耳机隐身衣

荷华

女儿总是戴着耳机，吃饭的时候戴着，走路的时候戴着，甚至睡觉的時候都戴着，那根鲜艳的耳机线缠绕着她的脖子，我真怕会让她窒息。我无数次劝说，她总是若无其事地听着耳机里的音乐，自得其乐摇头晃脑，对我说的话置若罔闻。我若不识趣地提高音量，她则会眼睛仰望天空，嘴里蹦出几个英语单词，一副深陷努力学习的模样，照样对我说的话充耳不闻。我虽然疑惑，质疑耳机如此好的隔音效果，却也只得偃旗息鼓。

你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你也无法叫应一个戴耳机的人。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耳机成了女儿的贴身装备，变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如空气一样不可或缺。我多次告诫她耳机用多了，会对听力有损伤，她耸耸肩不置可否，依旧我行我素。

我在厨房做午饭，看着女儿一直戴着耳机，终于按捺不住扯起嗓子朝女儿吼：“别听耳机了！”没有任何回应，她仍沉浸在耳机营造的世界里。唉，这些孩子，最灿烂的笑容，都给了手机屏幕，给她一副耳机，她就能营造出一个独立王国。我一不留神将一个小勺掉落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的声音。她一溜烟跑过来，问：“咋了，没事吧？”我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她却若无其事地笑了。我们彼此心照不宣。耳机只是她的一个借口，只是她的一件隐身衣而已。我虽然无法完全理解，却也只有尊重和放任。

楚人寻螳螂捕蝉隐身的树叶以求隐形，哈利·波特在霍尔沃茨时得到了他父亲的遗物隐身衣，而我们的儿女辈，只需一副耳机就能隐身。大街小巷，车站机场，几乎所有的青年人都戴着一副耳机，仿佛世界并不存在。

在街上碰到熟人，热闹地寒暄，我想给女儿介绍，她却晃着脑袋径直朝前走了。我匆匆和熟人告辞后，追上女儿，指责她不懂礼貌，她调皮地指指耳机，加快脚步。周国平在《风中的纸屑》中说：“我天性不宜交际。在大多数场合，我不是觉得对方乏味，就是害怕对方觉得我乏味。”现在的年轻人，心情不好，不想搭理人时；听音乐听英语，不想被打扰时；在路上溜达，遇到半生不熟的人懒于交际时，一副耳机，就可以完美地解决这些琐事。耳机是避免无效社交的盾牌，是能让人就地藏匿的隐身衣，人们再也不用去找借口了。

我和女儿在机场候机。航班的延误让我心烦意乱，坐立不安。我来回踱步，像一只蚂蚁在热锅上煎熬。女儿拉着我坐下，将耳机塞进我耳朵。耳机头柔软的硅胶抵着我脆弱敏感的耳道，我还未反应过来，一阵微弱的震动从耳机的深处传出，一道声音直袭我的双耳。两耳的声音齐头并进，在我的脑门中央碰撞，就如两枚导弹相遇，“砰”的一声炸出了炫目的烟花。一瞬间，我仿佛进入一个异域世界，那个世界里只有音乐和我，机场的人群和喧嚣顿时消失，周遭的一切都不复存在。明明听过无数遍的歌，却如初听般惊艳震撼。这可能就是耳机的作用。

清晰地听到女儿“扑哧”一声笑了，她的手缠绕着我的手，将头靠在我的左肩上。我伸手取下左边的耳机，塞进她的右耳里，闭上眼睛，与她一起沉入另一个世界之中。

世界太浮躁喧嚣，戴上耳机——整个世界就清静了，就在这个世界隐身消失，一切都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