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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生命政治思想研究*

2023-03-12邱静文

关键词:历史唯物主义马克思资本

邱静文

(苏州科技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苏州 215009)

生命政治学(bio-politics)是继法兰克福学派的文化批判之后,欧洲左翼思想家开辟的资本批判的新维度。伴随着资本主义进程的不断推进,为维护资产阶级统治与资本增殖逻辑,资产阶级以维护人民的“安全”“健康”“卫生”为由,通过国家的政治导向安排人的生命发展,这直接致使人的生命权益的公平性与公正性受到侵害。尽管以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吉奥乔·阿甘本(Giorgio Agamben)等为代表的西方思想家揭示了当代资本主义社会愚弄人民生命的事实,为我们理解和批判当代资本主义政治权力提供了新的值得借鉴的成果,但这一理论从本质上说仍然停留在对资本现代性带来的生命政治问题的直观化描述中,远离了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经济分析维度。面对资本主义不断通过发明创造新技术、新管理、新产品、新空间以实现资本形态功能创新发展的新全球化时代[1],资本自我增殖的本性并未改变。虽然马克思一生之中并未直接使用过“生命政治”这一概念,但是,他将人的生命权益、生命表现形式内嵌于以历史唯物主义为核心的新世界观的图景之中,创立了历史唯物主义生命政治思想。马克思指出,人的生命的表现方式取决于他们所进行生产的物质条件,“个人怎样表现自己的生命,他们自己就是怎样”[2]520。全球新冠肺炎疫情、局部战争冲突、人工智能和生物技术等造成的生命政治问题迫切需要以当代的视域重新解读、分析马克思的文本文献,阐明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生命政治思想(bio-political source)的现实意义。

一、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生命政治思想问题研究的缘起

尽管生命政治思想贯穿人类政治实践的始终,但是生命政治学真正成为一门显学,主要由著名思想家福柯开启,并经阿甘本、安东尼·奈格里(Antonio Negri)、迈克尔·哈特(Michael Hardt)、罗伯特·埃斯波西托(Roberto Esposito)等学者展开研究和讨论,吸引了哲学、社会学、政治学、生命科学和医学科学等领域学者的关注,由此开辟了资本现代性批判的新维度。西方的生命政治理论揭示了资本主义政治权力在微观场域中对人口、健康、出生率、死亡率等涉及人的生命存在与发展的各个环节权益的控制与剥夺的生命政治事实。尽管这为理解和批判当代资本主义政治权力提供了新的值得借鉴的成果,但该理论并未将对作为上层建筑的政治权力的分析、人的生命权益结构的分析回归最本质、最基础的经济权力分析之中,因而都没有超越马克思理论的思想高度。与之相反,马克思以现实的人为立足点,揭示了资本权力通过隐匿的操作形式侵害无产阶级和劳动者的生命权益,最终形成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生命政治思想。21世纪以来,随着资本主义进程的不断推进,资本主义的上层建筑正在不断渗透资本主义生产与再生产的全过程,并以其无所不在的政治权力剥夺并侵害人的生命权益,但人类社会仍然处于“马克思主义所指明的历史时代”[3],资本的本质并未发生改变。因而,要想从根本上回答生命政治问题,为人类生命解放寻找出路,就必然要回到马克思的理论“源体”之中。

一是当代社会生命政治问题凸显,呼唤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生命政治思想出场。当前,世界之变“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展开”[4]。如果说福柯在自由主义框架下揭示了国家治理由宏观制度层面渗透到大众日常生活中的事实,那么20世纪以来,政治权力不断渗透关乎生命存在、发展的各个环节,使生命正义遭受巨大挑战。两次世界大战夺取了无数人的鲜活生命,种族优生学、排犹运动又将无辜的人们置于“赤裸生命”的境地。21世纪以来,伴随着人工智能和生命技术的不断发展,当代资本主义以对生命的宰制为利润突破口[5],不断渗透到食品、药物、器官移植、基因编辑等涉及人的生产和再生产的环节榨取利润,改写了生命政治的权力布展[6],人的生存权、健康权、发展权等遭受侵害。新冠肺炎疫情全球蔓延,不仅严重危害全人类的生命健康与安全,而且破坏全球经济秩序、生活秩序、社会秩序,给人类文化、生活方式、国家体制和治理方式带来挑战,成为重大的标志性事件。时代提出问题,理论回答问题。面对当代社会日益凸显的生命政治问题,人们需要从政治哲学维度批判和抨击,以维护人民权益的公正性与正义性,而这些亟须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生命政治思想出场,寻找解决生命政治问题、实现生命正义的出路。

二是西方生命政治思想与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原初语境研究视野相互脱节。时代发展新特点的出现使生命政治问题受到前所未有的关注,国内外学者对生命政治问题进行了广泛而深入的探讨,并取得了大量成果,但是依然存在西方生命政治思想与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原初语境研究视野之间的脱节问题。一方面,西方生命政治思想家在阐释生命政治、生命正义问题的过程中远离了历史唯物主义维度。以福柯、阿甘本为首的西方思想家揭示了政治权力如何通过各种手段穿透到主体生命的诸种形式之中,从而实现权力的自我生产、自我夸张的意志和目的的非正义行为。他们继承了马克思早期政治批判的传统,但最终远离了马克思政治经济批判的维度。无论是福柯对“微观权力”的分析、阿甘本揭示的最高权力对生命的宰制,还是奈格里与哈特提出的反抗性生命政治,都仅仅是在现代性的视域中对资本主义社会出现的新变化所做出的一种现象性的描述和直观化的批判,其表征的是资本逻辑对现代社会控制的事实。西方的生命政治研究并没有真正戳穿资本逻辑的本质,没有戳破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剥削人、奴役人、控制人的西洋镜,更没有探寻隐藏在生命政治问题背后的生命正义问题。因而,无论是阿甘本期待的“来临中的共同体”,还是奈格里与哈特的“秩序帝国”,都显得苍白与虚空。另一方面,生命政治在马克思主义研究,尤其是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原初语境的研究视野之外。贯穿马克思一生的思想主线就是探寻实现人类解放的道路。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德意志意识形态》《共产党宣言》《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1863—1865年经济学手稿》《资本论》《哥达纲领批判》《人类学笔记》等著作中深刻揭露了资本逻辑及国家政治权力对无产阶级和劳动者生命权益的侵害与剥夺,对他们的身体进行规训、奴役甚至蹂躏的生命政治事实,并立足实践探寻真正实现生命解放、生命正义的道路。但是,由于当时的历史背景,马克思将精力集中在政治经济学批判上,并没有明确“生命政治”这一范畴,更没有系统开辟从生命政治视角批判资本现代性的道路。这些使得马克思主义研究者尤其是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研究者主要集中研究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历史唯物主义理论而忽视了生命政治这一维度,并未将马克思的正义研究推进到生命正义的原则高度。由此,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生命政治思想被遮蔽了。

三是中国生命政治实践经验亟待系统总结与理论提升。如何看待人民的生命安全、生命健康,以及围绕生存展开的各项政策制度的实施,关乎政治国家与执政党采取何种生命政治理念,在何种意义上实现生命正义。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在医疗、卫生、教育、居住、社会保障等关乎人的生命生存安全与发展的问题上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经验。当新冠肺炎疫情席卷全球时,面对人民的生命健康安全与国家的经济发展孰先孰后的问题,西方国家以稳定经济发展为优先,提倡与病毒共存,人民的生存权、健康权受到严重侵害,从而引发巨大的信任危机。中国则始终把人民的生命健康安全放在首位,通过采取一系列措施尽全力挽救病人并有序恢复发展各项经济。新冠肺炎疫情暴发的3年多来,我国的疫情防控取得重大决定性胜利[7],2亿多人得到了及时有效的诊治,新冠肺炎患者的死亡率始终保持在全球的最低水平并创造了人口大国走出疫情大流行的奇迹,而这背后的原因就在于党和国家始终将人民的生命健康放在首位,坚决维护人民的生命权益,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生命至上”的生命政治理念。这一系列的实践经验需要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生命政治思想出场,总结保障生命权益实现的公正性与正义性的科学路径,进而回答实现生命正义的可能性道路。

二、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生命政治思想的理论内涵

马克思对人的生命表现形式的理解经历了由抽象的思辨唯心主义到人本主义,最终转向历史唯物主义的过程。马克思立足现实的人,揭示了资本权力通过隐匿的操作形式将人的生命经济化的事实,对造成工人阶级和劳动者生命权益被剥夺、异化并无限追求剩余价值的资本逻辑进行了深刻批判与否定,从根本上回答了人类从资本逻辑塑造的生命异化的表现形式走向扬弃异化表现形式、实现生命解放的应然状态的问题,由此形成内涵丰富的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生命政治思想。

马克思将人的生命权益问题置于历史唯物主义理论“源体”中,形象地描绘了资本及其人格化的代言人即资本家在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对无产阶级和劳动者生命权益侵害与剥削的生命政治事实。从流通领域看,货币占有者与劳动力占有者通过等价交换的形式出现,货币占有者以一定的价值购买劳动力占有者,两者并不存在任何的人身依附关系,劳动力占有者拥有对自己生命的支配权,是一种平等、公平的交换,即“天赋人权的真正伊甸园”[8]204。但是,一旦进入生产领域,这种公平与美好就被打破。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之下,由于生产资料掌握在资本家手中,因此工人的劳动时间在资本家眼中都属于“消费他所购买的劳动力商品”[8]216的时间。对资本主义社会的雇佣工人而言,劳动时间是衡量他们工资的尺度,为了维持生存、更好地生活,他们不得不尽可能多地花费劳动时间,向资本家换取更多的工资。如此一来,资本家侵占工人成长发展和维持健康所需要的时间,掠夺他们呼吸新鲜空气和沐浴阳光所需要的时间,克扣他们吃饭喝水的时间等,竟变得那么理所当然!在《资本论》的“工作日”一章中,马克思通过对以“工作日”形式表现出来的劳动时间的分析,揭露了资本家对工人劳动时间无限剥夺的事实。工作日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用以固定的生产工人自身劳动力的补偿价值,另一部分则用来为资本家生产剩余价值。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发展的早期,由于生产力的制约,资本主要通过绝对剩余价值生产的形式实现资本增殖,即通过延长工作日时间对工人和无产阶级生命进行规训,进而实现资本增殖的目的。但长期来看,这种“不顾工人死活地使资本价值增殖”[9]534的方式过于粗暴,因而遭到了工人的强烈反抗,各种工人运动此起彼伏。资本为了自身的利益不得不与无产阶级缓解矛盾,对总体劳动时间进行限定,进而“规定一种正常工作日”[8]307。在法定工作日不变的情况下,资本要实现无限增殖的目的,就必须提高劳动生产率。此时,资本主要通过相对剩余价值的方式实现增殖。因此,为了在一定的时间内完成大量商品的生产,资本家通过“科学的管理”制订出精细化的时间表,甚至精确到吃饭、休息的具体时间,将工人的身体严格限定在工厂之中,“温和”地建构起对工人生命的规训。

除此以外,资本还以“工业的司令官”的样态,通过空间的规划、重组与拓展不断加强对无产阶级和劳动者的肉体生命的规训,并将其贯穿于资本主义生产的协作、工厂手工业、机器化大生产等不同的阶段,以此更为有效地榨取剩余价值,不断实现资本自身的增殖。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资本主义生产的起点是同一个资本家指挥大量的雇佣工人在同一个时空中生产某种商品。这种大规模的“协作”不仅提高了个人的生产力,还创造出一种促进资本增殖的“集体力”[8]378。因此,为了更好地驾驭劳动力、保护生产资料,防止怠工、偷盗、骚乱等阻碍资本增殖因素的出现,资本家将大量的雇佣工人集中起来形成封闭的“空间”——工厂。这种由分工所形成的空间划分和位置固定,虽然极大地提高了劳动生产效率,但是使工人将自己的整个生命体转化为“操作的自动的片面的器官”[8]393。工人被固定在生产的某一个环节并机械地重复这一环节,在这种强大的规训态势下,“片面的局部工人”[8]393日益变得迟钝,逐渐成为片面化的存在,工厂俨然成为一个庞大的“监狱”,工人的更高级的生活发展需要也被彻底消解。此外,资本对劳动空间的重塑还不断向世界市场延展。“不断扩大产品销路的需要”[10]35驱动着资本家不断在世界各地奔走,他们撕下了“和平主义”的面纱,通过奴隶贸易和殖民掠夺等暴力方式打开了广阔的世界市场,用所谓的自由贸易掩盖了世界范围内比较富有的国家对比较贫困的国家掠夺和剥削的事实,并将生产过剩、就业率下降、生态危机等纷繁复杂的国内矛盾转嫁到殖民地的人民身上,给他们的生存方式、生存环境带来了严重的冲击与迫害,最终殖民地国家纷纷走上了反对帝国主义压迫、争取生命解放的现实道路。

面对无产阶级和劳动者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中生命权益被剥夺、异化的事实,马克思以历史唯物主义为出发点,科学阐释了通过实现劳动解放,全世界无产者以“自由人联合体”的方式形成新型的人类生命共同体,进而实现生命解放的路径。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中,生产资料私有制和资本增殖的本性导致无产阶级和劳动者生命表现形式总是呈现异化的样态。因此,只有超越资本逻辑、消除资本规训生命的私有制,才能真正实现生命解放。马克思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提出构建“自由人联合体”。在这个新型生命共同体内部,劳动不再是人类谋生的手段,而是人们生活的第一需要,必要劳动时间和剩余劳动时间的区分失去了意义,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的对立也将消灭。促进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将取代“劳动时间”[9]200成为衡量财富的新尺度。也就是说,劳动不再像资本主义社会那样成为异己的力量,而是成为一种人类生命解放的方式。自由时间真正取代劳动时间,使人的自主性、自觉性、能动性等本质属性不断得到加强,从而让每个社会成员以一种全面的方式“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质”[2]189。这样,人的生命将突破资本的规训,剥离片面化、附庸化、赤裸化的存在样态,社会终将迎来自由而全面发展的生命存在形态的复归。

事实上,马克思并不是第一个关注人的解放的思想家。在此之前,几乎所有青年黑格尔派的思想家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不过这一切都停留在纯粹领域之中,只有马克思将对人的生命表现形式和生命解放的理解置于资本主义社会的现实场域之中。正如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所指出的,实现人的解放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在社会形态所容纳的全部生产力还没有发挥出来之前,这种社会形态是“决不会灭亡的”[10]592。正是看到了这一问题,马克思将实现人的解放看作一种历史的活动,“是由工业状况、商业状况、农业状况、交往状况促成的”[2]527。因此,实现共产主义、解放人的生命是一个极其艰难而漫长的历程。

三、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生命政治思想的当代价值

哲学是“被把握在思想中的它的时代”[11],每一种哲学观点都表征着人类社会现实的存在状况。尽管马克思一生从未使用过“生命政治”这一概念,但他对“现实的人”及其生命表现形式的关注贯穿其思想发展的每一阶段,构成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隐线。马克思不仅批判了资本主义社会的生命政治问题,还揭露了生命政治的本质,并以历史唯物主义为立足点科学阐释了能真正实现生命解放的道路。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非但没有缺席生命政治领域的有关研究,反而对揭示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不断变化的权力关系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深入研究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生命政治思想不仅能够回应西方生命政治理论,透视生命政治的成因,而且能够在与西方马克思主义和欧洲左翼思潮的比较和探寻中展开对话。这有利于在不同论域中真正寻找到实现生命正义的切实可行的路径,并指导当代中国的生命政治实践,不断提升国家治理体系现代化。

从词源学角度考察,政治(politics)一词主要由希腊语城邦(polis)演变而来。在古希腊,无论是苏格拉底、柏拉图还是亚里士多德,他们都将城邦看作人类社会的一种完美形式。“人类在本性上,也正是一个政治动物。”[12]这句《政治学》的开篇名言更是直接代表了古希腊城邦政治对人的看法,即只有处于城邦之中的人才能成为人,而这一有关城邦与人的关系论断在几千年之后便遭遇了福柯的质疑。在现代政治中,福柯认为,原先在亚里士多德时代作为参与政治活动的人已经发生了扭转,参与政治非但没有使人真正成为人,反而将人退化为一种与动物无异的生物性生命。由此,福柯开始将研究视角转向微观权力,并开启了生命政治的研究领域。

相较于18世纪以前通过死亡彰显君主的绝对权威,福柯发现了一种新的权力形式。这种权力不再是主张使人死,而是积极地扶植着人的生命,使人好好活。一方面,这种权力通过对个人身体的规训与惩戒提高对身体的要求以满足某种需要,即所谓的“解剖政治”,如在学校、兵营、工厂等场所训练、矫正人的肉体。另一方面,这种权力试图控制整体的人口来实现对生命的全过程的掌控[13],通过降低各种风险确保人口的整体安全,即“生命政治”。尽管福柯指出的生命政治比解剖政治出现得晚,但在大部分的情况下,这两种针对权力的惩戒和调节机制是“相互铰接”[14]在一起的。从这一角度来看,生命政治既指政治权力对个人身体的规训与惩戒向度,又指对人口总体的调节向度。总的来说,福柯揭示了18世纪中后期政治国家出现的新的政治样态。在阿甘本的视域中,生命政治则从共同体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存在并且程度愈渐加深。阿甘本从词源学角度对“生命”一词追根溯源。在希腊语中,存在代表“生命”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指向:“zoē,表达的是一切生物(动物、人或神)共享的生命这一直接事实”[15],而bios代表参与政治生活的人。由此可见,苏格拉底、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指认的参与城邦政治生活的人是bios。他们只有通过参与政治生活,才能享有相应的民主、平等的权利。相反,那些无法进入公共生活的奴隶、妇女等zoē则被禁锢在家庭之中并受到专制统治。进入现代社会,尽管启蒙运动打破了封建神权统治,人取代了神,理性取代了蒙昧,但是并非像《人权宣言》中所规定那样,每个人享有相应的权利,这些权利不会因为任何性别、肤色与种族而改变。相反,政治国家非但没有保护人应有的各项权利,反而使人成为主权者随意处置的“赤裸生命”,人的生命权、生存权受到了直接侵害,更不要说其他权利了。阿甘本将研究视角集中在大屠杀的集中营,并一步步揭示了例外状态中人的生命受到戕害的现实。一旦这种例外状态逐渐转化为常态,人的生命就意味着可能随时沦为“赤裸生命”。在福柯、阿甘本的基础上,哈特、奈格里、埃斯波西托等人又从这种消极、被动的生命政治拓展到积极、肯定的生产领域的生命政治。总的来看,虽然西方的生命政治理论为当代批判资本现代性提供了更加微观和多元的视角,拓宽了理解资本主义社会的理论视野,但是我们不能不看到西方生命政治理论的内在局限。从本质看,这是一种后现代的政治哲学观,它远离了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传统,尤其是从经济分析维度全面审视人与政治的关系。这也直接致使西方生命政治理论仅停留在“词句的批判”上,对待现实生命受到权力的戕害问题始终无法提出有效的解决方案。

有别于西方生命政治思想家从哲学立场出发对生物性生命的蔑视,马克思始终站在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审视人的生命权益与生命正义问题。马克思从不谈论抽象的人,也从不将人的生物性生命与精神属性分割开来,而是将人放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中,并从中审视其生命表现形式。在他看来,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2]501。对人的生命表现形式和生命权益的考察必须以现实生产为出发点去理解,而不是从脱离了人的物质生活条件以外的地方去理解,也不是从对人的先验的预设去理解。只有基于人的现实活动,立足实践,我们才能确定人的真正的生命表现形式,正如马克思批判费尔巴哈没有意识到任何感性直观并不是人类有史以来永恒不变的东西,而是历史的产物,是“世世代代活动的结果”[2]528一样。在资本主义社会,资本增殖的本性驱使资本家利用各种隐匿的操作手段对无产阶级和劳动者的生命进行规训与惩戒,进而造成无产阶级生命经济化的生命政治事实。马克思站在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上从现实的人出发,通过考察现实的人所处的资本主义社会的生命表现形式探讨了实现生命解放的路径,这就从根本上避免了生命解放的盲目性与空想性。

在历史唯物主义视域中,人民群众是推动历史进步的真正动力,因此实现好、维护好、发展好最广大人民根本利益是党和国家的伟大使命。要规避资本逻辑造成的人的生命与经济之间的异化关系,就必须始终坚持以“人民为中心”。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生命政治思想在以“人民为中心”的立场上进一步确定了生命至上的原则。在马克思展开关于人的论述的视域中,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是“有生命的个人”[2]519,即人是一种有血有肉、具有生物性特征的自然存在物,吃、喝、住、穿等其他东西就成为人的生存的前提。尽管马克思、恩格斯批评费尔巴哈没有从感性实践出发真正理解人,但他们并没有完全抛弃费尔巴哈的自然主义,而是对此进行继承与超越。马克思、恩格斯在确立了人的自然肉体存在之后进一步从具体的实践、社会生产关系层面丰富了关于人的设定。但是,如果人的各项利益有一个字典式顺序的话,那么生命安全必然摆在所有利益之首。换言之,人的生命健康像数字“1”,其他经济利益、政治利益、文化利益等就像数字“0”,如果没有前面的数字“1”,再多的“0”也毫无意义。因此,生命健康和安全是人民最根本的利益,党和国家必须切实保障和维护好人民的生命健康。

新时代,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视域下,要想规避资本逻辑造成的人的生命与经济之间的异化关系,首先,必须始终将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作为党和国家一切工作的出发点和立足点,始终将维护人的生命权益放在首位。站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战略全局和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历史交汇点上,实现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必须坚持以高质量发展为主题,贯彻新发展理念,构建新发展格局;通过提升科学技术自主可控能力,逐渐摆脱西方发达国家在基因工程、生物医药等涉及生命产业方面的垄断;建构完善的科技创新与产业创新体系,满足人民生活的多层次、多样化需求。其次,为了最大程度地发挥资本的积极作用,在推进国家治理现代化的过程中必须充分利用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规避资本的消极作用。一方面,以公有制为基础的经济制度充分保障“以人民为中心”的生物安全治理,从而真正克服资本逻辑所带来的“生物现代性”问题。另一方面,在大力发展生产力、解放生产力的过程中不断推进全体人民共同富裕,摆正人的生命发展与经济发展之间的关系,切实保障人民的生命健康安全,在中国式现代化的新征程上维护人民的生命权益,实现生命正义。

四、结 语

马克思以现实的人为出发点,全方位批判了资本主义社会的生产关系、生存状态、政治权力、社会权力等方面,从而在历史的本源处揭示了资本对无产阶级和劳动者生命进行控制和规训的实质,批评、抨击了资本主义对无产阶级生命权益的侵害与剥削的生命政治事实,并在历史唯物主义视域中描绘了自由自觉生命活动的新型生命共同体。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生命政治思想从根本上回答了人类从资本逻辑塑造的生命异化的表现形式走向扬弃异化的表现形式,实现生命解放的应然状态的问题,回答了人类历史难以解决的生命正义的世界之问、人类之问、历史之问。面对资本创新逻辑对人的生命权益侵害、剥夺、异化的生命正义、生命政治问题,马克思当年并没有现成的理论体系予以回答,而是将其放置于政治经济学批判之中。新冠肺炎疫情、全球新变局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的历史方位呼唤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生命政治思想出场,从而回答生命资本创新逻辑是以资本增殖还是以维护人民生命正义为第一原则。这既是马克思主义生命政治学与非马克思主义生命政治学的本质区别,也是中国式现代化道路与西方现代化道路的本质区别。综上所述,深入研究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生命政治思想有助于立足中国本土与西方生命政治学展开深度对话,大力推进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生命政治思想的中国化,推进“以人民为中心”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命政治学的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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