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共产党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反贫困之维
2023-03-08胡文根张卫良
胡文根,张卫良
(中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南长沙 410083)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中国式现代化的本质要求是:坚持中国共产党领导,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现高质量发展,发展全过程人民民主,丰富人民精神世界,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1]20作为中国式现代化本质要求的人类文明新形态,是中华文明的当代形态、世界文明的崭新形态及现代文明的社会主义形态,它的提出对于丰富马克思主义文明观、重塑世界文明格局具有非同一般的意义。习近平总书记在学习贯彻党的二十大精神研讨班开班式上重要讲话中强调:“中国式现代化,深深植根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体现科学社会主义的先进本质,借鉴吸收一切人类优秀文明成果,代表人类文明进步的发展方向,展现了不同于西方现代化模式的新图景,是一种全新的人类文明形态。”[2]人类文明新形态要彰显其优越性,它必然内蕴着一条鲜明的反贫困线索。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这条反贫困线索不仅具备鲜明的意识形态价值和国家治理价值,它更指向着整体主义意义上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建构价值,映射出“族群色彩的个性形态”,呈现出“关照世界整体的大写形式”[3]148-159,揭示了文明议题进入中国场域与中国时刻的无穷深意。
一、人类文明新形态逻辑展开的反贫困意蕴
要梳理厘清文明与贫困的事实关联,准确诠释人类文明新形态下的反贫困议题,这就要求在方法论层面搭建起一套逻辑体系。但这套逻辑体系该包括哪些内容呢?首先,不管何种形式、何种层次、何种指向的人类文明,都是由某一或某些具体民族承担、积淀、发展而来的,文明形态首先体现为民族形态;其次,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不同民族所凝聚的文明印记在呈现形式上虽千差万别,然而它们在文明根性上却有着天然的共通性和一致性,起源于一族一域的文明往往兼具着鲜明的世界属性;最后,现代国家和现代工业的崛起使得现代性成为了世界性的替代词,文明形态如何进入现代及如何扬弃现代性构成了它继续发展的基本条件。按照这种思路,构成这套逻辑体系的内容便可以逐渐浮出水面,即要从民族性逻辑、世界性逻辑和现代性逻辑出发,探讨人类文明新形态视域下的反贫困问题。
(一)人类文明新形态的民族性逻辑及其反贫困意蕴
人类文明新形态有多重解释维度,但它首先应当解释为新人类文明的中国形态,离开了中国、中华民族、中华文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等极具民族诠释力的限定词,人类文明新形态将沦为“空中楼阁”。人类文明新形态的民族性逻辑,指向着它的建构与发展是中华文明自身发展逻辑的演绎结果。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中华文明成为人类历史上唯一一个绵延5000 多年至今未曾中断的灿烂文明。”[4]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只有全面深入了解中华文明的历史,才能更有效地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更有力地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建设,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5]所以,人类文明新形态可以视为是古老中华文明的新生。从纵向历史维度上看,中华文明包含着“荣”与“辱”两种酵素,我们既要考虑“荣”的方面,更要忖度近代“国家蒙辱、人民蒙难、文明蒙尘”之“耻”的内容。
第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为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开启预留了丰富的反贫困思想遗产。中国古代先哲们从人性、仁政、裕民、稳定等方面对反贫困的重要性和方法论进行了深刻论证。如孔子认为,“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这揭示了反贫困乃是人性使然。如孟子提出,“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这说明反贫困乃是仁政题中之义。如荀子提出,“轻田野之税,平关市之征,省商贾之数,罕兴力役,无夺农时,如是则国富矣”,这在强调反贫困是国家富强的不二法门。荀子还强调,“下贫则上贫,下富则上富……上下俱富,交无所藏之,是知国计之极也”,这说明了贫困的阶层传导及反贫困的阶层互动之于社会稳定的重要性,等等。先哲们提出这些反贫困思想已逾两千年,但这些思想至今依然具备极强解释力,它们超越时空对文明进行总结、对人性进行深省、对看上去司空见惯的现象进行质疑和批判,这就是历史留给新时代最宝贵的反贫困思想遗产。
第二,中华文明近代蒙尘遭遇夯实及巩固了人类文明新形态进程中的反贫困认知。马克思认为传统中国是“那些几千年来没有进步的国家”[6]299,支撑起中国的为“世界上最古老国家的腐朽的半文明制度”[6]794,“以手工劳动危机为基础的中国工业经不住机器的竞争”[7]277,这是近代中华文明蒙尘的根本原因。因此,近代中国出现危机的不再局限于政权不稳、统治荒唐、民众饥馑、精神弱化,而指向着整个文明。近代中国的贫困,表明古典文明形态在应对历史重大激荡转型时的孱弱无力。因而,近代以来中国先进分子、无数仁人志士纷纷探索反贫困的良方,从器物、制度、观念全盘向西方学习,希冀以中华文明在形态上向西方的靠拢,彻底解决国家思想、政治、军事、社会等方面贫困问题。当然靠拢是有底线的,这便是保存作为文明形态的中国,以及维持中华文明形态的独立性。总体来说,文明蒙尘的结果是国家与民族的普遍贫困,也正是因为文明蒙尘刻骨铭心的经历,才让中国人民无比重视贫困问题,富强由此才成为近代以来国人的共同梦想。
(二)人类文明新形态的世界性逻辑及其反贫困意蕴
人类文明新形态还应理解为注入了中国力量或以中国形态为蓝本的世界文明形态,它是世界文明发展逻辑的演绎结果。从历史角度来谈,资本的扩张以及民族国家之间的密切联系,拉开了世界历史的大序幕,世界历史中“每个文明国家以及这些国家中的每一个人的需要的满足都依赖于整个世界”[6]194。所以,任何一个以民族国家为名的文明形态都必然成为世界文明形态的有机组成部分。从现实角度来谈,人类文明新形态是基于人类社会发展客观规律、吸纳人类一切优秀文明成果的崭新创造,它所关切的文明诸议题是全世界必须直面的。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当前,世界之变、时代之变、历史之变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展开”[1]49,全世界面临前所未有的文明挑战。西式文明的道路和模式正在遭受越来越多的质疑,各国均察觉到西式文明“社会达尔文主义”的严重弊端,意识到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在反映世界潮流及解决世界难题上的巨大潜质,文明的此消彼长已势不可挡。
第一,人类文明新形态继承与发展了以生产力解放来反贫困的世界历史宏大叙事。马克思指出:“为了不致丧失已经取得的成果,为了不致失掉文明的果实,人们在他们的交往方式不再适合于既得的生产力时,就不得不改变他们继承下来的一切社会形式。”[8]409生产力的解放和发展是在继承以往生产力文明成果基础上,整体升级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互动层次的必然结果,这也可推导出,贫困问题妥善解决需以生产的社会化和社会交往的普遍化为手段,而生产的社会化和社会交往的普遍化正是世界历史宏大叙事的题中之义。人类文明新形态是世界历史从资本主义时间转向社会主义时间的文明形态,它既要继承过往历史所积累的全部生产力成果,更要否定及超越生产力“剥夺者就要被剥夺了”[9]874的文明进阶逻辑。也只有在此基础上,贫困问题才得到妥善解决。
第二,人类文明新形态以聚焦反贫困这一人类社会共同难题来擘画世界文明图景。人类文明新形态必须将人类社会所普遍面临着的难题纳入考量范围,它才可真正从中国的文明形态升格为世界的文明形态。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人类文明新形态建构与发展,必须要充分思考世界经济复苏和增长动能不足,传统安全与非传统安全错杂交织,西方主导的世界治理秩序与现实治理实践之间的排异反应愈发严重,霸权主义、强权政治、极端主义、恐怖主义等不断蔓延的问题。从结果导向上看,这些不稳定不确定因素最终都将加剧世界贫困化程度,而聚焦反贫困正是把握了人类共同难题的核心。人类文明历史就是同贫困作坚决斗争的历史,近代以来人类社会的反贫困实践大概可以划分为“防治饥荒”“保险和福利”“经济增长”“市场化改革与国家推动相结合”[10]15-18四个阶段。而中国的党和人民所创造的人类文明新形态在反贫困上的巨大亮点,是在改革开放短短四十余年间走完了西方世界数百年所走的减贫路程,总结并超越了反贫困的四个历史阶段,成功开启了贫困治理的全新文明纪元。
(三)人类文明新形态的现代性逻辑及其反贫困意蕴
人类文明新形态更应被解释为以完成现代化之未尽任务及实现现代性批判改造为核心内容的文明形态,它亦可被视为是现代文明发展逻辑的必然演绎结果。人类文明新形态的现代性逻辑的展开过程,事实上在理性甄别现代社会文明因素积累与反文明因素汇聚之间的矛盾,在不断阐明现代、现代化、现代性等诸多概念范畴的非板结化特征与历史流变色彩,在娓娓道来“现代的社会不是坚实的结晶体,而是一个能够变化并且经常处在变化过程中的有机体”[11]12,在有力证明现代性将继续给人类文明形态上的伟大革命供给源源不断的力量。简言之,人类文明新形态在重塑民众对现代性逻辑的信念信心,并在更高维度上实现了对现代性诸议题完整回应的复归。
第一,人类文明新形态凸显了思想反贫困在整体反贫困中的基础作用。没有思想上的解放及变革,就无法在文明形态上发生任何实质的变革。依托思想上的解放与变革,事实上构筑起了一道牢固的思想反贫困“防线”,使得反贫困有了科学的理论指导和思想指南。当然,思想反贫困并不仅仅是“思想脱贫”“精神脱贫”“扶智扶志”等,因为后者只是指向着心理学意义上的信念信心而已,而前者则是指在通晓反贫困思想历史的基础上的思想解放与启蒙。在资本主义文明下,思想反贫困无非就是法律“赋权”[12]87-95来解决贫困的虚假意识形态生产,言之凿凿的思想反贫困只不过是换了副面容的思想贫困而已。而人类文明新形态视域则突破了此种思想禁忌,既看到了资本批判与反贫困的一致性,同时也反对武断走向资本反面、将反贫困简化为反对任何私产的激进主张,从而补全了资本主义反贫困思想史的现代性漏洞,凝练了社会主义反贫困的独特思想逻辑。
第二,人类文明新形态摒弃及超越了资本反贫困的内生矛盾与现实危机。资本主义早期的古典经济学家们坚决反对国家干涉贫困,认为市场能起到最公正的财富分配作用,对贫困放任态度刻在资本主义文明基因中。时至今日,贫困也顶多是“基于能力、权利和福利的能力贫困”[13]148而已。马克思认为资本反贫困是伪命题,因为资本在五个方面形成并加剧了社会贫困,分别是:资本积累导致社会两极分化的“积累贫困”,资本集中导致相对人口过剩的“失业贫困”,资本固化导致工人精神受害的“精神贫困”,资本扩张导致生态环境受损的“生态贫困”,资本维系导致社会生活不可完全崩盘的“相对贫困”,资本流动导致剥削蔓延全球的“世界贫困”,等等。所以,人类文明新形态要彰显其文明优势,就必须摒弃以资本剥削、物质膨胀、消费至上、两极分化、霸权扩张等为基本特征的现代化,不断夯实及推进以共同富裕、精神自由、生态和谐、和平发展、命运共同等为内容的现代化。
第三,人类文明新形态刻画了文明钟摆周期率下的反贫困历史驱动力。在传统语境中,现代性逻辑被描述为“使未开化的和半开化的国家从属于文明的国家,使农民的民族从属于资产阶级的民族,使东方从属于西方”[6]405。现代性逻辑似乎就是由资本主义国家通过先发优势建构的世界秩序和权力体系呈现出的。此观点的漏洞在于,忽略了“某种文明形态相对落后的地区往往容易兴起新文明形态并后来者居上”[14]8-29的文明钟摆周期率,错误地采取了文明“终结论”。尽管西式文明催生了机器大工业生产力,使人类看到了解决贫困的曙光,然而这种反贫困依旧是建立在暴力殖民的框架内的,其结果只能是一个国家、民族、地区对另外一个国家、民族、地区文明成果的侵占而已。人类文明新形态深刻揭示了文明钟摆从西方逐步转移到东方的过程,“社会主义的基础定向”与“和平主义的伟大传统”[15]5-16将在中华大地上得到极致展开,反贫困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伟大设想中将得到重要启示,中国的反贫困实践必将全景式地展示出一个全新人类文明形态的智慧和力量。
二、人类文明新形态历史创造的反贫困进程
任何伟大的人类文明形态,都竭力“把迄今为止的全部历史,特别是这一历史目前在文明各国造成的实际结果作为前提”[6]672。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历史创造过程,就是发挥历史主动精神、站在历史正确一面的过程。然而,历史的创造往往需要领导者与先锋队,在人类文明新形态语境下就专指中国共产党。正如党的二十大报告所强调的,“党的领导是全面的、系统的、整体的,必须全面、系统、整体加以落实”[1]53。有且只有坚持中国共产党的领导,才能将人类文明新形态的民族性逻辑、世界性逻辑、现代性逻辑统一于共产主义逻辑之下。从反贫困的进程来讲,中国共产党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的过程,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群众在现代化接续奋斗中推进反贫困事业的过程;人类文明新形态的最显著特征、最有力证据、最重要价值,同样也是由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群众取得辉煌反贫困成绩所定义的;人类文明新形态要实现对其他文明形态的超越和引领,最主要的说服力也正是由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群众的反贫困实践生发而出的。
(一)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以土地斗争为主要标识的反贫困
大革命时期的毛泽东曾指出:“农民问题乃是国民革命的中心问题。”[16]37抗战时期毛泽东继续强调这一主张,提出:“中国的革命实质上是农民革命。”[17]692中国农民问题具体是指什么呢?当时中国共产党人敏锐意识到,使农民的潜在劳动力与土地有机结合起来,成为中国革命取得成功以及中国民众摆脱贫困的唯一路径,农民问题的实质就是在革命斗争中为农民赢得土地的问题。
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土地斗争可分为四个阶段:第一阶段为建党初期土地斗争的理论准备和路线探索阶段。从党的一大到五大,提出“没收机器、土地、厂房和半成品等生产资料”[18]68“将耕地无条件的转给耕田的农民”[18]211等。第二阶段为土地革命时期“打土豪、分田地”政策落实和调适阶段。如八七会议指出要用“平民式的革命手段来解决土地问题”[18]238。如1928 年颁布的《井冈山土地法》首次肯定了农民对土地的所有权,彻底否定了封建土地所有制。其后1929 年颁布的《兴国土地法》明确提出“没收一切公共土地及地主阶级的土地”[18]282,为团结农村进步力量奠定了土地政策基础。中国共产党逐步形成了一条务实可行的土地革命路线,即“依靠贫农、雇农,联合中农,限制富农,消灭地主阶级,变封建土地所有制为农民土地所有制”[19]50。第三阶段为抗战时期以贯彻“减租减息”政策促成统一战线的阶段。“减租减息”是党为了兼顾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这一大局和广大农民群众根本利益而制定的基本土地策略,此时期《中共中央关于抗日根据地土地政策的决定》《关于如何执行土地政策决定的指示》等文件对“减租减息”在执行落实上进行了详细规定,团结了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第四阶段为解放战争时期快速实现“耕者有其田”的土地改革阶段。党在各解放区推进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发动农民群众“通过反奸、清算、减租、减息等方式”,实现“耕者有其田”[18]737。1946 年《有关土地问题的指示》、1947 年《中国土地法大纲》等文件的颁布,推动了土改运动高潮的到来,为党赢得解放战争胜利汇聚了磅礴的民意力量。
总体而言,此时中国共产党洞察到农民群众同土地结合后可发挥出的巨大革命潜质,更预判了终结两千余年封建土地私有制之于全新文明形态到来的巨大历史意义。土地斗争的意义不仅仅是经济上的,更是社会层面与政治层面的,因为在党领导下农民群众在土地斗争中唤醒了革命的意识、激发了革命的斗志、坚定了革命的信念、巩固了革命的成果,极大推动了社会形态与文明形态的革新,使得中国人民真正意义上“站起来”了。
(二)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以实现工业化为主要抓手的反贫困
毛泽东在一届全国政协开幕词中讲到:“我们的民族将从此列入爱好和平自由的世界各民族的大家庭,以勇敢而勤劳的姿态工作着,创造自己的的文明和幸福。”[20]360创造文明所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敢而勤劳的姿态”,更需要扎扎实实的生产力发展和物质财富积累。所以,毛泽东才会对工业化进展忧心忡忡:“现在我们能造什么?能造桌子椅子,能造茶碗茶壶,能种粮食,还能磨成面粉,还能造纸,但是,一辆汽车、一架飞机、一辆坦克、一辆拖拉机都不能造。”[21]347执掌全国政权后的中国共产党人迫切希望实现社会的整体工业化,这既是出于对扩大工人阶级规模、增强新生国家政权实力、提升人民群众生活水平的实际考虑,更是基于对现代工业文明形态的追赶甚至超越的现实需要。那么,该如何推进工业化呢?工业化的关键是在社会主义改造基础上处理好“重工业和轻工业、农业的关系”[22]24,如毛泽东谈到重工业是工业化的重点任务,而发展重工业的恰当方法是同时多发展些农业、轻工业,会使工业化进程更加稳固[22]25。在党的八大开幕式上,毛泽东提出“很不够的”工业化经验决定着“要善于向我们的先进者苏联学习”,还要善于向“各人民民主国家”“世界各兄弟党”“世界各国人民”[22]117学习。在最高国务会议第十一次扩大会议上,毛泽东继续强调了农业发展为工业发展提供原料、市场和资金的重要性[22]241。正是因为党对工业化的迫切需求和科学擘画,在经过短短几个五年计划后,才能建立起比较完善的工业体系和国民经济体系,为中国民众摆脱贫困奠定了坚实的物质基础。
正如莫里斯·迈斯纳对此的评价:“尽管有着这些失误和挫折,人们还是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毛泽东时代是中国现代工业革命的时代。50 年代初期,中国从比比利时还要弱小的工业化起步,到毛泽东时代结束时,长期以来被耻笑为‘东亚病夫’的中国已经跻身于世界前六位最大的工业国家之列。”[23]540-541总体来说,此时中国共产党人看到了工业化之于反贫困的决定性意义,厘清了工业化之于解决当时经济文化不能满足人民需要的社会主要矛盾的历史性价值,探明了工业化之于经济文化后发国家弯道超车建设社会主义文明形态的巨大杠杆作用。
(三)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时期以小康为主要叙事的反贫困
此时期反贫困有了“小康”这一明确的奋斗目标。1979 年12 月邓小平会见日本首相大平正芳首次提出小康目标,他谈到:“我们的四个现代化的概念,不是像你们那样的现代化的概念,而是‘小康之家’。”[24]237在党的十二大上,邓小平的构想成为党和国家的总体战略,到20 世纪末“工农业的年总产值翻两番”[25]241被确定为达成小康的底线目标。1987 年4 月邓小平会见西班牙副首相拉格时提出“三步走”战略,“更重要的还是第三步,在下世纪用三十年到五十年再翻两番,大体上达到人均四千美元”[26]226。当然,用经济上的总体指标和人均数值来衡量小康是存在些许问题的,因为小康本身是一个指向着现代生活综合质量的概念,但在当时小康的程度与步子都没有太清晰认知的历史情境下,邓小平还能为小康建设提供了集具象、形象、意象于一体的评价标准,这不愧为是一种高屋建瓴、求真务实的治国理政态度。然而,小康只是反贫困的目标而已,从奋斗目标到实然状态还需要一系列落地政策,包括:将中心工作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实行改革开放这一决定当代中国前途命运的关键一招,实现从高度集中计划经济体制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过渡,从设立经济特区、国家新区到加入世贸组织,实施农村经济体制改革、推动区域开发式扶贫、建立农村最低生活保障制度、全面取消农业税等等,通过开辟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来“实现了人民生活从温饱不足到总体小康、奔向全面小康的历史性跨越”[27]22。
中国共产党人在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时期所取得的伟大反贫困成就,深刻印证了以邓小平、江泽民、胡锦涛等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对社会主义本质的准确判断——“就我们国家来讲,首先是要摆脱贫困。……贫穷不是社会主义,发展太慢也不是社会主义。……我们的目的是共同富裕。”[28]634更进一步来讲,此时中国共产党人借助根植于中华传统文明形态中的“小康”,诠释社会主义文明形态的反贫困应有之义,在“富起来”的历史进程中实现了两种异质文明形态跨越时空的深度联动。
(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以共同富裕为主要目标的反贫困
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敏锐意识到,中国的反贫困已经进入“啃硬骨头”“攻坚拔寨”的关键时期。靠经济增量来解决贫困的传统贫困治理方略所产出的效果越来越有限,大水漫灌式的制度设计在解决反贫困力量和资源“用在谁身上”“怎么用”“用得怎样”等问题时缺乏精准度。而且,随着国家综合国力的提升和社会民众反贫困思想的觉醒,反贫困跳出了以往“消除贫困”的范围,成为一个囊括“消除贫困”“改善民生”“全面小康”“共同富裕”在内的多阶段多目标叠加词汇。党的十八大以来,党中央提出了一系列反贫困举措,诸如“六个精准”[29]58“五个一批”[29]61“两不愁三保障”[30]4-12“六稳六保”[31]等,使得困扰中华民族千百年来的“绝对贫困”问题得到根本解决,创造了反贫困历史上前无古人的伟大成就。
从创造文明形态的角度上看,解决“绝对贫困”的问题只是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底线任务和准入门槛,人类文明新形态要立得住、行得稳、有说服力,还需要坚守反贫困的高线要求和宏大目标,这就是共同富裕。正如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着力解决好人民群众急难愁盼问题,健全基本公共服务体系,提高公共服务水平,增强均衡性和可及性,扎实推进共同富裕。”[1]39习近平总书记也一再强调:“脱贫攻坚战的全面胜利,标志着我们党在团结带领人民创造美好生活、实现共同富裕的道路上迈出了坚实的一大步。同时,脱贫摘帽不是终点,而是新生活、新奋斗的起点。”[32]把共同富裕作为新时代反贫困的主要目标,以“共同富裕”为名在经济形态、政治形态和意识形态上进行前所未有的扬弃、解放和建构,这意味着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开始触及之前任何国家、民族、地区都未曾到达过的文明高度,让“强起来”的中国现代化具备了深厚的文明形态史学意蕴。
三、人类文明新形态要素呈现的反贫困深思
中国共产党所创造的人类文明新形态具体是什么样子,反贫困究竟多大程度上影响或者定义了人类文明新形态,这既需要在纵向历史脉络中准确把握,更需要在横向时代呈现中给予澄清。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当代中国的伟大社会变革“不可能找到现成的教科书”[33]。党的二十大报告刻画了中国式现代化的五大特征——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1]18-20,这其实也是对人类文明新形态基本要素进行的精准描述。要系统全面把握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反贫困之维,就极有必要基于这五大特征,构建起一整套文明观察方法论,深入到文明形态横截面的各要素上进行关联分析和逻辑证明,这样便可由此凝练出中国共产党人的“新文明观”,以观中国式现代化在反贫困征途上所开的文明之花、所挂的文明之果。
(一)“技术—制度—文化”一般性文明分析框架下的反贫困
不论人类文明新形态较其他文明形态有多大的优越性,它都必然符合文明形态的一般定义,以及携有文明形态的一般特征。我们可以将文明形态定义为:依赖于特定的社会形态,由人民群众在生产、生活、交往及其他社会活动中所创造的,受到特定民族形式的观念上层建筑和政治上层建筑所制约的,发挥着独立的、高辨识的、具有正向历史作用的人类活动形态[34]36-64。此定义的合理性在于,它既补全了由社会形态论来思考文明形态论的固有缺陷,更可从中推导出文明形态的基本特征,即所有的文明形态都可以从“技术、制度和文化”[35]47-51三个基本维度进行理解,技术定义了文明形态的生产力,制度定义了文明形态的动员力,文化定义了文明形态的精神力,文明形态的区别可溯源为这三个基本维度呈现力度和结合形式的差异。
第一,从人类文明新形态的技术维度上看,技术革新所带来的生产力解放为反贫困事业奠定了坚实物质基础。中国共产党人素来坚信生产力是社会进步的最高评价标准,而科学技术又是第一生产力,把握了科学技术更新迭代的正确方向和应有速度,事实上就找准了摆脱贫困的关键生产力钥匙。马克思曾说:“各种经济时代的区别,不在于生产什么,而在于怎样生产,用什么劳动资料生产”[36]172,人类文明新形态在技术上发展潜力定是超越其他文明形态的。仅以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在科技创新方面呈现出的“井喷之势”为例,天眼探空、神舟飞天、墨子通信、蛟龙深潜、北斗组网、超算发威、高铁奔驰等,标志着中国共产党开创的人类文明新形态储备了相匹配的科学技术新形态,这些科技创新成果将直接或间接推动人民群众美好生活的实现。
第二,从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制度维度上看,制度创新所带来的动员力提升为反贫困事业铺垫了强大社会动能。制度对于文明的形成和发展至关重要,因为制度本身可还原为遵照特定文明目标而建构起的人与人之间的分工关系和结构功能,没有行之有效的制度,社会力量就无法被真正动员起来。在中国共产党的科学领导下,我们逐渐形成和创新了党的领导制度体系、人民当家作主制度体系、法治体系、行政体制、基本经济制度、先进文化制度、民生保障制度、社会治理制度、生态文明制度、党对军队绝对领导制度、“一国两制”制度、和平外交政策、党和国家监督体系等,这些制度从整体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角度推动着人类文明新形态的成熟定型,当然也在大制度下探索和建构起贫困治理制度体系,使人民群众更有获得感、存在感和安全感。
第三,从人类文明新形态的文化维度上看,文化繁荣所带来的精神力彰显为反贫困事业供给了丰富文化滋养。中国共产党人始终认为,贫困既是生活状态也是精神状态,扶贫需要与扶志扶智相结合,反贫困要做到“既富口袋也富脑袋”,如果没有精神层面的累累硕果,就不可能维持物质层面的累累硕果。所以,中国共产党依托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汇聚磅礴的精神反贫困力量以及反贫困精神力量,使全社会激起昂扬向上、奋发图强的精气神,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以及文明新风尚得到广泛传播和深度认同,人类文明新形态的生命力、凝聚力和向心力从文化上得到持续巩固。
(二)“物质—政治—精神—社会—生态”总体布局下的反贫困
从道路视角来说,人类文明新形态是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必然结果,中国式现代化道路是人类文明新形态的本质特征。想把握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反贫困内涵,必须要对中国式现代化道路有一个框架式的合理理解,而这个框架就是“五位一体”总体布局。故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反贫困可以从物质文明新形态、政治文明新形态、精神文明新形态、社会文明新形态、生态文明新形态等五个方面进行全景式呈现。
第一,“经济高质量发展”的物质文明新形态为反贫困提供更多经济冲力。“高质量发展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首要任务”[1]23,这是中国共产党人创造出人类文明新形态在物质文明上的全新要求和原则态度。高质量发展以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等新发展理念为基础格调,着眼于市场经济的质量变革、效率变革、动力变革、方式变革等问题,从而优化升级产业结构、形成国内统一大市场,最终落脚在解决不平衡不充分发展问题上。在物质文明形态上的如是谋局,这事实上改革了反贫困的基础逻辑,成功将传统经济增量反贫困模式转化为现代经济质量反贫困模式,使得反贫困超越了纯统计学意义上的物质财富平均主义。
第二,“必须坚持人民至上”的政治文明新形态为反贫困提供更多政治保障。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文明形态体现为党的领导、人民当家作主和依法治国的有机统一,这三位一体的政治文明形态说到底是为了保证人民群众在政治民主化进程中的中心地位,保证人民群众在全过程人民民主中事实享有选举、协商、决策、管理、监督等权利,而这些权利正是人民反贫困斗争最值得依仗的东西。毕竟人民的反贫困斗争需要政治上的人权保障才可推进,需要政治上的赋权跟进才会落地,需要政治上的规范引导才能兜底。
第三,“大发展大繁荣”的精神文明新形态为反贫困提供更多文化支撑。“没有社会主义文化繁荣发展,就没有社会主义现代化”[37],这是中国共产党人对精神文明新形态必要入场的科学回答。中国共产党一直致力于实现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协调发展的中国式现代化,着重从人民群众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同步改善上做反贫困这篇大文章,若只是做到物质反贫困但缺乏精神反贫困,那么建设再好的物质文明也会因精神文明建设缺位而失衡。
第四,“满足美好生活需要”的社会文明新形态为反贫困提供更多社会资源。贫困主要是一个社会问题,反贫困主要是指保证社会民众的基本生存和生活状态、赋予他们基本的发展机会和权益。对于中国共产党而言,社会文明新形态建设的中心任务体现为在发展中保障和改善民生,维护社会公平正义,调动社会各方资源积极实现幼有所育、学有所教、劳有所得、病有所医、老有所养、住有所居、弱有所扶,带领人民群众不断创造美好生活、共享共同富裕。
第五,“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文明新形态为反贫困提供更多生态思路。“保护生态环境就是保护自然价值和增值自然资本,就是保护经济社会发展潜力和后劲”[38]4-19,在中国共产党人看来“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就是反贫困的重要生产力。生态文明新形态建设,要求把绿色理念贯彻到现代化各领域、各过程,建立起绿色低碳循环发展的经济体系,倡导民众过上绿色低碳简约健康的生活方式,使反“人类贫困”与反“自然贫困”在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框架下得到有机统一。
(三)“政党文明—国家文明—世界文明”同心结构下的反贫困
政党政治是现代政治的基本形式与现代政治文明的主要标识,依托政党制度化控制和分配国家权力、资源、利益和荣誉是现代社会遵循的通则。“政党政治之于现代政治所具有的历史路标、制度绩效和运行秩序等现实内涵,体现的是由历史场景与历史主题赋予的政党职能及价值实现的合法性、民主性及法治性所标注的文明尺度”[39]4-24。从此意义上讲,要理解当代文明形态就应当以政党政治为逻辑起点。作为中国现代化事业的领导核心,中国共产党自我革命所形塑的政党文明形态从根源上决定了人类文明形态所能达到的历史高度和实践深度。并且,随着中国在全球地缘政治的话语权、影响力的与日俱增,中国共产党的政党文明形态又必然会影响全世界文明形态的现状与走势。照此逻辑,人类文明新形态可被描述为一个由政党文明新形态奠基、以国家文明新形态呈现并映射为世界文明新形态的三环同心圆结构,人类文明新形态下的反贫困议题也应照此逻辑进行思考。
第一,政党文明新形态强调新型政党制度和政党政治模式中的反贫困设计。反贫困的实质是“解决人民群众最关心最直接最现实的利益问题”[40]4-9,而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多党合作和政治协商制度,以及基于此的政党协商、民主监督、参政议政等各项活动,其目标正是为了解决这些“利益问题”。政党文明新形态在反贫困上具有巨大的政治优势,主要表现为[41]:“能够实现利益代表的广泛性”,统筹协调不同阶层、不同群体的利益诉求,代表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能够体现奋斗目标的一致性”,避免政治上的恶性竞争与无意义内耗,集中力量解决好贫困问题;“能够促进决策施策的科学性”,以协商民主形式对反贫困决策施策进行反复酝酿、充分研讨、及时纠偏,规避因反贫困而可能导致的社会撕裂问题;“能够保障国家治理的有效性”,扩容反贫困的国家治理主体和渠道,在更大范围内凝聚反贫困共识、形成反贫困合力。
第二,国家文明新形态凸显国家政权组织形式与根本政治制度上的反贫困意蕴。现代中国一切权力属于人民,人民通过人民代表大会制度这一根本政治制度来行使治理国家的权力。这决定了“人民就是江山、江山就是人民”。当直面贫困议题时,国家是作为人民群众的人格化身而非作为异于人民群众的统治力量来构建反贫困战线,国家不仅是从道义上、更是从主体视角进行反贫困的制度跟进。从国家层面上看,中国式反贫困遵循的是“政治出题、行政解题、技术答题”[42]8-17模式,将反贫困纳入顶格的政治任务体系中,以政府为主导建构起从上到下的反贫困机制,发挥社会主义国家举国体制高效率地动员一切积极社会力量,有效规避西方反贫困模式中无法处理的“代表者困境”与“市场化悖论”。
第三,世界文明新形态要求建立起超越政治愿景式扶贫的普适性反贫困方案。哪个国家能够取得反贫困的实际成效,它就能在世界文明新形态的建构与解读上获得先发优势。尽管几乎所有国家都把反贫困作为一项政治愿景来对待,但极少有国家能够将政治愿景落实到底。中国是全球唯一提前实现联合国千年发展目标贫困人口减半的国家,也是提前10 年实现联合国2030 年可持续发展议程减贫目标的国家。中国反贫困所取得的成绩是世界反贫困进程的重要业绩,中国党、政府和人民围绕着反贫困所提出的创新理论与实践,为全球反贫困、特别是发展中国家摆脱贫困提供了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为人类共同创造远离贫困、共同发展的美好世界奠定了相应的价值理念。从反贫困的意义上讲,中国共产党所创造的人类文明新形态为世界文明新形态的最终塑造和成型,指明了方向,提供了方法,确定了原则,描绘了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