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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资治通鉴长编》注引宋代笔记吐蕃文献考述

2023-03-08齐德舜

关键词:长编吐蕃笔记

齐德舜

(河南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河南开封 475001)

《续资治通鉴长编》(以下简称“《长编》”)是一部编年体北宋史,始撰于南宋高宗绍兴十二年(1142)左右,著者李焘(1115—1184),宋代著名历史学家。李焘在撰写《长编》时博览群书,查阅了大量资料,取材非常丰富,既包括正史资料同时也使用了大量的宋代笔记资料。裴汝诚和许沛藻对《长编》太祖和太宗两朝的史料来源予以统计后发现引用文献达百种之多,其中就包括大量的宋代笔记资料,“李焘在撰写太祖、太宗两朝《长编》,使用了国史、实录、会要、宝训等官修史书和文书档案,以及包括文集、笔记、墓志、行状等私家撰述,总计百种左右,可谓‘采摭浩博’”[1]49。《长编》涉及西北吐蕃的内容达数十万字之多,这些内容大多取材于国史和实录等正史资料,部分取材于宋代私人撰述的笔记资料。《长编》吐蕃文献资料是研究宋代西北吐蕃最重要的文献资料,有着不可替代的史料价值,汤开建先生在20 世纪80 年代曾将《长编》中的吐蕃史料全部辑录并出版发行,为学术界研究宋代西北吐蕃提供了巨大的便利[2]。学术界对《长编》吐蕃文献目前仅限于辑录和校对等基础性工作,对《长编》吐蕃文献的史料来源和取材倾向,尤其是宋代笔记吐蕃文献在《长编》吐蕃文献编纂过程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学术界尚无专门的涉及与探讨,甚至于对《长编》其他类别史料来源的研究,成果也是屈指可数①学术界对《长编》文献来源的研究专著类主要有裴汝诚、许沛藻所著《续资治通鉴长编考略》(中华书局1985 年版)和谢贵安所著《宋实录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 年版);论文类主要有燕永成的《〈续资治通鉴长编·神宗朝〉取材考》(《史学史研究》1986 年第1 期)和杨佳鑫的《〈续资治通鉴长编〉注引私家传记考》(商丘师范学院学报)2018 年第11 期)等等。。本文不揣冒昧,尝试对《长编》吐蕃文献注引宋代笔记吐蕃文献的类别和方式作一初步探讨,以此更进一步探索宋代笔记吐蕃文献的史料价值。

一、《长编》正文直接取材于现存宋代笔记吐蕃文献

李焘编纂《长编》的一个重要原则即尽量取材于实录、国史与会要等官修史书,由于西北吐蕃地处偏远,远离政治中心,官修史书不可避免存在着漏载失载、文献缺失、史实不清等诸多情形,为弥补官修史书的不足,李焘在编纂《长编》吐蕃文献时引用了大量宋代笔记吐蕃文献的相关内容。《长编》正文直接取材于实录、国史、会要等官修史书文献的部分一般不会特别注明,《长编》正文直接取材于非官修史书的部分,李焘大多都会在注文中一一加以说明,这一编纂原则在《长编》宋代西北吐蕃文献中表现得尤为明显,凡是依据宋代笔记吐蕃文献编纂而成的正文,李焘一律注明出处,如《长编》卷128“康定元年八月癸卯条”关于刘涣出使青唐城的路线一部分,正文如下:

遣屯田员外郎刘涣使邈川,谕唃厮啰出兵助讨西贼,涣请行也,涣出古渭州,循木邦山至河州国门寺,绝河,踰廓州,抵青唐城。唃厮啰迎导供帐甚厚,介骑士为先驱,引涣至庭,唃厮啰冠紫罗毡冠,服金线花袍、黄金带、丝履,平揖不拜,延坐劳问,称“阿舅天子”安否,道旧事则数十二辰属,曰兔年如此,马年如此云。涣传诏已,唃厮啰召酋豪大犒,约尽力无负,然终不能有大功也②〔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28,康定元年八月癸卯,第3035 页。。

李焘在此段文字的注文中明确注明刘涣出使青唐城的路线取材于《梦溪笔谈》,“涣所经行地理,据《笔谈》”③〔宋〕沈括《梦溪笔谈》卷25《杂志二》,朱易安、傅璇琮等主编《全宋笔记》第2 编第3 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6 年,第196 页。。查《梦溪笔谈》,的确有刘涣出使青唐路线的相关记载,“屯田员外郎刘涣献议通唃厮啰,乃使涣出古渭州,循末邦山至河州国门寺,绝河,逾廓州至青堂,见唃厮啰,授以爵命,自此复通”③。可见,《梦溪笔谈》此段内容即《长编》刘涣出使青唐城路线的原始史料来源。

在《长编》所引用的宋代笔记当中,《曾公遗录》是《长编》引用最多的宋代笔记。《曾公遗录》作者曾巩(1035—1107),字子宣,建昌南丰(今属江西)人。嘉祐二年(1057)进士,绍圣年间曾拜同知枢密院事,进知枢密院事。大观元年去世,谥文肃。《曾公遗录》又名《曾布日录》,现仅存残本,程郁曾将《长编》卷50“元符二年五月”记事与《曾公遗录》进行对勘,发现《长编》共引用《曾公遗录》25 处,因此认为《曾公遗录》是《长编》的原始史料之一,“在现存的宋代史料中,李焘的《续资治通鉴长编》最早提到本书,而且与本书的关系最为密切,除考异中屡屡注明引用《曾布日录》外,对照其文字,尚可见大量记载直接录自本书,故此书实为《长编》的原始史料之一。以《长编》卷五百十为例,记载元符二年五月之事,今中华书局标点本分为68 件事目,而其中第1、2、5、6、7、8、9、15、16、22、24、25、29、33、35、36、40、45、49、53、56、57、61、62、66 条共25 条,或正文可与今《曾公遗录》对勘,或在考异中记载了曾布的不同说法,可见此书在《长编》原始史料中的地位。”[3]303-304

具体到宋代西北吐蕃方面,《曾公遗录》中有关西北吐蕃的内容同样是《长编》最原始的史料来源之一,如《长编》卷517“元符二年十月辛亥条”有关朝廷嘉奖收复鄯州和湟州后勤人员的诏书,“诏鄯、湟般运人夫脚乘头口等为贼杀掳者,人支绢十匹,脚乘头口给还价钱”④〔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517,元符二年十月辛亥,第12300 页。。这则正文之后,李焘注明此段取材于《布录》,即《曾公遗录》,查阅《曾公遗录》卷8 确有相关文字,“同呈,令鄯、湟般运人夫、脚乘头口等为贼杀虏者,人支绢十疋,脚乘头口给还价钱”⑤〔宋〕曾巩《曾公遗录》卷8,朱易安、傅璇琮等主编《全宋笔记》第1 编第8 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 年,第179 页。。再如《长编》卷514“元符二年八月甲午条”记载孙路招降吐蕃三千余人,“孙路奏,前后招到西蕃大小首领、蕃僧等三千余人”①〔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514,元符二年八月甲午,第12228 页。。此段正文后李焘同样注明取材于“《布录》甲午”,查阅《曾公遗录》卷8“元符二年八月甲午条”原文为“又呈孙路奏,前后招到西蕃大小首领、蕃僧等三千余人”②〔宋〕曾巩《曾公遗录》卷8,朱易安、傅璇琮等主编《全宋笔记》第1 编第8 册,第153 页。,《长编》正文几乎完全照抄《曾公遗录》原文。还有《长编》514“元符二年八月乙未条”关于修筑打绳川之事,“诏熙河速相度筑打绳川”③〔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514,元符二年八月甲午,第12229 页。。李焘注明此段文字同样取材于《布录》,查阅《曾公遗录》卷8“元符二年八月乙未”条确有同样相关记载,“又促熙河相度筑打绳川”④〔宋〕曾巩《曾公遗录》卷8,朱易安、傅璇琮等主编《全宋笔记》第1 编第8 册,第154 页。。通过对比《长编》和《曾公遗录》吐蕃文献中的相关内容,总共发现《长编》吐蕃文献正文直接取材于《曾公遗录》共有17 处,这些《长编》的正文均在《曾公遗录》中找到几乎完全相同的原文,如卷497(条目:元符元年四月乙酉;内容:王愍与苗履统制扰耕)、卷505(条目:元符二年正月丁卯;内容:泾原、熙河等四路拨银)、卷516(条目:元符二年闰九月戊子;内容:叠、宕蕃部彭布锡卜萨归降)、卷518(条目:元符二年十一月庚午;内容:诏王赡引兵归邈川)、卷519(条目:元符二年十二月庚申;内容:遣使臣召王赡回湟州)……

《长编》吐蕃文献取材较多的另一本宋代笔记是司马光的《司马光日记》。《司马光日记》又名《温公日记》《司马光日录》等等,是司马光为编撰《资治通鉴后纪》而准备的编年记事材料,资料翔实,内容广泛。《宋史·艺文志》记载《司马光日记》共有三卷,“《司马光日录》三卷”⑤《宋史》卷203《艺文二》,北京:中华书局,1977 年,第5106 页。,《直斋书录解题》则记载《司马光日记》一卷,主要记述熙宁元年正月至三年十月间事,“《温公日记》一卷。司马光熙宁在朝所记。凡朝廷政事、臣僚差除及前后奏对、上所宣谕之语,以及闻见杂事皆记之。起熙宁元年(1068)正月,至熙宁三年(1070)十月出知永兴军而止”[4]211。《司马光日记》久已散佚,明以后书目中甚至已不见有《司马光日记》的相关著录。20 世纪90 年代初,李裕民先生在日本发现《增广司马温公全集》中收有《司马光日录》三卷(卷103 至105),绝踪数百年的《司马光日记》由此得以重现,《司马光日记》残本的发现证明《司马光日记》的真实存在。《司马光日记》同样是李焘编纂《长编》时最重要的原始史料来源之一,如《长编》卷212“熙宁三年六月丙寅条”有关王师中罢帅之事,李焘在注文中注明此段事实是依据《王安石日录》和《司马光日记》编纂而成,“按:师中罢帅,《王安石日录》并司马光《日记》颇详,盖不专坐此疏。今参用《日录》、《日记》删修,不取本传”⑥〔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12,熙宁三年六月丙寅,第5146 页。。《长编》西北吐蕃文献共取材于《司马光日记》共有6 处,如卷210(条目:熙宁三年四月癸未;内容:高遵裕提举秦州西路蕃部)、卷212(条目:熙宁三年六月丙寅;内容:窦舜卿、李师中永兴军听旨)、卷214(条目:熙宁三年八月辛巳;内容:庆州解围之战)、卷218(条目:熙宁三年十二月庚申;内容:折继世生病)、卷235(条目:熙宁五年七月乙未;内容:折继世卒)……

除此之外,《长编》卷479“元祐元年十二月丙子条”有关苏辙建议熙河进筑之事,李焘注明取材于苏辙笔记《龙川别志》,“此据《龙川别志》及《颖滨遗老传》,西人乞和在明年正月十二日,今因附百禄两奏,即见此”⑦〔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479,元祐七年十二月丙子,第11413 页。;《长编》卷507”元符二年三月庚午条”有关河南部族世系传承及内讧之事,李焘注明其中一部分取材于王巩的《甲申杂记》,“正月七日,二月七日当参照。此段《实录》殊不详,参取高永年《陇右录》、汪藻《青唐录》、王巩《甲申杂记》增入之”⑧〔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507,元符二年三月庚午,第12092 页。。

二、《长编》正文取材于佚失宋代笔记吐蕃文献

《长编》正文除取材于《梦溪笔谈》《曾公遗录》《龙川别志》《甲申杂记》等等这些现存宋代笔记吐蕃文献之外,还大量取材于已经佚失的宋代笔记吐蕃文献,如李远所编纂的《青唐录》、汪藻所编纂的《青唐录》、高永年所编纂的《陇右日录》等,由于这些笔记现在已经佚失,只能透过《长编》正文所注引的内容来窥见这些笔记的一些断简残牍。

《长编》正文取材较多的是《青唐录》,《青唐录》共有两种,一种由李远撰写,现大部分已经佚失,仅存残本;一种则是由汪藻撰写,现已全部佚失。李远的《青唐录》见于陈振孙所撰《直斋书录解题》卷7,陈振孙认为《青唐录》是李远随军出征邈川和青唐时的随军笔记,“《青唐录》一卷,右班殿直李远撰。元符中,取邈川、青唐,已而皆弃之。远,绍圣武举人,官镇洮,奉檄军前,记其经历见闻之实,粲然可观”[4]215。现存李远《青唐录》见于陶宗仪《说郛》卷35,全文仅958 字,主要内容是河湟地区的地理及青唐城布局,并未见《直斋书录解题》中提及的李远在军中的经历见闻的内容。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汤开建先生认为《说郛》中的《青唐录》仅是李远《青唐录》全本的一个节选本而已,“根据陈氏所言,与《说郛》本之《李录》对照,我认为,《说郛》所收《李录》并非全文,很可能是一删修本,或者是节选本”①汤开建《安多吐蕃史四札》,汤开建《宋金时期安多吐蕃部落史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年,第504 页。。《宋史·艺文志》记载汪藻的《青唐录》共有三卷,“汪藻《裔夷谋夏录》三卷,又《青唐录》三卷”②《宋史》卷203《艺文二》,第5124 页。。李焘认为汪藻的《青唐录》是删修李远《青唐录》后的著作,属抄袭之作,“议者即王愍与李远言:青唐四不可守,远自有《青唐录》,汪藻删修,遂没愍远姓名”③〔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516,元符二年闰九月壬辰,第12286 页。。因此,李远在《长编》正文取材于《青唐录》时大多笼统标记为《青唐录》,至于是取材于李远《青唐录》还是汪藻《青唐录》大多并未详细区分,如《长编》卷506“元符二年二月丙戌条”有关邈川蕃部温阿敏走投夏国之事,李远在注释中明确指出此条取材于《青唐录》④〔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506,元符二年二月丙戌,第12058 页。。汤开建先生对李焘的说法提出质疑,认为汪藻的《青唐录》并非抄袭之作,而是汪藻的新作⑤汤开建《安多吐蕃史四札》,汤开建《宋金时期安多吐蕃部落史研究》,第507 页。。

尽管围绕着李远的《青唐录》和汪藻的《青唐录》学术界仍存在着一定的争议,但是不可否认的是《青唐录》在李焘编纂《长编》时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是《长编》有关西北吐蕃史实的重要资料来源,如卷188(条目:嘉祐三年九月乙亥;内容:唃厮啰与契丹联姻)、卷340(条目:元丰六年十月庚子;内容:阿里骨继立青唐吐蕃赞普)、卷404(条目:元祐二年八月戊戌;内容:种谊擒鬼章)、卷511(条目:元符二年六月己亥;内容:鬼章孙降宋)、卷518(条目:元符二年十一月癸未;内容:多勒瓦与朗阿章攻嘉木卓城)……

《青唐录》之外,《长编》吐蕃文献正文取材较多的还有高永年所著笔记《陇右日录》。高永年曾于元符二年(1099)率蕃兵随王赡进取青唐城,崇宁初年高永年知岷州,崇宁三年(1104)又随军征蕃部溪赊罗撒,后被蕃部多罗巴所杀。高永年将自己在西北征战与任职期间的所见所闻撰写成《陇右日录》,又称《元符陇右录》《陇右录》,“永年略知文义,范纯仁尝令贽所著书诣阙,作《元符陇右录》,不以弃湟、鄯为是,故蔡京用之,虽成功,然竟以此死云”⑥《宋史》卷453《高永年传》,第13316 页。。《陇右录》现已佚失,李焘在编纂《长编》西北吐蕃文献时大量取材于《陇右日录》,《陇右日录》也成为《长编》西北吐蕃文献的重要原始资料来源。如《长编》卷188“嘉祐三年九月乙亥条”有关契丹与唃厮啰联姻后相约举兵攻夏国之事,李焘明确指出取材于《陇右日录》和《青唐录》,“此据高永年《陇右日录》并汪藻《青唐录》”⑦〔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88,嘉祐三年九月乙亥,第4527 页。。再如《长编》卷511“元符二年六月己亥条”有关吐蕃毕斯波结归附一事,李焘注明此段取材于《青唐录》和《陇右日录》,“七月六日,七月十一日,此据高、汪二录增修”⑧〔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511,元符二年六月己亥,第12172 页。。疏理《长编》吐蕃文献,正文共有16 处取材于高永年所著之《陇右日录》,如卷119(条目:景祐三年十二月辛未;内容:唃厮啰西徙青唐城)、卷188(条目:嘉祐三年十月辛丑;内容:瞎毡子木征为河州刺史)、卷340(条目:元丰六年九月庚子;内容:董毡去世,阿里骨承继)、卷511(条目:元符二年六月己亥;内容:鬼章孙降宋)、卷517(条目:元符二年十月己未;内容:小陇拶据青唐峗)……

王安石《日录》是另一种李焘编纂《长编》时大量取材且目前已经佚失的宋代笔记,《王安石日录》是王安石在当政期间记录政事及奏对之语而成,又名《熙宁日录》《熙宁奏对》等。《宋史·艺文志》记载王安石《日录》共有78 卷,“王安石《熙宁奏对》七十八卷”①《宋史》卷203《艺文二》,第5106 页。,《直斋书录解题》记载王安石《日录》原有80 卷,仅存40 卷,“《熙宁日录》四十卷。丞相王安石撰。……书本有八十卷,今止有其半”[4]210。王安石《日录》现已全部佚失,李焘在编纂《长编》西北吐蕃史实时也曾大量取材于《日录》,如《长编》卷213“熙宁三年七月丙辰”有关蕃僧结斡恰尔和康藏星罗结两人犯董裕立文法之事,李焘注明取材于王安石《日录》,“此并据王安石七月二十七日《日录》删修,两人皆蕃僧,据《王韶本传》”②〔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13,熙宁三年七月丙辰,第5189 页。。再如《长编》卷214“熙宁三年八月辛未”有关宋神宗与王安石讨论王韶之事,李焘注明同样取材于王安石《日录》,“此段并据八月十三日《日录》,《朱本》乃于十月己卯附见,非也,今改之”③〔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14,熙宁三年八月辛未,第5206 页。。据不完全统计,《长编》吐蕃文献正文取材于王安石《日录》合计有28 处,如卷212(条目:熙宁三年六月丙寅;内容:李师中罢熙河帅)、卷213(条目:熙宁三年七月丙辰;内容:防御甘谷城)、卷221(条目:熙宁四年三月癸卯;内容:啰兀城存废之议)、卷243(条目:熙宁六年三月己未;内容:禁李宪独奏熙河事)、卷275(条目:熙宁九年五月己巳;内容:王韶请辞)……

三、《长编》利用宋代笔记吐蕃文献对正文补充与校勘

吐蕃地处偏远,远离政治中心,官修史书对涉及西北吐蕃的相关史实往往不甚重视,这就造成一些事件在官修史书当中记载得往往相对简略,语焉不详。由于李焘编纂《长编》的总体原则是尽可能取材于官修史书,对于语焉不详的涉及西北吐蕃的事件李焘则采取正文取材于官修史书,注文引用宋代笔记吐蕃文献予以补充的编纂方式,力求完整展现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如《长编》卷188“嘉祐三年十月辛丑条”中有关木征(赵思忠)返回河州之事,《长编》正文取材于《赵思忠本传》,仅编纂成一句“秦州以其近边,逐之,乃还河州”④〔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88,嘉祐三年十月辛丑,第4530 页。。至于木征返回河州的具体过程,《本传》并没有详细交待,《长编》正文自然也无法交待。然而这一事件在汪藻的《青唐录》中记载得却比较清楚,李焘于是在正文之后的注文中摘录《青唐录》中的相关内容对此事予以补充,“此据《本传》。又汪藻《青唐录》云:瞎药鸡罗及僧鹿遵共迎木征,徙帐居宕州,欲立文法服诸羌,秦州遣人谕之,会诸羌不从。木征逐瞎药,复还河州”⑤同注释④。。从注文内容来看,木征返还河州并非被驱逐,而是主动返还,其中的原因之一是立文法遭到抵制,原因之二是与瞎药产生矛盾所致。如此一来,木征返还河州一事就比较完整清楚了。

再如《长编》卷253“熙宁七年五月甲辰条”中有关熙河开边之后北宋财政花费巨大之事,《长编》正文同样取材于《赵思忠传》,“诏熙河路岁计用钱,令秦凤等路转运司、熙河路经略司,用具无事时各一年收支数申中书。自开建熙河,岁费四百万缗,七年以来财用出入稍可会,岁常费三百六十万缗”⑥〔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53,熙宁七年五月甲辰,第6191 页。。《长编》正文仅仅是统计了熙河开边后的财政支出数据,对于巨大花费造成的沉重负担并未提及。为弥补缺失,李焘在注文中引用邵伯温的《邵氏闻见录》对熙河开边后北宋政府的财政的窘迫状况予以补充,“邵伯温《闻见录》云:自开熙河以来,陕西民日困,朝廷财用益耗,独岷州白石、大潭,秦州属县有赋税,余无斗粟尺布,惟仰陕西州郡及朝廷帑藏供给耳”①〔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53,熙宁七年五月甲辰,第6191 页。。查阅现存《邵氏闻见录》果有相关记载,只是文字略有差异,“独岷州、白石、大原、秦州属县有赋税,其余无粟尺布,唯仰陕西诸郡朝廷帑藏供给。故自开熙河以来,陕西民日困,朝廷财用益耗”[5]77。通过《邵氏闻见录》的补充,北宋熙河开边后财政面临的窘迫状况尽显无遗。核理《长编》吐蕃文献,正文取材官修史书,注文用宋代笔记吐蕃文献予以补充的共有24 处,如卷119(条目:景祐三年十二月辛未;内容:唃厮啰西徙;注文补充笔记:《陇右日录》)、卷253(条目:熙宁七年五月甲辰;内容:熙河财政窘迫;注文补充笔记:《邵氏闻见录》)、卷495(条目:元符元年三月庚申;内容:钟传进军天都山;注文补充笔记:《曾公遗录》)、卷507(条目:元符二年三月庚午;内容:河南蕃部内讧;注文补充笔记:《陇右日录》)、卷516(条目:元符二年闰九月壬辰;内容:邈川被围;注文补充笔记:《曾公遗录》)……

除语焉不详之外,官修史书所记载的西北吐蕃史实还存在着年代颠倒、前后矛盾、史实不清等一系列问题,这也是李焘在编纂《长编》时不得不面对和需要解决的难题。为确保《长编》史实的权威性与可靠性,李焘充分利用宋代笔记吐蕃文献对官修史书予以校勘,直言官修史书的讹误之处。如《长编》卷407“元祐二年十二月庚辰条”有关齐暖城兀征声延携父母及妻儿内附一事,《新录》《旧录》和《青唐录》对此事均有记载,但是内容却不尽相同,李焘通过对《新录》《旧录》《青唐录》相关内容相互校勘后认为《新录》中有关宋朝廷诏谕阿里骨与温溪心同谋并力以拒青唐的相关内容并不可信,正文遂取材于《旧录》,“《新录》及《青唐录》与此小异,具载后,当考。兀征声延前此未见。《青唐录》云:邈川东界齐暖城等处大首领兀征声延闻鬼章擒,部族震恐,以为汉兵朝夕及己也,遂请知兰州王文郁乞同父母妻子部落一万口内附。刘舜卿以闻,朝廷许之。徙于河州南境,授兀征声延供备库使。《新录》删改云:枢密院言:西蕃齐暖城首领兀征声延举其家内附。昨阿里骨数欲遣使入贡,宜乘此奖励兀征声延,密谕阿里骨令与温溪心同谋并力以拒青唐,兼许兀征声延招谕未附旧族过河北,主领旧地。从之。按:青唐,即阿里骨也,今令阿里骨与温溪心同拒青唐,殊不可晓。《新录》删改《旧录》,似相牴牾,今只用《旧录》”②〔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407,元祐二年十二月庚辰,第9905 页。。再如《长编》卷119“景祐三年十二月辛未条”有关明道元年唃厮啰西徙青唐城一事,李焘利用《陇右日录》对《聚米图经》予以校勘,认为唃厮啰西迁至历精城城而不是南迁历精城,《聚米图经》记载有误,“历精城在宗哥西,《聚米图经》云南徙历精城,误也,今从《陇右日录》,历精城去渭州西约十五程”③〔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19,景祐三年十二月辛未,第2814 页。。《长编》利用宋代笔记吐蕃文献校勘官修史书讹误的共有6 处,如卷119(条目:景祐三年十二月辛未;校勘内容:历精城地理;校勘正史:《聚米图经》;使用笔记:《陇右日录》)、卷145(条目:庆历三年十二月辛丑;校勘内容:韩琦奏疏时间;校勘正史:《实录》;使用笔记:《司马记闻》)、卷214(条目:熙宁三年八月辛未;校勘内容:宋神宗与王安石讨论王韶经略青唐时间;校勘正史:《朱史·王韶本传》;使用笔记:《王安石日录》)、卷506(条目:元符二年二月己卯;校勘内容:张诚讨擒凌结鄂裕时间;校勘正史:《实录》;使用笔记:《曾公遗录》)、卷520(条目:元符三年正月丙戌;校勘内容:曾布奏青唐事;校勘正史:《实录》;使用笔记:《曾公遗录》)……

事实上,不仅官修史书吐蕃文献存在讹误,宋代笔记吐蕃文献同样存在着讹误之处,因此李焘在编纂《长编》时也经常利用官修史书或其他宋代笔记中的吐蕃文献对宋代笔记予以校勘,直言宋代笔记吐蕃文献的讹误之处。如《长编》卷474“元祐七年六月甲戌条”有关吐蕃瞎养兀儿投夏国一事,李焘通过对比官修史书文献和《陇右日录》后确认此事应该发生在元祐七年(1092)六月,《青唐录》记载此事发生在元祐六年(1091)是错误的,“溪巴温即瞎养兀儿也。据《陇右录》,差人不敢斥溪巴温名,呼为瞎养兀儿。经略司及沿边安抚司各奏,故称号不同。汪藻《青唐录》误载此事于六年六月,今不取”④〔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474,元祐七年六月甲戌,第11313 页。。再如《长编》卷187“嘉祐三年五月壬午条”有关唃厮啰次子磨毡角子嗣之事,高永年《陇右日录》记载磨毡角无子,事实上磨毡角有一子瞎萨欺丁,高永年所记明显是一讹误,“高永年《陇右日录》云磨毡角死,无子,遂绝。盖不知有瞎萨欺丁也。或因瞎萨欺丁弱不能自立,谓之绝则可,然非无子也,今不取”①〔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87,景祐三年五月壬午,第4510 页。。《长编》共校勘宋代笔记吐蕃文献11 处,如卷187(条目:嘉祐三年五月壬午;校勘笔记:《陇右日录》;校勘内容:磨毡角子嗣)、卷366(条目:元祐元年二月辛巳;校勘笔记:《青唐录》;校勘内容:朝廷爵命阿里骨时间)、卷402(条目:元祐二年六月甲辰;校勘笔记:《青唐录》;校勘内容:朝廷出师熙河时间)、卷476(条目:元祐七年八月己卯;校勘笔记:《青唐录》;校勘内容:阿里骨囚温溪心日期)、卷519(条目:元符二年十二月癸丑;校勘笔记:《青唐录》;校勘内容:赵怀义授爵时间)……

补充和校勘之外,当官修史书与宋代笔记对于同一事件的记载不尽相同且无法判定孰是孰非之时,李焘会将各种记载一并注出,以待后世学者进一步考证。如《长编》卷119“景祐三年十二月辛未条”有关唃厮啰西徒以及瞎毡居地一事,《陇右录》和《王安石日录》以及《聚米图经》记载差异很大,李焘遂在注文中一并列出,以待考证,“《日录》云:厮啰势折,西徒青唐城,或历精即青唐也,当考。《陇右录》云:瞎毡据河州。《聚米图经》云:瞎毡在巩沁城,与河州地图各别,未知孰是,当考。《本传》云:明道元年,自邈川徙青唐,与《陇右日录》不同,当考”②〔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19,景祐三年十二月辛未,第2814 页。。再如李都克占与瞎毡分裂之事,正史及各种笔记记载亦差别很大,高永年认为木征迁徙至安乡城并认为李都克占为李立遵之子,汪藻则认为李都克占为李提克星之子,“木征徙居安乡城,伪与都克占和,遂杀都克占。永年所云徙安乡城与《本传》及《青唐录》不同,兼不载还河州事当考。永年称都克占即李遵子熙州蕃官李蔺毡纳支叔,而汪藻乃以都克占为提克星子辖智母恰凌之弟,不知孰是也”③〔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88,嘉祐三年十月辛丑,第4530 页。。李焘在《长编》中认为官修史书与宋代笔记吐蕃文献记载不一致应当进一步考证的情况共有7 处,如卷230(条目:熙宁五年二月丙寅;内容:董毡称敕时间;正史与笔记:《墨史·本传》、《日录》)、卷497(条目:元符元年四月乙酉;内容:孙路进军不雇车乘;正史与笔记:《曾公遗录》)、卷503(条目:元符元年十月丁亥;内容:吕永信降宋;正史与笔记:《实录》、《曾公遗录》)、卷515(条目:元符二年九月甲子;内容:赐森摩新寨名新泉;正史与笔记:《旧录》、《曾公遗录》)、卷516(条目:元符二年闰九月癸酉;内容:青唐等建州时间;正史与笔记:《实录》、《曾公遗录》、《陇右录》)……

综上所述,宋代笔记吐蕃文献在李焘编纂《长编》时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第一,由于官修史书的缺失,李焘在编纂《长编》吐蕃文献正文时大量取材于宋代笔记吐蕃文献,宋代笔记吐蕃文献成为《长编》吐蕃文献的重要史料来源之一;第二,李焘在编纂《长编》吐蕃文献时,无论是正文还是注文均大量采撷宋代笔记吐蕃文献对官修史书中语焉不详的吐蕃史实予以补充,宋代西北吐蕃的相关史实也由此得以完整呈现;第三,李焘在编纂《长编》取材的过程中,充分利用官修史书文献和宋代笔记吐蕃文献相互校勘,最终确保编入《长编》正文的每一条史料的权威与可信度;第四,对于官修史书和宋代笔记吐蕃文献对同一事件记载不一致且无法确定孰是孰非的情况,李焘并未一味迷信权威推崇官修史书而贬低宋代笔记,而是将不一致的情况一一列出,以待考证,这也从另一侧面证明了宋代笔记吐蕃文献的重要性与可信性,从而给后世考证相关史实提供了重要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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