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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谷唱和”所见劳权等藏家词辑考

2023-03-07崔瑞萍

晋中学院学报 2023年6期

崔瑞萍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北京 100732)

晚清著名画家、被视为“咸同中兴”代表画家的戴熙、黄均所作《西谷图》曾出现于2012 年北京匡时的秋季拍卖会中,引起艺术界极大关注。该图为双卷手卷,第一卷引首23.5×78.5 cm,本幅24.5×128.5 cm,题跋24.5×208.5 cm;第二卷引首24.5×74 cm,本幅25×125 cm,题跋24.5×258 cm。据画跋可知,第一卷赵之琛书额,黄均绘画;第二卷冯景庭书额,戴熙绘画。这两卷画作实为晚清浙江篆刻家江尊以“西谷”为题,遍邀名流高士或画或篆或书或跋,前后历时近二十年相互唱和之作,着实蔚为大观。画跋中多位题识者均以词为跋,其中不仅有被藏书界誉为“劳抄”的劳权迄今发现的唯一一篇词作,还有晚清藏书家姚福同、应宝时之词跋亦均未被各种典籍收录。兹辑佚收录于下,以作文献学界与词学界研究之辑补。

一、《西谷图》与“西谷唱和”

《西谷图》和“西谷唱和”的发起人为晚清著名篆刻家、“西泠八子”之一赵之琛的弟子江尊。江尊(1818-1908),字尊生、太吉,号西谷、冰心、冰心老人、意延居士等,浙江钱塘(今杭州)人,清代篆刻家、金石学家,师从“西泠八家”代表人物赵之琛。多种专业工具书均载其人为“赵之琛入室弟子,能传赵之琛衣钵”[1]57,“精刻印,为赵之琛入室弟子,守浙派之法,功力极深,印风工稳恬静,与师相近,刀法劲挺活泼,印文变化深得汉法,为赵氏门下之代表者”。[2]106《再续印人传》评曰:当时“浙中能刻印者故多,能传次闲衣钵者,惟江尊一人而已”。(1)江尊师出名门,其篆刻风格“所治印纯系浙派,雅韵欲流”,呈现典型的浙派俊逸典雅的风格,是19、20 世纪之交传承浙派的重要人物。杭州叶氏旧藏有江尊《遽遽斋印留》,藏书家黄裳曾藏其印谱《意延斋金石》,并评论道:

三年前,偶于传薪案头检得印谱一册,前题“意延斋金石”五字,已蛀裂,而印则颇佳……江氏生于嘉庆乙亥,至光绪中犹存,年八十余。艺人多寿,盖信然也。其人为赵次闲弟子,与戴醇士、黄谷原、劳巽卿(2)友善,盖西泠八家之后劲也。玉参差馆印记当亦出于其手。何名姓不彰,世无知者耶。……作者于丁黄两家有偏嗜,而功力亦深厚,是为后劲,今日知此道者殆少,几无从得一解人。展观此谱,不禁兴慨也。丙申立夏前日,黄裳记于来燕榭中。[3]137

此中提及的“玉参差馆”,即江尊好友、藏书家劳权之藏书楼号;“玉参差馆印记”,亦即劳权所常用之藏书印。据《西谷图》画跋可知,江尊“意延斋”这一室号,也正是劳权所赠:

余世居吴山之西麓,曾乞吴中黄丈谷原,钱塘戴君醇士作西谷图,遂以自号。今图中之老屋就圮矣,乙卯秋以卖篆之值改戢之,辟一室读书课子于其中,而未有以名之。吾友劳君巽卿举“意延”以赠,盖取荀卿子致士篇美意延年语也。予从巽卿叩其说,巽卿谓予:“相于十年尝恨知君不尽,今以‘意延’以名君居,要亦非漫以塞意,其视从以游艺交推君者,相知不较深耶?夫所以美其意者,君自得之,奚费辞为。”余申复兰陵老师之遗言,并勿谖良友见勖之深意,虽用自愧,良获我心,爰属赵君兰舟(3)写图,陈丈硕甫(4)篆额,并手制此印。它日更征巽卿与友朋之知言者为文以记之。咸丰己未(1859)三月江尊西谷甫识。

江尊此跋作于咸丰己未年(1859),自述多年前筑屋吴山西麓,并延请黄均、戴熙作画之缘起。自陈年岁日久后老屋坍塌,又重筑新居于其上,并得劳权赠室名的经过,言辞中点滴可见二人知交之深,感情笃厚。作为江尊至交好友,在江尊已提出“征巽卿与友朋之知言者为文以记之”后,劳权自然应声相和,并于一年后作词《齐天乐》题于画卷所附题跋卷之卷首。

画作者黄均、戴熙为晚清“咸同中兴”时浙派画家的殿军人物,二人均曾出入南书房,是深受皇室喜爱的浙派画家。《西谷图》第一卷的作者黄均,生卒年不详,字谷原,号香畴、墨华居士,江苏苏州人。书法上他推崇赵孟頫,在诗歌创作上以晚唐为宗。在绘画方面尤其擅长,专工山水、花卉、梅竹,被认为入手即通其妙,其中山水更是独得精妙。他起初师法黄鼎,后来则取法娄东派画法,被时人认为堪与王撰齐名,是吴中画派的中坚力量:“守娄东之法,尽其能事。游京师,法式善、秦瀛为之延誉,得官,补湖北潜江主簿,未之任。……画晚而益工,于吴中称后劲”[4]10522。“吾吴当嘉道时,工六法者,有王椒畦(王学浩、号椒畦)、朱青立(朱昂之,字青立)、张研樵(张培敦,字研樵)、云峰父子(即指翟大坤、号云屏;翟继昌,号琴峰),皆名重一时,而黄谷原(黄均,字谷原)尤为秀出。”[5]78近现代书画家对黄谷原多有推崇,如启功曾在文章中感慨:“我20多岁时在秦仲文先生家看见一幅黄谷原绢本设色山水,觉得是精彩绝伦,回家去心摹手追,真有望尘莫及之叹”[6]17。潘天寿则评论道:“元和黄谷原均,武进钱稼轩维城继之,黄则笔墨苍楚,仿北宗尤入妙境,钱则气韵沉厚,迥不犹人,大有欲出娄东之势。”[7]184黄均与江尊的老师赵之琛为好友,与江尊也相熟。故于己酉年(1849)应江尊之邀作画,其题跋曰:

吴山武林之胜境也。山光明秀,树林阴翳,骚人逸客多卜筑其间。西谷七兄故越风雅士,精秦汉之学,日与赵次闲诸君游,往往声誉相埒,遂于吴山之西麓,拓数武地以为读书之所,因号西谷以自况。今出宣德纸一卷,瞩写是图并识梗概,即俟大雅正之。时己酉(1849)二月二日。黄均谷原甫。

《西谷图》第二卷的作者戴熙(1801-1860),字醇士,号鹿床、榆庵、莼溪、井东居士、鹿床居士,钱塘(今浙江杭州)人。清道光十二年(1832)进士,改翰林院授编修,官右春坊赞善,迁中允,升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戴熙还多次受皇帝褒奖,去广东任学政职时甚至留下“奉旨游历山水作画”的佳话:

戴文节公熙以书画供奉南斋。道光戊戌,被命视广东学。陛辞日,宣宗谕之曰:“汝画笔清绝,然胸中目中,只是吴越间山水,此行获睹匡庐、罗浮之胜,巉岩演迤,雄丽奥曲,别有一种奇致,于画理当益进。汝品学,朕素知,公馀游艺,兼可成全老画师也。”戴谢而出。途次遇名胜,辄研弄丹墨,自江右至岭南,一壑一丘,咸为写照。抵粤一载,装巨帙,进呈御览,上奇赏之。[8]67

戴熙书画名重一时,加之其为军机七大臣之一的潘世安的门生,不仅日常出入南书房,且与朝廷重臣多有交往。为了结交重臣、拉近关系,戴熙在其盛年时呈现惊人的高产状态。据今人韩进考证:“从二十七年开春第一幅画给祁寯藻的《忆松图》开始,到二十九年八月戴熙休致离京之前的最后一幅画———《倦蝶第三影》,在不到三年的时间里,戴熙共创作绘画462 幅。”[9]557其山水画吸纳娄东派、虞山派之长,笔墨苍润松秀,于沉雄中有萧散之气。诗、书、画均有造诣,与汤贻汾齐名:“清画家闻人多在乾隆以前,自道光后,卓然名家者,惟汤贻汾、戴熙二人”,[4]10522被目为咸同中兴的代表人物。戴熙后曾官至兵部右侍郎,随后因广东拒英人入城事为皇帝所不喜,不得不引疾归家。咸丰十年(1860)太平军破杭州时,戴熙组织当地民众积极抵抗,后城破投池自杀,谥文节。

江尊邀请戴熙作《西谷图》之际,正是戴熙刚刚罢官归家、人生最低谷之时:

西谷七兄卜筑吴山之右,属画西谷图。熙南归后杜门养疴,鬻饭之外,一切弗问,故久未有以应也。长夏无事,偶涤笔砚辄写是图。西谷能为作且食蛤蜊小印,足润予笔矣。庚戌(1850)伏日醇士戴熙并记。(5)

然以江尊布衣之身,能于此时请得“鬻饭之外,一切弗问”的这样一位曾经多次出入南书房的三品大员——戴熙作画,除了篆刻技巧高超,其“且食蛤蜊”印章颇得戴熙喜爱,戏称“足润予笔”外,亦从侧面可作江尊及其“西谷唱和”交游群体同气相求、关系紧密之佐证。围绕《西谷图》前后近二十年的唱和题跋,囊括晚清知名藏家、浙派诗人词人、篆家书画家以及中央和地方的高官名流,实可视为晚清杭州文人群体与文艺家群体酬唱应和、互相生发、互相影响的缩影。

二、“西谷唱和”佚词

《西谷图》画作分为两卷,两卷画卷上皆诗、词、画、书、印、跋集于一卷,创作与唱和题识者除黄均、戴熙、江尊外,还有晚清藏书家陈奂、劳权、姚福同等,浙派人物画代表画家、与松江改琦合称“改费”的费丹旭,著名篆刻家、“西泠八家”赵之琛,“吴中词派”成员孙麟趾,海陵“军中九秋词社”成员黄子涵,龚自珍所创“红亭诗社”成员邹在衡等等,也有江苏按察使应宝时、镇江知府觉罗豫立、李鸿章幕府文人冯桂芬、曾国藩幕府文人李善兰等江浙和中央高官。其中,画跋所作为词者有劳权作《齐天乐》,姚福同、应宝时作《百字令》。

(一)劳权《齐天乐》

《齐天乐》为《劳氏碎金》及劳氏相关著述所失收,且为劳权词作之仅见。兹录于此,以作文献学界研究之辑补。其跋曰:

无多屋宇萧疏甚,幽深顿忘城市。朝爽澄秋,夕阳驻景,影落吴山晴翠。闲居漫志,拟小隐生花,竹房高致。蕉叶书残,印囊铭又看新制。江湖也应倦矣,筭家山买断,侭作归计。一枕松声,半帘茶梦,随分琴尊图使。□回幞被。乍断□山窗,评量清事。只欠寒梅,可曾移种未。

己未(1860)中秋,调齐天乐,奉题即请西谷七兄先生正谱。巽卿弟劳权漫稿。

“齐天乐”调本为用于庆贺节日或者寿诞的宫廷宴乐,后散入民间用为词牌。因其调势纡徐和缓、中和雅正,故宋以后文人多用,尤为婉约派词人所喜。劳权此处用“齐天乐”词牌,正是最合适不过的场合,既可咏景抒情,又表赠酬之美意。词作上阙开篇颇具画意,先简笔素描江尊居所及环境:意延斋数间房屋萧疏点缀在幽深的山谷间,让人油然而生远离城市的忘机之感。秋高气爽的季节里,在散发着温暖而柔和的金黄色光芒的夕阳映衬下,被归有光盛赞为“太湖汪洋三万六千顷,七十二峰沉浸其间,则海内之奇观矣”[10]679的吴山秀美的风景如诗如画,呈现在观者眼前。隐逸其间的高人雅士在翠竹环绕的居所中悠然自得,沉醉在鉴赏书法、篆刻新印之中。下阕则以猜测的语气对屋主人隐逸此中的原因略作陈述:应该是厌倦了江湖漂泊动荡奔走的生活吧!屋主人拂衣而归,倾囊买下此处山林寂隐山间以为终老住所。在这西谷山野间,有松涛、清茶、古琴相伴左右,只差了寒梅不知道是否已经移栽?全篇词作取象造境,托意深婉,在山水雅居的景物描摹中,又用以己度人的猜测给读者留下想象的空间,寄托作者和屋主对高士隐逸、远离尘俗的崇尚和相知相惜的情怀。同时还严格遵循了“声声自合鸾歌”“字字偏谐凤律”的声律规范,吴昌绶《唐栖劳氏三君传》称“巽卿手钞书尤富,兼工倚声,校辑宋元词集数十家”[11]263。由以上足见非虚。

劳权(1818-?),字平甫,又字衡子,号巽卿、顨卿、蟫庵,别署蟫盦、丹铅生、饮香生、饮香词隐、沤喜亭主等,藏书楼及宅号、藏书印题曰学林堂、铅椠斋、丹铅精舍、拂尘扫叶之楼、燕喜堂、木夫容馆、秋井草堂、玉参差馆、双声阁等等,浙江仁和(今杭州余杭)人,与弟劳格同为清道咸间著名藏书家与校勘家,以精抄擅校闻名于世,被后人称为“二劳”,其抄校典籍也被冠以“劳抄”美誉。后世著名藏书家皆对“劳抄”极为推崇。如潘景郑曾评论道:“仁和劳巽卿、季言两先生校勘之业,著闻当世,予渴求得其手校,以壮箧衍。”[12]235陶湘评论说:“明清以还,钞校则梅禹金、陆敕先、劳巽卿;刊本则侯氏亦园、秦氏石研斋、鲍氏知不足斋;著录则瞿氏铁琴铜剑楼、陆氏皕宋楼、丁氏善本书室,类称赅冾。”[13]1劳氏兄弟著作在晚清即已刊行,后世史学大家岑仲勉等对其评价颇高并撰写专著进行研究;劳氏兄弟题跋亦备受藏家重视,晚清时即由吴昌绶整理以《劳氏碎金》为名刊行。

劳权兄弟虽在后世以“劳抄”知名于世,然兄弟二人所擅不同,劳格偏重经史,劳权则雅好诗词。劳权抄校多孤本善本,如劳抄词学丛编《典雅集》,据近现代著名文献学家、图书馆学家、版本目录学家赵万里《校辑宋金元人词》考证,当为南宋时期的临安陈氏书棚所刻。在清代,著名文学家、藏书家朱彝尊所见时就已散落不全,连皇家图书馆文渊阁所藏亦是零种。据朱彝尊记载:

《典雅词》不知凡几十册。予未通籍时得一册于慈仁寺,集笺皆罗纹,唯书法潦草,盖宋日胥史所抄南渡以后诸公词也。后予分纂《一统志》,昆山徐尚书请于朝,权发明文渊阁书,用资考证,大学士令中书舍人六员编所存书目,中亦有典雅词一册,予亟借抄其副,以原书还库,始知是编为中秘所储也。……予所得不及十之二,然合离聚散之故可以感已。(6)

劳氏世代藏书丰富,劳氏兄弟亲手抄写校勘的典籍更以底本珍贵、有极高学术价值而著称。今日各公私藏书机构所见劳权校抄本中,词集甚多,但却并无词作留存。此处词跋就显得格外珍贵了。

(二)姚福同《百字令》

烟萝深隐,问吴山佳处,几椽茆屋。燕翼百年堂构在,无恙旧时松菊。黄叶敲门,紫苔邀屐,江映帘纹绿。吾卢可爱,繁华奚羡金谷。更喜小辟吟窝,延年美意,吉谶循环读。酒国书城金石券,天与安排清福。砚北茶香,花南琴语,此乐输君独。新图待补,万竿添写修竹。

姚福同此跋作于道光戊午年(1858),词作遵从一般词家惯用的写法,上阕写景,下阕即景抒情。词作开篇亦从环境幽深寂静、绿植繁茂的吴山入手,描摹出一处房屋坐落在如烟如雾的藤萝深处,即便老屋已经坍塌,但是屋架主梁却历经风雨依然矗立不倒,如同当年栽种下的青松和黄菊一样安然无恙。秋天的阵风吹过,片片黄叶飞舞门前,就好像是客人到访,正轻轻敲门;而深色的苔藓也好像在无声邀请远方的客人前来踏足。水光山色映衬着碧绿的帘幕,这样幽雅的环境,让人不由自主发出感叹:此屋可爱更胜过史上繁华的金谷园啊!下阕则继续强调书屋之可爱,点出“意延斋”斋号的美好寓意,对屋主人有诗书、金石、琴茶等诸般雅事的清福生活表示艳羡。尾句则点出《西谷图》原作已经物非旧貌,等待屋主人邀约有缘人再做新图。全篇词作应景唱和,中规中矩。

姚福同(1876-1950),又名慕莲,字子真、子贞,浙江嘉兴人。“姚氏家族世为富商,其祖姚文楠清末曾为布政使衔记名道员,其兄姚寿同曾任二品衔户部郎中,慕莲清末亦以捐资获二品衔。历任颐和园电气总监、署直隶石景山同知、邮传部参议、北京电报局总办、浙江铁路公司理事、嘉兴县民团团长、中国红十字会监事、上海女子商业储蓄银行董事长、上海内地自来水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上海衡通钱庄董事、上海华商电气公司董事等职。于1915 年接办上海内地自来水公司,一生主要活动在上海。”[15]290从中可见,比起吟诗作对,他更擅长家族生意和商业金融行业。据考证,姚福同家族祖业富饶,且其长兄与晚清富可敌国的盛家喜结良缘,娶盛宣怀长女为妻,此举更是对家族大有助益。[16]姚福同作为大实业家、收藏家,不仅对西泠印社曾屡屡赞助捐赠,也极具收藏眼光,其藏品颇为时人珍重。作为西泠印社资助人,他曾与浙江著名藏书家嘉业堂主刘承干、密韵楼主蒋汝藻、九峰旧庐王体仁等协同西泠印社二十人一起参与购回当时号称浙江最古之《汉三老碑》事;[17]57作为收藏家,他在金石、字画方面独具慧眼,吴昌硕有致姚福同的《东麓寻砖》诗写道:“浊世嫌铜臭,深盃胜古欢。翁犹文字癖,一甓托琅歼。作镜能到,持躬运却难。迢迢东麓路,愁绝足蹒跚。八砖谈往事,千甓伎斜曛。古意传今日,芒鞋踏飞云。人去三代上,髯亦旧参军。破砚年年食,坡仙合认君”。这种描写考古访砖过程的艰辛历程的文字,非同好不能有共鸣。历代藏家对姚氏藏品也青眼有加,如顾文彬曾在书信中所言,“书画中记得有烟客小幅,亦甚精,再有明各家画树袖卷,皆华亭人,是姚子贞旧藏,若与我家朱竹卷配对,甚妙”[18]111。

(三)应宝时《百字令》

吴山高处,记当年凭眺,欲空千古。左抱长江湖枕右,衮衮壮怀领取。过菜听鹂,乞桨驻马,日落春城暮。疏林遥指,此中应有吟侣。果见老屋、高人,新图名士,踪迹都堪数。好是年来书画舫,随意载将家去。金石因缘,烟云供养,清福凭天付。兰成老矣,小园何日同赋。

据画跋可知,此篇词作写于作者与江尊上次相见的16 年后,且明确点明是依据姚福同(子真)之词牌唱和之续作:

余与西谷七兄别十六稔矣。己未(1859)夏相见吴门,出此卷见视,即依子真司马词调题奉雅教,契阔中怀,未宣万一,迟日当以长歌续之。时有沪役舟子迫促,倚棹草此。弟应宝时。

应宝时(1821-1890),字敏斋,又字可帆,号适园,室名射雕馆、射雕山房、豆花疏雨山房、憩莺花馆。浙江永康人,道光二十四年(1845)举人。官至江苏按察使、署布政使等,后赠内阁学士。曾主持编纂《上海县志》,著有《射雕词》《射雕馆集》等。同治四年(1865)官苏松太道,创建龙门书院,培养门生弟子甚多,可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晚年,他与吴筠轩等结铁华吟社,以吟诗作对为乐。应宝时善画花卉,藏书颇丰。传闻当年丁日昌接替他的职务时,曾派他到郁松年家阅书,“自取架上宋元刊本五十余部,令材官骑士担负而趋”,这批书自然被其所得。后来郁松年的“宜稼堂”藏书多被丁氏购藏。之后其藏书流散四方,浙江图书馆得到其遗藏20 余种。藏书处有“秀芝堂”“射雕馆”,藏书印有“敏斋”“应印宝时”“应氏家藏”等。

此篇词作是其壮年之作,全不同劳权、姚福同清雅婉约之词风,而是呈现出阔大壮远的豪放派词风特色。开篇即以居吴山之上极目远眺江水、湖面的视角,用旅人的眼光带领读者由远而近聚焦于屋主所居之处,并赞叹其“金石因缘,烟云供养”的生涯是清福天赐。最后以慨叹“不知何日才能再次相聚”收尾,余韵袅袅,令人遐思。

三、结语

“从元四家开始,中华形成了诗、书、画、印合于一轴的独特文化传统”,[19]266《西谷图》诗、书、画、印俱全,云集了晚清浙派文坛与艺术界的精英。通过劳权、姚福同、应宝时的词跋,我们既可以看到传统文人墨客的理想境界“诗意栖居”的生活方式,也可以透过历经战火、老屋颓败后的书屋隐逸高士,于长短句中体会清末文人、艺术家酬唱互赞、孜孜于“追求一种文人化、理想化、艺术化的生活”的理想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