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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的终端

2023-03-07☉郭

读者 2023年5期
关键词:费恩月球房间

☉郭 爽

记忆里,我第一次从小说中得到其他任何事物都无法替代的乐趣,是阅读马克·吐温的《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那时我读小学三年级,那之前,我从家中书架上抽出《罪与罚》《红字》,但只能囫囵吞枣,直至遇见那个叫哈克贝利·费恩的男孩。我跟他一起离开家,乘木筏漂流在密西西比河上,从此书页上印刷的每一个字都活动起来,每一次翻开书开始阅读,头脑中的神秘电流都会被激活,带我奔赴广袤无垠的幻想之国。

这就是完美的游戏吧。作者肩负创造的责任,怀着雄心,要让与之缔结阅读契约的读者闻其所未闻,见其所未见。

我慢慢成为一个忠实的读者,要用手中的长矛捍卫想象的风车。而伟大小说里永动机一般的故事驱动力,如雄狮、如大海般的力量与情感,总能赶走角落里的阴霾。每个孩子都经历过这样的时刻吧,专注于蚂蚁的长队、泥巴的堡垒,或者用镜子在墙面反射出跳跃的圆形光斑……恍然抬头,树叶纹丝不动,空气里的灰尘仍在光柱中旋转,钟摆嘀嗒,孩子触摸到时光深处的经纬。现实世界的引力仍在,但游戏让人脱离,让人可以灵魂作舟楫,在时空的湖面荡出一笔。

后来,我出版了第一本小说。那是2018 年,辞职后,不用朝九晚五地上班,但我的生活比之前更规律了——每天打开电脑,敲打键盘,日复一日。这背后除了对写作的信念和热情别无他物。

父亲在我辞职那年突然病倒,我开始频繁地回老家,经常是清早出门在医院耗一上午,下午回家写作。偶尔我会想,如果当时没有执意辞职写作,我既不能回家照顾父亲,也不会把时间封存进小说里。这4 年会像之前的若干年一样流逝。毕竟谁会知道,从父亲第一次发病到去世,只有4 年时间。

2018 年我的小说集出版后,父亲身体好了些,2019年夏天,我们一家去外省旅游。当火车一点点把熟悉的家甩在身后,而家人围在一张小小的餐桌前吃着各自的泡面时,我再次感到了脱离的自由。跟以往的独自游离不同,现在我长成一个可以带着父母出行的人了。时间是等量的,我大了,父母自然老了,但人生终究不是单机游戏,入场离场,组队的人不同,每一次开局都可期待精彩难忘的经历。

在海边,家人们走着走着就各看各的风景,明朝修筑的石头卫城,木麻黄树掩映下的沙滩,或者胡乱搭建的土地财神庙。我以为我们看到的风景是不同的,直至整理照片,才发现我们彼此互为背景,看似走远,但仍会转身耐心等待。

2019 年11 月,父亲再次入院。很快,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内忧外困,我开始写新的小说。写作的魔力在于,即使在困境中,它仍赋予写作者重建的能力——重建盼望,重建理想,重建美。

写小说这一持续的、长久的行为终究改变了我,即使在困难时刻,我仍在敲打键盘,靠写作来支撑自己。直到某一刻,月球从心的湖面升起。它沉默且自在地转动,它是庇护所,是心的终端。

当我抬头与月对视,决定用小说造一艘船,让人可以去月球时,月球从此与我有关。正如在海风中转身等待对方的家人,浩渺时空中,他们是微茫的点,但他们相关。

17 岁时,我考上大学离开家。老家房子里,我的房间四壁写满字、画满画。离家这么多年,房间还是老样子,家人保留了它的原貌,也让我得以审视,从父母家里自己的房间,到伍尔夫所说的“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我走了多久,走了多远,而又是什么让我跟四壁上的文字和图画,跟这个房间里曾经的我紧紧相连。我知道,这个在写作的我局部完成了自己,可以回到这个房间,邀请年少的我去银河边了。我们握手,她会触摸到我手上为凿木造船而磨出的茧。她会见到小说之船,见到小说里的角色们在甲板上挥手致意,邀请读者们登船启程,去见我们所未见的月球。

再没有什么比这更自在的了。每个人都可以去自己的月球,只要你开始想象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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