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体团结:人类体育价值话语传播的全球趋向
2023-03-07郑国华
郑国华
(上海体育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上海 200438)
一直以来,人类体育活动的共同价值是什么,应该如何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视角下审视体育的共同价值,是当代体育学者不断思考和探索的问题。要回答这一系列问题,仅跟着西方语境,谈论“竞争、勇敢、自由”“更快、更高、更强”的西方体育价值是远远不够的。西方体育价值是私有制下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的产物,容易滋生工具理性和自由的绝对性,也仅代表“金字塔尖”的少数人的价值,并已经在当代全球体育发展格局中暴露出局限和冲突。(1)徐剑:《构筑中国文化强国形象的全球识别系统》,《上海交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4期,第77—89页。这也是2021年国际奥委会主席要在东京奥运会上给奥林匹克格言再加上“更团结”一词的初衷。(2)郑轶、范佳元、孙龙飞等:《世界盛会载入史册》,《人民日报》2022年4月6日,第1版。奥林匹克格言额外加上“更团结”也正预示了国际体育格局已经“不团结”,出现了价值危机。(3)李宁、任振朋、王润斌:《人类命运共同体视域下奥林匹克新格言的时代价值》,《体育学研究》2021年第6期,第91—98页。“更团结”的格言是否也正向世界宣告,当代体育或者未来体育发展所追求的共同价值可能不再是“个人”的英雄主义,而是一种超越个人的集体团结?如果这个预设成立的话,不能否认全球体育价值的演变趋势正在向着人类行为历来所遵循的“集体”价值趋同。“集体团结”是体育文化的一种价值表达,是构建良好和谐国际关系的重要因素,是人类从集体利益角度去考虑和平与发展的时代主题。正如联大主席彼得·汤姆森在第七十一届联大会议上对习近平主席日内瓦会议中“共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讲话的评价:“当下正值全人类面临重大挑战的时刻,您的真知灼见让我们意识到,必须确保所有国家团结起来,共同打造人人受益、可持续的未来”。(4)颜欢、刘玲玲、吴刚等:《书写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新篇章》,《人民日报》2022年1月17日,第2版。习近平主席在2022年新年贺词中也指出:“世界各国风雨同舟、团结合作,才能书写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新篇章。”(5)《国家主席习近平发表二二二年新年贺词》,《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公报》2022年第2期。因此,在书写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新篇章中,也凸显了“集体团结”的价值意蕴。那么,人类的体育“集体团结”的价值话语是如何建构起来的,何以表达全人类的共同体育需求,其背后又经历了怎样的演变历程?
一、“更团结”:奥林匹克新格言中的体育价值传播
一个多世纪以来,“更快、更高、更强”的奥林匹克格言在东京奥运会上第一次做出变动,增加了“更团结(together)”。这当中有新冠疫情等不可控的现实因素的促发与推动,但是从根本上说,“更团结”的体育,已经成为全世界人民的共同期盼。“更团结”这个富含人文意蕴的词汇,宣告了一个体育时代的结束,自然也使一个新的体育时代得以开启。“更团结”的体育背后是“更团结”的世界人民,奥林匹克新格言“更团结”不仅是识读未来体育发展趋向的基础,更是窥测人类未来命运走向的指向标。
(一) “更团结”:全球体育价值话语的转向
“更团结”的提法得到奥林匹克大家庭普遍赞同,表明体育运动在人类文明社会发展进程中的作用又一次得到弘扬,这是其他很多领域中的议程和努力难以替代的。(6)汪大昭:《“更团结”的奥运是共同期待》,《环球时报》2021年7月22日,第15版。从“更快、更高、更强”到“更快、更高、更强——更团结”,变的不光是奥林匹克格言本身,其更深刻的内涵与意义在于开启了世界体育价值的转向。“快”“高”“强”的本体意义是一套高度涵括以奥运会为代表的竞技体育的技术话语,正是基于纯粹地对体育竞技与人体运动的极限追求,奥林匹克精神影响着每一个从事体育和关心体育的人的生活,奥林匹克格言更是深入人心。毋庸多言,百年来基于个体主义的对竞技极限的追求本身构成了一种多方位的价值体系。人的价值理性体现在体育领域,便是不同的体育形态的呈现以及体育文化和价值观念的展现,西方文化价值主导下的奥林匹克运动体现了价值的双向性。一方面,西方文化中“个人至上”主导价值下的自由与竞争意识,成为奥林匹克运动价值体系构成的基本来源;另一方面,现代奥林匹克运动会复兴以来,其强大的传播力,使得西方文化精神与价值观念在全世界蔓延。概言之,价值的双向循环形成了以奥林匹克运动为媒介和手段的西方文化传播的内在回路。长期以来的奥林匹克格言所展现的体育价值逐步走向世界,暗合了西方文化崇尚自由与竞争的外扩路径。而疫情及后疫情时代的降临,使团结协作、人类一体的普世价值不胫而走、深入人心,英雄主义所褒扬的极端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在人类命运与共的时代主题下受到争议。体育伴随着人类的发展,是人类社会的全息缩影,随着人类的休戚与共,体育所承载的根本价值也必然回归普同性。
在全球性的右翼保守主义势力抬头的背景下,团结的意义和重要性更胜以往。面对百年未有之大变局,面对包括疫情在内的新挑战,全世界更需要相互理解、友谊、团结和公平竞争的奥林匹克精神。(7)刘峣:《为“更团结”的奥运加油!》,《人民日报海外版》2021年7月24日,第3版。伴随着“更团结”的人类共同心声,世界体育价值的转向主要表现在以人为出发点,聚焦人的生存与发展,突出了对人的主体性关怀、整体性关怀和根本性关怀。人不仅是从事体育活动的生物主体,更是以体育为媒介实现沟通与团结的精神主体。“快、高、强”偏重于生物学的视角,重视对人的自然生命能力的肯定,充分强调人的体育性,即参与体育运动的技术能力。而“更团结”则倾向于从人类生存的心理维度对体育价值进行重构,将人的主体价值推至首位。换言之,人的主体价值将“体育的人”转向“人的体育”。“体育的人”从生物人的视角强调体育能力,而体育的价值绝不仅仅停留于生物学层面,因此,“人的体育”以体育的视角直视人的存在价值。“更团结”的体育价值凸显人的主体性关怀,那么自然也是对人的整体性关怀,因为只有“更团结”视野下的体育才能将生物人与社会人完整地呈现出来。体育行为是整体社会运行的缩影,体育价值不仅是人从事体育活动的认识论基础,更是人对自身存在与发展的基本判断。挑战生命极限的体育自然崇尚对抗与竞争,而“走向团结”恰恰将所有的个体对抗或团体竞争显现出“社会人”的生命意义。体育价值的发展趋向必然包含对人的整体性关怀的倡扬,在竞争中体现合作的意义,在对抗中体现团结的价值,体育才能真正成为“人的体育”。也唯有如此,世界体育价值也才能体现出对人的根本性关怀。体育重视人的行为能力毋庸置疑,而由所有的个体体育行为走向一种关于人的生存的普世价值,是体育发展的终极意义,也是体育对于人的发展的根本关怀。体育是促进人的生存与发展必不可少的手段,而生存与发展最终指向命运共同体。可以预见,“更团结”的体育必然是“更快、更高、更强”的体育,只有“更团结”,命运共同体才能更稳固,“人的体育”的根本价值也才能更好地体现。
(二) “更团结”:体育命运与人类命运的共同趋向
新冠肺炎疫情全球肆虐的背景下,从“更快、更高、更强”进而提出“更团结”具有重大现实意义,实现了从“更快、更高、更强”的人类身体机能到人类“更团结”的精神升华,实现了奥运精神范畴的突破,是将全人类共同团结起来的一种呼吁。(8)李宁、任振朋、王润斌:《人类命运共同体视域下奥林匹克新格言的时代价值》,《体育学研究》2021年第6期,第91—98页。诚如研究者所指出的,因为“更团结”的奥林匹克精神指引,体育命运与人类命运同频共振。体育命运关系到体育为何发展、如何发展的根本问题。“更团结”是对世界体育发展的一种期盼,从人类命运趋于一体的发展规律讲,“更团结”将影响世界体育未来发展的命运。“更快、更高、更强”指针下的奥林匹克运动,将体育的魅力辐射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它将人类生命的力与美诠释到了极致。尤其是奥林匹克运动会的发展与传播,证明了人如何演绎体育、体育便如何构塑人本身。因此,就体育与人的根本性交互关系而言,体育的命运也即人的命运。人对体育价值的预设,影响了体育的命运,同时也规定了人实现自身价值的路向。然而,值得注意的是,未来的体育是不断追求个体的极致,还是在追求个体发展的过程中寻求人类发展的普遍意义,是理解体育发展问题的基本命题。“更团结”口号的提出,将体育命运与人类命运同质化。不同于以往在奥林匹克中所表现出的“国家共同体”有限团结,“更团结”作为奥林匹克精神的继承与再丰富,对推动人类共同体、人与自然共同体的建构具有积极意义。(9)李艳:《从“更快、更高、更强”到“更快、更高、更强、更团结”:奥林匹克精神内涵的本质与升腾》,《体育与科学》2021年第5期,第20—26页。体育的发展是人类社会整体发展的组成部分,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与人类交往的频繁,世界变得越来越小,在所有的国家和民族走向一个共同的“地球村”的过程中,成为一个命运共同体是人类发展的基本趋势。由此思之:
——体育命运与人类命运的趋同符合历史逻辑。体育命运与人类命运的交汇并非历史的偶然,而是有着深刻的内在驱力,内驱力的核心是人类无差别追求更好的生存与发展的共同需求。体育起源于人类劳动,体育与人类命运同在。共同的需求催生共同的价值,共同的价值强化共同的需求。源于不同种族的人的共同需要,体育的存在不分人种、不分国族,为全人类所共同享有,这是体育走向“更团结”的历史依据。今天的人们的物质生活交往、精神文化交流以及社会其他各领域的交融都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度推进。物质上互通有无、精神上相互补益,使得人类构筑共同的命运价值体系的愿望不断获得普遍认同。由“更团结”的体育,可以预想未来体育所关注的焦点是人的生存意义与本体价值,体育作为实现人的全面发展的不可或缺的手段,必然成为将人类命运推入一个共同价值体系中的最积极有效的力量。因此,体育命运与人类命运的一致性发展符合历史的逻辑。
——体育命运与人类命运的趋同符合理论逻辑。体育是人类的特有行为,人类步入命运共同体的趋向符合历史的逻辑,人类命运共同体视域下的体育无疑走向“更团结”。在人类构筑共同价值体系的过程中,体育既是被价值重构的对象,同时也是推动人类共同价值形成的主体,因此,体育命运与人类命运的趋同亦符合理论逻辑。人的生存样态决定体育的价值呈现,决定体育价值的因素潜藏于人对社会发展的认知和对生活意义的探求之中。当“集体团结”意识逐步渗入所有人的思维领域时,体育中被深度遮掩的“团结”价值随之展开。人类是共同存在的集合体,这揭示了“体育团结”的本质,只有更团结的体育才能与人类命运相始终。同时,正是因为掌握了“体育”等实现生命意义的工具,人类在价值领域达成共识才成为可能。从这个意义上说,体育本身是有生命、有灵魂的价值主体,它是人类共同价值的特殊体现,并在特殊的历史关口推动人类共同价值的形成。
——体育命运与人类命运的趋同符合现实逻辑。现实的语境是决定体育如何发展的根本因素。在全人类共同面对生存与发展问题的现实场域中,“更团结”在实际情境中重塑了体育的意义,勾勒出体育与人类命运同向的发展轨迹。曾经一味地追求竞争,的确使人类获得了极大的自由,同时也不可避免地累积了影响人类生存的各种不稳定因素,在体育与“竞争”“精英”几乎同义的时代,不得不思考人类发展的根本方向为何,竞争性到底在多大程度上决定了体育的属性?现实的逻辑告诉我们,需要回到现实语境中,回到人的生存与发展的现实场景中,在历史和现实的交汇处,审视和领会人类的命运归宿对世界体育发展方向的引领。
(三) “更团结”:未来体育社会治理的新航向
“集体团结”是人类共同发展的基础。社会是个体的集合,社会治理的基本目标与根本内涵在于追求和促进社会成员的“集体团结”。据此逆思,“更团结”是推动体育服务于社会治理的内在理路和根本途径。“更团结”是“整体社会治理”的根本内容,尤其在后疫情时代,实现“更团结”意味着要从根本上调整社会结构、重塑社会运行方式。在个人英雄主义逐渐远去的后疫情时代,“更团结”的体育发展模式,必然成为推动体育服务社会治理的根本途径,从而成为未来体育社会治理的新航向。“更团结”的呼吁,从侧面反映出社会运行中普遍存在着干扰人类共同价值的“不团结”的因素,而“团结”则成为克服问题、解决矛盾的根本动力。主体的多元化使权利和利益成为矛盾最主要的方面,“更团结”的社会治理必须在促进权利和利益均衡的基础上,解除传统观念的束缚,提升体育促进人类“共生”的水平,在协调体育治理主体间融合互动的过程中,调适体育的供需关系,开辟满足体育供需的新途径。“更团结”是整体社会体育意识升华的结果,而造成体育与受惠者联结困境的最终根源在于“体育团结意识”的匮乏。唯有提升体育团结意识,才能一步步提升全社会的“体育化水平”,使体育治理真正基于社会的需要和人的需要,真正推动体育服务于社会治理。
同时,“更团结”是促进体育社会治理的核心力量。“更团结”理念下的体育发展,以不断追求社会公众权利的均等化为努力方向,以体育供给方式的创新与变革为核心,体育供给的主体、内容、过程、途径、机制等一系列环节都会随之变化,体育目标与社会全体成员的健康需求相吻合。“更团结”航向下的体育社会治理,能够有效激发体育社会工作的动力与活力,使体育供给与社会体育需求的结合更为深入。社会治理具有广泛性和渗透性等特点,体育社会治理思维和目标的转变,无疑将带动体育社会服务途径的多样化,从而使体育更好地服务于广大受众。简言之,“更团结”的体育治理既是一种思维方法,也是一种具体的操作手段,它以满足人的本体需求为依归,在体育供给内容、过程和途径等一系列变革的基础上,为未来体育社会治理提供理论和实践的双重动力支撑。
二、体育英雄主义:奥林匹克传统价值传播的谢幕
奥林匹克新格言中“更团结”的提出反映了“团结作为21世纪的主题”同样为体育价值所遵循。“更团结”的提出赋予了体育新目标、价值与使命,凸显了对人的主体性关怀、整体性关怀和根本性关怀的递进,要求主体间的对话与承认,以生成更具人性的体育生态环境。由此,“个人至上”的奥林匹克传统价值下英雄主义所褒扬的极端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受到拷问和扬弃,以“更团结”为元素的体育集体观得到呼唤。
(一) 个体膨胀:传统奥林匹克价值传播的弊端
英雄行为是在不失控的前提下对所遭境遇进行果断性回应,且被所有有关的人高度赞扬的行为和实践的智慧。这种行为与现代人谨慎、安全以及似乎是被设计好了一般的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倾向于谨慎行事以确保我们能满足自我的需求和乐趣。同时,我们会避免卷入超越这些需求和乐趣的更大的冒险。一方面,正如社会批评家所言,我们这个时代是一个非英雄决定论的年代,缺乏激情和更高的使命感。另一方面,如果英雄做了一些引人注目的事情,我们对英雄们怀有崇高的敬意。由此,英雄行为受到膜拜。
体育竞赛是“一个受规则约束的自给或自成式的场所”,(10)S.J.Drucker,“The Mediated Sports Hero,”in S.J.Drucker and G.Gumpert,eds.,Heroes in a Global World,Cressill:Hampton Press,2008.其模仿日常生活又超越日常生活,是英雄主义体现的天然场所。正如阿里森和哥埃塔尔斯所说的,“在体育世界里,英雄比比皆是”。(11)S.T.Allison and G.R.Goethals,Heroes:What They do and Why We Need Them,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1.大众传媒的英雄叙事过程中,体育英雄以超过10%的比例成为民众日常了解接触最多的英雄类型,远远超过娱乐工作者与国家元首。可以说,不仅传统奥林匹克价值传播容易造就“体育英雄主义”,而且“英雄们”是体育的流量密码。但在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下产生的英雄又不断地跌落神坛,有些甚至已成众矢之的,不仅让体育本身污名化,且客观上已经阻滞了奥林匹克价值的传播。表1为部分知名体育英雄的堕落行为。
表1 部分知名体育明星的堕落行为
恰如奥利亚德所言,体育英雄很大程度上是“英勇的英雄”而非“道德的英雄”。(12)M.Oriard,Dreaming of Heroes:American Sports Fiction,1868-1980,Chicago:Burnham Inc Pub,1982.这与阿里森和哥埃塔尔斯的观点不谋而合,“尽管英雄主义能够建立在道德和能力的双重基础之上,但也可以单纯是能力”。(13)M.Oriard,Dreaming of Heroes:American Sports Fiction,1868-1980,Chicago:Burnham Inc Pub,1982.事实上,“体育的英雄神话总是出现在一场胶着比赛的紧急关头:运动员超常的身体表现和演出者的伟大表现”。(14)D.Rowe,“Apollo Undone:The Sports Scandal,”in J.Lull and S.Hinerman,eds.,Media Scandals:Morality and Desire in the Popular Culture Marketplace,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97.而出现“运动员—英雄困境”即德不配位现象,则阻碍着当代运动员的发展和道德水平提升。体育明星在英雄主义的意识和道德层面上的缺点已经导致如威廉姆斯等人提出的各类批评,(15)A.Williams,“The Absurdity of Athlete Worship,”New York Amsterdam News,December 17,2009.他们提醒大家注意“运动员崇拜的荒谬”,因为“众所周知的事实是运动员不足以变身为道德的旗手”。
以运动技能为核心的竞技能力是个体“体育英雄主义”的底色,同时促进了个体发展,塑造了运动员的品质,但塑造什么样的品质却难以预料。毋庸置疑的是,随着社会发展,个体的多元化和个性化正在成为后工业时代的新特征,个体之间的差异正在扩大,个体与社会之间的张力加大,以至个体、体育组织甚至国家之间的“不合作”现象频繁出现。更重要的是,导致运动员的行为异化、种族歧视和极端民族主义盛行。因此,时代对“体育英雄主义”产生了质疑,奥林匹克格言再加上“更团结”即是明证。由此,如何在个体之间建立利益平衡和形成价值共识是关键,如此种种意味着个体的“体育英雄主义”谢幕。
(二) 集体意识:新时期体育问题的破解秘钥
“体育英雄主义”是以人的主体性为哲学基础,强调个体的自由发展,但绝对自由导致了运动员的异化,使其陷入“唯我论”和“自我中心主义”的泥潭而无法自拔。在利益面前信用崩塌、不断突破道德底线屡见不鲜,难以实现运动员发展水平的整体跃迁,以至英雄堕落成为常态。“更团结”则是以主体间性为哲学基础,其是反思个人主体性膨胀的结果,力图避免主体性导致的“唯我论”和“自我中心主义”,而强调不同主体之间平等交往,以实现人与人和谐共在。(16)劳伦斯·文内尔:《堕落的体育英雄、传媒与名流文化》,魏伟、梅林译,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6页。
“更团结”重视主体之间的对话,以集体协商为基础。1893年,涂尔干提出“集体意识”这一概念。从此,对集体意识及其表现形式的理论探析就成为西方社会科学中一个经久不衰的研究领域。集体意识是一种客观存在的社会事实,它是“社会成员平均具有的信仰和感情的总和,构成了他们自身明确的生活体系”。(17)埃米尔·涂尔干:《社会分工论》,渠东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0年,第42页。集体意识是“小至家庭、社区,大至职业群体、利益群体、社会阶级阶层,甚至是整个民族国家、国际性组织等这些社会共同体中,独立于个体而在集体层面形成的一种共同理解”。(18)王道勇:《社会团结中的集体意识:知识谱系与当代价值》,《社会科学》2022年第2期,第3—10页。集体意识在制度层面上通常会表现为一种物质力,它借助法律或纪律等形式来呈现,并对社会行为加以规范和调节。涂尔干认为,“有人总喜欢把以共同信仰为基础的社会与以合作为基础的社会对立起来看,认为前者具有一种道德特征,而后者只是一种经济群体,这是大错特错的。实际上,任何合作都有其固有的道德”。(19)埃米尔·涂尔干:《社会分工论》,渠东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0年,第185页。因此,“更团结”表现出以集体协商为基本形式、以不伤害他人利益为原则的相互促进,期待寻找自在的“舒适区”,以实现共在、共生与共融的自由。
自涂尔干提出“集体意识”并从一般意义上将之具体化为可操作的职业伦理和公民道德之后,“集体意识如何促成社会团结”受到马克斯·韦伯、塔尔科特·帕森斯、尤尔根·哈贝马斯、安东尼·吉登斯、乌尔里希·贝克等学者的追捧。其中韦伯提出“新教伦理”的集体意识推动整个西方社会以团结的样态不断发展进步。哈贝马斯提出“交往伦理”在社会团结秩序的生成和延续中占据着关键位置。贝克提出了“政治发明”,即适应社会个体化的发展规律,将每个个体都激发起来,让所有个体都意识到整合的意义,并且参与到融合过程中,塑造一个新型社会团结局面,最终寻找到全球危机的应对之道等等。学者们从不同的视角阐释了“集体意识如何促成社会团结”,并基于后现代社会的反思达成一个共识,即当前我们生活于其中的这个社会已经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工业社会。一个具有高度不确定性的全新时代正在来临。从全球范围来看,“我们这一时代最为鲜明的一个特征就是个体从传统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中‘脱嵌’,整个社会日益个体化,但是还没有完成‘再嵌入’的过程”。(20)王道勇:《社会团结中的集体意识:知识谱系与当代价值》,《社会科学》2022年第2期,第3—10页。社会个体化瓦解了传统的社会合作单元,使更高层面的社会团结难度增加。因此,奥林匹克格言再加上“更团结”不仅促进了体育主体价值由“体育的人”转向“人的体育”,而且彰显时代要义,直面当前社会发展的全球性问题。
维特根斯坦论证了“私人语言”的不可能性,“试图用这种私人方式使用语言的人不仅不能把他的意义交流给他人,而且甚至也没有意义可交流给他自身;他根本不会成功地说任何事情”,(21)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汤潮、范光棣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2年。这意味着,离开与他人的语言游戏和主体间的交流互动,就不可能形成和遵循规则。因此,社会生活的规范基础绝不能建立在脱离他人、独白性的主体性以及由此而形成的人与人之间“主客二元对立”的统治和控制关系之上,而应在主体间的相互承认之中,不断地扩大交往共同体的范围,不断加强那种对话和交往共同体内的联合,从而增进人们的“团结”,形成和创造更具包容性的共同体。伽达默尔认为人应该对某种人类团结有一种重新觉醒的意识,慢慢地把自己作为整个人类来认识,从而使人们的社会生活不断向“自由人的联合体”方向努力。(22)伽达默尔:《科学时代的理性》,薛华等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8年。通过主体间的相互承认,不断促进人们之间的自由联合,加强人们之间的团结,“逐渐把别人视为‘我们之一’,而不是‘他们’,从而催生和创造出一种自由、民主和开放的生活共同体”。(23)罗蒂:《偶然、反讽与团结》,徐文瑞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唯有如此,才能摆脱英雄主义情结,实现运动员能力与道德的双重提升,解决当今奥林匹克大家庭中面临的种种问题,引领全球向更高阶的团结跃升。
三、“集体团结”:新体育价值话语的全球意义
“体育英雄主义”的落幕已成事实,这标志着传统体育时代的结束。体育英雄主义所表征的是个体主义、自由主义对体育价值观的干涉,其中充满了大量政治、民族主义、种族主义等元素。而体育英雄的堕落史已经表明,这些元素不仅有悖于体育的初衷,而且会危害到体育的发展。“从荷马史诗《伊利亚德》中首次出现的词汇‘英雄’,到汉娜·阿仑特在《人类生存条件》中关于一组原型的理解,在这一章的定义框架中,这些‘英雄’通常被默认为男性。他们具有高超的能力、性格和勇气,其标志正好是其刚毅、机智和高尚的行为。”(24)劳伦斯·文内尔:《堕落的体育英雄、传媒与名流文化》,魏伟、梅林译,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15年。质言之,在人类历史上,“英雄”大多具有正义性,是一个理想化的集体的化身。体育英雄绝不是个体主义的杰作,恰恰是集体道德的产物。然而在过去的几十年中,集体道德却被个体主义与自由主义所侵蚀,由此衍生出一种集体道德失范的全球景象。体育英雄主义中所包含的关于性别、种族、幸福、具体化的资本主义和自由主义的主要社会符码已经被证明,由这些元素所构成的价值观在当前这个格局日益复杂的世界中难以为继。今天的人们更需要呼唤一种由体育所传递出来的最原始、最简约的价值观——集体行为的智慧。
(一) 体育“集体团结”符合全人类社会生活模式
美国著名思想家伦纳德·蒙洛迪诺就曾站在人类思想进化史的高度指出,在我们组建足球队很久很久之前,我们的祖先为了猎取羚羊或瞪羚,就已经进化出足够的社交智慧与计划去协调和组织各种活动。(25)伦纳德·蒙洛迪诺:《思维简史:从丛林到宇宙》,龚瑞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8年。从中可以看出,足球中所包含的原生价值是人类集体配合的智慧,这意味着,体育中蕴含人类共同改造自然的团体精神,以及期望通过集体奋斗构建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的愿景。这是体育中属于全人类的共同价值。马克思也说过:“社会——不管其形式如何——是什么呢?是人们互动活动的产物……生命的生产——无论是自己生命的生产(通过劳动)或他人生命的生产(通过生育)——立即表现为双重关系。一方面是自然关系,另一方面是社会关系,社会关系的含义是指许多人合作。”(2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2—43页。马克思早已看到了人类的合群性,人只有在一种高度集体性场域的统摄下才得以构建出一种常态社会。无论是参与体育运动还是观看体育比赛,首先就有一种融入团队的意识。西班牙的何塞·安东尼奥·哈乌雷吉也从体育中看到了人类的这种集体团结。他说,观看足球比赛的观众总是会做出一些非常态的狂热行为,“这些观众不是在为良好的技艺踢法欢呼鼓掌,也不是在为最好的球员送出赞扬和鼓励,而是在欢呼打猎、战胜归来的部落英雄,他们被当作地道的图腾象征。自始至终,球迷们,或称这些部落活动的狂热的赞同者们手舞足蹈、挥舞旗帜、声嘶力竭地叫喊,浑身燥热地、唯一或是专门地为本部落的代表们加油喝彩。”(27)何塞·安东尼奥·哈乌雷吉:《游戏规则:部落》,安大力译,北京:新华出版社,2004年,第268页。而“部落”一词正是涂尔干所说的那种“集体意识”的象征。体育所营造出来的现代部落就是一种集体团结模式,以此来营造一种部落集体的气氛,让人们重温那群情激奋的时光。法国思想家米歇尔·马费索利也指出,个体主义盛行的时代已经衰落了,社会生活的基本存在是“共在”,共同存在构成“社会的神性”,我们正在目睹一个名副其实的世界的“复魅”——“复数个人”的回归,“我们”的重要地位,以及“共同体理念”的重新涌现。(28)米歇尔·马费索利:《部落时代:个体主义在后现代社会的衰落》,许轶冰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2年,第1、30页。大体而言,“部落隐喻”是一个超越现代性个人主义的集体主义共同体的取向,部落主义隐藏着古代共同体神话的浪漫主义。它表明,人,无法独居。而体育,正是这样一种“世界的黏合剂”,它缔造了人类集体团结的景象。体育一直在制造一种由人的集体性导致的精神互动,因为它折射出人类社会的本原面貌。在体育场域中,“观众群体包括不同的社会阶层,有政界和知识界的名人、商人、工人及临时居住的外国人,还有妇女和儿童。由于主要城市的比赛通常不收门票,平民百姓也有机会观看比赛。还有一些远道来客,他们大都是极其富有的公民,有能力支付高额的费用和消磨富裕的时间”。(29)方千华:《竞技运动表演论》,北京:人民体育出版社,2008年,第178页。人类集体生活的模式本身就具有产生诸多欢乐情调的机制。群体的互动会带来一种巨大的欢乐感和集体团结的能量。柯林斯指出,日常生活由各种互动情景构成,连续的互动仪式形成“互动仪式链”。“互动仪式链的核心机制是涂尔干所说的‘集体共睦’,在互动仪式中,人们通过高度的相互关注和身体语言的协调一致形成情感连带,与认知符号相关联的集体归属感,以及基于群体的价值标准。”(30)兰德尔·柯林斯:《互动仪式链》,林聚任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年。这里可以看到人类的集体生活是无可替代的。观众在体育参与过程中享受到的愉悦具有同质性,他们支持自己城市、国家的参赛者,一同为自己喜爱的球队鼓掌欢呼。在此过程中,体育构建出一个产生集体团结的场域,体育的仪式性得以凸显。基于体育所形成的互动仪式链将运动员、观众,以及他们所代表的集体联系在一起,构成一个整体。我们至今仍记得,1981年中国女排夺得第三届女排世界杯冠军时,大量人群涌上街头,奋力叫喊“女排万岁!中国万岁!”人们手舞足蹈,挥舞旗帜,声嘶力竭。在中国体育的叙事中,女排队员是中国人团结奋斗精神的践行者,女排精神激励着一代代中国人,《排球之花》《沙鸥》《夺冠》等影片都是中国女排故事的再书写。这些影片通过对“举国上下心潮澎湃,亿万观众热泪盈眶”的盛况、运动员的球服、球场上的标语口号、大街小巷悬挂的横幅,以及女排队员的训练、在球场上厮杀、站在领奖台上的女排群像等视听表象的刻画,使得这些共性或个性化的形象、场景等化身为具有象征意味的符号,共同建构了中国女排的银幕记忆和集体记忆。(31)刘琳:《中国女排精神银幕记忆的书写与建构》,《电影评介》2021年第4期,第35—40页。正是体育营造出了这样一种集体团结的场景,彰显出人类社会的群居性本原面貌,以及集体行动中所包含的人类愉悦的简约性。
(二) “集体团结”是全球体育未来发展的主导价值
体育不仅营造出国家内部集体欢腾的氛围,更缔造出一种集体团结的跨国景象。在中国,大大小小充满了NBA元素的篮球俱乐部遍布街头。同样的,武术起源于中国,如今已走向世界,无论是极受欢迎的功夫电影,还是在世界上几乎每个主要城市的训练馆或道场进行的练武,均为明证。(32)B.Allen,“Games of Sport,Works of Art,and the Striking Beauty of Asian Martial Arts,”Journal of the Philosophy of Sport,vol.40,no.2(2013),pp.241-254.而在足球场域中,这种集体团结的现象更甚。一个美国人对一名英国游客说:“你们那里的收藏情况我也略知一二。足球部落的人用特别的收藏物装饰自己的房间和书架,用喜欢的球队的颜色来装扮自己的生活,以此营造一种部落集体的气氛、重温那群情激奋的时刻。当然,著名球星踢过的足球和他们的球衣号码,以及他们用过的签有本人姓名的运动衫,都是特别抢手的俏货,我到英国去旅游的时候,你可也要‘高抬贵手’,帮帮我购买体育收藏品哟。”(33)泰德·理查兹:《足球与哲学:美丽的运动,激情的思辨》,雷国樑、谢朝忠等译,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6年,第206页。体育的这种集体团结价值在很多层面都得到了体现,因体育而麇集的跨国群体已然揭示出体育的本然风貌。所以,体育的集体团结价值应当是世界各国热爱体育的群体共同认知的结果。
从全球体育发展的趋势来看,过去被忽视的集体团结更符合未来发展的需要,这也是奥林匹克新格言“更团结”所阐释出来的深层意义。1896年,顾拜旦成功游说欧洲和美国的政治家恢复奥林匹克运动会这一古老传统,召开了第一届现代奥运会,他所看重的就是奥运会这种将“民族爱国主义”与更加“广泛和持久的团结”的人道主义结合起来的集体精神。(34)Jan Niklas Rolf,“Olympism,Cosmopolitanism,Nationalism:The Many Face(t)s of the Olympics,”Journal of Political Ideologies,2021,pp.1-19.奥运会周期性地将世界各国的人聚在同一场域,共同交流。然而,仅仅提供一个平台还不足以让奥林匹克主义成为现实。最重要的是,我们需要一套共同的符号、仪式和神话,以及传达价值观的具体术语。对价值观的明确追求使奥运会区别于其他全球体育赛事。这些价值观都体现在奥林匹克的格言、信条、誓言,以及最重要的宪章中。2021年,奥林匹克格言中加入了一个新词“更团结”,这一举动明显传达出当前世界迫切需要体育中所包含的集体团结的精神,以此来避免个人主义与自由主义的泛滥。张爱红和赵建雯认为,进入21世纪,“整个世界局势在和平与发展大势之下呈现分裂危机,新冠疫情的暴发和常态化加剧了这种分裂趋势。作为跨国界、跨民族、跨文化的开放性世界体育场域,奥林匹克运动成为世界思潮冲突的晴雨表,奥林匹克成员之间不同民族文化、理念、态度、行动产生强大张力,与奥林匹克精神的凝聚力和向心力产生冲突。从罗格到巴赫,一再提出‘更团结’的口号就是对这种分裂倾向的应对”。(35)张爱红、赵建雯:《奥林匹克运动“团结”精神的演进之路、现存困境和中国方案》,《北京体育大学学报》2022年第3期,第37—46页。总而言之,无论愿意与否,全人类已经处于一个命运共同体中,各国之间的相互依存日益加深,“集体团结”体育价值的全球意义更显深刻。
四、从“个人英雄主义”走向“集体团结”:重构人类体育共同价值
(一) 集体利益:人类体育共同价值重构的起点
体育英雄主义所表征的是个体主义、自由主义对体育价值观的干涉,其背后是个人利益至上的原则,即使团结也只是表面的、暂时性或虚假的,在现实中表现为小团体利益、地方特殊利益。(36)韩云波、张梦楠、熊敏:《论新时代以来“英雄主义”内涵的创新性发展与升华》,《重庆社会科学》2022年第5期,第17—34页。因而,在体育竞赛中充斥着各种不合作、不团结的行为。在西方语境中“集体利益”往往被悬置或遮蔽。例如,社会学家涂尔干、韦伯和哈贝马斯所提出的职业伦理、新教伦理和交往伦理等各种团结理论总认为集体利益是可以调和的,因而重点关注的是如何更新集体意识的表现形式。贝克的“政治发明”虽然认识到共同利益的存在,并愿意为更高层面的集体利益而采取合意行动,但缺乏深层次的叙述。这就带来了在以西方价值观为主导的奥林匹克运动中个体“体育英雄主义”盛行,同时,也造成个体膨胀之后体育英雄的注定堕落。“集体团结”正是基于“体育英雄主义”衰落与体育危机的转向,但西方语境中忽略“集体利益”的各种团结理论显然难以促成这一转向。个人“体育英雄主义”的盛行彰显背后的利益动力。同时,在中国,正是通过对阶级层面、民族国家层面乃至整个人类“集体利益”的重视,强化了“以人民为中心”“共同富裕”“民族复兴”“人类命运共同体”等集体意识,形成了“集体团结”的局面。这表明,“集体利益”是推动“集体团结”的基本动力。根据马克思、恩格斯的观点,集体与个人并非对立关系,相反,“只有在集体中,个人才能获得全面发展其才能的手段,也就是说,只有在集体中才可能有个人自由”。(3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71页。因此,对“集体利益”也应该从有利于“个人”的角度去理解,需要寻找个人利益的最大公约数,以形成新的利益共同体和价值共同体,从而为“集体团结”的人类体育共同价值重构蓄力。
(二) 文化对话:人类体育共同价值重构的方式
体育作为现代社会的“解压阀”,为个人、种族和国家之间的较量提供了角力场。体育同时又是各种社会文化形态、价值观的展览场。在“体育英雄主义”盛行的时代,体育竞技不仅是个人炫耀的舞台,而且是和平时代种族主义、民族主义和国家主义的“斗武场”。20世纪以来,某些西方国家借助体育推行所谓“普世价值”,但在现实中却往往与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相结合,借助“人权高于主权”“文明冲突论”“民主与威权之争”等花样翻新的人造概念向外输出价值观,暴露出典型的虚伪性、狭隘性、排他性,更暴露出人性的丑陋和复杂的利益纷争。概言之,体育是文化的表现形式。文化的多样性决定了体育的多元化以及价值观的差异性。正如“文明冲突论”的缔造者萨缪尔·亨廷顿所言:“在未来的岁月里,世界上将不会出现一个单一的普世文化,而是将有许多不同的文明和文化并存。”他同时指出:“文明冲突是未来世界和平的最大威胁,建立在文明基础上的世界秩序才是避免世界战争的最可靠的保证。因此,在不同文明之间,跨越界限非常重要,在不同的文明间,尊重和承认相互的界限同样非常重要。”(38)萨缪尔·亨廷顿:《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北京:新华出版社,1996年。由此可见,消解“文明冲突”的最好办法是“文化对话”,体育则为不同主体之间的有效对话提供了最佳舞台。
“集体团结”的人类体育正视当前的体育社会事实,期待寻找体育的“共同价值”以实现体育对人性的复归。在这一过程中对话是基础,正如伽达默尔所强调的,“通过人与人之间自由、充分和开放的对话,重建被侵蚀的人的‘生活世界’,实现人类的团结”。(39)伽达默尔:《科学时代的理性》,薛华等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88年。只有通过对话的方式追求一种动态的、历史性的和开放性的“重叠共识”,形成相互认同、相互承认,求解集体利益的最大公约数,强化集体意识,才能找到“共同价值”,实现“集体团结”。
(三) 场景营造:人类体育共同价值重构的场所
场景是“生活方式的容器,是由舒适性(Amenity)设施、活动与服务等组合而成,这些组合不仅蕴含了功能,不同场景会吸引集聚不同群体,产生蜂鸣效应,释放场景动能,也传递着特定文化价值观与生活方式”。(40)吴军:《城市社会学研究前沿:场景理论述评》,《社会学评论》2014年第2期,第90—95页。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场景”概念已经超越了生活娱乐设施集合的物化概念,它是一种涂尔干所描绘的社会事实,是作为文化与价值观的外化符号而影响个体行为的社会事实。场景提供了集体互动空间场域,无论是日常生活的体育锻炼场域,或是体育赛事场域,还是受疫情影响而发展的线上空间场域,都为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和互动提供可能,并使人们在互动中形成价值认同,产生集体意识。如前所述,足球比赛中球迷互动带来一种巨大的欢乐感和集体团结的能量,中国女排的球赛营造出集体团结的场景,如此种种,均展现出场景营造对培养集体团结所具有的作用,特别是,置身于体育现场带来的对“集体意识”的具身认识强于空洞的说教。因此,应扎根于现实,通过特殊体育场景的营造,传递特有的文化价值观与生活方式,培养“集体意识”,形成“集体团结”人类体育共同价值。
(四) 服务于人:人类体育共同价值重构的目标
集体不是对个体的否定,只有虚假的集体才限制个人的发展,并由此带来人的异化劳动,也即导致劳动者同劳动关系的异化,劳动活动本身的异化,人同自身类本质的异化和人同人之间的异化。真实的集体尊重个体,为个体的发展提供空间。正如马克思、恩格斯所指出的,“在真实的集体的条件下各个个人在自己的联合中并通过这种联合获得自由”。(4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71页。从“个人英雄主义”走向“集体团结”正是对个人主义、虚假集体的摆脱和对真实集体的追求,是从以往体育竞赛中单纯重视人的自然生命能力向重视人的生物能力和道德能力的进阶。概言之,“集体团结”的价值意蕴在于勾连个体、联通世界,构建主体间性的意义世界和共在世界,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从而实现人的共在、共融与共生。因此,“集体团结”追求的是将人真正视为体育主体的本质关怀,以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为体育目标,人是体育的起点也是终点。
结 语
从“体育英雄主义”到体育的“集体团结”,是人的“集体性”生存结构和模式的重现与映射。其背后暗含的是人类对共生、共荣发展模式的价值遵循和对人类生活本质的意义重构,着眼于人类生存与发展的根本性关怀,形成了未来人类体育价值话语传播的根本趋向。从体育的世界图景到体育的价值转向,再到对未来体育发展的共识,透射出人类对“集体团结”生活意义的重拾与回归。在人类命运趋于一体的后疫情时代,体育的“集体团结”赋予人类一种关于自身发展的思考方向,同时,弘扬体育的“集体团结”又是传播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适当途径和切实手段。因此,“集体团结”的体育价值传播与重构并不囿于体育一门之内,而是涉及更宏观的关于人的发展的根本问题。
(感谢上海体育学院王峰博士生和潘桃铃博士生参与论文资料的收集与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