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镇 (外七首)
2023-03-06宗昊
●宗昊
对于夜鸟来说,无论是乌鹊飞过
还是白鹭飞过,都不影响这一趟列车
回到原点。在数里开外的洼地上
一辆铁皮车满载着大量的信封
即将驶向充斥着低级趣味的小镇
没人能准确量出它的海拔
没人会觉得那里适合做艺术
总认为在那里,人与鸟交流更加亲密
我一开始就认识那只野蛮的黄鸟
它在白色的森林中有些桀骜不驯
一声鸣叫如同残雪般,过于决绝
进化这么多年,人类的性子也是这样
对大江上游冲刷出来的黄沙满不在乎
众鸟的告别,他们仿佛没有注意到
黄昏
浑黄的河里,红蜻蜓
总是试图钻入水里
它误以为星星来源于此
两株水柳,虬干一半是火红
一群蜉蝣躲在树顶
做了滩涂地上唯一的目击者
有只白鸟,多次在芦苇荡里筑巢
只是摄影师的镜头太慢
始终也没能拍清那个巢穴
在大河以东,那里的旧贝壳
风将它们吹来吹去,吹出玻璃声
凑近一些听,就是钱币碰撞声
敲碎其中的一颗,露出白蛹
轻轻撕开它柔软的表皮
稠密的小蜘蛛爬出来
第一眼见到的就是水
它误以为世界就是水做的
枯枝花园
深秋,一只蝴蝶飞入花园中
瞬时就隐入到枝叶的背面
有些花在睡眠,还未做好开花的准备
落单的北风吹了一会,继续往北吹
吹醒了在北边棉花地里蜷缩的刺猬
我深爱着这朵仍在睡眠中的花
一些想象的情节被我虚构出来
从未热爱过植物的人,绝对感受不到
花木世界里的惊心动魄
枯枝的底部仍有嫩叶初绽
它们像迟来的新生命,要见证天空的辽阔
万物何其相似,它们都在抵抗虚无
夜未央
种下三棵罗汉松,夜就深了
在漆黑中,它们迅速熟悉周围的植物
一起聊着人类难以揣摩的话题
晚风中,盛开了第一朵菊花
意味着夏天又多了一个离开的理由
鸽子飞入远空,回头看了一眼大地
讶异地看着晚归的人,一边唱着奇特的民谣
一边细数着堤岸上的羊群
一边有石头与波浪彼此怒视
一边有乌云隐入竹林之中
想象是神奇的
起风了,我坐在蓝花楹下
看着粉色的晚霞,反复地看
我知道在那里也有一个我
赤着脚在科莫湖边写童话故事
边牧犬蹦跳着,它说它比我要幸运
我们聊天,聊到了乡村的形式
也聊到了肉眼所遇见的一些事物
如大教堂般的杉树,在枝丫上攀爬的瓢虫
它从遥远的格林德瓦小镇飞来
雾色弥漫了整座山,微风勾勒着我的脸
直到制成一件冰裂的瓷器
一不小心就被陌生的女孩画入漫画中
我们继续聊,聊到了萨普山
多少年前我路过那里,仿佛看到了神
出于敬意,我始终保持着沉默
将发声器官隐匿在荡漾的流水里
环湖飞行的野鸟越飞越高
它将它的一生归于自然的虚构
村庄
月亮照常升起,村庄静了下来
时常在电线杆上喊叫的黑鸟飞走了
雾气覆盖住棉花地,蜘蛛在半空中结网
我一直诧异,它们到底如何做到的
这些年,那些空中的,洞里的,水下的
我都一一打了个照面,感谢它们
让我的小世界变得越来越充满惊奇
是的。有时半路上的狐狸遇到我
我们就这么看着,猜测对方的心思
在荒野里奔驰的小马驹凑到我身边
我摸了摸它,看到它的眼里有泪水在打转
下了一场小雨,路边打伞的人有些澄明
可是在月光下,他的背影却越来越模糊
一次旅行
老旧的黄皮小火车低速驶过
它的前面是雾气缭绕的瀑布
一个背包的长发男坐在我的对面
在他的面前有奶酪、汉堡、干糖
还有贩卖机那里借阅的一本《世界真小》
他与我讲着熟练的汉语,并聊到了摄影
聊到了伊犁的惠远镇,以及牧羊人
与这里一样,都是他心里的纳格兰
与她同行的是一位酷爱跳伞的女性
刚搭上小镇的直升机去山后的商场
哞的一声,牛朝我们看了一眼
是的,下雨了,只是没有人躲雨
我也是这样的,面对大雨毫不关心
就这样看着屋顶的芨芨草,看着雪山
看着木窗前的三角梅越来越红
幸运该如何表达
暴雨如注,仍在半路上骑行
从黄昏到深夜,从蛙鸣到犬吠
天空仍未恢复理智,依旧亮如白昼
与我一同纠结的,还有途中偶遇的插秧人
谁也没有开口,一开口就仿佛泄露了隐私
天上的云光,如飞奔的灰马
即将要走进深渊中,替我追问梦中的城堡
都说时间如刀,午夜里万物消逝
唯有荒寺里的黄猫发出一声惊叫
它不认可昨天,也不认可黑夜
我该不该是一个幸运的人
母亲打着油纸伞,站在老宅门口等着我
萤火虫亮一点,就能看清她的面部
愈发像家的轮廓。她声音有点小
可我还是听见她喊出了我的乳名
这个虚设的词,注定要伴随着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