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晨 勇敢与真实
2023-03-02戴小蛮
戴小蛮
循环牛仔系列上衣和循环牛仔系列裤子均为Chloé
灰色做旧牛仔夹克、黑色无袖针织衫和灰色做旧牛仔长裤均为 MiuMiu
2023年新年,“解封”是所有人挂在嘴边的词汇。这两个字中的喜怒哀乐解构了焦虑和平凡的岁月,每个经历过的人也都接受过它们的多重洗礼。
尼采说:“在自己身上克服这个时代。”这是姚晨认为对当下芸芸众生悠悠万物最好的注解,因为她观察到许多人,尤其是那些普通人都在极尽全力地调整自己,调整生活的方向。“你会发现人的适应能力还是很强的,世界已经发生了变化,我们只能去接受它、面对它。你也会突然有了感觉,艺术都是来源于真实生活,我深深感受到,生活实苦,勇敢活着的人们最值得赞叹。”
这些人,与她饰演的角色或多或少产生了重叠。
人类总能在低谷中创作出某种意义上的辉煌,不少文艺作品也就是这样诞生的。
最近几年,姚晨在《都挺好》《送我上青云》《摇滚狂花》等片中饰演的角色,就是我们在日常生活中真实存在——生活实苦,勇敢活着,不轻易言败的人。通常情况,我们很难想到要深入了解,公开探讨人物以及她们身上具备的某个话题。
“《找到你》《送我上青云》《都挺好》,这三部几乎是在那一两年连轴完成的,其中加入了我自己在那一人生阶段的思考,这会放到对人物的塑造中去。”这个出道二十年,主演的电视剧不过八部的女演员,日常花了比较多的时间,去观察、去思考。她像一位敏感的观察者,观察生活,也观察生存的这个时代,观察环境里的每一个个体,也包括自身。她想过,这个社会有一些固定规则,很多过去的规则不一定适应当下正处于变化中的人们,甚至反过来会束缚人,而这时往往就会出现一些矛盾,它们会让社会氛围开始有所变化,让人们开始思考,这时,故事、角色就此应运而生,它与当下是契合的,因此,更容易让观众产生共情。
“我演绎的这几个女性人物都是生活在这一时代的女性。她们身上所发生的故事不一定与我的人生有重叠,但表达她们、诠释她们的故事寄予了我某些理想化的东西,是我想要表达的态度。她们可能遇到了人生的困惑,或是正在思考的一些问题,这些也可能恰好是我想要去寻求的答案。我是个敏感的人,但最近几年似乎比从前更敏感了,因为我把自己的关注点更往下沉,不过度悬浮地去塑造角色,投射过于理想化的形象,而是更贴近普通人的平凡与真实。出于遵从自己内心的声音而接了这几个角色,有时,在演绎这些角色的过程中,也像是我寻找一些答案的过程。某种程度上,饰演这些角色也见证了我自身的成长和改变,它是一个记录。”
2019年,《都挺好》播出,姚晨饰演了女主角苏明玉,“演苏明玉的那个阶段,很多独立女性渴望被看见,虽然她们在社会中已经独当一面了,创造了许多社会价值,也实现了自身的价值。而关于她们个人的故事却很少,她们其实是被忽略的,这种忽略可能存在于家庭中,有些甚至是被家庭有意识忽视的。苏明玉这一角色的出现,相对客观呈现了这些女性的故事”。
在家庭中,苏明玉因是女孩而被家庭忽略照顾,甚至被严重伤害,完全依靠独立奋斗有了成功人生。剧中一开始她就不得不面对因母亲突然离世而支离破碎的家庭关系,同时也勇敢面对了自己曾受过的原生家庭伤害,浴火重生成为了家庭关系中的中坚力量。
姚晨感觉这几年大环境在变化,随着时代的变化人们也在不断改变。而她的创作也在下沉,她的关注点也在更往下走,创作苏明玉这一角色时,她也没过度去塑造一个事业成功女性完美的形象,“与家庭消弭矛盾,重叙天伦的结局虽然某种程度上也投射了大家的某种理想,也给了很多人一种与过去和解的可能性,在那個阶段,她至少鼓励到了很多人”。
看到这些角色或多或少被人谈论和认同,作为创作者的姚晨是会受到鼓舞的,但所有的热闹都是暂时的,都会过去,就像一阵风一样,随着时间推进,新的观察产生,新的矛盾出现,她的关注点也会发生变化。
“其实,我想演绎失败者。”
这几年,衷情观察的姚晨发现,网络上诞生了“躺平”“摆烂”等词语,“它们其实代表着某种情绪和现实的状况。很多人越来越接受一个现实,努力不一定会获得成功与结果,我就很希望去塑造一个‘失败者’的角色”。
2021年10月,当她得知自己要塑造网剧《摇滚狂花》彭莱这一角色时,是挺被吸引的,“我不再给谁一个理想,我是希望更平和地接受。彭莱不是一个寻常意义上的角色。失败自有它的力量,也有它的生命力,即便我们在社会当中不成功,但我们依然还可以充满生命力地活着,我希望这个角色对很多人来说,是一种陪伴和抚慰,哪怕失败如彭莱,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人这一生无论到怎样境地终归都要再往前走”。
《摇滚狂花》一播出,就有评价说彭莱这个角色真挚蓬勃,直抵人心。
由堆填区乐队创作的主题曲《她》,歌词贴切到位地描述了这么一个“又烂、又凶猛,但让人离不开眼的的失败者彭莱”:
这女人绝对疯了
聚会都让她破坏了
狂欢因她更激进
游戏都让她破坏了
规则也被她革新了
性别都让她模糊了
意识也被她占领
只是,要去演彭莱这样一个摇滚乐手,前期留给姚晨做田野调查的时间实在紧张。
这也是姚晨第一次演网剧,何况摇滚也并非她日常热爱的音乐领域。按以往做角色准备的惯例来说,她可能要花费个半年先好好练练吉他,现在这么短的时间,她明白,自己再勤奋,也不可能短时间内练成像弹了几十年琴的人那样娴熟。她迅速调整了准备办法,更多是跟一帮玩摇滚的人去交流。
越接触,她越意识到,曾经自己对摇滚的理解如果用在彭莱身上会显得很片面。“摇滚乐手可能跟我的内心结构也不太一样,那时也是强迫自己大量接触调整自己内心节奏。当时恨不得天天都跟他们混在一起,搞清楚这一人物的基调。时间稍微一长,很快就能进入他们的语境了。”那段时间,姚晨常跟他们泡在一个藏在旧小区里的音乐基地里练琴,其他摇滚乐队也常在那儿排练。她和他们在那里遇见,就经常坐下聊一通,慢慢地,姚晨就进入了他们的语境,感知到他们的热爱、愤怒和迷茫。作为摇滚乐手,他们拿起琴,站在舞台上,每个人都发光。当他们放下琴,即可隐入芸芸众生之中,又是如此平凡。“我努力,但我并不一定获得成功或是有个结果,但始终,我都在往前走着。”姚晨看着他们,明白彭莱身上需要呈现的平和力量。
看着他们背着琴来来回回,姚晨也照模样背起了琴,“你经常将琴背在身上,那琴背得就像你自己经常用的物件。这一摇滚人物的信念也就建立起来了”。
姚晨曾看过一个纪录片,年轻的何勇拿起一瓶矿泉水浇在鼓手长发上,他们就这样自由又骄傲地站在那个舞台上,看着所有人跟着他们疯狂。彭莱是一个失败的理想主义者,她不符合正常母亲的标准,也不是一个永恒闪亮的摇滚乐手,她更不是一个逆袭者,她经历过生活的艰难与困苦,也见识过生活最黑暗和最残酷的那一面,但依然个性刚硬,忠于理想,不肯妥协与屈服,也因此付出了代价。
作为创作者,姚晨最常做的日常功课是对环境的观察,对人的观察。她曾饰演的角色都有她正思考的问题,或是正面临着同样的困惑。“我也是血肉之躯,我也曾面临过困境,有时可能更为复杂。我的路是波浪形的山峰,每次费心巴力地爬上,又跌下,再爬起来。这里有我的切肤之痛,也有为理想付出的代价。我也看到身边很多怀揣着理想的朋友在现实中不断受挫,我非常心疼她们,我了解大家对事业的热爱,也深知平凡人的脆弱与渺小。”姚晨觉得,一个好角色存在的意义,是可以给他人带去一分抚慰。即便失败如彭莱,她也可以做自己,她的存在就是有意义的。
2021年12月31日,《摇滚狂花》杀青,彭莱的出现就有了意义。
“以往一些影视作品中,有时会逃避一些问题,甚至是在美化问题。这些年,我选择角色时就不太喜欢那些过于理想化的角色。”
作为一个表演者的基本追求,她越来越喜欢那些更贴近现实中平凡人物的角色。“这些年在创作上我的追求,就是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希望角色足够平凡又真实。”
“演戏对我来讲,是一件既痛苦又快乐的事,是我人生的一个乐趣所在。我喜欢观察人,也愿意探索自我。观自身你就知众生苦,这也会牵引着我进入创作当中,你会去试图寻找到那些与自身的灵魂产生共振的角色。”
不仅仅做演员如此,身为坏兔子影业创办者之一,在选择参与的项目上,她与其他合伙人一起,遵从他们共同认定的价值观来选择有趣的项目。“壞兔子”也确实给姚晨带来了更有力度的选择有趣作品的决定权,由她第三次担任监制的电影《脐带》就是其中之一,前两次是2019年上映的《送我上青云》和她2021年拍完的《三贵情史》。
最初,是坏兔子的文学策划在First青年电影展上看到的一个剧本,因为坏兔子的合伙人之一刘辉是内蒙古人,怀着对内蒙古人的特殊情感,他将《脐带》的最初剧本推荐给公司。
由乔思雪编剧并导演的《脐带》是一个特别简单的故事,一位北漂的电子音乐人阿鲁斯,因母亲患上阿尔茨海默症,他就回到故乡陪伴母亲,去寻找母亲记忆中的家,也陪伴她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姚晨看完剧本后,被其中透露出来的诗意打动。但作为一个电影剧本,原剧本还需要更多修改完善。于是,大家从打磨剧本开始,《脐带》也正式成为坏兔子真正意义上从头到尾开始创作起来的一个作品。
两年后,修改后的剧本在金鸡创投上拿到了两个大奖——“评委会推荐项目”、“‘中国好故事’优胜项目”。姚晨认为拍摄时机成熟,决定正式拍摄这部电影。
2021年4月拍摄《脐带》时,他们以无限深情拍了其中一场蒙古族舞蹈,“这是重要的一场戏”。姚晨强调,当时,剧组也找了特别多的视频资料来了解蒙古族舞蹈,但他们看了很久,决定还是继续寻找那些散落民间但懂得跳原汁原味蒙古族舞蹈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了,因为时间紧,就借用剧组酒店二楼大堂排练。“一二十号人就挤在那里,一个并不大的空间,大家反复在那排练、调整。”
那劲头像极了认真造梦的孩子,他们怀着理想,但更为严谨、成熟。摄影指导曹郁、剪辑指导张一凡、声音指导富康、美术指导赵紫冉、造型指导李宙、音乐人乌仁娜、道具师王水利都加入剧组,“我们一起探讨如何更好地呈现,因为这部电影展现的并不仅是蒙古族文化,它展现的更是建立其上的情感。我们希望细节是严谨的,因为这样的呈现将足够贴切”。
也因此,这部电影在2022年的海南岛国际电影节拿了最佳技术奖。
“电影本身就是视听艺术,技术确实是它的筋骨,没有技术做支撑,还不如小说更有想象空间。”姚晨很平和地讲述着自己选择与坚持下的成果。
确实,多年来,姚晨做创作上的选择,大多是遵从内心直觉的,哪怕在年轻时,与大部分年轻人面临过的一样,总有许多外来的声音试图引导她去做选择,“在这行多年,一直遵从内心,我来做自己的人生选择。因此,也走过很多弯路,也撞过南墙,但自己的选择自己负责。这些年,在创作上的选择我更是缩短了焦虑、犹豫的时间,安定地按照自身想法做”。
一个人的日渐成熟,表现之一就是她越来越会照顾好自己的心,不会让心被各种杂念、概念化的死亡所劫持。反之,焦虑、犹豫、散乱会削弱心的力量,尤其对于一位衷情创作的人而言,学会放松极为重要。
所幸的是,1979年出生的姚晨,无论从观察周遭、体会自心抑或是创作角色,她都在最近几年逐渐放掉了不少焦虑感和紧张感,越来越放松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