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浴堂里喝壶茶

孟晖

如今各地盛行“罗马风”的洗浴中心，其实，中国历史上也有自成特色的“洗浴中心”，像“花浴堂”便格外风雅。

有一位清代文人破额山人，在其著成于嘉庆庚申年（1800）的《夜航船》中记载，彼时，浙江的兰溪是花乡，拥有庞大的种花产业，四时鲜花不断。当地便有未留下姓名的高人想出了花浴堂的点子，即使放在今天也是顶级的奢侈：

一座人工湖，宽广达三四亩，全部用洁净的白石铺砌池岸，营造出园林景色。沿着小湖的四周，搭建几十间厅堂，每一间厅堂都是一所独立浴室。这些浴室小巧玲珑，一半空间放置着茶几、衣架等，入浴、泡澡与出浴的全套环节都不受陌生人干扰，有充分的私密性。另一半空间则为浴池，除供出入浴的一边外，其余三边用白石砌成一层层花台，摆满盆栽的名贵花卉，花台的下方则安设着出入水的渠道，与外部相通，用以汇入干净的热水、排出冷掉或不洁的池水。

如此花香保健的理念，即使在今天，也依然新颖。

每间浴室的入口处门匾高挂，各题雅称，如琼丹蓬山、蕊宫璇源、雪香馥海、憨憨戏兰等。可以推测的是，那些单间内都有主题花卉，同时以其他多种花儿作为辅助角色，琼岛蓬山主打茶花，雪香馥海以素馨为中心，憨憨戏兰则是兰花的天地……来消费的客人可以按照喜好挑选不同主题的花室，在层层花儿的俯临之下，解衣入浴。

这些浴室还专配了一个简单却实用的设施：在一面墙上嵌有数只竹筒，它们穿墙而过，两端分别伸出在墙壁的两侧，并且用薄板封住端口。在竹筒的两端薄板上，对应地写有一致的字样，每只竹筒显示的字样各不相同，分别是“上温”“中温”“下温”“退”“加”等。实际上是利用空筒传声的原理建立起一套通知系统，室内的浴客随时按照需要用手敲其中一只竹筒，室外的伙计根据传出声音的那只竹筒上所標字样操作即可，例如，一旦标有“退”字的竹筒被“砰砰”敲响，那就说明客人嫌池水过满，伙计便打开下水口放水。反之，如果客人敲响的是标“加”字的竹筒，那么室外的伙计就要赶紧加水。

逢到盛夏时分，单间浴室自然是窗扇大敞，这时，浴堂主人会周到地在每间浴室的窗外设立一架手摇风扇——风轮，而每架风轮旁都会有一位仆人坐个小凳，不断拉动连接风轮转轴的绳索，带动轮扇飒飒转动，引起一阵阵的人造风。仆人坐在窗外的矮凳上，无从看到室内的光景，而占用浴室的客人却享受到了风凉。室内室外的万花香气经风轮转搅，一齐涌入敞窗，不同的芳息融汇在一起，又随着风力，时而此花之气鲜明，时而彼花之韵占优，接着也许是三种花的芬芳成为主旋律，下一刻却又消失，而被另几种花的合魂代替……

浴室内安排有茶具和茶叶，人们可以入浴前或出浴后从容品茗，更可以浸在热腾腾的池水里，一杯杯地慢慢喝茶。妙的是，即使到了寒冷季节，因为浴室内有着一池热水，还会在池畔安置取暖的炭火盆，于是每间浴室自然地都变成了适合花木过冬的暖房，由此，这些高级单间内一年四季鲜花不断，即使冬日照样能够前来享受。当窗外白雪纷纷，落在露天的湖面上，室内却花香盈盈，池暖如春，此时倚着白石池壁，细啜清茶，欣赏前后窗上的飞雪，那是何等的意境！

按照中医理论，大自然中不一样的气味会对人体的不同器官发生影响，其中香气益脾，因此，中国人传统上特别注重天然花果的清芬。花浴堂把盆栽鲜花引入浴室，是用最健康的天然花香来对人体进行香疗，如此花香保健的理念，即使在今天，也依然新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