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作梯田遗产地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路径研究
2023-03-01曹宏丽陆宇彤吴忠军
曹宏丽 陆宇彤 吴忠军*
(1 桂林理工大学环境科学与工程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6;2 桂林理工大学旅游与风景园林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6)
梯田农业文化遗产是中华民族农耕文明的根基和载体,具有活态性、生态链(彭兆荣,2019),是各民族共同书写的大地史诗(卢勇,2023),提供多种生态系统服务(Deng et al.,2021),需全面认识其多重价值。全球范围内的梯田都面临撂荒、弃耕等严峻挑战,这对以梯田为主的生态系统、大地景观极其不利(Tarolli et al.,2014)。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FAO)于2002 年发起一项“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Globally Important Agricultural Heritage Systems,GIAHS)”综合性计划。经过20 余年的发展,GIAHS 计划显著提升了公众对遗产地保护的认知。梯田开垦曾是人类最佳的土地实践行为(Tarolli et al.,2014),如今随着城镇化和现代化的快速推进,我国梯田撂荒现象分布广泛,尤其是南方丘陵地区(董世杰等,2023)。梯田撂荒的规模效应易加剧粮食短缺(范飞军等,2023)、水土流失(Chen et al.,2017),加快生物灭绝(张晴等,2022)。目前,劳动力流失、资金投入欠缺、保护与利用之间的冲突等问题制约着遗产地的保护与发展,不利于稻作梯田生态系统维稳、生态文明建设。稻作梯田独有的“寨—田—林—水”垂直景观增强了观赏性(Yu et al.,2022),为梯田可持续带来新的生机。
生态旅游作为生态产业化的一种特殊形式,在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过程中责任重大(李淑娟等,2023),旅游发展被认为是弥合遗产地农户生计与维持传统农业生产的有效路径(张爱平,2020),由于梯田遗产地具有产业濒危性、生态脆弱性和文化敏感性等特征,要求建立新的旅游发展思路,构建新的发展范式(闵庆文,2022)。在生态旅游视角下,通过生态产品价值实现将稻作梯田生态资源转化为经济效益,能够缓解遗产地保护与发展之间的矛盾,为解决上述问题提供了思路。目前,有关稻作梯田遗产地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研究还处于起步阶段,主要集中于生态补偿这一价值实现方式,通过研究居民支付意愿(李伯华等,2016;胡兴兴等,2017)、生态系统服务价值估算等(晏媛等,2022;罗焜宇等,2022),进而支撑生态补偿标准的制定,对稻作梯田生态产品的概念界定及价值实现途径只是简单阐述。
广西龙脊梯田系统(以下简称龙脊)地处南岭山脉,是典型的南方山地稻作梯田,2019 年列入GIAHS 名录,2020 年通过国家湿地公园验收,2022年龙脊大寨村入选联合国世界旅游组织“最佳旅游乡村”称号。自1992 年龙脊梯田发展旅游至今,基本实现了农户生计与乡村旅游产业在地化,农民知识与能力显著提升(张睿等,2022),农户生计可持续增收(吴忠军等,2022)。本文以龙脊作为案例地,通过纵向单案例研究,探究稻作梯田遗产地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过程的运行机理,探讨不同类型生态产品的价值实现路径,为遗产地可持续发展、梯田生态可持续提供新思路。
1 稻作梯田遗产地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条件
1.1 稻作梯田遗产地生态产品识别
根据千年生态系统评估对生态系统服务的四分法(MA,2005),可将稻作梯田遗产地生态产品分为生态物质产品、文化服务产品、生态调节服务产品,为避免重复计算,将支持服务从分类体系中去除。生态物质产品主要指农副产品、山泉水、中草药原料、木材等物质产品;文化服务产品主要指人类因到访稻作梯田遗产地而产生精神层面的满足,包括观赏梯田、乡村风貌、动植物等(张晴等,2022),体验农耕文化、民族文化等;生态调节服务产品包括水土调节、生境保护等。
1.2 稻作梯田遗产地生态产品产权明晰
明确遗产地生态产品产权,实质是对稻作梯田的生态资源进行确权。遗产地往往是乡村人居场所,行政村、自然屯范围相对明确,耕地、林地等分包到户,以土地资源为基础进行生态产品确权相对容易,也便于管理,土地利用方式也能体现生态系统服务的权衡协同关系,为价值实现奠定了较好基础。
1.3 稻作梯田遗产地生态产品价值评估
价值评估是实现生态产品价值的基础,本质上是对生态系统服务的经济价值进行综合评估。Costanza 等(1997)率先对全球生态系统服务经济价值进行评估,谢高地(2008)结合中国实际优化了当量因子法,欧阳志云(2013)提出生态系统生产总值(Gross Ecosystem Product,GEP)核算。2022 年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国家统计局共同出版了《生态产品总值核算规范》,明确了生态产品总值核算的指标体系、具体算法、数据来源和统计口径。目前,地方各省积极开展GEP 实践探索(石敏俊等,2022),鉴于生态产品是具有中国特色的概念,宜采用本土学者提出的GEP 核算较为合适。
2 稻作梯田遗产地生态产品价值的实现路径
生态旅游提倡在保护生态环境的基础上,采取生态友好的组织与经营方式,将稻作梯田遗产地的生态资源转化为经济发展的动力,是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有效路径。稻作梯田遗产地三类生态产品在“生态旅游化”之后,通过不同路径实现价值以获得经济效益。
2.1 生态物质产品价值的实现路径
龙脊生态物质产品价值主要通过市场直接交易实现。龙脊是由农田、森林、村庄、湿地生态耦合形成的复合生态系统,可提供多种生态物质产品,已获得国家地理标志农产品的有龙脊辣椒、龙脊红糯、龙脊茶等,显著提升了经济价值。虽然龙脊大米、山笋、土韭菜等农产品并未获得国家级认证,但其特殊的口感搅动游客的味蕾,成为独特的龙脊饮食标签。此外,上述农林副产品已成为“抢手”的旅游商品,每年都有“老游客”争相购买,借助便捷的运输体系和线上交易,龙脊山货成为全国各地饭桌上的美味佳肴。
2.2 文化服务产品价值的实现路径
龙脊文化服务产品价值主要通过生态旅游产业开发实现,也是所有生态产品类型中市场化程度最高的实现方式(张林波等,2021)。龙脊是自然生态与社会系统的耦合,具有丰富的文化底蕴,提供农耕文化、壮瑶民族文化等文化服务产品,人们通过精神感受、知识获取、美学感知等方式满足精神需求,龙脊文化服务产品既包括梯田景观、民族服饰等物质文化服务产品,也包括农耕技艺、红瑶刺绣等非物质文化服务产品,其价值实现方式聚焦于生态旅游、民族歌舞演艺、特色民宿等特许经营。游客通过购买门票、观看演出、预定民宿、购买文创产品等方式享受梯田观赏、民族体验等服务,并为此付费。通过市场交易,游客从龙脊获取视觉震撼和精神共鸣,也为地方带去了财富。2019 年龙脊景区接待游客149.85 万人次,入境游客8.28 万人次,实现旅游门票收入1.025 亿元。其中,大寨村271户1 232 人领取了720 万元的“年终奖”,开设212家乡村酒店,床位数6 700 张,全村在地就业人口占比超过80%,生态旅游产业带动龙脊文化服务产品价值实现效果显著。
2.3 生态调节服务产品价值的实现路径
不同于上述两类生态产品,生态调节服务产品受众面向所有人,无法细分,不便进行市场交易,其价值实现路径通常是生态补偿或生态奖励。稻作梯田主要提供水土调节服务产品(角媛梅等,2021),有助于防治水土流失及滑坡、泥石流等次生灾害。稻田耕种是生态调节服务产品持续供应的关键,但劳动力缺失已成为主要制肘。目前,桂林龙脊旅游有限责任公司(简称“旅游公司)免费给村民派发水稻种子,减轻农户种植负担。同时,龙脊各行政村委通过制定奖惩规则激励农户耕种。以大寨村为例,制定了生态补偿和生态奖励政策:1)生态补偿金。大寨村委与旅游公司协商达成一致的补偿政策,给予维护、灌溉亮化、稻谷推迟收割补助各1 000 元、1 000 元、800 元,共计2 800 元/667 m2梯田,此项资金由旅游公司承担。2)生态奖励金。大寨村委通过提高梯田耕种在村集体内部分红所占的比例,对持续耕种的农户给予经济奖励,此项资金由大寨村委承担,其村集体收入包括龙脊旅游公司旅游门票收入的7%、缆车公司门票收入的4%,以及村集体共同资产获得的收益。其中,将每年村集体收入的70%按梯田亩数进行分配,极大的激发了农户的耕种积极性。
3 相关利益者在价值实现中的角色及作用
3.1 社区居民在龙脊梯田生态产品价值实现中的多重身份
龙脊社区居民在不同类型生态产品的价值实现中具有不同的角色及作用:1)社区居民是文化服务产品的供给者。社区居民不仅是文化的主人,也是稻作梯田遗产地文化服务产品的供给者,通过生态旅游实现龙脊生态产品交易,促成农户就业在地化和生计可持续,益于形成生态产品持续供给。2)社区居民是生态物质产品的初始消费者。龙脊是社区居民的栖息地,为其提供基本生活物资和环境。社区居民是龙脊的第一服务对象,在满足社区居民生活需求后的盈余部分才是提供给游客消费的生态物质产品。
3.2 旅游企业是龙脊梯田遗产地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主要实施者
以生态旅游特许经营的方式实现梯田生态产品价值,是通过市场自由选择促成其价值转化,对实施者的经济学逻辑和商业思维要求较高,旅游企业能较好地承担这一职责。在龙脊承担该职责的旅游企业是旅游公司,它主要承担龙脊景区的投资、营销等,提升龙脊旅游知名度和美誉度、维护和管理梯田景观等一系列景区运维服务。
3.3 游客是龙脊梯田遗产地生态产品的主要消费者
游客是生态旅游特许经营的消费者,也是龙脊生态产品的主要需求端和付费方。关于旅游的本质,有着不同的主张,旅游是游历(吴必虎等,2022)、体验(谢彦君,2019)、诗意地栖居(杨振之等,2022),无论何种解释,游客在此过程中通过旅游消费实现精神需求,而生态产品也在此过程中实现价值转化。龙脊梯田的游客群体分为国际和国内两大体系,通过龙脊梯田的摄影作品、独孤星球的旅行推荐等,国际游客始终对龙脊保持较高的旅游兴趣;国内游客主要是地理邻近省县市以及北上广深等现代化大城市的居民,龙脊独特的地理和生态环境,与游客常住地的生活节奏、日常环境形成强烈反差,此类游客在龙脊能够享受到“吃好、喝好、睡好”的“神仙”境界,释放疲劳、放松身心,他们愿意通过支付费用换取这种美好体验。
3.4 政府是龙脊梯田遗产地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主导者和监督者
政府因其公共属性,在龙脊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过程中既是主导者,也是监督者。一方面,政府要支持和扶持龙脊生态旅游发展,培育旅游市场,促成其生态产品价值实现,如申报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国家湿地公园、联合国最佳旅游乡村等一系列荣誉称号。另一方面,政府要规范龙脊景区经营行为、限制农户修建房屋的不当行为、保护梯田和水源林等公共生态资源等。如对龙脊各项门票实行“政府限价、企业报备”的监管形式;对龙脊各民族村寨新建房屋数量、建筑体量和建筑风貌等实行“报批审核、申报许可”等制度。
4 稻作梯田遗产地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理
4.1 生态物质产品价值实现机理
生态物质产品是龙脊梯田遗产地所有生态产品类型中唯一具有实物形态的产品,是游客“吃得了”的龙脊特色食物、“用得着”的瑶族医药材等有形实物,其价值实现的主要方式是市场直接交易,交易金额由买卖双方协商确定。在这一过程中,游客是此类生态产品的主要消费者和付费者,社区居民是主要供给者和受益者。
4.2 文化服务产品价值实现机理
龙脊梯田遗产地文化服务产品价值实现主要是通过旅游特许经营出售门票,以及设计文创产品、开展旅游演艺等具有高附加值的文化服务产品在市场进行交易,交易金额由卖方市场定价。在这一过程中,游客仍然是此类生态产品的主要消费者和付费者,旅游企业和社区居民则成为共同的供给者和受益者。龙脊旅游公司和社区居民就不同游客群体,各自形成差异化的文化服务产品。龙脊团队游客主要为龙脊旅游公司提供的文化服务产品付费,如黄洛村长发表演、红瑶淘米洗发水护发产品等。旅游散客主要为社区居民提供的文化服务产品付费,如具有民族特色的网红住宿产品、瑶族手工刺绣的民族服装等。
4.3 生态调节服务产品价值实现机理
生态调节服务产品与上述两种生态产品最显著的区别是其直接的付费方并非游客。虽然游客是龙脊梯田生态旅游的消费终端,为龙脊梯田遗产地生态产品价值实现付费。但游客并不为龙脊梯田生态调节服务产品直接付费,而是通过为其他两种生态产品付费的方式,实现间接付费,其直接付费方是政府和旅游企业。然而,政府和旅游企业并不会直接为生态调节服务产品“买单”,往往通过生态补偿的方式实现其价值。
龙脊旅游公司每年从门票收入中提取7%和3%作为旅游分红,付给梯田观景核心村和非核心村;龙脊缆车公司每年从门票收入中提取4%作为旅游分红,付给大寨村,形成生态补偿的一种特殊形式。政府在生态旅游开发过程中,为建设通村公路和旅游基础设施,通常是运用一次性现金补助或土地协调的补偿形式征用社区居民的土地资源。如龙脊大寨村金佛顶观景台片区的建设,占用了PGY 家的土地资源;该观景台建成后,政府将在观景台旁建设的部分商业店铺使用权移交给PGY,视为土地补偿。
5 讨论
本文梳理了稻作梯田遗产地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前提条件,包括生态产品的识别、产权界定、价值评估。生态产品是从稻作梯田生态系统的供给、调节、文化服务衍生出的经济化产物,包括生态物质、生态调节服务、文化服务产品,其价值实现过程裹挟经济效益。遗产地农耕文明及农地管理规则延续至今,农地、林地等地类归属明晰,有助于其生态产品的产权确定。价值评估宜采用GEP 核算体系,根据现行国标技术规范,因地制宜的计算生态产品总值,可形成跨年度的生态产品统计数据。
在此基础上,探讨了稻作梯田遗产地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路径与机理,及相关利益主体在生态旅游产业开发与经营过程中扮演的角色及作用。因生态旅游市场培育程度、生态产品类型不同,其价值实现的方式有所不同。在市场培育初期和成熟期,主要方式分别是生态补偿和生态旅游产业开发;生态物质、文化服务、生态调节服务产品的价值实现的主要方式分别是市场直接交易、生态旅游产业开发、生态补偿。社区居民、旅游企业、游客、政府在生态产品价值实现过程中扮演多重角色。
本文主要遵循稻作梯田遗产地生态产品价值实现逻辑,进行文献研究与框架分析,属于理论思辨研究,还可进一步结合遥感观测和生态监测数据,对龙脊稻作梯田生态产品总价值进行估算,强化定量数据支撑。本文仅探讨了生态旅游视角下龙脊梯田遗产地生态产品价值实现的条件、路径和方式,并未对其过程中蕴含的公平、效率和可持续问题做进一步研究,上述因素是否对影响龙脊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有待深入研究。
6 结论
龙脊稻作梯田遗产地有着较好的生态产品价值实现基础:1)农地、林地等地类的历史归属明晰,有助于其生态产品的产权确定;2)稻作梯田有较高的景观和文化价值。旅游产业发展对稻作梯田遗产地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有良好的促进作用,实现方式主要以生态补偿、生态旅游产业开发为主,不同利益主体对生态产品的需求不同,价值实现效果与生态旅游市场成熟度关联较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