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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晋墓葬出土空柱盘研究

2023-02-28龚开源

考古与文物 2023年6期
关键词:外盘西安地区墓葬

罗 丰 龚开源

(西北大学文化遗产学院)

空柱盘是西晋时期北方地区墓葬中常见的器物,因其圆形外盘、中央有中空柱形结构的形态特征而在考古报告中常被称为“空柱盘”[1]。空柱盘多出土于洛阳及西安地区,以洛阳地区发现最多、类型最为丰富,张小舟将其视为北方地区西晋中晚期墓葬的标型器之一[2]。迄今学界关于空柱盘的讨论集中于性质、功能等方面,如赵海燕将空柱盘视为中柱盘发展的产物,是酒精蒸馏装置的一部分[3];李丽娜认为空柱盘是仿照蒸煮或温食用器制作的明器[4];王辉认为空柱盘是祭祀用具[5]。也有一些发掘简报对空柱盘进行过讨论,如《河南偃师杏园村的两座魏晋墓》的作者推断空柱盘是灯台、帐座之类的器物[6]。由于既往研究对空柱盘形制、源流等问题讨论尚有不足,实际考古工作中也缺乏空柱盘出土原境分析,关于其性质、功能的讨论有较大争议,空柱盘的类型学分析、出土位置、摆放规律及组合关系等问题的研究也亟待开展。本文初步整理了洛阳地区西晋墓葬出土空柱盘资料,拟从洛阳地区出土空柱盘的分析、洛阳以外地区出土空柱盘情况以及空柱盘的性质与功能这三个方面进行讨论和研究。

一、洛阳地区出土空柱盘的分析

(一)洛阳地区出土空柱盘的类型学研究

洛阳地区空柱盘出土数量最多、类型最丰富、形制最典型,因此本文选择洛阳地区出土空柱盘作为类型学研究对象,整理空柱盘资料共计112件(附表)。根据空柱盘外盘和空柱的形态特征,将空柱盘分为二型。

A型 62件。空柱盘的中空柱口沿呈喇叭形,直径不均匀,口大腹细近底变粗,腹部常有数圈凸弦纹装饰;外盘为弧腹,外壁口沿下方常有1~2条弦纹装饰。根据中空柱口沿及外盘底部形态可将其分为二亚型。

Aa型 57件。空柱盘的中空柱口沿外翻为喇叭口,空柱底与外盘连接处呈弧状。空柱盘胎体厚薄均匀;外盘弧腹,弧度较大,近底斜收为圜底。如首阳山西晋帝陵陪葬墓M5出土的7件空柱盘,形制相同[7]。外盘口沿下皆饰有一周凹弦纹,空柱盘表面多施有白衣。如M5:27(图一,1)。

图一 洛阳地区出土空柱盘类型图

Ab型 5件。空柱盘的中空柱口沿微外弧,为喇叭口,空柱整体较直,与外盘连接略呈直角;外盘弧度较小,略呈直腹,近底内收为平底,附假圈足。如龙门石窟北西晋墓C7M6180:5[8],外盘为方唇,外盘口沿下饰一周弦纹(图一,2)。

B型 48件。空柱盘的中空柱为直口,较竖直,一般为素面;外盘腹壁较直,近底斜收角度较大。根据外盘底部形态可分为二亚型。

Ba型 28件。空柱盘外盘底部附假圈足。如偃师杏园M34:48[9],外盘为方唇,弧腹,弧度较小,近底部内收为平底,附假圈足底。空柱较直,上部壁较薄,下部逐渐变厚(图一,3)。

Bb型 20件。外盘为平底。如洛阳厚载门街西晋墓CM3032:7[10],外盘为敞口,方唇,弧腹,弧度较小,近底内收为平底。空柱为直口,与外盘连接处有明显分界(图一,4)。

(二)洛阳地区出土空柱盘的基本特点

洛阳地区所见空柱盘都出土于墓葬中,部分空柱盘表面有白衣,个别残存有彩绘。较少发现空柱盘与其他器物共出的情况[11],未发现明显的器物组合关系;空柱盘多出土于甬道口、墓室角落、墓室壁附近,但无明显规律可循,无法根据空柱盘摆放位置及规律来推测空柱盘的用途和其他信息。空柱盘的结构特征与东汉魏晋时期流行的豆形熏炉承盘结构相似,空柱盘可能参考了豆形熏炉承盘的形制。但熏炉承盘与空柱盘功能并不相同,西晋墓中常有两种器物共同出现的情况,如洛阳涧西王湾西晋墓M2044[12]中就同时出土了熏炉承盘与空柱盘,且西晋时期熏炉承盘一般外盘较浅、底为平底且宽大、中柱上端封闭且远高于外盘,与空柱盘的形态特征有明显不同。

根据笔者整理的洛阳地区西晋墓出土空柱盘资料(附表)可知,洛阳地区西晋早期的墓葬中仅发现Aa型空柱盘,洛阳东郊M178为年代最早的一座,发掘者认为此墓年代为魏晋之交或西晋早期[13],其余三型空柱盘西晋中期起出现于墓葬中。Aa型空柱盘弧腹,圜底,空柱口外卷;Ab型弧腹,弧度变小,圜底变为平底,空柱口外卷弧度变小且空柱更为竖直;B型空柱盘腹壁竖直,底为平底或平底附假圈足,空柱竖直,口为直口,Aa型空柱盘到B型空柱盘的形态特征有较清晰的发展趋势。且Aa、Ab、Ba、Bb型空柱盘的平均直径分别为21.51、19.68、18.68与13.82厘米(Ba型空柱盘去掉异常值直径4.6厘米,平均直径为19.27厘米),呈逐渐减小的趋势。由于晋祚短暂、纪年墓葬材料缺失等诸多原因,对于随葬空柱盘墓葬的绝对年代进行判断较为困难,但根据现有材料可知Aa型空柱盘最早出现并流行于墓葬之中,其余类型空柱盘的形态特征在Aa型空柱盘的基础上发展而来,且平均直径逐渐变小。目前除西晋早期墓葬只见Aa型空柱盘外,多型空柱盘可同时出现在墓葬中,如谷水晋墓FM38[14]、洛阳厚载门街西晋墓CM3033[15]、洛阳吉利区C9M2490[16]、洛阳东郊M177[17]等,在这些墓葬中不同类型空柱盘在摆放位置和规格上并没有明显的差异,其在功能上没有不同。

(三)空柱盘倒扣现象分析

空柱盘出土时有的呈倒扣状态,如洛阳衡山路西晋墓DM115[18],该墓共出土四件空柱盘,其中DM115:20为倒扣,其下有蛋壳残片;荥阳苜蓿洼墓地西晋墓M18中出土的空柱盘由于出土时为倒扣放置,发掘者认为其为多枝灯座[19];洛阳谷水西晋墓FM38[20]中,虽简报原文中并未提及,通过发掘现场照片可以推断该墓中至少有一件空柱盘为倒扣放置的。其中洛阳的两座墓葬未经盗掘,随葬器物保持下葬时状态,说明空柱盘是下葬时有意倒扣摆放的[21]。

DM115:20倒扣的空柱盘下发现有蛋壳残片,洛阳地区其他西晋墓中也有发现蛋壳随葬的现象,如洛阳吉利区晋墓M2490中发现周身涂有红衣的蛋壳,有人工钻孔取出蛋液且基本完整[22],用鸡蛋随葬是一种特殊的丧葬习俗[23],西安地区东汉曹魏墓中也有出土蛋壳,且朱书陶文所载鸡蛋为镇墓祭祀所用[24]。DM115:20下放置蛋壳,可能与祭祀活动有关。西安地区所见空柱盘也有倒扣现象,如咸阳机场二期工程M85出土空柱盘,根据出土照片可见其为倒扣放置[25];西安布里村西晋墓M17[26]中出土的两组四件空柱盘均为倒扣(图二)。且M17出土的四件空柱盘中的两件空柱高度都要高于外盘的高度,说明空柱盘倒扣并不是正常的放置状态,而是出于特定目的进行的,结合DM115:20下发现蛋壳的情况,倒扣放置空柱盘可能与祭祀活动有关,空柱盘作为这种活动使用的器物,其功能可能与墓祭密切相关。

图二 咸阳布里村西晋墓M17中倒扣的空柱盘

综上,洛阳地区出土的空柱盘于西晋时期出现并流行;Aa型空柱盘于西晋早期最早见于墓葬,其余类型空柱盘由Aa型发展而来,不同类型的空柱盘功能相同。空柱盘能够承担丧葬活动,可能与墓葬祭祀活动有关。

二、洛阳以外地区出土空柱盘情况

空柱盘主要出土于洛阳地区,洛阳以外地区所发现的空柱盘则多集中于西安地区,北方其他地区也有零星发现。

(一)西安地区

西安地区新近出土了一批空柱盘,如西安咸阳机场二期工程M85、M298所出土的空柱盘,均为陶质。M85为西晋墓葬,空柱盘M85:6外盘为敞口,方圆唇,弧腹,圜底,空柱口沿外翻为喇叭口,喇叭口上端较平,为Aa型空柱盘[27](图三,1)。M298可能为十六国前秦墓葬,出土了三件空柱盘,其中M298:107外盘为敞口,方圆唇,斜壁,底部情况不明,空柱口沿外卷[28](图三,2);咸阳机场三期扩建工程中也发现有随葬空柱盘的西晋十六国墓,空柱盘大小不一,形制相近[29]。西安地区目前所见的空柱盘都属于Aa型空柱盘,但空柱盘外盘外壁不见弦纹装饰,空柱口沿外卷部分更宽平,有些空柱的口沿有类似子母口的结构,有一定的本地特征。

图三 西安地区出土空柱盘

空柱盘在西安地区十六国时期的墓葬中仍有发现,比洛阳地区持续到更晚时期,这一现象可能与西安地区十六国墓葬对西晋丧葬习俗的继承与发展有关,同时也有待更多十六国时期的考古发现。洛阳与西安地区发现的空柱盘最早同为西晋早期,且西安流行的空柱盘有明显的地域特色,空柱盘在两地应是同一时期出现并流行。此外西安地区目前仅在汉晋长安城以北地区发现有空柱盘,咸阳机场附近的西晋墓中所见最多,其余地区暂未见空柱盘随葬,这一现象可能与汉晋时期西安地区不同区域所埋葬的人群不同有关,咸阳机场地区为汉晋时期的洪渎原地区,是汉晋长安城附近重要的墓葬区[30],空柱盘集中出现在这里可以说明其性质较为特殊。

(二)新疆地区

在新疆奇台县石城子遗址出土了两件空柱盘,均为陶质。其中T111③:9外盘为敛口,方唇,弧腹,近底内收,似为平底;空柱口微外卷,上下端较粗,腰部较细。外盘口沿下有弦纹一周,空柱盘外表面有烟炱[31](图四)。T111③:9为Ab型空柱盘,出土于③层建筑坍塌堆积中,年代晚于被③层叠压的最晚期房址F1,年代应为魏晋时期。空柱盘内外表面都有烟炱,且出土于遗址之中,是目前所见唯一一例。③层发现有大量木炭红烧土等,空柱盘表面烟炱痕迹应为建筑废弃焚毁被火烧灼而产生的,放置空柱盘的房屋遭遇破坏,使得空柱盘在进入墓葬前被留存在了遗址中。新疆奇台县石城子遗址所见的这两件空柱盘距洛阳、西安地区距离较远,可能与石城子遗址军镇的特殊性质有关[32],军镇军事色彩浓厚,流行器物更容易受到政治中心的直接影响而非本土文化因素,空柱盘可能是由洛阳地区直接输送到石城子遗址。

图四 空柱盘(新疆奇台石城子T111③:9)

(三)河南卫辉

河南卫辉大司马墓地西晋墓M21中出土了一件空柱盘,为陶质,敞口,宽平唇,弧腹,圜底,内里有一中空柱,空柱口部不存。空柱盘外盘口沿下部有一周凹弦纹,底部有两两相对的三对小圆孔分布于盘底裂痕的两侧,简报作者推测其为修补陶器所留下的痕迹[33](图五),这一现象在其他空柱盘上未发现。该墓位于河南卫辉,是墓群中规模最大、形制最复杂的一座,其余墓中未出土空柱盘。西晋时期墓葬较少出现经修补的陶器,空柱盘在损坏后经修补继续随葬,或说明其在卫辉地区较为稀缺,也说明空柱盘破损对空柱盘功能没有较大影响。

图五 空柱盘(河南卫辉大司马M21:20)

(四)山东地区

山东东阿县曹植墓曾出土了一大一小两件空柱盘:K:70、K:101,大者外盘直径16.6厘米,小者外盘直径8.7厘米[34]。原文中描述其中空柱上部已损毁,认为其为陶熏,但根据器物线图可判断这两件器物为Aa型空柱盘(图六,1)。曹植墓自河南淮阳县迁葬而来,且墓中刻铭砖及文献记载其迁葬年代为曹魏太和七年,墓主人身份明确,下葬年代明确,是目前出土空柱盘的墓葬中年代最早、等级最高的一座,说明曹魏时期空柱盘就已在高等级墓葬中出现。但目前所见其余曹魏墓中暂未发现空柱盘,且由于魏晋时期北方地区墓葬面貌相似,纪年材料缺失,不排除一部分西晋早期的墓葬实为曹魏墓葬,还有待更多材料的发现与确认。

图六 山东地区出土空柱盘及相关器物

山东临沂洗砚池晋墓M1西出土的M1西:6[35](图六,2),由铜质空柱盘及铜盘形器组成,空柱盘为敞口,弧腹,圜底,中心有一中空柱,空柱口沿外卷,属于Aa型空柱盘;铜盘形制特殊,内底上凸,且中心开有一小孔。发掘者认为其是作为铜灯使用,其中空柱盘为承盘,铜盏为灯盘。韩茗在《六朝铜灯具类型及其相关问题》中也将该组器物看作北方地区流行使用的竖柄灯的一种[36]。

关于这组器物的性质还需进一步讨论。首先在洗砚池晋墓M1东中出土了一件漆盘形器M1东:51[37](图六,3),其形制与M1西:6的铜盘相同,都为内底凸起且中心有一圆形小孔,但其为漆器,内里为红色,外为黑色,形制特殊。M1东与M1西都保存完好,且埋藏年代相近,M1东:51漆盘形器与M1西:6铜盘形器两者形制相同且特殊,两者使用功能应当相近,若M1西:6为铜灯,则M1东:51的漆盘形器可能也为灯具,但自汉至西晋时期目前并没有发现使用漆灯的情况[38],且M1东中未出土空柱盘等可与该器物相组合使用的器物。从铜灯的功能结构上来说,中国古代自汉代以来使用的灯具燃料主要分为固体燃料与液体燃料两种,配合不同燃料而出现的灯盘结构目前仅发现烛钎、流口、马鞍形支撑三种[39],M1西:6铜盘形器的内底凸起且开一小孔的形制此前未在灯具中发现原型;此种形制并不适合作为灯盘来使用,中间的小孔不适合液体燃料以及灯芯的放置,而内底凸起却无灯钎,无法固定住灯蜡。综上可知这组器物的功能应当不是灯具。前文提及空柱盘的结构特点与熏炉相似,熏炉与盘形器的组合符合熏炉的形制特点,这套器物组合与熏炉之间的关系也值得讨论。在洗砚池晋墓M1西中出土了两件铜熏炉,两件熏炉皆有承盘,承盘腹部较浅,与空柱盘不同,而与豆形熏炉承盘形制相似。其中M1西:10铜凤形熏炉承盘为圆盘带有三足,中有空柱(图六,4),这种形制的承盘在曹操墓中也有所见[40](图六,5),这件熏炉中空柱并未起到承托炉体的作用,说明中空柱与外盘组合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了熏炉承盘的固有形式。那么M1西:6的组合可能就是受此影响。由于洗砚池晋墓M1西位处临沂而距洛阳较远,本地也没有随葬空柱盘的习俗,随葬空柱盘可能是受洛阳地区的直接影响,但空柱盘与熏炉承盘相似的结构特点影响了其在洗砚池M1的使用,产生了M1西:6这一特殊的器物组合,即仿照熏炉的使用在空柱之上放置盘体,但关于这一现象的解释有待更多的考古发现。

洗砚池晋墓保存完整、出土器物丰富,墓主人身份虽暂无定论,但应当是西晋时期的高等级贵族[41],铜质空柱盘为目前仅见,特殊的材质或与墓主人等级有关,用于彰显墓主的身份,但由于材料不足尚无法对空柱盘的材质是否与明确的丧葬等级制度有关做出判断。

洛阳以外地区所见空柱盘数量较少,说明其在魏晋时期墓葬中并未大范围流行。曹植墓中所见空柱盘说明其在曹魏时期已经出现。且除西安地区出土的空柱盘有一定的本地特征外,其余地区所见空柱盘形制与洛阳地区保持一致,可能是由洛阳地区直接输入的。西安地区发现的西晋十六国时期空柱盘、山东临沂洗砚池晋墓所见青铜材质空柱盘、新疆奇台石城子遗址中出土的空柱盘以及河南卫辉大司马墓地所见经修补的空柱盘,在年代、材质、出土情境等方面皆为洛阳地区目前所不见,为讨论空柱盘的性质、功能补充了材料。

三、空柱盘的性质与功能

空柱盘在曹魏时期高等级墓葬中出现,洛阳、西安地区西晋墓中大量出现,探讨其功能需和这一时期的丧葬情况相结合。曹植墓随葬品较为简单,发现空柱盘的西晋墓随葬器物也较为简单,多为灰陶质地,与魏晋时期提倡“薄葬”的历史背景相关。东汉末年曹操临终前颁布的薄葬终令:“天下尚未安定,未得遵古也。葬毕,皆除服……敛以时服,无藏金玉珍宝。”[42]西晋时期也有对于薄葬的规定:“作《顾命》三篇,敛以时服,不设明器,后终者不得合葬。”[43]“按汉魏故事,将葬,设吉凶卤簿,皆有鼓吹。新礼无吉驾导从之文。”[44]西晋时期墓葬随葬器物以模型明器为主,如陶灶、陶杓、多子槅、陶俑等,多为灰陶质地,“郑玄注既夕曰:‘陈明器,以西行南端为上’”[45]。但由于曹魏、西晋时期墓葬形制简化,丧葬空间相较于两汉时期发生了改变,且空柱盘的放置并无特定的规律,无法通过摆放规律推测其使用功能。空柱盘主要流行于西晋时期,若为日常生活用具并不太可能突然出现与消失,且其主要出现在墓葬中,更有可能是专为丧葬活动而制作的器物。《通典》中载:“夫明器,鬼器也;祭器,人器也。”[46]空柱盘在下葬时有人为倒扣随葬情况,可能与祭祀活动相关。部分空柱盘保存有仰莲纹彩绘,西晋时期下葬时“白练深衣,器用皆素”[47],西晋墓葬出土器物多无彩绘,加之仰莲纹彩绘本身就较为特殊,独有的彩绘说明了空柱盘相较于一般的明器更为特殊。

洛阳地区出土空柱盘有绘制仰莲纹彩绘的情况,即伊川槐庄西晋墓M6中出土的3件空柱盘[48](图七),且洛阳地区所见空柱盘许多都带有白衣,可能有仰莲纹彩绘脱落的情况。在空港新城西晋墓M8、M122[49]中也各出土一件带仰莲纹彩绘的空柱盘,咸阳机场二期M85出土的空柱盘表面有红褐色彩绘,根据出土照片推测也为仰莲纹彩绘[50]。西晋时期墓葬随葬器物多不带有复杂的彩绘,带有相似仰莲纹彩绘的空柱盘在西安与洛阳地区出现,说明以仰莲纹为空柱盘的装饰不是偶然现象,两者可能是固定搭配。带有仰莲纹的空柱盘,是较早出现的带有莲花图案的陶瓷器。仰莲纹图像与佛教密切相关,空柱盘上绘制的仰莲纹莲瓣上有一条由莲心向外延伸至瓣尖将莲瓣一分为二的实线,有些学者将这种莲瓣称为“叶茎式”莲纹,东汉魏晋时期在中国的佛教用具上流行[51]。带有仰莲纹彩绘的空柱盘可能与佛教用具有关,亦或是佛教因素在器物上的体现,并不能直接将空柱盘视为佛教类器物。带仰莲纹的空柱盘与南北朝时期所发现的青瓷莲花尊在较多方面具有相似特点,两者的器型都较为特殊,流行时间不长,莲花尊上出现莲花纹、忍冬纹、飞天、佛像等纹饰,同样具有佛教意义,但青瓷莲花尊是否为佛教礼仪用器同样仍需讨论,有学者推测其功能与墓葬祭祀活动有关[52],与空柱盘在墓葬中的功能相似。且西晋时期“其明器:凭几一,酒壶二……瓦炉一,瓦盥盘一”[53]。与实际考古发现中西晋墓出土明器组合接近,不见与空柱盘功能类似者,与空柱盘祭器的性质相符。在两晋时期由于薄葬的丧葬观念及丧葬制度影响,瓦器可以作为祭祀用器使用,《通典》载“按蔡谟说,以二瓦器盛始死之祭”[54]。空柱盘可能即为墓葬祭祀所用。

图七 空柱盘(洛阳伊川槐庄M6:1)

有关空柱盘的功能,学界存在“酿酒蒸馏器”[55]“模型明器”[56]“帐座”[57]“灯具承盘”[58]等说法,笔者认为诸家的说法都可商榷。首先空柱盘在墓葬中随葬最多可达12件,大量酿酒蒸馏器具出现在墓葬之中并不符合实际,空柱盘表面有彩绘的存在也说明其并不适合进行酿酒活动,且空柱盘出土时大多没有和其他器物共出,无法形成酿酒组合。空柱盘作为帐座的说法也有待商榷,Aa、Ab两型空柱盘的空柱整体粗细不均,壁面较薄,并不能很好地固定帐杆,最早出现的Aa型空柱盘为圜底,若插有帷帐、旌幡等使其重心较高,并不能稳定地放置,与西晋时期流行的帐座的形制与功能特点有明显的不同[59],且空柱盘与帐座同出的墓葬并不少见,两者在摆放位置和摆放规律上存在一定差异。至于是否作为灯具的承盘使用,前文已有讨论,不再赘述。

空柱盘在洛阳与西安地区发现最多,这两地是西晋北方地区最重要的两座城市,出现空柱盘有着一定的政治意义,出土空柱盘最多的洛阳地区为西晋的首都,西安地区空柱盘则集中出土于重要的墓葬区洪渎原上。其他地区的类似发现同样别具深意,如曹植为魏武王曹操之子,其墓葬为曹魏时期的高等级墓葬,其下葬必然依曹魏丧葬制度进行;山东临沂洗砚池晋墓的墓主人可能与司马氏的关系密切[60];新疆石城子遗址为军镇遗址,更容易受中央政权的直接影响;河南卫辉大司马墓地距离洛阳地区较近。目前所见空柱盘与当时政治中心洛阳都有一定的联系,北方其他地区及南方地区的西晋墓葬都暂时没有发现空柱盘,且墓葬中随葬空柱盘的习俗维持时间较短,于魏晋时期出现,主要流行于西晋这一时期,两汉、东晋不见,十六国少见。空柱盘的性质与流行的地区、时期,与魏晋时期的墓葬制度“晋制”相吻合[61]。

反之,“晋制”的不完善与影响的有限也可在空柱盘上得以体现,空柱盘的发现仅限于洛阳、西安及一些与政治中心有联系的地区,在南方地区暂无发现,体现了魏晋时期中央政权影响力的局限性,新的丧葬制度不足以在全国范围内更广泛地传播。再者空柱盘的随葬数量并不固定,可能与西晋南北朝时期铭旌制度相似,西晋时期铭旌“王之上公八命……建九斿。按上公之上服……宜与三公同建八斿。诸位从公者、三公八命,应建旂八斿。侯伯同七命,建旂七斿……卿建旃,六斿……王之卿六命,建旃六斿……王之上大夫五命,建物五斿”[62]。虽有一定制度要求但并不完善,对于上大夫以下铭旌的数量并没有说明,与考古发现的情况基本相符[63],而到了北齐时期“制,旌一品九斿,二品、三品七斿,四品、五品五斿,六品、七品三斿;八品以下,达于庶人,唯旐而已”[64],才形成了较为完善的等级制度。空柱盘随葬可能与铭旌一样,曹魏时期在高等级墓葬之中进行使用,西晋时期有一定随葬制度要求,但并没有形成完整的制度规范,在西晋之后又逐渐退出丧葬制度。司马氏退居江左之后,朝廷在丧葬制度有了新的变化,使得空柱盘在东晋时期与西晋时期一样并未在南方推行,因此空柱盘在东晋时期消失不见,而是在十六国时期于北方地区小范围的出现。

空柱盘体现了魏晋时期薄葬的丧葬观念,其在洛阳及西安地区形成了一定的埋藏习俗,为墓葬祭祀所用,符合“晋制”流行的时空范围,可能是魏晋时期丧葬制度下诞生的用于祭祀的新器物。

四、结语

魏晋时期墓葬由于“薄葬”的丧葬观念与新丧葬制度,其墓葬形制与随葬器物相较于汉代有了较大的变化[65],而空柱盘符合魏晋时期薄葬的丧葬观念,在墓葬中承担着一定的祭祀功能,流行的时空分布范围及特点符合西晋时期丧葬制度“晋制”,其出现与消亡可能与“晋制”有着密切联系。但是一方面文献中对于“晋制”,尤其是丧葬礼制的实施情况记载颇少;另一方面,空柱盘这类器物的时空分布范围较为有限,有关空柱盘所代表的丧葬文化背景及其影响仍有待于未来更多的考古发现。

附记:本文写作所使用的布里村西晋墓M17,空港新城西晋墓M8、M85、M122等发掘材料得到了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刘呆运、李明、赵占锐的支持,谨致谢忱。

附表 洛阳及周边地区墓葬出土空柱盘信息统计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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