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麦场上的核桃树
2023-02-28张淑兰
张淑兰
三伏天,太阳像火球一样烤得水泥路面發烫。这时候,家乡的打麦场上挺立的核桃树像巨伞一样,随着风微微摆动。树冠遮住我的发髻,为这个夏天带来了一丝清凉。
在我的家乡,有一块很大的打麦场,能容纳半村人的农作物在此打碾。打麦场呈椭圆形,南北扁,东西长,像一个鸭蛋,光滑圆溜。更有趣的是,在打麦场的圆周线上,长着一棵极大的核桃树,像一个巨人,规整地把麦场一分为二,很自然地把一队和二队的打碾隔开了。
当春天的第一缕风吹过山梁的时候,人们就活跃在打麦场上了。两队人围着核桃树,坐在正苏醒的枝丫下,看春天的阳光从枝条间倾泻而下,照在藏蓝色的帽子上,搭在灰布棉袄上,也洒在了转动着的线团上。人们拉家常,商量着平场的事。平场,自然是各家得去一个大人。大家一起动手,先除去枯草、败叶,用铁锹铲平被严冬冻得隆起的土疙瘩,然后整平,用石磨碾压,直到碾压得能照镜子,坐在上面沾不到一点儿土粒为止。这时候,核桃树上就“挂”满了孩童。他们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把碗口粗的枝条踩得油亮光滑。核桃树咯咯地笑着,和着三月的春风,把一场的喜悦吹在庄稼人的脸上,荡开了眉宇间的疲惫。
当六月的云头飘过核桃树冠的时候,打麦场上就热闹了起来。麦子上场了,一架一架的送麦车夯在麦场里;一捆一捆的麦子叠在一起,麦子被码得像小山丘一样。打麦场上水泄不通,连核桃树下都堆满了麦子。我们就踩着麦垛,拉一根枝条,一翻身就上了核桃树。此时,鸡蛋大的核桃在枝丫间探出头来,一颗一颗绿得发亮。摘一兜,溜下树。找几块石头,把核桃放在石头中间,一砸,碎了。墨绿的汁液四溅,嫩白的果仁也碎了,混在汁液里,白得晃眼。抓一把,放在嘴里,苦涩得让人直掉眼泪。
过段时间,麦子都上场了。麦垛高高地码在了场的四周,打麦场的中间就空了出来。空出来的部分上,拖拉机跑得正欢,突突的轰鸣声惊飞了核桃树上的鸟儿。暂时空闲下来的人们,聚在了巨大的树荫下,切开一个大西瓜,每人一大块儿。鲜红的瓜瓤儿,入胃入心,瞬间就蒸腾了热浪,映红了笑脸。人们就势躺在树荫下,让打碾的疲惫感暂时缓解。等拖拉机不再轰鸣的时候,人们再重新戴上斗笠,冲进麦浪里,翻麦、扬场。直到麦粒被装进袋子,一堆一堆地码在场边,然后被拖拉机拉回各家,贮存起来,打麦场才安静了下来。
安静下来的打麦场,悄悄地住进了胡麻、葵花,以及其他植物。这时候,秋霜探出了头。核桃树上的核桃,圆鼓鼓地挺着大肚子,像临盆的孕妇;颜色也由墨绿变成黄绿;核硬皮软,都能看出棱角了。中秋没到,月还未圆,核桃就等不及掉了下来。于是,村支书组织人们打核桃。年轻人站在树枝上,双腿用力使劲儿摇晃。枝条上的核桃如雨点般地落了下来。人们将捡回的核桃捂在麦衣里(小麦粒的外壳),隔上半个多月,再拿出来去掉皮,就露出了黄亮的核。此时,砸开核桃,便能看到已成型的核桃仁,且嫩而白,剥一瓣儿放进嘴里,香脆可口,满嘴余香,搅动你的味蕾。
当皑皑白雪覆盖了整个山野的时候,立在场里的核桃树像童话里的白胡子爷爷,舒张着枯瘦的枝条,迎来送往于东西南北风中,也呵护着在树下打沙包、跳绳、踢毽子的我们。在它巨大的身姿下,我们像一群麻雀,时而爬上树梢歌唱,时而团围树干跳舞,时而聚集在树下蹦跳。核桃树永远是乐呵呵的,日日夜夜地守护着我们,守护着大山里静默着的一切,犹如山神,岿然不动。
时隔多年,当夏天的酷热每一次袭来,我总能想起家乡的打麦场,打麦场上的核桃树。可惜的是,随着家乡的发展建设,这棵核桃树“牺牲”了。代之而起的是一排排整齐划一的小二楼,虽分外亮堂,却住户稀少。旧年的燕,还认得回家的路,却找不到窠巢。门前的山照例拥抱着小村,村边的溪水也照例环绕着村落。
可到底还是缺少了些什么,是什么呢?我倒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