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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乡建与旅游乡建在乡村治理中的困境
——以粤港澳大湾区三个古村落为例

2023-02-28罗先梅

广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3年6期

罗先梅

(深圳大学 人文学院,广东 深圳 518060)

一、中国乡村建设回顾

中国乡村建设是一场以底层和乡土社会为主要空间的建设性实践,所涉及的主体、方式、内容十分多样。乡村建设的目的是通过创新和改革重建社会经济秩序,以实现乡村的持续稳定发展。唐任伍等人认为,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年来根据不同历史阶段的使命和发展目标,摒弃“乡村改良”的建设思路,经历了以农村革命根据地为基础的“乡村改造”、以农村社会主义道路为主题的“乡村建设”、以解决“三农”问题为主题的“乡村改革”和以破解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矛盾为主题的“乡村振兴”四个阶段,聚焦“乡村现代化”这一“大历史”“大叙事”,构建了一个宏大的内在理论逻辑和理论谱系,即“革命—建设—发展—转型”。[1]潘家恩的研究放眼现代化进程中的整个中国乡建史,将第一阶段乡村建设的起点向前推移到民国时期,即以晏阳初、梁漱溟、陶行知、卢作孚等为代表的“乡建派”推动的地方自治与乡村自救。但他也认为第三阶段起于“三农”问题进入中央决策,兴于新农村建设,转型于城市化加快与全球金融危机对乡土社会造成的大规模破坏。[2]这与唐任伍等人的观点不谋而合。第三阶段的乡村建设由民间力量率先引领,农民、进城务工人员、学生、知识分子、市民等社会各界人士参与其中,以城乡一体为新的分析单位和建设对象,“学生下乡,教育支农”、“社会农业,城乡融合”、“大众参与,文化复兴”等工作是这一时期的基本建设形式。

随着移动互联网的发展、后工业社会的来临对人们生活、娱乐方式的改变,以及西方现代文化的大量涌入对传统文化的冲击,传统的乡村治理格局已悄然发生了改变。党的十九大作出了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重大决策,2018年中央一号文件专门就其实施作了部署,提出诸多切实举措,特别指出要强化乡村振兴的法治保障,充分发挥立法在乡村振兴中的推动作用。2021年4月29日,十三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二十八次会议表决通过《乡村振兴促进法》,对乡村振兴考核评价、工作年度报告、监督检查、永久基本农田保护、人才工作体制、生态系统保护和生态保护补偿、农村住房建设质量安全管理等各方面的制度进行了详细规定。乡村振兴是涵盖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等全方位的振兴,这部法律的出台为实施乡村振兴战略提供了坚实的保障。现阶段作为国家重大战略提出的乡村振兴,目的是消除贫困、改善民生、缩小城乡差距、重塑城乡关系、逐步实现共同富裕。一系列国家重大举措将第四阶段的乡村建设推向了高潮,是中国乡建史上的里程碑事件。

二、艺术乡建的源起

在历史发展上,艺术乡建是第三阶段乡村建设——以解决“三农”问题为主题的“乡村改革”——的派生产物,一直持续到今天第四阶段的“乡村振兴”时期。但在理论依据上,由于更侧重于文化和精神向度,艺术乡建受到民国“乡建派”教育启蒙论的启发,立足于文化艺术界对现代性的反思,其在近些年的大规模兴起则遵循了唐任伍等人总结出的“发展型”“转型型”逻辑和温铁军的实用主义“海绵理论”。艺术乡建某种程度上延续了通过教育启发农村民智、从底层进行社会改造的路径,并进一步转向扩大农村就业能力、化解城市危机,同时在这个过程中吸纳了视觉、声音等艺术形式,以满足人们审美需求和刺激当地旅游经济。从出发点上,艺术乡建源自参与者对特定问题的主观思考,与早期流行的由政府主导、以古建筑保护和经济发展为目的的旅游乡建有着本质的区别。

值得强调的是,在乡村建设领域,艺术介入与艺术乡建这两个概念经常被交替使用,但并不是完全等同的概念。艺术介入是从艺术家自身的角度出发,而艺术乡建则是从乡村治理者角度提出的说法。更进一步说,判断一个项目是否属于艺术乡建,要看相关实践是否同时满足以下三个条件:一是是否致力于传统文化和艺术的激活,二是是否致力于在物质性的建设之外试图去恢复农村的习俗或礼教,三是是否有本地村民的参与。而能否有助于恢复农村经济,则不是判断的硬性标准,因为赚钱并不是文化艺术事业的第一要务,至少大多数自发的艺术介入项目在这方面都以失败告终。尽管艺术乡建人士与温铁军的侧重点不同,但两者都以保护和弘扬乡土文明为已任。为了与民国时期的“乡建派”相区别,西方学者将这个群体称为“新乡建派”(pro-ruralists或new-ruralists)。[6-7]艺术乡建至今已有二十多年的历史,它与现代性建设的话语实践相伴随,以其较强的视觉表现力和传播力而吸引了更多的公共媒体关注。尽管有来自保守派和一些主流知识分子的反对,艺术乡建已然成为当前中国最活跃的、农民和城市知识分子共同参与的乡村运动。也正因此,艺术乡建正逐渐演变成一个复杂的社会现场,给当今的乡村文化治理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整体而言,乡村建设有五大主体,包括政府、村域自治组织、村民、社会组织和工商企业。在主流乡建中,政府占主导地位,整体建设过于依赖财政资金和行政动员。从建设内容来看,包括村庄规划、村庄建设、生态环境、经济发展、公共服务与其他方面。近年来“特色精品乡村”(源自城市社会“精品社区”的概念)“美丽乡村示范区”“乡村旅游风貌带”项目在全国范围内遍地开花,这是政府力量主导下乡村振兴的结果。艺术乡建游离于主流乡建之外,张颖将其归纳为“百年乡建变迁”与“当代艺术转向”这两条历史线索博弈平衡、交织叠合的结果。[8]在建设主体上,艺术乡建最初以村域自治组织、社会组织等第三部门的支持为主,逐渐转变为目前的由当地政府和企业倡导。从核心主体的性质来讲,主要有两种类型——外来的艺术介入和本土知识分子的在地转化,有成效的艺术乡建必然是内外力量相结合的。民国年间的“乡建派”就已提倡乡村建设必须是一场文化运动,其目的是开启民智,关键点在于文化、道德、立志,既不能由政府的力量来发动,也不能由私人提倡。因为政府力量是强制性的、机械的,没有生机和活力,而私人没有持久的动力,且力量有限。[9]这也是为什么民国乡村建设被称为“政教合一”,即一套以政治和教育为中心,以直接源自乡村建设内容的“管、教、养、卫”为基本内容的新县制。[10]艺术乡建关乎到人们的观念(有时还包括审美趣味)的转变,需要一个长期、缓慢的过程,更要尽量少受行政力量和资本的干预,才可以确保动机单纯。尤其是当涉及到微观层面的社区建设时,传统的自上而下的执行和治理往往收效甚微,当地政府不得不被迫寻找“同盟者”,也即借助乡村领袖和社会活动家的推动。[11]在建设内容上,艺术乡建侧重于发掘乡村的传统文化、非遗传承和乡村生活方式的回归,这些元素也被一些当地政府用作带动旅游经济的引擎。

近年来遍及全国的艺术乡建项目中,顺德青田和从化乐明这两个乡村最引人瞩目。在经济发达的粤港澳大湾区,很多村庄都颇具文化艺术生态的发展潜力,青田和乐明恰恰都是最没有特点的普通村落,交通不便,资源匮乏,却力求“从乡土出发,回归乡土”,与千篇一律的旅游村拉开距离。几年过去,前者由于其成功经验和项目主持人总结出的“青田范式”而成为地方乡村建设的示范基地,后者的实践成果——源美术馆却一度面临拆与不拆的尴尬处境。在一系列以旅游为导向的古村建设中,东莞南社以明清古建和宗祠闻名,是有名的汉服打卡地和休闲逛街的好去处。这三个村子几乎在同一时期拉开新时代乡建的帷幕,作为大湾区乡村建设中的两种典型,其建设主体、建设模式、建设内容、建设成效都不尽相同。其中青田和乐明同属于艺术乡建,又有内在差异,从不同角度反映了“自治的乡土中国”存在的问题。对这些案例进行比较研究,并对一些相关概念进行重新解读,对于引导今后的乡村建设实践和乡村文化治理具有现实和理论意义。

三、艺术乡建之青田:修旧如旧、礼俗重建与青田范式

青田村位于广东顺德杏坛镇龙潭村,水网密集,地处隐蔽。村落被数不清的河塘环绕,独具岭南水乡特色。这个小村拥有400年历史,面积690亩,全村共163户、722名村民。因为没有名胜古迹,地理闭塞,新农村建设的春风还未吹到这里,这个平平无奇的小村一直没有受到旅游选址的青睐,反而保留了南方乡村“小桥流水人家”的原始样貌。村子北有玄武树(大榕树)①,南有朱雀塘(荷塘),正对全村九条巷子,俗称“九龙在位”,中有石板长街纵贯东西,沿街有关帝庙、酒亭、青藜书院、传经家塾,书院又兼有祠堂的功能。和所有古村一样,这些祭祀和“耕读传家”的场所为青田人构建了一个完整的由天、地、人、神、风水构建的理想家园。经过时间的洗礼,青田村已经破败不堪。长街年久失修,祠堂废弃,屋檐下的电线杂乱无章,建筑风格不一,碉楼倾斜,水塘里打氧机的噪音震耳欲聋。

“青田计划”起源于2015年12月,其核心人物渠岩因于2006年在山西发起的第一个乡村艺术项目“许村计划”而备受关注,是最早推动艺术乡建的艺术家之一。在北方的许村耕耘10年后,渠岩想找到一种放之四海皆准的乡建范式,当受政府邀请来考察南方的乡村时,渠岩选择了这个当地人认为最普通的村子。青田计划的第一项工程是村容村貌的修复。渠岩作为艺术家,强调的是情感介入,以恢复淳朴的乡村风貌为主,拒绝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造。修缮主要针对路面、排污管道、祠堂等必要的公共建筑和设施。此外,渠岩建议修新居的村民选择瓷砖时尽量贴合岭南建筑风格。鉴于修缮碉楼费用不菲,村民不同意重修,便维持其原貌。为了恢复生态环境,对碉楼前的荷塘进行了清淤。在文化、民俗信仰方面,除了编写村志,还着力于重新激活水系文化,如赛龙舟、烧番塔②等活动,以增强民俗活动对村民的凝聚力。更重要的是将租用闲置民房改建成文化空间,举办艺术展览,甚至有一些艺术家将自己的工作室搬到了青田。随着时间推移,青田开始慢慢营造出氛围,村民陆续开了民宿和餐厅。这个计划的成功之处,在于经过改造的青田没有显著的、地标式的新建筑,只有修旧如旧的祠堂、书院、池塘、长街、碉楼,还有重新回到家园的当地人和逐渐恢复起来的民俗。

随着医院科研管理的快速发展和环境的不断转变,科研经费审计已越来越受到人们的重视。被赋予了组织内部控制检查、为风险管理与治理活动增加价值和改善运营情况的重任。渐渐成为辅助政策落地、规范单位运行、实现国家良治的机制保障;实施财务监督、有效落实责任、规避项目风险、优化资源配置的必要措施;顺应社会舆情、消除破窗效应、宣传贯彻国家政策、营造风清气正的关键节点;搭建服务平台、提供审计咨询、深化科技发展的有效途径。

渠岩把在青田尝试的各类方法归纳成“青田范式九条”,试图构建中国乡村文明的复兴路径。③当地政府将这九条范式升华成地方性传统来和时代衔接,希望形成新的文化价值与社会形态,建立丰富多彩的“乡村共同体”社会,以期使乡村走出困境并有效解决现实问题。青田的建设重点在于修护村庄的空间秩序和关系,使用一种在互动关系中形成的艺术创造活动来链接乡村社会,也即“重建古—今、 城—乡、人—物及人—人、人—神关系”。[12]榕树头保育基金会随着“青田计划”的开始而成立,是顺德区首个在民间发起的乡村振兴公益组织。除了市财政拨款2000万元支持青田乡村复兴工作,青田刘氏宗亲也成立了青田慈善基金会,筹集资金25万元,用于帮助贫困家庭、敬老、助学等方面。在与青田合作的五年期间,作为项目负责人,渠岩在当地汇集了三股力量,即当地政府和村民、社会精英(艺术家、学者)、志愿者(NGO成员、院校师生等),而榕树头保育基金会则努力创新协同三大架构——学术引领+公益支持+商业运营,建立公益先动、学术引动、项目启动、政府推动、村民互动、资本驱动等互动机制。[13]五年合作期满后,渠岩本人从当地抽离,榕树头保育基金会和由他牵头成立的岭南乡村建设研究院仍然延续之前的工作——办展览、读书会、民艺墟等活动。青田村在项目落地之初就成为当地乡村建设示范基地和教育研学基地,也开始为其他村庄的乡村振兴提供经验支持,带动当地艺术乡建之风渐次吹起。支持的重要途径之一,是以岭南乡村建设研究院的名义采购邻近村子的乡村振兴项目。例如,该“研究院”2018年以180万元的价格采购了马冈村的项目。[14]根据政府的采购公告,由渠岩所在的广东工业大学艺术与设计学院、榕树头保育基金会和杏坛镇三方共同成立的“岭南乡村建设研究院”是以有限公司而不是非营利性组织的性质注册的,可见各方在快速复制“青田范式”这件事上达成了共识,以至于并不太在意“研究院有限公司”这样的名称是否违和。如果说村子寂静如常算是保留了原生态乡村景观,那么当初在村口修建的大型停车场如今荒草丛生,也证明乡村公共设施的规模和使用需求被大大地高估了。

四、艺术驻村之乐明:土地、艺术与源美术馆

乐明村地处流溪河源头区,山高水远,交通不便,乐溪穿村而过。村里总人口700多名,壮劳力基本都外出打工,只剩下老人、为数不多的妇女和留守儿童,常住人口只有100多名。乐明村和青田村一样处于半空心状态。砂糖橘是村子里过去种植的主要经济作物,长期以来,土壤沙化、板结的情况十分严重。种植砂糖橘赚到钱的村民先后盖起了两层以上的小楼,但外墙裸露的红砖并未作任何装饰。虽然很多原住民已迁居到城里,但村里仍有大量新建的楼房,一部分甚至没有完工。追问其原因,要么是盖到一半资金短缺,要么纯粹是为了领取旧房、危房修缮/重建的政府补贴。这些新建又空置的红砖房被当地人称为“砂糖橘房”。2014年,广东省绿芽乡村妇女发展基金会(简称绿芽基金会)选择这个资源匮乏的山村作为乡村活化项目的试点。基金会入驻后,以水源地的生态保护为突破口,从“垃圾不落地”入手,从改变村民的习惯到改变村民的眼界,开展妇女赋能、推进村民自发组织公共生活,推进城乡融合,发展生态农业和乡村体验游,乐明村逐渐开始从早期的荒漠化状态变得焕发生机。

乐明村的艺术介入源于2016年绿芽基金会的一次大胆尝试——邀请艺术家驻村。艺术驻村项目是近年来很接地气、也很流行的一种艺术生产形式。西北地区有渠岩于2016年发起的“许村计划”和靳勒于2009年创办的“石节子美术馆”;[15]华中地区有欧宁和左靖于2011年发起的“碧山计划”;广东地区有谭金花于2013年发起的“仓东计划”、李景湖和石金花于2016年发起的“石米逗留计划”和以杨建邦为主要负责人的香港造村五人组于2018—2019年实施的“艺术造村:顺德村落社区计划”。在美国,驻留艺术家倾向于介入当地政府的工作,他们的实践既属于政治艺术,又属于社会参与式艺术。[16]比起美国驻留艺术家对政府工作的干预,中国这些介入性实践更强调的是艺术活化乡村,也即对驻地的介入。应绿芽基金会邀约,艺术家陈晓阳和银坎保以驻村场地“龙眼屋”为名,共同发起“龙眼”公益艺术项目。④项目每两年一次,每次邀请5位(组)左右艺术家参与,通过在村中生活,理解当地自然与人文素材,在山野和村落中自由选择灵感和生动空间创作独立作品,也可邀请村民一起参与创作。项目驻留时间为35天左右,驻留时间结束时举办驻地计划成果展并向公众开放。驻留期间,艺术家可以根据实际情况随时调整项目方案。银坎保和游其共同创作的《“叒”之风雨亭改造项目》,就是对村民的参与和意见不统一而停留在争执的状态的一种反映。风雨亭原是政府资助修建,属于全村集体财产,但改造计划只得到了部分村民的支持,反对者认为他们没有权力代表全体决定村子的公共景观。这件伫立在田野中的未完工的建筑装置就像一座纪念碑,艺术家有意让它提示人们对“谁的风景”这个问题进行思考并探索“公共的可能性”。实际上这也是艺术创作中的自主、妥协与村民自治的综合反映。2016年至今,“龙眼”项目共连续举办三次,驻地初期艺术家更多关注山水和自然风光,随着项目的推进和不同策展人的介入,与当地人产生越来越多的联系。2016、2018、2020年三次驻地成果展的主题分别为“见龙在田”“溪流域”和“乐明农业技术与艺术交流发展大会”。见龙在田是古人对春季龙星从田间升起这一天象的描述,溪流域寓意能量的汇集,艺术交流发展大会主要意图在于将展览主体参与者转换成村民,而展品转换成农作物和动物,原本作为主角的艺术家则抽身成为辅助者的角色。展览主题饱含着两位项目发起人对田野里龙眼屋的在地生长和外来因素落地生根、当地自然与人文素材大放异彩的期待。[17-18]

乐明的驻村项目一开始就孕育了源美术馆——全国首个以公益行动为基础的参与式乡村美术馆的诞生。但直到三年后的2019年,源美术馆才举办了开馆展“土地·乐明”。源美术馆并不是一个严格的美术馆机构,发起人将其视为以开放的美术馆概念组织起来的社会参与式艺术项目。以“美术馆”为名,是因为几位发起人在艺术方面的专业背景和资源,加上“美术馆”通常对于偏远乡村社区来说是原本不存在的外来物,可以在文化再造实验中显得更加“无害”并具有能动性。[19]从外部原因来看,不可否认它也很大程度上受到当时风行全国的、主要由地产公司和企业家推动的民营美术馆建设浪潮的影响。[20]绿芽基金会每年对乐明村的总体投资大约为40~50万元,而用于“龙眼”驻地项目的资金十分有限,从5万元/年开始逐年递增,此后两年分别为10万元、20万元。⑤经过三年的实践,项目参与者和当地村民已经逐渐意识到,中国乡村的真正改变,一定不是简单的物资与财力投入,而是始于人心的改变。

与青田村不同的是,乐明的乡村建设是由外来的基金会资助,⑥当地政府只是作为支持者而非主要推动力量,这在一开始已经为项目的可持续性埋下了隐患。土地问题又将驻地项目和源美术馆推向了更加尴尬的处境。乐明一系列介入实践的核心场地是一户村民的旧居和周围的田地,基金会付以2500元/年的租金,并斥资在旧居旁新建了两栋玻璃房子作为美术馆。这个小小的建筑作为当地文化艺术符号,当年也成为从市到村各级部门、尤其是村干部引以为傲的事情。因此,尽管美术馆的建设并无正式的官方批文,当地相关部门也都心照不宣并参加了开馆活动。2020年7月3日,国务院召开全国整治乱占耕地建房问题整治电视会议,要求对新增乱占耕地“零容忍”。根据现行《土地管理法》规定农村村民未经批准或者采取欺骗手段骗取批准,非法占用土地建住宅的,由县级以上人民政府农业农村主管部门责令退还非法占用的土地,限期拆除在非法占用的土地上新建的房屋。源美术馆因为建在农田里被划为违章建筑,但触发这一问题的并非执法部门,而是卫星地图上显示的两块与周围田野格格不入的白色图示。源美术馆的活动被悉数叫停,相关部门却迟迟没有进行强拆。基金会作为主要推动者负责驻地的管理,应对方式十分巧妙,即在玻璃建筑物的平顶和周围裸露的地面铺上泥土、种植作物,以弱化卫星拍摄的突兀感。2022年9月5日,自然资源部官网发布《耕地保护法(草案)》(征求意见稿)。和现行《土地管理法》相比,对农村村民违法占用耕地建住宅的处罚发生了重大变化,不再一律采取拆除的处理措施,而是按照是否符合国土空间规划和是否符合宅基地使用条件确定处罚措施。根据最新的政策风向,对当地有促进作用的文化类设施可以考虑保留,这给源美术馆的存续带来了一线生机。⑦其实,文化艺术界人士对于这一类空间的命运往往早有心理准备:“乐观的话,我们应该已经找到当地人来做这个空间的管理者……最好这些管理者还是受过教育从城市回流的当地年轻人……悲观的话,这个空间可能会被收回拿去养乌龟,一切都没有意义。而未来,通常不会那么好,也不会那么坏。”[21]

五、旅游乡建之南社:古建筑保护、旅游开发与村庄的消失

与上述两个村子不同,南社古村的乡村建设几乎没有艺术介入的成分。这个古村落位于东莞茶山镇,地理位置优越,始建于南宋,繁荣于明清。历经800多年的发展,村中现存祠堂32间,古民居200余间,古井25眼,庙宇5座,这些民居、 祠堂、书院、店铺、古榕、里巷、门楼、古墓等融合为一体,组成很有珠三角特色的农业聚落文化景观。整个古村传统建筑的形制、结构、体量、用料、工艺、色调以及装饰仍然保持着明清时期广府农耕聚落的建筑风貌。[22]南社的建筑风格受潮汕、吴越及西方建筑文化影响,是岭南地区不可多得的典型明清古村落遗存,具有浓厚的岭南风情和珠三角水乡特色。南社古村落以其悠久的历史,保存完好的建筑本体和环境风貌,相继被评为“全国重点保护文物单位”“中国历史文化名村”等称号,古村内国家级文物保护建筑多达17处,省、市文物保护单位50多个。古村曾经有1000多人居住,随着新村的建设,人口大量迁往新村,现只有少部分原村内老人和新莞人居住,也是较为典型的空心村。[23]

2015年,南社村村委会与东莞市南社创意文化旅游发展有限公司(简称南社创意公司)签订合作协议,将古村开发、运营交由公司管理,村委会则行使统筹与监督职能。[24]2015年至今,村委会和公司先后投资5000多万元,在保护的基础上进行村落环境治理、古建筑修缮等基础工作,同时加大业态开发力度。经过一系列建筑群保护、旅游开发建设和商业利益的挖掘,再加上近年来“文化强市”政策的助推,南社已经变成典型的旅游村。大部分老建筑被承包给外来商人,或自行开发成商铺、旅店、餐馆,而没有改造成古村的博物馆、老人活动中心、民宿文化陈列室、演出厅等文化设施。古建筑的修缮没有争取到适当数量的村民回古村居住,以保留古村中原生态的传统文化和风土人情。相反,为了增加收入,村民更倾向于将房屋出租。由此,村内原住民被旅游开发者和小商户替代,但他们并不会永久地留在这里,而是根据经营情况常常更替。这种“动态人口置换”不仅是南社与逢简水乡、云南丽江以及束河古镇的共同点,也是全国各地旅游村/镇的通病。大量前往参观的游客更在意的是垃圾收集站、公厕、停车场等旅游服务配套设施是否完善,景点有没有特色,餐馆贵不贵等现实问题,至于景点由政府、公司还是村民自己经营,并不是他们关心的重点。

近十年的经营期间,村委会和南社创意公司与村民时有摩擦。例如,由政府出资修复的一间重要的谢氏祠堂,其后人以保护古建筑为由拒绝对公众开放。另一间同时期的祠堂因为其后人在1990年代自行修缮,外立面贴了当时流行的瓷砖,不符合文物定级的标准,无法向政府申请维修资金,现在只能自行集资重修,以恢复明清时期的屋檐、浮雕和红砖筑基、青砖为体的建筑风貌。虽然村内古建筑整体上受到的破坏有限,但南社创意公司也曾因改建民居而招致“破坏文物和风水”的非议,最终由政府出面更换公司领导人。⑧南社古村在“拯救老屋行动”“打造民俗活动和文化产品”等方面可圈可点,相比破坏性的建设、粗鄙的旅游开发、缺少审美性的宣传推广,已经相对比较克制。不过,南社如今并不是远离城市的静谧村落,而是闹市区一个网红打卡地。与南社类似,开发更晚但商业化程度更高的还有由华侨城打造、位于深圳的甘坑客家小镇。这些旅游村/镇的大量出现,已使人们形成强烈的共识,那就是外来力量介入的程度越深,人们离乡村的距离就越远。换句话说,即乡村建设的速度与它消失的速度成正比,这比乡村废墟化更加令人担心。

六、农业都市主义、乡村风景与理想中的乡土和谐论

与南社古村这类追逐人气和曝光率的旅游型乡村建设相比,青田村和乐明村在“角落”里求发展,无论成功与否,最后能让人记住的是它们贯穿始终的乡土主义和自绝于闹市的勇气。然而,乡土主义并不是在乡村社会凭空出现的。荷兰建筑师雷姆·库哈斯(Rem Koolhaas)从1990年代后期开始对珠三角城市进行了深入的考察,那时的深圳正是各种断章取义式的欧洲建筑风格盛行的时候。他将对珠三角的发现总结为“加剧差异的城市”,[25]后来被人们称之为亚洲社会特有的“另类现代性”(alternative modernity),[26-28]学界对上述问题的关注和回应又进一步激发了今天对“逆城市化”的研究。伴随着文化艺术界对上述概念的探讨而出现的是对乡土主义的大量实践,这些实践最初是出现在城市空间,集中体现在深圳市政府主办的深港城市建筑双城双年展 (UABB) 的策展中。早在2007年,UABB策展人马清运就提倡“农业都市主义”(agri-urbanism),即把城市的发展路径倒推回农业时代, 以验证他和库哈斯从对珠三角的持续观察中所总结出来的脉络,即城市必须还原才能找到更好的出路。[29]2009年,欧宁提出“乡土主义”(ruralism)的主张,倡议研究农村、农业、农民在激进的城市化运动中的命运,并寻求激活乡土社会的解决方案。[30]2013年,香港中文大学和香港大学的参展者共建了“价值农场”,一方面关注农业问题,另一方面与由蛇口浮法玻璃厂改建成的主展场“价值工厂”相呼应。

尽管“新乡建派”各有初衷,但无论是出于经济实用主义——迫于生活压力而产生的逆城市化行为,还是出于人文主义——发自内心对乡土社会的怀念或者一厢情愿的幻想,都带着一种主观的对“乡村风景”的想象。人文地理学家段义孚认为乡村“风景”是一处“远在那边”的现实区域,它由田野和建筑构成,但不是一棵树或一栋建筑物那样的一种界化出来的实体;风景乃是一种意象,一种心灵和情感的建构。[31]人文主义地理学的社会批判立足点是伦理和道德,它强调人们对自然、对世界的感悟能力,感悟人与自然的和谐将提升人类的道德。[32]艺术乡建暗合了人文地理学的主要目标,即协调社会科学与人之间的关系,容纳知性与智慧, 客观与主观,以及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从某种意义上讲,艺术乡建还发展了其方法论,使人文主义地理学的批判领域延伸到当代艺术和建筑界。在主观情感的驱动下,文化艺术界人士对于乡土中国的畅想和追求,可能比他们对乡村现代化的期待更为强烈。

随着国家对“三农”问题越发重视,地方政府尤其是经济发达的大湾区地方政府对艺术乡建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大大小小的乡村艺术节逐渐涌现。相比以前针对某个单一村落的项目,这些艺术节以点带面、规模更大,而相比纯粹的旅游古村,又增加了更多人文氛围和互动性。地方政府将之定义为“全域性的文旅项目”和“以文化艺术带动乡村振兴的系统工程”。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艺术在樵山——广东南海大地艺术节”。该项目是日本越后妻有大地艺术祭(Echigo-Tsumari Art Triennial)在中国的本土化,也是迄今为止这个系列影响最广泛的项目。在此之前,该艺术节的主创团队已相继举办过“艺术在浮梁”和“桐庐大地艺术节”,但都寂寂无名。佛山市政府对此次艺术节寄予厚望,希望“以艺术创造参与城市营造,以文化振兴推动城市更新,以社会美育打造文化高地”,并借此开创以艺术治理基层的南海模式。[33]主创团队更是野心勃勃,艺术节以“最初的湾区”为策展主题,提出了“讲述当地故事、活化利用乡村旧空间、推动公共设施艺术化、改善乡村环境、注重本地资源与工艺利用、提升当地商业水平、提倡美食与艺术生活化、融入乡土产品再创造、加强自然与乡土教育、促进跨地域跨领域交流与合作”共10项策展原则。[34]从展览内容和活动质量来看,它更像是一场空降、快闪的嘉年华,对当地村民的影响微乎其微。可见客观条件的成熟未必是一件好事,地方政府的经济实力和勤政反而会导致用力过猛,从而偏离艺术乡建的初衷。

“青田范式”被快速复制、源美术馆停止运营、南社古村和乡村艺术节的规模化,证明乡村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社会单元。乡村是由基层政府、村干部、村民、村域自治组织、社会组织、商业公司和少量外来人员组成的综合体,这些成员有着各自的利益诉求,乡村的内部关系并不像人们想象中那么单纯。不少学者对被视为中国文化之根的传统乡土社会进行了深入考察,秦晖将最为流行的两大解释理论总结为“租佃关系决定论”(又称“中国封建论”)与“乡土和谐论”,前者强调租佃关系的作用,后者则把传统乡村看成一个非常和谐的、温情脉脉的大家庭。[35]秦晖对这两种形式上看似对立、在现实中却不那么对立的理论都进行了否定,认为关于租佃和宗族的理论都不足以解释复杂的传统农村社会。在此基础上,秦晖进一步指出,“乡土和谐论”把传统村落视为具有高度价值认同与道德内聚的小共同体,强调村落、家族(宗族)等的自治与和谐,并将其视为不同于“异文化”的华夏文明特性所在。[36]正如秦晖所言,这种“小共同体本位”的传统中国观,具有多元的学理渊源,其中带着新儒家色彩的中国学者(如以梁漱溟为代表的民国“乡建派”人士)重点强调小共同体的内部和谐,而否定那种突出村内阶级分裂的说法。

如果说民国“乡建派”的弱点是对复杂的时代处境以及当时积重难返的中国社会的认识不够深入,那么今天的“新乡建派”也存在过于理想化的倾向。中国农民是道德农民,[37]也是理性农民,[38]是休戚与共的小共同体成员。他们可以协力打造新的家园,也能齐心一致对外,这不取决于农民本身的自由裁量权,而是取决于利益的分配和乡村自治的程度。艺术乡建这种不能带来直接经济效益的项目,如果没有基层政府的大力支持和村干部从中斡旋,就会举步维艰;而过多的行政干预,又容易主动或被动地将项目带偏。

七、结论与启示

推动乡村振兴和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是缓解城市压力和矛盾的重要路径,经济自救是第一要务,提升文化影响力和传播力(即以文化产业赋能乡村经济社会发展)是不可或缺的手段。《乡村振兴战略规划》指出:实施乡村振兴战略是建设中国式现代化经济体系的重要基础;是建设美丽中国的关键举措;是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有效途径;是健全现代社会治理格局的固本之策;是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必然选择。[39]从青田、乐明和南社三个乡建项目的缘起和建设成效来看,无论艺术乡建还是旅游乡建,两种建设模式都各有困难。只要条件允许(即有足够的可开发资源),旅游型乡村和商业化路径仍是乡建的常规选择。这种情况下,在南社古村出现的原住民离开、商户入驻所导致的人口置换就不可避免。作为第三、四阶段乡村建设中一种具有强烈的视觉和情感表达力的独特路径,艺术乡建通常是地处偏僻、没有流通优势、资源难以抵达之地的无奈之举,而文化艺术是用来装扮那些几乎与市场经济脱钩的村庄的华丽外衣。不得不承认,相比于繁华、现代感十足的城市空间,文化艺术在落后地方的发展举步维艰,也恰恰因此而富有悲情和浪漫色彩。在“角落”里求发展的前提条件,一是整个大地区经济较发达,市场网络活跃并足以伸入这些“角落”;二是当地政府足够重视。粤港澳大湾区的经济实力和地方政府的主动性,为一系列艺术乡建项目的落地创造了条件。向前回溯,艺术乡建在学理上的源头,是艺术、建筑界人士于2000年代初期在珠三角城市中(主要是深圳)提倡的农业都市主义和乡土主义。当时的参与者带着对乡土社会的想象再度参与了当前大量的以文化艺术带动乡村振兴的系统工程,成为乡村治理中的一环。应该注意到,在追求艺术理想、追逐田园风光、崇尚社区意识、寻找成长机会等目标的吸引下主动移居乡村的艺术家,通常会选择环境舒适或者资金流通较好的地方,以便于集生产与消费于一体,将艺术生产或经营与旅游相关的小企业作为支持他们新生活、平衡工作与生活的一种手段,[40]属于典型的“生活方式型移民” 或“ 舒适型移民 ”。[41]客观地讲,像青田村那样的艺术家移民只是极少的部分,况且大部分时间生活在城市,他们带来的社会融合和对当地的促进作用其实很有限。

青田和乐明这两个村子乡建项目的规模和结局都大有不同,根本原因是村委会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和支持力度不同。前者是自上而下的政府规划,后者是艺术家自发的、自下而上的探索实践,强调的是关注现实和从工作室中解放,这类项目往往容易失败于资金短缺或政府管治,早期的“石节子美术馆”就是典型的例子。此外,乐明村的源美术馆停止运营,主要是土地问题而非文化制约问题。随着时代和环境的变化,“自治的乡土中国”“小共同体本位”的社会已经逐渐行政化、规模化、市场化,“乡土和谐论”也随着各种利益集团抵达农村而开始慢慢瓦解。乡村是一种地理景观,更是人文景观,受道德、理性、利益支配的乡村个体以及他们所构成的乡土社会,很难用温情脉脉来简单描述。经过多年的观察,我们看到的是即使那些很“用心”的艺术乡建项目,在短暂的热闹之后,乡村归于它本该有的宁静(或荒芜),村民仍免不了像从前一样带着戒备和审视的眼光看待外来者。除了几块示范基地牌匾和偶尔到来的研学团队,还有普通人极少关注的区政府、村委会等相关部门的项目招标公示和财务报表,人们思考得更多的或许是还可以用什么来证明这些不需要艺术的地方曾经有艺术发生过,以及艺术到底带来了什么?

在中国讲乡村文化治理,应当把文化和人的重要性提高到第一位。以文化和艺术为着力点的项目,如果足够纯粹和前卫,通常都带着个性、独立与个人权利的觉醒,这是启蒙运动以来各种“进步”思想的共同点。从根本上讲,艺术乡建是不太可能为艺术而艺术、野蛮生长的,它最终仍要服务于乡村经济的复兴。因此,乡村振兴最大的困境是如何发挥“城乡连续带”[42]的真正作用。那里是城市化发生的地方,也是现代性向传统、城市向乡村回溯的路径。当前乡村振兴的关键,与城市化相反,已不在于建立城乡之间信息、货物、资金和人员的流通,也不在于城乡融合,而是在经济下行、扩大内循环的背景之下使像城市一样受利益支配的乡土社会以及城市知识分子恢复对乡村生活的信心。对各级各类政府部门的执政行为和成效进行深入研究,并对农民——乡建的重要主体进行持续的参与式观察,是本研究未尽之处,也是下一步研究的主要方向之一。

【注释】

① 在很多地方,榕树被视为风水树,通常种在村头、公园或者路边。古人在选择一个地方定居前,都会先种一棵榕树,因为榕树的生命力异常旺盛,如果榕树都不能活,证明此地不适宜居住。这大概是南方乡村处处可见几百年大榕树的原因。

② 烧番塔是珠三角地区的民间传统习俗,于每年中秋节举行,是乡村青少年的“成人礼”仪式,寓意着村中代代繁衍不息,风调雨顺。番塔一般用砖头或瓦片砌成,围叠而上,塔身逐渐收小,最后封顶而成,下面有几个口,用来塞入木柴、稻草烧塔。而烧番塔所用到的木柴、稻草是小孩子中秋节的白天到村里家家户户去收集的。

③ 这九条分别是:1.刘家祠堂——人与灵魂的关系——(宗族凝聚);2.青藜书院——人与圣贤的关系——(耕读传家);3.关帝庙堂——人与神的关系——(忠义礼信);4.村落布局——人与环境的关系——(自然风水);5.礼俗社会——人与人的关系——(乡规民约);6.老宅修复——人与家的关系——(血脉信仰);7.桑基鱼塘——人与农作的关系——(生态永续);8、物产工坊——人与物的关系——(民艺工造);9.经济互助——人与富裕的关系——(丰衣足食)。

④ 乐明村当地的特色泥砖民居被称为“龙眼屋”,门楣上方皆有两个圆孔,描绘成“龙眼”,乃望子成龙之意。驻地计划以此命名,是借乡土愿景之意。

⑤ 信息源于作者2022年9月对绿芽基金会驻地工作人员的非结构式访谈采集。

⑥ “龙眼”项目的资金后期主要是通过募集获得,和的慈善基金会是主要赞助方,所募资金由绿芽基金会管理。

⑦ 随着政策风向的改变,如退林还耕的推进,经过多方努力,保护新场馆无果,源美术馆最终仍被视为违章建筑,在2023年8月30日被正式拆除。信息经由作者于2022年9月对绿芽基金会驻地工作人员的非结构式访谈和后期跟进而采集。

⑧ 信息源于作者2022年9月对南社创意公司原负责人的非结构式访谈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