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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视艺术与经典音乐:张力结构中的雅俗相对论及启示

2023-02-25汪闻远

音乐生活 2023年1期
关键词:经典音乐音画古典音乐

汪闻远

一、“周鼎”的启示与问题的提出

鲁迅曾在《“题未定”草(六至九)》中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1]。一个土财主,为追求风雅,购买了一只花纹斑驳、古香古色的周鼎,但没过几天,他便让一个铜匠把这鼎周身的铜绿擦得干干净净。擦拭过后,通体光亮的古铜器被摆在客厅中供来客们品评,“雅士”们无不嘲笑这种翻新古物的做法,鲁迅听闻,起初也“吃惊”“失笑”,但“接着就变成肃然,好像得到了一种启示”。经过沉思后的鲁迅看到了一座更为真实的周鼎,在属于它的那个时代焕发出了“热烈”的光彩。

用这则充满辩证哲思的小故事,来审视存在于影视艺术中的经典音乐颇为恰切。在当下观众眼中,中西方经典音乐历史久远,如同那个土财主买来的古旧周鼎,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仅适用于音乐厅中,正装笔挺地端坐聆听,缺少现代色彩与娱乐趣味。这一审美壁垒似乎拉远了经典与今人间的距离。但在历史上,真实的经典音乐创作者并非如今日所视那般不可贴近,为了赢得听众的喜爱,他们也曾努力创作属于那个时代的音乐流行时尚,经典音乐的魂灵活跃在那个时代,与那个时代的人们紧密贴合。而眼下的“经典”,正是当时的“流行”。

鲁迅得到的“启示”在于,周鼎在属于它的那个时代所焕发出的光彩,才是对它最为切实的解读。回到过去俨然不可能,如何擦亮经典音乐这尊“周鼎”,接通跨越时代的审美旨趣,让人们看到经典音乐在今日的新貌,这是一个值得深入探讨的艺术哲学论题。因为几乎一切的流行时潮都会沉淀为平静的深海,昨日的时尚会被奉为今日的“传统”。雅俗之间究竟存在着怎样的交互关系和哲学意义上的相对性?关于这一问题,影视艺术与经典音乐的结合似乎给人们带来了更为宽泛的思考空间。

在无声电影时代,西方古典音乐就以听觉陪衬的形象出现在电影作品之中。19 世纪末期,由卢米埃尔兄弟所执导的纪录电影《火车进站》,用典雅的音乐旋律替代火车汽笛声,与火车进站的画面相配合,开辟了音画相融的创作新途径。此后,西方古典音乐便时常出现在无声电影的视听空间之中,成为动态画面的一种同步性陪衬。到了有声电影时代,电影艺术对于配乐的要求进一步提升,对西方古典音乐的运用方式也不再是单纯地直接搬用,而是将其视为与故事整体结构、画面视觉形象等元素并存的重要部分。配乐与故事情节、镜头画面紧密融合,既产生一定的烘托效果,又不会在听觉上对画面的主体陈述形成干扰,这时的配乐已然成为电影作品中不可或缺的辅助成分。伴随着创作技术的提升,众多运用西方古典音乐作为叙事元素的电影作品也不断涌现,从较早的《野玫瑰之恋》《2001太空漫游》《现代启示录》,到《教父3》《肖申克的救赎》《我的野蛮女友》《飞屋环游记》《精武风云》等等。越来越多的观众通过对电影作品的观赏,接触到西方古典音乐,并开始对古典音乐作曲家有了新的认识和热爱。这种经典音乐作品与大众艺术相结合所产生的审美推广效应,不仅能增强电影作品的观赏性,还为拓宽经典音乐的欣赏群体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在影音成功结合的基础之上,电视传媒行业紧随其后,时至今日,中西方经典音乐,作为一种特殊的传统文化载体,已然渗入影视传媒领域的各个角落,成为电影、电视作品传播过程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同时,观众群体庞大的影视作品,发挥出了音乐厅、剧场难以企及的传播效果。以这种表、导、演相结合的综合艺术样态为载体,经典音乐在其中通过多样化的艺术创作手法,成功融入现实元素之中,改变了它的听觉效果与传播样态,最终展现出新的光彩。

二、在“经典”与“大众”的张力关系中“擦亮”经典的生命

美国当代音乐学家劳伦斯·克拉默(Lawrence Kramer),曾经在他的著作《为什么古典音乐仍然重要》中提出,“在表演过程中不发生变化的作品是将死之物,而不曾传递作品中永恒意蕴的表演也是没有生命的。”[2]克拉默认为任何经典化了的作品,要延续它的生命,都需要不断地在表演过程中实现对自身的超越和转化。克拉默站在人类表演领域的高度审视西方古典艺术的立场值得肯定,他甚至反对将西方古典音乐从大众文化中分离出来,反对对艺术形态做高雅或低俗的界定。他认为电影、戏剧等多种艺术样态,会使音乐脱离乐谱的局限,与当下的生活发生更多的关联,进而获得新的生机。可以说,克拉默的观点在后世影视创作领域得到了某种程度的体现。

电影《时光倒流七十年》

影视作品中的一切音乐旋律都有其特定的语义功能,它们指向叙事中的人物关系、时间、场景等具体因素,音乐与镜头之间通过平行、对位、同步等艺术手法产生烘托或反衬的艺术效果。早期的影视创作更多是采用音画同步的创作方式,借用西方古典音乐来解说故事内容,依靠影视艺术视觉语言强大的叙事能力,使音乐经典重新进入大众的文化视域中。如在爱情电影《时光倒流七十年》中,浪漫主义华章《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第十八变奏》经过无数次变奏、重复等方式,流淌于影迷的感官世界之中,成为整部影片配乐的核心素材,提升了整部影视作品的审美格调,增强了镜头画面的可视性效果。俄罗斯裔美籍作曲家拉赫玛尼诺夫1934 年完成这部音乐作品时,已经离开俄罗斯近20 年时间,世界乐坛的流行风潮已然转向了破除传统音乐法则的“新音乐”潮流之中,使这首坚持俄罗斯浪漫主义传统的乐曲,成为落寞的夕阳余晖。但在影片中,当主人公梦回青春年少,重遇自己七十年前的那段浪漫恋情,《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第十八变奏》凭借其荡气回肠的恢弘流韵,烘托出主人公穿越时空的倾心爱恋。音画交织间,时空倒错的张力感染着观者,这部俄罗斯浪漫主义最后的华章,其所蕴藏的创作者对时间流逝的无限慨叹、独特的忧郁气质,也在时光流转的影像演绎中,通过电影这种大众艺术形态撼动着观影者的心灵。浪漫主义艺术传统与穿越题材的跨时空重逢,不仅预示着不同时空中男女主角的情感搭建,也象征着西方古典音乐的一场穿越仪式,借助缠绵悱恻的爱情实现与另一个时代大众的心灵交互,构建出别样的音画氛围,于传统与现实之间构造出立体、多维的审美感官世界。另一部借助屏幕艺术获得新生的西方古典音乐作品,出现在科幻电影《2001 太空漫游》之中。在这部科幻电影的开篇,德国作曲家理查·施特劳斯的交响诗《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缓缓奏响,管风琴音乐的宏大壮阔为日月群星的画面浮现营造出极为震撼的听觉氛围。这部根据尼采同名小说改编而成的音乐作品,蕴藏着尼采超人哲学的深厚意味,为这部太空科幻题材电影赋予了更为丰厚的艺术哲思;与此同时,影视语言直观化的审美特质,让观众对这部哲学意味深厚的交响诗作品产生了新的审美想象,二者相互映衬,迸发出新的艺术生命力。在这些成功的艺术作品中,创作者通过对音乐、镜头之间的内蕴把握,将能够产生相互渲染、烘托效果的旋律与镜头画面相互结合。如此一来,悠久的音乐旋律并未因时光的变迁而褪色,反而在与大众艺术作品共舞的过程中焕发出新的光彩。

除上述提到的俄罗斯、德国作曲家的西方古典音乐作品外,捷克作曲家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陆》交响曲,也借助中国第一部境外拍摄剧《北京人在纽约》等影视作品,以新的样态呈现于大众视野之中。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完成于20 世纪末,讲述了北京人在异国他乡拼搏奋斗的故事。经历诸多波折,赴美淘金成功的大提琴手王启明,在音乐厅中与其他乐手一同演奏捷克作曲家德沃夏克的e 小调第九交响曲《自新大陆》(From The New World)。这首乐曲是德沃夏克1892 年登上美利坚土地之初创作的交响曲,当时美国历史文化的根基短浅,急需一部代表自身音乐文化特色的交响乐作品,于是《自新大陆》呼之欲出。影片中,在“新大陆”小有成就的王启明,一边演奏着百年前这部具有开拓意义的“美利坚交响曲”,一边回想着自己在这片“新大陆”上的奋斗历程。剧中人的人生历程与曲中内容的交相辉映,深化了影视作品的创作主题,以更为细腻的艺术手法烘托出了人物的内心变化。百年前初登美洲大陆的德沃夏克和他的《自新大陆》,成为王启明在这片土地上自我奋斗的艺术注脚;百年后王启明重新奏响这部作品,赋予这部交响乐以后世生命,使它在跨越时代的艺术场景中,迸发出新的感染力。

如果说音画同步的创作方式,在运用音乐律动解说故事内容的同时,让经典音乐作品在与大众艺术相互对话的张力结构中获得新的生机,进而佐证了克拉默的观点,那么音画对位的创作方式,则进一步拓宽了“经典”与“大众”在这种张力结构中的对话空间,促动了观众对于音画的立体感官享受。与“音画同步”用音乐来解说故事内容不尽相同,“音画对位”更多地运用音画之间存在的巨大差异形成感官反差,从而调动观众的情绪,深化他们对影片主题的理解。以影片《2001 太空漫游》为例,音画对位的创作手法在这部影片中得到了创造性运用。奥地利作曲家小约翰·施特劳斯的作品《蓝色多瑙河》,演绎出美丽的多瑙河旁,春天的气息爽朗而明快,鲜花吐露芬芳,鸟儿歌喉婉转,一派生机勃勃景象。当这首乐曲伴随着漂浮的太空飞行器一同出现在空旷寂静的外太空场景时,原本诡异莫测的宇宙空间忽然变得优雅迷人、生意盎然,华尔兹节奏律动的独特魅力消散了迷幻空间中的恐惧感,带来温暖、明亮的审美体验。导演库布里克就此开创出一种独特的科幻电影音画美学,这种音画设计方式迥异于此前用诡异、伶俐的电子合成音乐为外太空漫游配乐的编创思路,在色彩明丽的《蓝色多瑙河》与深邃沉郁的宇宙空间共同构造的张力空间中,人们面对未知宇宙时显得不再恐惧、不安,而是优雅而自信。雅致的“经典”与神秘的“未来”,这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反差和对抗,改变了人们对于“历史”与“未来”的认知,使“经典”在现代影视作品中更加夺目,“未来”在今日不再奇异而遥不可及。与借助尼采的超人哲学来烘托太空的浩渺与震撼的交响诗作品——《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这种音画同步的创作方式相比,《蓝色多瑙河》因对比而形成的艺术“间离感”,具有更强的戏剧张力,容易唤起受众强烈的心理反应,同时可以产生“传统”的新生和大众题材科幻类型片动人心魄的“经典化”效果。

这种发生在电影艺术领域的“经典”与“大众”的雅俗转化,进一步印证了克拉默的观点,即艺术领域的雅俗问题是变动不居和相对的,没有纯粹的雅俗之别。作品的“经典化”意味着某种终结,要延续它的艺术生命,需要在表演过程中“擦亮”它,实现对它的再解读和再阐释。

在音画对位间对经典作品进行再释义的另一个代表性案例,是弗兰克·德拉邦特执导的《肖申克的救赎》。重提这部经典影片的原因在于它以独特的电影语汇,引导今天的人们立足于当下去审视经典音乐的丰富内涵,进而推动经典音乐作品的重生。影片中,被囚禁在肖申克监狱中的男主角安迪,坚持不懈地花了六年时间写信请求州政府为重建监狱图书馆提供资助,最终得到了200 美金、一些唱片资料和一部旧留声机。他怀着复杂的心情挑出一本唱片,用留声机通过监狱广播向狱友们播放歌剧《费加罗的婚礼》。将自己反锁在广播室中的安迪,全然不顾监狱长在门外的嘶吼和警告,在这一刻,他和他的狱友们一同沉浸在莫扎特经典咏叹调《微风轻轻吹拂的时光》之中,被音乐流露出的天真与乐观所感染,在制度森严、黑暗压抑的监狱高墙之内看到了自我救赎的希望。在封闭的狱墙和富于意趣的喜歌剧音乐片段之间,束缚与反束缚的斗争愈发加剧,一种打破既有平衡的戏剧性动势在音画的巨大反差中涌动。最终,不肯服从肖申克体制化管束的安迪,穿过自己花费20 年时间挖通的隧道,重获自由,再获新生。具有强烈喜剧效果和明快幽默艺术风格的莫扎特喜歌剧音乐作品《费加罗的婚礼》,经过影视镜头音画对位张力结构的涤荡,被赋予了当代语境中突破制度化束缚的新的音乐力量,经典音乐成为召唤当下观众突破心灵捆绑的精神力量,在流淌的咏叹调旋律中散发出别样的光芒。

近年来,一些乐团和演出机构经常会借用《肖申克的救赎》来推广这部莫扎特的经典歌剧,用于解读传统叙事如何突破体制化束缚进而转换为当代自由精神的文化阐释,接通经典音乐作品与当代大众之间的心灵交流。“工作的朝九晚五,生活的重复无聊,缺乏学习的欲望,不能忍受与自己相左的观点”,即便当代人没有陷入肖申克的牢狱之中,但“当出现这些状况,还能说自己没被体制化吗?”“忙着追名逐利的你,停下来想一秒:你的大脑是不是已经被体制化了?你的上帝在哪里?”[3]这部完成于1786 年的歌剧音乐作品,某种程度上成为让当代大众在体制化规约中获得精神“救赎”的革命性力量,人们找到了数百年之后再次聆听《费加罗的婚礼》的现实意义。这首缺乏现代审美旨趣的古老乐曲,因为一部影片重获打动人心的力量,其艺术生命在音画对位的张力结构中被重燃、被“擦亮”。

三、互文中的雅俗相对论及启示

这种通过音画的张力结构来突出剧情、重新诠释经典音乐作品的创作手法,在一些暴力恐怖影视场景中也时常出现。例如在斯坦利·库布里克执导的电影《发条橙》中,主人公阿莱克斯是一个残暴的问题青年,同时也狂热地喜爱贝多芬的音乐作品。影片中颇具黑色幽默意味的是,当他殴打老人,对同伴施暴的时候,总有美好而庄严的音乐旋律反衬粗鄙、丑陋的人性之恶。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成为男主角意欲行恶的标志性音效。影片中库布里克还对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的第二、四乐章进行了改编,加入大量的电子音乐声效,神圣庄严、铿锵有力的曲调变得诡异荒诞,直击主人公内心世界。这种音画反差效应不仅能引起观众的审美反思,还拓宽了影视作品配乐的创作路径。在以越南战争为创作背景的影片《现代启示录》中,当美军战机疯狂轰炸越南领土时,瓦格纳长篇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中的经典乐章《女武神的骑行》雄壮奏响,这首史诗化、英雄化和宗教化音乐作品的呈现,让人们在萌生对神灵无限敬仰之情的同时,反观战争中人性的复杂与险恶。再如恐怖电影《万圣节10》,创作者用以伴随血腥手术场景的旋律配乐来自莫扎特《G 大调弦乐小乐曲》的第一乐章《Eine kleine Nachtmusik》,这是一首充满真挚而轻快的淳朴曲调,弦乐器自身具有的温暖、深邃的听觉特性,与影视画面中的恐怖、暴力对比鲜明,刺激着观影者的内心,滋生出别样的审美感受。

艺术学理论、艺术美学等诸多领域都曾对艺术创作的目的与艺术作品所追求的审美效果做出过判定。艺术美,正因其多样化的存在形态而富有魅力。反差、间离、对比、烘托,这些或具有现实美感、或极富艺术“丑”态的创作因素,在对抗、交融、平行中获得了新生。古典音乐与暴力美学相结合的影视创作尝试,渗透出浓重的黑色幽默式的反思意味,通过无限的审美张力结构扩展,增强了电影作品的戏剧性,达到更深切地唤起观众心灵共鸣的观影效果。

历史上的一些音乐作品之所以被奉为“经典”,是因为它们是在不同时代众多音乐家创作的音乐作品基础上,经过时间淘洗沉淀下来的典范之作。作为艺术经典的现实存在,西方古典音乐始终是历代学者研究目光的聚焦之地。例如当代音乐学家查尔斯·罗森(Charles Rosen)那本《古典风格:海顿、莫扎特、贝多芬》(1971),就曾掀起学界对“古典风格”的探讨。他在对几位古典音乐大师诸多作品进行音乐释义的基础上提出,“古典风格即是音乐的所有因素——动机、线条、调性、和声、节奏、分句、织体、音型法、力度等等——最完美(因而‘古典’)的均衡状态”[4]。这也决定了演奏者不能在演奏西方古典音乐过程中随意重组、改变、修饰音乐,而应遵循乐谱的安排。影视艺术以其独特的蒙太奇表演特性为古老的、沉睡的音符带来了变革的力量。无论音画同步还是音画对位,经典音乐作品与大众影视艺术表演形态的结合与并置,告诉人们西方古典音乐作品语义的丰富性并不取决于其音乐架构的完整性,相反,这种片段式、缩影式的音画重组,为经典作品注入了新的审美价值。在这个过程中,雅俗之间发生了奇妙的互文性转换,一首本来难以进入当代大众视野的西方古典名曲,因其与影片人物命运的跨时空对话,令观影者不由动容;某些模式化、类型化的影视叙事,在融入音乐作品的听觉片段之后,产生了弥合虚构与现实、传统与当下的完形心理动势,使影视表演更具戏剧性色彩。

雅俗就在这一互文性对话的过程中实现相互转化和平权,库布里克在《2001 太空漫游》中对圆舞曲作品《蓝色多瑙河》的对位式塑造,成为电影史上音画设计的经典案例,一种新的模式应运而生并不断得到传承。可见,世间并无纯粹的雅俗之别,“改变”才是唯一“不变”的力量,而传统与现代的对话所形成的“张力”结构,则为经典作品带来了摆脱时空局限的新生动力。于经典与大众的张力结构中审视雅俗的互文关系,是一种有效的艺术审美法则,对中国当代艺术创作有不可忽略的启示价值。

在中国艺术学、美学等学科领域中,对雅俗二者关系、经典与现代相互转化模式的探讨从未停歇,人们聚焦于中国古典文化精髓《诗经》中“风”“雅”“颂”孰雅孰俗的辩论之中,也致力于探究“俗乐”与“雅乐”之间的相互转化。对艺术传统的挖掘、传承和再使用,始终存在于现代中国艺术创作的各个领域之中。就中国传统音乐领域而言,经过上世纪中期的抢救、挖掘,上世纪后半叶的保护、整理、传承以及近年来的推广传播,大批经典传统音乐作品得以重现,专家学者通过学术研究结合教育实践的方法模式,为中国广袤的音乐文化土壤提供了良好的再生空间。为了让这些经典作品在时光的淘洗中重新绽放光芒,中国影视人做出了巨大的贡献。2005 年,民族题材爱情喜剧电影《花腰新娘》,开篇处使用了彝族歌手李怀秀演唱的原生态民歌“海菜腔”,以最为直观的艺术展现手法点明电影的叙事主体,展示出彝族民众朴素的生存状态,歌声空灵而甜美,让封尘已久的地方传统音乐重见天日,响应了音乐学领域所提出的以活态传承方式推广传播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号召。再如影片《卧虎藏龙》的伴奏音乐,从被誉为“东方小夜曲”的云南民歌《小河淌水》中汲取创作给养,以民族特有的音响律动来刻画女主角形象,时而温婉清丽时而变幻莫测的改编曲调与电影故事情节相互依托,充分调动观众的审美感官,促使其积极参与到影片当中,该影片走向国际的文化输出模式,也为中国少数民族文化的海外传播做出了贡献。还有1987 年在张艺谋执导的《红高粱》中,作曲家赵季平根据河南民歌《抬花轿》改编而成的《颠轿曲》,配合影片中西北地区独特的娶亲接妻仪式,烘托了地域性婚俗仪式的氛围,起到传播民族音乐和民俗文化、重燃民间音乐当代艺术生命力的关键性作用。

上述例证大多对中国传统音乐的经典作品进行了符合影片叙事需求的改编和再创作,一定程度上延续了音乐作品的后世生命。这些音乐在影视作品中更多是作为体验性和描绘性的背景音乐出现,以音画同步的方式起到营造影片氛围的作用。这种手法虽然能提高画面与音乐的匹配度,但由于采用此类传统音乐的影视作品大多以民族或传统题材为主,音画间往往因为趋于同质而难以体现出必要的张力,因而戏剧性冲突并不显著,难以达到上文提到的雅俗相互转化的互文效果。在这方面,颇具巧思的例证乃属影片《红高粱》。当《颠轿曲》再次出现于乡亲们与日本军队的复仇之战中,此时这首曲子不再是婚庆礼俗的烘托之物,而是彰显民众豪气肝胆、民族大义的进行曲。虽然影片题材较为传统,但这种声画对位艺术构思的介入,极大地拓展了故事的张力结构,也在某种程度上“擦亮”了传统音乐的精神。2014 年由导演郑晓龙改编的同名电视剧中,编创者进一步提升了音画设计的专业创作高度,单就以陕北民歌作为创作基础的片尾曲《九儿》而言,富有民族特色的旋律不仅成为女主人公形象的音乐化解读,更成为烘托、反衬影视镜头的有力素材,画面中女主人公慷慨赴死,面对日军的围困坦然地打破酒坛,点燃大火,无畏生死保护他人的壮烈形象与音乐旋律形成巨大反差,强烈的视听冲击在音画的对抗张力中迸发,成为整部影视作品的点睛之笔。

四、结语

近年来,蓬勃发展的中国影视行业为艺术领域带来了巨大的活力,文化传承与现代元素的结合总是在雅与俗、经典与流行之间寻求着“接通”的契机。对中国影视创作与中国传统音乐而言,“雅俗相对论”所产生的哲学启示,鼓舞着创作者跳出固有的思维定式,寻求传统与当代相互对话的可能,跳出陈旧的音画模式、摆脱既有的艺术思维,不断拓展影视作品的艺术张力。如何在更广泛的影视题材中运用经典音乐?如何在传统与当代的对话中凸显拓展作品的张力空间?这是经典与大众张力结构中的雅俗相对论留给我们亟待解答的问题。将周鼎“擦亮”既需要创作者的智慧与胆识,也需要不同艺术门类的有效碰撞。

本文系天津市教育科学规划课题“多元化‘接通’背景下的高校音乐教育发展探究”(EIE220143)的研究成果。

注释:

[1]张梦阳:《鲁迅全传·苦魂三部曲·怀霜夜》,华文出版社,2016年版。

[2]K ramer,Lawrence.W hyC lassicalM usicS tillM atters[M ].B erkely:U niversityofC aliforniaPress,2007.

[3]西安高大尚.肖申克向往的《费加罗的婚礼》,感动几亿人的救赎[EB/O L].https://www.sohu.com/a/121433490_355334,2022-10-28.

[4][美]约瑟夫·克尔曼著:《沉思音乐:挑战音乐学》,朱丹丹、汤亚汀译,人民音乐出版社,2008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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