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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植传统 音色交响
——评赵季平中国民族管弦乐创作

2023-02-25

音乐生活 2023年1期
关键词:季平管弦乐室内乐

谌 蕾

赵季平的音乐深受圈内外人士的喜爱。他的影视剧配乐几乎家喻户晓,从斩获“飞天奖”的《水浒传》,到摘得“金鹰奖”的《嫂娘》,再到问鼎“金鸡奖”的《红高粱》与《孔繁森》。而对于更受业界关注的专业音乐创作领域,赵季平的很多体裁作品同样收获了巨大成功,其中有一类创作尤为耀眼夺目,那就是他的民族管弦乐作品。

赵季平的民族管弦乐作品创作一直贯穿其创作生涯,自上世纪80 年代以来各个时期较为重要的代表作有为管子与民族管弦乐队而作的《丝绸之路幻想组曲》(1981)、《庆典序曲》(1998)、《大宅门写意——卢沟晓月》(2002)、胡琴与乐队协奏曲《心香》(2004)、大提琴与乐队协奏曲《庄周梦》(2006)、为小提琴、古琴、女高音与乐队而作的《幽兰操》(2011)等,涵盖了大型组曲、大型协奏曲等。

一直以来,中国传统器乐的审美呈现出追求音色个性化的特征,在赵季平的民族管弦乐作品中亦体现出了这样的审美旨趣,即便是在受到西方管弦乐队音乐追求音色融合统一的审美影响与冲击,作曲家在他的此类创作中依然能在借用西方技法的情况下坚守传统器乐审美规律。本文试从理念、技法与形式三方面来评述赵季平民族管弦乐作品中的音色观念。

一、理念上——充分尊重民族器乐个性

近年来,中国民族室内乐新作频频诞生,并且较民族管弦乐创作更为成功而受到更多褒奖。民族室内乐作品的成功实践与民族管弦乐作品的艰难探索两者的不同境况,引发了音乐创作领域及音乐学界的思考,究其原因,似乎与中国民族室内乐作品能清晰呈现丰富多样音色不无关联。荷兰学者高文厚[Frank Kouwenhoven]曾在2015 国家艺术基金音乐评论人才培养项目上指出中国的民族室内乐作品比民族管弦乐队作品更值得被创作和推广,期间也有中国的民乐演奏家发表相同观点,即认为在演奏民族室内乐作品时会更让他们感受到自己与其他乐器配合的乐趣,而在民族管弦乐队中则很容易造成被统领的感觉而令人乏味。上述观点,其实都是围绕中国传统器乐追求个性化音色效果这一核心审美旨趣而言。

不难发现,赵季平的民族管弦乐作品中透露出对室内乐创作手法的借用。聆听过赵季平民族管弦乐作品的人都能在对整部作品进行宏观把握的同时,清晰听到不同乐器的独特音色和个性,以及不同乐器在如室内乐般的互动交流对话中产生的巧妙过渡与融合。他将具备一定结构功能特点的音色作为语言材料纳入总体创作构思之中,通过对音响的控制获得音乐的结构张力与发展动力,呈现在具体的民族乐队作品中,如《庄周梦》《庆典序曲》《大宅门写意——卢沟晓月》等等,其所获得的经验不仅十分可取,更形成一种独特的技法。赵季平通过成功实践向我们证明了以民族室内乐的思维创作民族管弦乐作品是非常可取的,正是通过对不同乐器音色的尊重及对民族室内乐创作手法的借鉴使得他的作品巧妙地避开乐队纯粹嘈杂响亮音响的漩涡,从而细腻地呈现出民族乐队所特有的魅力。

民族室内乐的创作手法调制和渲染民族管弦乐队的音色效果的这一做法实际上已得到包括作曲家、音乐学家在内的专家学者的广泛关注与认可。李西安曾指出:“新型民族室内乐的诞生不仅为我国民族器乐领域填补了一个重要的空白,也为大型民族管弦乐队的建设和发展提供了有益的参照。”[1]在2015 年国家艺术基金音乐评论人才培养项目期间的两次相关讨论中,作曲家贾国平曾在回答笔者就民族管弦乐队作品创作提出的相关问题时,对借用民族室内乐的创作手法进行民族管弦乐创作的这一做法表示肯定。高文厚则分享了一次较为不愉快的中国民族管弦乐作品聆听体验,他认为那场音乐会除了响亮音响之外,没有任何其他感受,仅仅是对西方乐团的简单模仿。高文厚作为一名既熟悉西方音乐也熟悉中国音乐的学者,他了解中国音乐的独特之处,如果高文厚当时聆听的是赵季平的民族管弦乐队作品,他定会说出不一样的观点。

二、技法上——主题的多样化音色呈现

创作理念需要通过创作技法来外化,赵季平民族管弦乐创作中的音色对比方法主要体现为两种方式:第一,相同主题的音色转换,即在不同乐器上交替呈现同一主题;第二,不同主题的纵向并置,即在不同乐器上同时呈现不同主题。

在不同乐器上交替呈现同一主题的手法在赵季平为新中国成立50 周年而创作的民族管弦乐作品《庆典序曲》中的运用即令人印象深刻(见谱例1):

谱例1:赵季平民族管弦乐《庆典序曲》第33—38小节:

从上例可以看出,作曲家将同一主题先后在中阮、琵琶与扬琴上呈示,这六小节的处理在纵向上并未叠置更多声部,而几乎都是在凸显每一件乐器的近乎独奏的音色效果,仅以低音如大提琴、倍低提琴、低音笙、中音笙支撑,这三个主奏声部连续两次上行半音移调,音乐的情感张力得以增强。

将同一主题在不同乐器上呈现的这一手法在大提琴与乐队协奏曲《庄周梦》这部刻画庄子哲学思想的作品中运用得更为宽广、极致。作品一开始由音色空灵的箫独奏出一个婉转悠然的梦幻般主题,在音乐的行进中,作曲家又将这一主题交由具有醇厚音色的大提琴吟咏。在之后的音乐发展中,音色迥异的箫、笙等乐器再度呈示主题并与大提琴对话。正是这种手法使作品充满着浪漫气息和幻想色彩。

《庄周梦》是一次成功的民族管弦乐创作实践,作品中大提琴与箫的呼应,大提琴与乐队不同声部的交织造成的音色碰撞与融合、丰富的织体铺陈与交错,让听众感到应接不暇的同时又是那样的干净纯粹。音色的多重对比成为赵季平音乐创作中推动音乐发展的常用技法和结构动力,也正如作曲家所言:“弹拨乐声部那种点状音型是西洋管弦乐队各声部无法表现的,尤其在每一乐句的落音处,弹拨乐犹如在明丽的音色上蒙上一层薄纱,以此表现作品‘梦蝶’的意境恰到好处。”[2]大提琴家王健在2009 年演出此曲后接受媒体采访时说:“在中乐团的演奏中听到了一些特别美好、特别感人的声音,很激动很兴奋,演奏的时候听到乐队的音色出来,甚至会忍不住去模仿乐队的声音。”[3]

赵季平民族管弦乐创作中的多主题并置手法在根据电视剧《大宅门》配乐改编而成的民族管弦乐《大宅门写意——卢沟晓月》中运用较为明显。作品由慢板转入行板段落之后,首先由琵琶呈示主题,4 小节之后柳琴以同主题叠入,6小节之后中阮声部同主题叠入,柳琴声部正好休止2小节之后与中阮声部同时奏出主题,此时,二胡声部一个新的更为宽广的主题开始出现,实现纵向多主题并置(见谱例2):

谱例2:《大宅门写意——卢沟晓月》弹拨乐主题与二胡主题的纵向叠置[4]

在上例中,尽管不同主题出现纵向叠置,但由于乐器音色的个性化特征而使得每一声部的横向线条仍然非常清晰可辨,特别是弹拨乐主题的率先出现与加强给听众深刻印象之后,叠入在弱力度上的二胡主题,形成对比复调,造成丰富的对比。

《丝绸之路幻想组曲》(共五个乐章《长安别》《古道吟》《凉州乐》《楼兰梦》《龟兹舞》)是赵季平较早时期为管子与乐队创作的一部作品。在第五乐章《龟兹舞》中,苍凉而幽怨的管子时而与热情的弹拨乐主题并置,时而与缠绵的拉弦乐主题并置,犹如龟兹舞中快速转换的热舞场面,丝路风土人情跃然眼前。这样的主题并置方法在赵季平的民族管弦乐作品中时常得到巧妙运用。

西方作曲家也用主题并置的手法,但并非像赵季平的作品中这般作为一种重要的结构手段,也并非建立在个性鲜明的不同乐器(或者说不同音色)的基础上来实现。夏滟洲曾在他的研究中指出:“经过多年建构起来的民族管弦乐队固然有其局限的一面,但作曲家并未想着削足适履一般地去改掉这些常见模式,而是以创新的观念琢磨乐队写法,如中国传统音乐特有的线型发展写法带动音色的变化。事实证明,这些写法是成功的。”[5]

总之,在赵季平的民族管弦乐作品中,通过主题的交替与并置等手法,让音色丰富的中国管弦乐队获得一种五彩斑斓、变幻奇妙的音响效果。

三、形式上——音色组合的创新性探索

纵观中国作曲家们的创作,可以发现民族室内乐组合形式多样,可以是吹、拉、弹、打四类乐器的任意组合,比如二胡与扬琴的重奏,笛子、古筝、二胡与琵琶的组合等等,可以是两件乐器,亦可以是十来件乐器。而民族管弦乐作品的创作有一类即是几件乐器与乐队的组合,因此,在此类民族管弦乐作品中,也涉及不同乐器的组合,赵季平在对于不同音色乐器进行组合方面的做法向来比较大胆。

《幽兰操》就是一个极好的例证。在这部表现孔子高雅人格的作品中,作曲家大胆地将音色亮丽的“西洋乐器之后”小提琴、深邃典雅的中国古琴以及女高音进行组合,新奇又别致,大胆而冒险,是让人眼前一亮的全新音色探索。在这部作品中,不同音色的碰撞与融合是亮点也是作品的成功之处,正如赵家珍在首演接受采访时指出,这部作品就像是“中国水墨画加入了西方水粉画,中西旋律的碰撞与对接,非常和谐!”吕思清也曾评价:“很好听,很有意境,非常纯美的一首曲子!”

这部作品由香港中乐团委约创作,并于2011年6月17 日在香港大会堂音乐厅首演,2015 年在国家大剧院的演出同样获得了观众热烈掌声。对于这部作品而言,人声是一个特别关键的声部,女高音张宁佳恰到好处的音色处理与唱腔控制,用一种宛如天籁、毫不做作的音色诠释出作品的绵长韵律,一气呵成、古韵十足。当人声与小提琴进行更为密切地互动时,古琴则更多在以一种谦让之姿加以点缀,不仅符合幽兰的气质,而且也深化了古风的意境,三者结合相得益彰。

在大提琴协奏曲《庄周梦》、管子协奏曲《丝绸之路幻想组曲》中,主奏乐器的选择均大胆而新颖。这两部作品的主奏乐器还曾由其他乐器替代进行演奏,《庄周梦》曾由革胡取代大提琴,《丝绸之路幻想组曲》曾由萨克斯风取代管子,可见作曲家在创作过程中对音色的追求并非刻意旨在为某一件乐器进行创作,也没有为了某种音色效果而不惜通过对传统乐器进行改造的做法来获得,而是可以在创作中游刃有余地兼顾主奏乐器与乐队的合作。

20 世纪50 年代之前,民族器乐音乐多以独奏和重奏形式出现,如今要进行管弦乐队化,难免遇到很多挑战,这或许也是当下一些学院派作曲家们不轻易触碰该类型创作的原因。赵季平无疑是一位对这一问题解决得比较好的作曲家。我们可以在他的作品中听到丰富而层次分明的声部线条,让听众在各类民族乐器的丰富音色之间痴迷。

赵季平能在创作中如此成功地运用中国音乐的思维与他的学习工作经历不无关系,他在陕西省戏曲研究院工作的时间里,曾深入研究过秦腔、碗碗腔、眉户等,并与川剧、京剧等其他剧种进行比较,这对于一位作曲家而言,是非常难得的经验,正是这些经验使得他能敏锐地拿捏和把握中国音乐风格。

综上,赵季平的民族管弦乐作品创作根植传统,呈现出丰富的音色交响。他准确地把握和呈现了民族乐器的音色效果与民族音乐的艺术魅力。他的音乐在理念上、技法上与形式上三个层面都贯穿了他对于民族器乐特有的个性音色的尊重与运用,并获得成功。当然,他的音乐让人着迷、感人至深的原因远不止这些,作品里中国精神的彰显,崇高立意的设定、对整体结构的思考以及诸多别致主题的创作等都是不可或缺的因素。

注释:

[1]李西安:《我国民乐创作由单一模式向多元格局的转型》,《人民音乐》2002年第10期,第6页。

[2]刘蓉:立足民间 回归传统——赵季平访谈录,《交响》2014年第4期,第16页。

[3]参见香港中乐团于2011年发布的王健采访视频:http://www.tudou.com/programs/view/G 1o_wpJcdR 8/。

[4]该谱例根据赵季平先生《大宅门意向——卢沟晓月》总谱手稿制作而成。

[5]夏滟洲:《因和而贵,因不同而精彩——从萨克斯与民族管弦乐队〈丝绸之路幻想组曲〉看赵季平的文化理想》,《人民音乐》2014年第11期,第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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