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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处喘息 底处生存
——读《稻米与星辰》有感

2023-02-24谭滢

牡丹 2023年11期
关键词:亚东星辰稻米

谭滢

托马斯卡莱尔说:“没有在深夜痛哭过的人,不足以谈人生。”没有经历过苦难的人即便谈人生,多多少少会给人无病呻吟的嫌疑。而一个经历生活鞭笞的人,才能真正懂得人生的意义。赵亚东,一个做过搬运工、收过破烂、当过三轮车夫、住过出租屋的青年,他的每一个文字都是生活的折射和反馈。《稻米和星辰》就像生活给赵亚东的一份厚礼。不必渲染,信手拈来每一个都是沉甸甸的串珠。这样的生活阅历,他多半不会口吐莲花,轻盈浪漫,豪情万丈。他的诗读起来,并不能使人产生心灵上的愉悦感。相反,总像是有一个秤砣在勾着它,沉,是那种稳稳的沉,即便泛起几朵浪花,也是小小的。这小小的浪花寄予了他对生活的期许和对未来的美好愿望。

静如止水下的波澜

每个人的诗集,几乎可称谓个人简史。或多或少隐匿着他的人生轨迹,大磨难和小欢喜。从赵亚东的诗里可以感知到他的深沉和冷峻。

唯有把生命体验与灵魂的高蹈相融合的诗作,才值得好好地玩味品赏,才值得传阅。相比当下一些庸常之作,无病呻吟的闲笔,赵亚东的诗作是有质朴的,实诚的,隐忍的。打工生涯奠基了赵亚东丰富的创作素材和对自己的创作定位,他的诗里没有狂放派的“狂”,先锋派的“晦涩”,也没有情爱派的“黏腻”,有的是一个底层写作者冷静的自我反思。由于他把自己放置得足够低,所以,他感受到的就足够多。他在用自己敏感的神经捕捉生活中细微的讯息,并把它们与自己的认知相融合,勾勒,形成一幅幅简略精致的简笔画呈现在公众面前。这一幅幅画又差不多带着苦涩的味道。

作为生长在东北大草原的赵亚东,对广袤和细小有着深刻的理解。譬如:“偌大的乌兰诺尔/只有一棵小榆树,在草原上/偌大的乌兰诺尔/只有一只乌鸦,在颤巍巍的枝条上……我爱的人都离开了草原,只剩下这只乌鸦/和它眼睛里落日的苍黄/在偌大的乌兰诺尔草原上/一切都静止不动,唯有我,在枯草间左右为难”(《枯草间》)。还有在《乌兰诺尔的打鱼人》里他写道:“……每一条鱼都有它的前世/他说,他的命运和这些鱼是一样的/被一滴水生下来,再被另一滴水埋葬……最早在乌兰诺尔出生的人/和最后一个,并没有任何区别……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那些草,是大海长出的牙齿/正把我/——撕咬”。在《没有时间的草原》里:“……我知道,一定有这样的一天/我们再次回到群山之巅/整个人类都深陷于细小的火焰……山脚下晃动的灯盏/微凉,而又孱弱/足以让我们泪流满面”(《深陷于细小的火焰》)。

把这几首诗放在一起,就容易产生强烈的苍凉感。从这些静如止水的叙述里不难看出诗人的心境,他心底的波澜被这些冷凝的文字压制着,仿佛与世界隔着一层薄冰。

在这里,一只乌鸦,一棵小榆树,一滴水,一颗石子,一盏灯,甚至包括一个人——我,在广袤的草原上显得微不足道,孱弱而卑微;这样的世界最早出生的人和最后一个没有区别,来过和没来过一样,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这样的视觉对比,和身世对比,让诗人很早就拥有了自省意识。也许是在他经过人生的打拼后,重返草原后在一切的“小”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这种自省也是一粒“稻米和星辰”的觉醒。

在《对饮》里,他写道:“我们只有这一壶烈酒/在白茫茫的天地间/让一把剑刺进咽喉/让五脏六腑淬火/我们好久没有/把弯下去的腰直起来了/这些年的雪都堆积在眼睛里/背上的尘土/压得我们喘不过来/最后一杯酒/要毫不犹豫洒在地上/在你的坟墓前/让这深藏于浊酒中的火焰/暖暖大地冰凉的肋骨”。我们不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但并不影响他诗中那把冰冷的剑的误伤。最大的悲凉是无声的,噬骨的。酒中有火焰,倒入口中,进入五脏六腑,变成诗人心中的火焰,灼烧着自己。赵亚东说,他几乎是拿自己的生命在写。每次写作他把会把自己封闭起来,杜绝一切外部的干扰。由于太过于专注,每每写完之后身体就会不适,出现发烧呕吐等生理症状。这种把自己掏空后“呕心沥血”的生理反应,只有沉浸式写作,完全融入才会出现!由此可见,写作某种程度上对他来说是一种煎熬。把自己历经的苦炼成比苦更苦的“丹”。这是一个诗人的慈悲心使然!

正像包临轩在本书后记中所说:“他没有消费苦难,也没有抛弃苦难给予的生活和命运,而是在接纳、承受的漫长过程中,始终充满了悲悯之心。”可以断定,他是一个善良且有良好修养的人,而不像有些人因苦难而心中充满戾气,字里行间也充满抱怨和癫狂。我们知道诗人多多少少骨子里总隐含着锋芒,不满时,难免会有不恭之词。但赵亚东的诗里几乎找不到这样的语句。

一半沉浸苦难 一半充盈希冀

赵亚东的诗对生活在底层的人们有着深切的同情,不自觉就带出悲凉的气息,这种悲凉裹挟着的不安也被他复制到诗歌里来……譬如:“我所有的勇气/都来自这双手套/正是它们在我和人世之间/形成巨大的缓冲/而现在,它们丢了/在一次醉酒之后/我再也找不到它们/从此,我的手指/像一群无家可归的孩子/局促,怯懦,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感到不安”(《手套》)。

在现今社会,也许脚步走得太快了,所有人都在强调安全感。由于对未来的不确定,对周围环境的陌生感,融入感的弱化,使人们需要借助人或外物来增强自身的能力,弱者需要通过某种道具来完成它的一些使命。这些道具的缺失,就容易让“我”露出怯来。诗人也许在写自己人生的某个时刻,也许是陈述自己熟悉的某类人。他只是在揭示一种生存现状。一双手套的缺失对于一般人而言,可能无足轻重,但作为道具的手套所担负的使命和通常意义上的手套是截然不同的。一种慌乱和不安的感觉在他的诗里窜动,进而让读者也产生了强烈的代入感。

如果局促不安、孱弱卑微始终呈现在一个年轻人的身上,那么他肯定是没有出息的,没有希望的。赵亚东的诗里还跳动着一簇希望的小火苗,并且这小火苗是倔犟的,无可阻挡的。例如:“我热爱的是被树根缠绕的石头/长出那一层薄薄的/深绿色苔藓/那被包裹着的不甘和决绝/暗中的涌动……现在,我又爱上太姥山/那些被露水和鸟鸣喂养的野茶/在我的指尖上/那难以驯服的冰凉和清甜/正在叫醒我们的骨气”(《骨气》)。如果在《手套》这首诗里,我们读出的是怯懦和不安,那么在《骨气》这首诗里,我们读出了隐藏在诗人骨子里的不甘屈服的倔强,和抗争精神。他先用不甘树枝缠绕的石头,长出青苔;又用太姥山上长出的野茶的清甜来暗喻,人不能被苦难绊倒,要暗自发力,彰显自己的个性释放出灵魂的香气。

“我一直不敢承认: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漫步在午后的滩头/我不敢说出它们的小名/暴雨倾盆而至/最疾的一阵,打得我们弯下腰去/凌厉的闪电抽着脊背/而始终在狂风中挺立的/是我最羞于说出的,那些倔强的/野稻子”(《野稻子》)。在赵亚东的诗中,多次提到稻子,毫无疑问这是他从小就熟识的植物,朴素且有品格。虽然被生活抽打,不得不弯下腰去,但始终在狂风中倔强地挺立。野稻子的野在于,不服输顽强挺立。所有有生命的,无生命的,石头或植物在赵亚东这里都被赋予顽强的生命力。也只有如此,才能在茫茫的世间争得一席之地。就像诗人毕志在《熬药》里写的:“世间的苦,要用文火一点点把汁把熬出来……”。人生就是个“熬”的过程。最后,去粗取精,去伪存真,去苦来甜。我们不由得就想到这些苔藓,野茶,野稻子,所有在野的都是赵亚东们的化身。

同样在于野的还有《二姑》:“八十岁了/还把缝纫机推到街上/为别人做鞋垫,缝衣裳/八十岁了/还为五十岁的儿子买药,喂饭,洗脚/眼睛看不清/有时把两件衣服缝到一起……那一天,去廊坊/远远地看着你/弓着腰,推着机器/那一天,风很大/仿佛一个义无反顾的英雄/你驾驶着自己的战车/仿佛,这世界没有你的缝补/就会被风撕碎”。这首《二姑》让人不禁生出恻隐之心!八十岁是个颐养天年的年龄了,但为了生活不得不把自己逼成一个战士一个英雄。如果没有二姑的坚忍,家庭的大厦被风撕碎是分分钟的事情。在人世间,顽强拼搏不仅仅是年轻人的事情,老人也为我们作出了榜样。正是一代代中国人自强不息精神的传承发扬才使得我们的民族成为一个最坚强,最富有韧性的民族。

诚如人们说,幸福的生活是相似的,不幸的生活却各有各的不幸。各种各样不幸的生活,成为了文学创作的母体。如何从不幸的生活中汲取精神的食粮,是一个技术活,如果笔投偏了,可能会牢骚满腹,怨声载道。如何从各种各样的不幸中,发现光芒,发现人性的闪光点,这也显示出一个诗人的修为和品质。就像我们知道生活的苦,却依然能心怀阳光逆风前行。

在诗人赵亚东从乡下走向城市的过程中,有回眸、留恋,也有阵痛。也可以说,他是中国乡村城镇化过程中的亲历者,见证者,一个时代缩影的记录者。譬如:“谷子没熟的时候/总是昂着头/在乡下,种谷子的/都是老实人/这样磨出来的米/才好吃,很多年来/己经没有人种谷子了/乡下人也学会了精明/忙着算计产量和价钱/于是,我开始想念谷子……看见谷子,和那个皮肤黝黑的/乡下人,他们一起低着头/真好啊,谷子一低头/小米就要被生下来/傻乎乎的,像极了我们/小时候的样子”(《再次遇见谷子》)。在城市化的进程中,老百姓生活越来越好,一些质朴的东西在渐渐失去,这是社会发展过程中不可避免的隐痛。就像一个人成长过程中的成长疼!他并没有避讳生活中一些不好的东西,他把它呈现出来,让大家品评,反省。

在《霞光在缓缓地升起》里,他写道:“背对着落日和群山/一切都静止不动,唯有霞光/在大地上缓缓升起”。在《照亮》里,他写道:“……那些觅食的野兽,此时厌倦了祈祷/在月光中俯下身去/一滴清凉的泪水,从叶脉的深处滑落/刚好照亮了松针上的火焰”。这两首诗,一首是秋收过后即景,一首像镜子一样照出外物和我之间隐秘的关联。但最后一句无论是“在大地上缓缓升起;还是刚好照亮了松针上的火焰”都给人以微弱的希望之光。这也是诗人自己无论身处何种境地,心底都留有一簇小小的火种。这火种将会照亮未来的路。赵亚东本人也从一个打工者,成长为一个全国知名的青年诗人、文学编辑。正如《荀子·修身》里说的:“路虽远行则将至,事虽难做则必成……”

生死轮回及宇宙观

无论影视作品,还是文学作品,最终的落脚点,皆归于哲学范畴和宿命论。似乎是一个从逗号、顿号、感叹号、省略号到句号的一个轮回。无论你的一生是痛苦的,还是幸福的,最终都归于平静。在《远去》里,赵亚东这样写道:“我们将远去,随水东流/在盛开白菊的地方安营扎寨/我们不带银两,也不驾香车/就这样慢慢地走,被河流引领/直到四季消失,大地澄明一片……”接下来他又写道:“我们就用柳条筑巢,在大树上安家/我们就和群山中的树木一起/相依为命,永不分离……”在这里又写了生命的轮回。生命有没有轮回,谁也不知道。诗人在下一世轮回里选择当一只鸟,这也比较符合一个身在尘世里沦陷,精神挺拔高蹈的诗人的诉求。

而在《歇马滩》中:“……我只在河边,收敛锐气/与流水谈心,与清风对饮/与流水谈心,与清风对饮/我偶尔也把心贴紧泥土/把眼睛里的花朵种在大地深处……我和群山一起吐故纳新/我奔跑着去河边,我不歌唱万物/我只安心写诗,在水中悄悄返青”。在这首诗里,我们能体会到诗人的愉悦感,那种心灵的释怀,把灵魂融入大自然,在这里清风流水都成了知己。“把心贴紧泥土,把眼睛里的花朵种在大地深处……和群山一起吐故纳新”(《歇马滩》)的自适感,是他抽离尘世,与大自然合二为一的情怀,阅读起来,让读者也不由自主跟着诗人产生了眩晕荡漾的情愫。也是这本诗集里难得的一首轻盈之作。

另外,他写的《隐身》也有类似的感觉:“我看不见我,黄河看不见,风也看不见/我也看不见:/我自己/我以为,我是那个看到了一切的人/在黄河曲曲折折的褶皱里/藏着很深的命运/起伏着/而我没有看到的事物/正在黄河的背影里/生长”。在这里,诗人以蒙太奇的手法,描述了万物之外的我,和我之外的万物生长。这种类似于捉迷藏的叙述方式给人以别致的阅读体验。有一种“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慨叹和怅惘。

在《照亮》里,他写道:“我看不到自己的小/渺小的小,微小的小,狭小的小/正如夜晚的松林看不到自己的大/它再大,也仅仅是一块补丁……”。在《稻米和星辰》中,他写道:“每一粒稻米/都头顶一颗星辰/他们隔着时间、空气和尘土/共同完成了/——对一条大江的/咀嚼”。这两首诗里存在的共性便是大中蕴小,小中含大。大和小在时间和空间中的对调,转换。这些意象的运用,使宇宙观在人们的脑海中渐渐形成。在苍茫的宇宙中,万物皆小如稻米和星辰。松林在附近的视野很大,但在飞机上可能就是一块补丁。稻米很小、在地上看星辰也很小,在这里诗人以拟人的手法,把它们当作了上下牙齿,中间隔着时间、空气和尘土,就把一条江给嚼了。这样的联想,也是赵亚东式的联想,具有一定的独创性。正如他的个人诗观,他追求:“澄明、简约、深情、沉实,牢牢把握住每首诗的内核,训练自己驾驭语言的能力,控制好节奏和走向。”

看完整本诗集,赵亚东的诗差不多都是短制,明朗、深沉、真诚。没有特别难懂的意象,相反简约且直接,语言精炼,意象准确。他的诗写得很节制,每句话都担负着自己的使命,几乎没有冗余和庞杂。稻米和星辰的隐喻也渗透到诗歌的字里行间。它引领着读者进入由诗人营造的以灰暗或澄明为背景的叙事现场,来感受他的感受:苍凉、深沉,抑或轻盈、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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