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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能源危机下的危与机

2023-02-24罗璐瑶

世界博览 2023年4期
关键词:天然气欧洲德国

罗璐瑶

欧盟38%的天然气(约1.5万亿立方米)消耗量要靠俄罗斯供给,战事打响以后,欧洲国家对乌克兰的支持引发俄罗斯方面的不满,箭在弦上的北溪二号管道“难产”,主要海上输气管道北溪一号也面临断供。以德国和意大利为首的俄气消耗大国面临着四面楚歌的能源困境,高企的通货膨胀和加速外逃的制造业,为该地区的未来蒙上了厚重的阴影。但从中长期来看,欧盟并非对此毫无准备,能源转型的必要性在21世纪初便已在布鲁塞尔得到共识。战争所引发的能源危机,反而让欧洲各国更清楚地意识到脱离能源依赖实现转型的迫切性。对于正面临巨大环境危机的人类社会来说,这场战事似乎有了一丝正面意义,它迫使欧洲乃至全球,不得不加速思考如何脱离对化石燃料的过度依赖,以达到《巴黎协定》所制定的减排目标。

1950年至2019年,全球一次能源(即天然能源,指在自然界现成存在的能源,如煤炭、石油、天然气等)消耗量从4万太瓦时跃升至17万太瓦时,其中石油占比30%以上,煤炭和天然气紧随其后,可再生能源(太阳能、水能、风能等)总占比不足10%。20世纪中期,作为世界经济引擎的欧洲,为满足日益增长的工业和日常需求,开始大量进口化石能源。以天然气为例,截止到2021年底,俄罗斯为欧洲各国供给的天然气占该地区总进口量的4成左右,其中德国、意大利和荷兰为最大买家。为何欧洲特别是德国需要从俄罗斯大量进口天然气?这背后有一段值得讲述的历史。

1973年爆发的石油危机让各国认识到对石油过度依赖的弊端,用核电和天然气替代石油的能源策略被广泛接受。欧洲最大的经济体法国和德国采取了不同的策略,法国选择以核电代替石油,而德国受限于战败国身份,核技术发展缓慢,民用核工业成本高,需要另尋出路,来自西伯利亚的天然气成了德国的最优选项。德国和俄罗斯在天然气上的合作,在石油危机前就已拉开序幕。

“北溪二号”的目标旨在铺设一条由俄罗斯经波罗的海海底到德国的天然气管道,可绕过乌克兰把俄罗斯天然气输送到德国,再通过德国干线管道输送到其他欧洲国家。

飞速上涨的能源价格使欧洲中低收入阶层面临越来越严重的财务压力。

二战之后,基于“德苏”之间复杂的历史关系,德国不认为应该对苏联等社会主义国家采取完全敌对政策,因此不顾美国阻拦,对苏联的天然气管道建设给予支持。70年代,德国社民党提出与东欧社会主义国家关系正常化的外交政策,加上石油危机带来的影响,天然气合作得到强化。1979年,苏联为保住阿富汗亲苏政府入侵该国,大部分西方阵营国家选择对其谴责和孤立,但德国为了实际利益,也为了贯彻“东方政策”,并未终止与苏联的天然气贸易。苏联经济在战事打响后陷入巨大困难,来自德国的天然气合同成了俄罗斯赚取外汇的重要来源。在此背景下,提供天然气的俄罗斯天然气工业部(俄罗斯天然气工业公司的前身)和接收天然气的德国鲁尔燃气公司结成了牢固的商业关系。

上世纪90年代,鲁尔燃气公司把持着国内天然气交易的垄断地位,化工巨头巴斯夫是其最大的客户之一。为了在和荷兰的市场竞争中拔得头筹,巴斯夫要求鲁尔燃气公司降低天然气价格,遭到后者拒绝。决心脱离鲁尔钳制的巴斯夫和俄罗斯天然气工业公司合作成立了Wingas公司,绕过中间商从俄罗斯直接进口天然气。巴斯夫获得了客观的经济利益,俄气也借此顺利打入德国天然气市场。急需走出经济泥沼解决民生问题的俄罗斯,也顺势从与巴斯夫的合作中得到包括化肥产品和经济贷款等支持,双方由此结下了牢固的商业同盟关系。

随着时间的推移,尝到俄气甜头的德国,有了更大的政治野心:成为欧洲最大的天然气中转站,参与争夺天然气定价权。在此背景下,德俄政府与上述各天然气、化肥公司巨头联手,排除各方异议,坚持推进北溪一号、北溪二号等大型管道项目,以求绕过白俄罗斯、乌克兰、波兰等管道过境国,实现从俄至德的直接燃气运送。只是,德国低估了地缘政治风险。德国政治家们一度认为只要和俄罗斯实现经济利益绑定,就能影响其外交政策,避免战争冲突,但普京领导下的俄罗斯,并不介意为国家安全支付高昂的代价。

从2021年初到2022年5月,德国中低收入阶层的能源贫困家庭(花在能源上的费用超过其净收入10%)的比例增加了1倍,接近41%。正式进入冬天前,德国乃至整个欧洲最热门的讨论是如何度过一个缺气的冬天。欧洲约有50%的家庭装有天然气供暖系统,燃气充足的冬天,大家一般会把室内温度设置在21℃左右。而2022年冬天到来前,各国政府积极号召家庭和公司将室内温度调低至19℃。数据显示,2022年欧盟燃烧了4120亿立方米的天然气,这一数字较2021年下降了12%。下降的部分原因是家庭和公司努力限制不断上涨的燃气费。德国恒温器制造商Tado的数据发现,76%的欧洲家庭调低了室内温度,11月和12月室内温度平均下降了近1℃。

让笔者颇觉意外的,是民众对政府省气号召的积极回应。笔者所在的公司,调低了办公室的供暖温度,以往大家在室内只需穿短袖衬衫,而今年冬天最冷的时日里,大家甚至要戴帽子、手套来抵抗寒意。除了公司,游泳池、体育场等公共设施也调整了开放时间,政府对街道照明也做出调整,每个人都感受到了能源紧张给生活带来的影响。喜欢抱怨也习惯了舒适生活的法国人,面对这种突然的变化,只是平静地一笑置之,并未大肆批评节能策略,这背后所体现的是普遍提升的环保意识。除了节能,民众也关心起自己的能源供应商,有支付能力的家庭开始脱离价格更低廉的传统大型能源商,转而购买价格较高但更清洁的可再生能源。如今,大家在饭桌上热议的话题,是能源账单以及各自家庭的碳排放量。被战争挑起的能源议题,正刺激民众以更快的速度接纳低碳排的生活方式。

切实感受到通膨压力的,还有本就薄利的农产者。能源价格的快速上涨,让许多农场陷入经营困境,为应对危机,越来越多的从业者积极寻求更符合永续环保理念的能源供应途径,建立地区性沼气生产系统,实现能源供应在地化,成为选项之一。欧洲是当今最大的沼气生产国,其中又属德国体量最大,拥有全欧1/3的沼气厂,200多个以村为单位的沼气能源生产社区。能源危机之前,沼气由于规模有限,价格并不具备竞争力,但随着能源价格在2022年飙涨,沼气开始广泛进入人们的视野。以玉米为首的能源作物,是支撑德国沼气产业发展的主要原料,随着政策更多地转向鼓励使用连作物、牲畜粪便等无需耕种专门土地的作物残茬,越来越多的农业经营者有意参与地区沼气生产系统的建设,实现残茬作物有效利用的同时,控制生产成本。

但最让欧洲各国忧虑的,是制造业的出走。高耗能的工厂短期内无法获得足以支撑需求又能控制成本的替代选择,只能去往能源价格更低的美洲或亚洲。这种策略,与疫情后欧洲极力践行的“本土制造”背道而驰,是选择保持价格竞争力还是建立高自主性的产品供应链,这是眼下各国不得不谨慎权衡的议题。

相较于其他欧洲国家,德国制定了更为激进的能源转型策略。曾以为手握俄气便能高枕无忧的他们,出于对安全和环境因素的考量,坚持废核并禁止对页岩气进行开采,并致力于降低煤炭消耗。根据德国联邦经济事务和能源部的数据,1990年至2019年间,德国的煤炭消耗量下降了约70%。煤炭占德国发电量也从1959年代的90%以上降至2019年的40%左右。面对危机,德国乃至欧洲都不愿重回大肆消耗化石燃料的老路,眼下最可行的出路,是大力推行电气化。

何为能源电气化?在全球所消耗的各种能源中,电能占比为19.6%,远低于3大化石燃料(60%)。然而电力的使用效率却远高于化石燃料所提供的能量,在总耗能不变的前提下,提高电能占比,能够帮助社会降低化石燃料的消耗比重,从而达到降低碳排放的目标。与化石燃料不同,电并非一次能源,需要通过对其他能源进行转化才能获得。国际能源署2019年的报告显示,煤炭依然一枝独秀,占世界发电总量(2万7千太瓦时)的36.7%,其次是可再生能源(28%)和天然气(24%)。增加可再生能源的发电占比,同时提高电力在能耗总量中的占比,是减低碳排的重要手段之一。

过去20年间,可再生能源在欧洲乃至全球的发展非常迅猛,欧盟致力于在2030年实现可再生能源发电69%的目标。当下,欧洲各国离该目标还相距甚远,欧盟最大经济体德国和法国只徘徊在20%上下,低于2009所制定的目标。然而,机遇总伴着危机而来,俄乌冲突触发的能源危机,迫使各国加快转向太阳能、风能等可再生能源的步伐。除了扶持相关产业,政府也着手为愿意进行能源转型的家庭给予补助。

近几十年来,中国已成为全球经济的中心。与此同时,以外贸作为增长引擎的中国,制造了大部分全球消费者的日常所需品。这些成就所产生的副作用也不可小觑。发展新的城市和基础设施,兴建和运行规模庞大的工厂,意味着对能源的高度依赖。中国约占全球钢铁、铜、铝和水泥消费量的一半,虽然在提高单个工业设施的能效和采用先进技术方面,中国已在过去几十年取得重要进展,但连续十几年超高的GPD增速,显著拉高了碳排放量。此外,中国煤炭资源丰富,为满足快速增长的电力需求,煤炭发电量不断增加,57%的煤电占比远高于世界平均水平。能源密集型的产业结构,碳密集型的能源结构,加上庞大的人口基数,使中国成为全球第一大能耗国。过去20年,中国二氧化碳排放量的增长速度是世界其他地区的6倍,中国的减排措施和能源转型计划不可避免地吸引了广泛关注。

中国风电总装机容量居世界第一。

电力行业是目前中国二氧化碳排放的最大单一来源,也是应对气候变化的决定性领域,然而,2022年中国的煤炭产量并没有减少,反而较上年增长3亿吨,达到创纪录的43.7亿吨。短期内,出于能源安全的考虑,煤炭仍将在中国的能源结构中扮演重要角色,但为了实现“双碳目标”,中国需要在2040年前放弃几乎全部燃煤电厂,实现“脱煤入电”。

相较于欧洲国家,中国有大力推进电气化和可再生能源发展的巨大优势。首先,中国在清洁能源技术价值链上占据强势地位。从金属储存量上来看,中国是世界第一大石墨开采国、第一大稀土开采国和第三大锂矿开采国。从产业加工价值链上来看,中国把持着包括铜、镍、锂、钴等金属元素在内的提纯和加工工艺,也是世界上最大的电池、光伏板、风轮出口国。再次,中国广袤而多样化的地理条件,为发展不同类型的可再生能源提供了有利条件。截止到2022年底,中国的水力和风力产能牢牢占据着世界头把交椅。发展可再生能源的硬性条件已具备,接下来急需完善的,是明确的长期指导和政策支持,对自身优势加以利用,顺利实现能源转型。

从第一次工业革命起,人类能源总消耗量便逐年攀升,即使可再生能源的占比年年升高,化石燃料的使用量也从未降低。如今,全社会正积极发展绿色清洁能源,以求摆脱对化石燃料的依赖。但笔者认为,所有新技术都存在未知风险,科学家尚无法模拟采矿业对地球资源枯竭的影响,也很难在短期内掌握高效的材料回收技术,避免未来极有可能出现的废弃金属污染问题。唯一能对地球生态带来正面影響的决策,是自觉降低消耗量的绝对值,这需要我们每个人作出努力。笔者在欧洲观察到,40岁以下的年轻人已积极行动起来。控制肉食特别是对牛肉的摄入量、日常出行优先选择自行车或公共交通、选择以可再生能源进行发电的供电公司,这些已成为越来越多人的共识。这场能源危机或许也是契机,让能源议题获得前所未有的广泛关注,但愿越来越多的人能将关注化为行动,为地球生态贡献一份力。

(责编:常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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