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党统领社会:新时代中国式乡村治理现代化的演化逻辑
2023-02-24陈文华李海金
□陈文华,李海金
党的二十大报告系统回顾并总结了新时代十年的伟大变革。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乡村社会发生了历史性变革,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以来,中国共产党带领人民打赢脱贫攻坚战,创造了“人类减贫史上的奇迹”[1](p139),实现了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历史目标。乡村振兴战略全面实施,基层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有序推进,乡村社会逐步实现整体性和系统性重塑,乡村治理效能不断释放,乡村发展动力不断增强。那么,中国共产党在乡村社会取得辉煌成就的秘诀何在?从政党与社会关系看,中国共产党是国家公权力的领导核心,同时也是社会的组织核心。作为领导核心,中国共产党如何以其特殊的领导力、引领力、组织力和号召力实现对乡村社会的整合与重塑;作为组织核心,中国共产党何以成功推动乡村社会的经济发展、民生建设和基层治理,这构成了本文的核心议题。
一、问题提出与研究回顾
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推进以党建引领基层治理,持续整顿软弱涣散基层党组织,把基层党组织建设成为有效实现党的领导的坚强战斗堡垒。”[2](p67)乡村治理作为国家治理的根基,始终坚持以党建为引领,推进乡村治理现代化。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始终坚持把解决好“三农”问题作为全党工作的重中之重,高度重视基层治理工作。为深化农村综合改革、推进乡村治理现代化,党中央和国务院作出一系列重大决策部署。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明确指出:“全面深化改革的总目标是完善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3](p512)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提出:“健全党组织领导的自治、法治、德治相结合的城乡基层治理体系,健全社区管理和服务机制,推行网格化管理和服务,发挥群团组织、社会组织作用,发挥行业协会商会自律功能,实现政府治理和社会调节、居民自治良性互动,夯实基层社会治理基础。”[4](p288)从制度设计看,出台了《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打赢脱贫攻坚战的决定》《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意见》《中国共产党农村基层组织工作条例》《关于加强和改进乡村治理的指导意见》《中国共产党农村工作条例》《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加强基层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建设的意见》等一系列聚焦乡村发展与乡村治理的政策,为新时代推进基层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提供了根本遵循和方向指引。
关于中国共产党的乡村治理模式,学术界已有诸多研究成果。相关研究将政党带入乡村社会治理场域,以“政党—社会”或“国家—政党—社会”为研究范式展开分析,聚焦政党整合社会、政党嵌入社会和政党中心主义三个方面探讨中国共产党在乡村治理中的功能定位以及中国共产党推进乡村治理的实践逻辑及治理趋向。一是政党整合视野下的乡村治理研究。政党对乡村社会整合研究源于“政党下乡”概念的提出,徐勇认为正是“政党下乡”将一个传统的乡绅社会,改造成为一个现代政党领导和组织下的政治社会[5]。在此基础上,有关学者将中国共产党的整合机制与乡村治理实践相结合,提出了“嵌入式整合”的概念。“政党与乡村社会凭借各自的比较优势互为补充,形成了政党力量有效整合社会,自治力量有效治理社会的‘嵌入式整合’模式。”[6]而从中国共产党乡村治理百年历史维度看,中国共产党的整合机制“强化党政关系和党社关系,提升党的政治整合、行政整合与社会整合能力,突破传统科层制行政化的弊端,克服转型期社会自组织孱弱的缺陷,成为新时代推进基层治理现代化的重要着力点”[7]。在新时代,“政党整合社会实现党建引领基层社区治理的过程,就是中国共产党在基层社会的合法性建构、实现社会整合、重建基层社会秩序、打造新的‘社会治理共同体’‘利益共同体’‘命运共同体’的过程”[8]。总之,政党整合社会的观点侧重于突出政党的主动性,以政党整合机制诠释当代中国乡村治理模式。
二是政党嵌入视野下乡村治理研究。政党对社会的领导不仅是通过整合机制得以实现,而且嵌入机制也是政党与社会“能量交换”的渠道,嵌入机制在政党主动性基础上,更加关注乡村性。“政党嵌入治理是通过严密的组织体系,党建引领治理的理念,以及区域化党建、党建联建等制度安排,在将政党嵌入社会(各单位、地域)的同时推动了对社会的有效治理。”[9]在乡村振兴背景下,“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应以政党权力嵌入农村基层治理体系,以农村基层党组织为中心,汲取乡村传统治理模式中的优质资源,重塑治理主体,这是推动新时代乡村治理的生成逻辑”[10]。政党嵌入社会被引入新时代乡村治理研究后,学者们基于地方实践对其概念和内涵进行了拓展和深化。如“嵌入式治理”[11]“结构性嵌入”[12]“多重嵌入”[13]等概念,这一系列的概念和解释框架是对地方性知识的提炼,表明政党嵌入乡村社会后更加注重乡村性。
三是政党中心主义视野下的乡村治理研究。杨光斌基于俄国和中国经验提出了“政党中心主义”[14]。郭定平在政党中心主义的基础上,认为中国已经形成了一种基于法治的政党与国家相互嵌入以政党为中心的国家治理新模式[15]。政党中心主义对中国历史发展和政治形态的独特性更具有解释力。在乡村治理场域,这一分析范式被广泛运用于解释中国乡村社会治理丰富的经验与事实。“‘政党中心’的主线整合逻辑逐渐调整为以村级党组织为中心的复合型主体结构,同时为治党逻辑与治理逻辑互嵌中系统性政治整合路径的形成锻造了前提。”[16]在这一理论逻辑下,政党引领乡村治理是将政党的意识形态和组织体系渗透到乡村治理实践中,关系着乡村治理的方式、秩序和目标的实现,进而实现“乡村再造”[17]。此外,政党中心主义将政党这一关键因素带入研究的中心位置,建构了“政党—国家—社会”的分析范式。学者们也在这一范式下展开了对中国共产党乡村治理路径的探讨,提出中国共产党通过党组织网络,以嵌入式治理、吸纳型政治、政党统合治理等方式,实现了政党治理引领基层社会治理和国家治理[18]。政党中心主义的视野在政党整合、政权嵌入的基础上,关注到了政党的治理功能。
以上三种研究取向基于政党、国家与社会的关系,从不同的关系样态出发,对新时代中国共产党乡村治理的机制与路径进行了深入的学理分析,为本研究提供了理论指导与思考启发。无论是学术界还是实务界,都对丰富的中国实践与中国经验进行了学理性总结与政策性分析,阐释了中国共产党乡村治理中的困境与挑战、实践样态及运行机制。但是,整合机制、嵌入机制与政党中心主义分析框架,只关注中国共产党在乡村治理中的某种能力或机制,并未将作为执政党的中国共产党在乡村治理中发挥的组织能力、整合能力、嵌入能力与治理能力等综合性能力的大党特质凸显出来,也未对中国共产党在乡村治理中的整体性功能与系统性价值进行深入挖掘。与上述解释不同,本文在坚持政党中心主义的基础上,把中国共产党在乡村治理中展现的综合性能力作为整体来分析,即从整体性视角挖掘新时代十年中国共产党乡村治理成功背后的因果机制。这不仅有助于回答在乡村治理中如何将制度优势转化为基层治理效能的问题,也有助于把握新时代十年中国乡村治理的规律。为此,本文基于新时代中国共产党乡村治理的十年辉煌成就,从整体性视角探讨乡村治理取得历史性成就的实践逻辑与治理机制,提炼出具有时代性特征的中国治理逻辑与治理模式。
二、新时代中国共产党领导乡村治理的实践机制
(一)脱贫攻坚时期中国共产党对乡村社会的嵌入与整合
党的二十大报告总结了新时代十年对党和人民事业具有重大现实意义和深远历史意义的三件大事,其中一件大事是“完成脱贫攻坚、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历史任务,实现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2](p30-31)。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将脱贫攻坚摆在治国理政的重要位置,提出了限期打赢脱贫攻坚战的目标,2020年底如期完成新时代脱贫攻坚目标。2013—2020年,“全国农村贫困人口累计减少9899万人,年均减贫1237万人,贫困发生率年均下降1.3个百分点”[19](p15)。实现了“现行标准下9899万农村贫困人口全部脱贫,832个贫困县全部摘帽,12.8万个贫困村全部出列,区域性整体贫困得到解决,完成了消除绝对贫困的艰巨任务”[20](p1)。脱贫攻坚的全面胜利,不仅改变了贫困地区和贫困人口的面貌,而且在脱贫攻坚中形成的驻村工作机制、党建扶贫模式、群众参与与激励机制等深刻影响和改变了乡村治理的体制机制。
1.党建扶贫模式与乡村资源整合。2013年,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农村工作会议上指出,农村党支部在农村各项工作中居于领导核心地位。我们常讲,“村看村、户看户、农民看支部”,“给钱给物,还要建个好支部”[3](p684)。在脱贫攻坚中,党建扶贫模式成为农村基层党组织在精准扶贫和乡村治理中的有力抓手,在乡村治理中发挥着核心作用。“以党建促脱贫在贫困治理和村庄社会治理中发挥作用的机理,在于以服务型党组织建设与贫困治理,社会治理嵌构一体,使党建扶贫在其中发挥主心骨作用。”[21]在贫困治理与社会治理的关系上,一方面,党建扶贫有助于通过农村基层党组织的动员能力、整合能力与组织能力实现扶贫资源的衔接、整合与配置。以党建引领的扶贫模式形成了党组织与产业、党组织与合作社、党组织与贫困户等“党建+”实践样态。另一方面,在贫困治理中党建扶贫也进一步提升了党组织的领导力。据统计,党的十八大以来,整顿了3万个贫困村软弱涣散党组织,调整了2.3万名不胜任不尽职的贫困村党组织书记[22]。党建扶贫将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力与整合力延伸到乡村社会,形成了政党主导的扶贫模式,在一定程度上重新树立了农村基层党组织的乡村权威,为新时代的乡村治理提供了组织保障。从这个角度看,党建扶贫扭转了一度出现的农村基层党组织在乡村治理中被边缘化的趋势,重新校准了基层党组织在乡村治理中的领导性地位。
2.驻村工作队嵌入与行政力量下沉。乡村治理是国家治理的基石,但是改革开放以来,农村出现人力资源外流、集体经济组织式微、乡村自治能力弱化的趋向。此外,乡村资源有限与乡村自治乏力成为脱贫地区发展的制约因素。中国共产党具有丰富的农村工作经验,派驻工作队是其开展农村工作的传统,也是农村动员的有效机制。脱贫攻坚期间,驻村工作机制以嵌入式的扶贫模式,介入精准扶贫实践中,为乡村社会注入外部力量。“驻村帮扶工作队队员是‘具身的国家’(the embodied state),可以促进国家与社会间的‘互见’,使国家的在场变得更为能动。”[23]从2013年开始,国家向贫困村选派第一书记和驻村工作队,到2015年,实现了每个贫困村都有驻村工作队,每户贫困户都有帮扶责任人。截至2021年2月,“全国累计选派25.5万个驻村工作队、300多万名第一书记和驻村干部”[1](p133)。作为代表国家力量的驻村工作队,不仅为乡村社会带来了项目、资金与技术等资源,同时也为乡村社会注入了活力与动力,有效破解了基层组织的软弱涣散、治理能力弱化不足的问题。除外部力量驻村帮扶以外,以干部包村的形式将乡镇干部纳入驻村帮扶队伍,实现了内部力量的转换。“因为这些乡镇干部原本在乡镇工作,而且扶贫也是他们工作的重点,将他们纳入驻村帮扶的系统中并没有改变他们原有的工作方式。”[24]驻村工作队与干部包村行政力量下沉、资源下乡,将以政党为代表的国家权力向村庄的延伸,一定程度上弥补了科层体系单向治理的弱点。同时,通过组织动员,将农民纳入现代国家治理体系中,是对村民自治制度的有益补充。
3.乡村基础设施改善与自治内生动力激发。乡村基层治理资源既包括治理主体资源,又包括经济资源和社会网络资源[25]。城乡二元结构的长期存在,乡村治理资源向城市流动,导致乡村治理资源匮乏,基础设施滞后,乡村治理式微。脱贫攻坚全面胜利的重要效应之一是脱贫地区的基础设施和公共服务得以改善。截至2021年6月,“国家贫困县中,通硬化路的行政村比重99.6%;通动力电的行政村比重99.3%;通信信号覆盖的行政村比重99.9%;通宽带互联网的行政村比重99.6%;广播电视信号覆盖的行政村比重99.9%;有村级综合服务设施的行政村比重99.0%;有电子商务配送站点的行政村比重62.7%”[19](p6)。脱贫地区基础设施的改善一定程度上吸引了更多市场主体参与脱贫事业,推动农村产业化。“中国的经验显示了农村工业和中小城镇的发展在减贫中的突出作用。农村工业和中小城镇的增长在资本、原材料和劳动力等方面与农业相互链接,形成了一个有利于穷人的经济产业链条。”[26]同时,这也吸引了在外人员返乡创业就业,外部资源向乡村流动,促进了城乡要素的双向流动。对于村庄集体经济而言,脱贫攻坚中,国家通过资源密集下乡,为乡村社会注入了人力、财力、物力,“脱贫攻坚之初,很多贫困村几乎没有集体经济收入,到2020年底全国贫困村的村均集体经济收入超过12万元”[27](p30)。农村新型集体经济的发展与壮大,激活了乡村治理的内生性资源,提升了村级组织的自我保障与服务群众能力,推动了乡村社会的有效治理。此外,脱贫攻坚从贫困识别到脱贫评估,村民参与成为其中重要一环,打通了决策者与扶贫对象之间的隔阂,保障了村民参与决策的话语权,村民主体性意识不断增强,激发了村民参与乡村治理的动力。
“中国的贫困治理模式成功地将执政党的政治领导力转换为一种现代化的国家治理能力,将贫困人口的个人福利上升到国家战略的高度,发挥了中央权威的理性化优势,激发了地方政府与社会协同治理的活力。”[28]中国共产党不仅历史性地解决了绝对贫困问题,而且将贫困治理中形成的治理机制不断拓展。如脱贫攻坚中五级书记抓扶贫责任机制、驻村工作机制被承接运用到乡村振兴中;“精准”治理理念贯穿于基层治理现代化与疫情防控的过程之中。
(二)乡村振兴战略下中国共产党对乡村社会的组织与引领
党的十九大报告首次提出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农业农村农民问题是关系国计民生的根本性问题,必须始终把解决好‘三农’问题作为全党工作重中之重”[29](p22)。党的二十大报告再次提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最艰巨最繁重的任务仍然在农村。坚持农业农村优先发展,坚持城乡融合发展,畅通城乡要素流动。加快建设农业强国,扎实推动乡村产业、人才、文化、生态、组织振兴”[2](p30-31)。这指明了乡村发展、乡村治理和乡村建设的道路,也对基层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提出了新要求。自乡村振兴战略实施以来,党建引领、三治融合与城乡融合发展提升了农村基层党组织的组织力与引领力,激发了乡村治理的活力与动力。
1.党建引领与治理转型。针对发展中国家的政治稳定,亨廷顿曾指出,“处于现代化之中的政治体系,其稳定取决于其政党的力量”[30](p341)。立足于中国的治理境况和脉络,“政党主导型现代国家建设的最大制度优势,就在于实现长期执政的马克思主义政党的独特优势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建设之间的有机结合”[31],而中国共产党作为长期执政的马克思主义政党对现代国家建设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特别是在推进乡村治理现代化过程中发挥着不可或缺的引领作用。农村基层党组织是中国共产党乡村治理的末梢,以党建引领乡村治理是马克思主义政党治国理政和推进基层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内在要求。由于乡村精英人才流失,集体经济发展薄弱,同时农村基层党建“脱嵌”于乡村社会,致使乡村治理面临诸多挑战。《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加强基层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建设的意见》提出,“积极推行村(社区)党组织书记通过法定程序担任村(居)民委员会主任、村(社区)‘两委’班子成员交叉任职”[32](p3-4)。村党支部书记与村委会主任“一肩挑”政策,有助于提升村党组织的权威,扩大党的组织覆盖与工作覆盖。从政党与社会的关系看,村党支部书记与村委会主任“一肩挑”是将党组织嵌入乡村社会治理过程之中,一方面彰显了党建引领的政治组织力、领导力,另一方面凸显了政党对乡村社会治理的属性,进而构建党组织与乡村社会互嵌的交互机制。在实践层面上,融合党建、联村党建与区域化党建等模式突破了传统的乡村治理的基本单元,实现了融合发展、组团发展,提升了乡村发展能力和治理效能。以农村基层党组织为代表的政党力量,将引领机制、组织机制和整合机制等多重综合性机制运用于乡村治理场域,一定程度上克服了乡村治理的行政化、科层化的缺陷,推动了乡村行政化治理向政党治理的转型,促进了乡村组织的振兴。
2.三治融合与多元共治。“我国农村治理危机的实质,是在农村社会结构深刻转型及农村体制急剧变迁背景下,农村集体行动能力的全面衰落。”[33]随着现代社会的转型与变迁,乡村治理需要不断改进与调适。在新发展阶段,《中国共产党农村基层组织工作条例》明确指出:“健全党组织领导下的自治、法治、德治相结合的乡村治理体系,建设充满活力、和谐有序的乡村社会。”[4](p162)在乡村治理实践中,自治是乡村社会民主政治的实现形式,为乡村治理提供了空间。法治是调解乡村社会关系的基本方式,是推进乡村治理法治化和治理现代化的现实需要。德治是传统乡村社会的治理手段,道德的约束性与传统权威的规制性是现代乡村治理的内在需求。自治、法治、德治的“三治融合”是乡村治理现代化的应有之义,“更重要的是要不断创新乡村治理的机制和体制,构建起自治、法治和德治三者之间对话机制,实现三者之间的有效衔接,将这一治理理念真正融入乡村治理实践中”[34]。以“三治融合”为核心的新时代“枫桥经验”“桐乡经验”是乡村治理的创新实践与探索,有效地回应了乡村治理的新挑战与新变化,推动乡村社会迈向善治。此外,“三治融合”在治理主体上从一元主体走向多元主体。当前乡村社会内部已形成基层党组织、村民委员会、乡村社会组织、农民等多元主体共同参与的架构,然而受制于多元主体错综复杂的关系,乡村治理未能实现高效运转的目标。在“三治融合”的实践机制中,乡村社会逐渐形成了多元主体共同参与的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格局,拓展了政党主导下乡村治理体系重构的实践路径。
3.城乡融合发展与共同富裕。从城乡关系看,乡村治理受城镇化发展的制度性、结构性约束,让城与乡的关系长期处于失衡的状态,城乡之间的发展不平衡成为最大的不平衡。党的十八大以来,国家高度重视推动城乡融合发展,党的十八大明确提出了“推动城乡发展一体化”,构建以工促农、以城带乡、工农互惠、城乡一体的新型工农、城乡关系。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指出:“建立健全城乡融合发展体制机制和政策体系,加快推进农业农村现代化。”[29](p22-23)党的二十大报告再次明确“坚持城乡融合发展”。脱贫攻坚以来,在国家“资源下乡”“项目下乡”背景下,贫困地区公共服务和基础设施的极大改善,推动了公共资源的配置均衡化。“乡村是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基础,城乡融合与乡村振兴战略相辅相成,乡村振兴应致力于创建城乡融合体制机制。”[35]城乡融合发展机制推动城乡之间资源要素的双向流动,吸引市场主体、社会组织等参与乡村振兴,推动了城乡一体化发展,最终迈向共同富裕。对于乡村社会内部而言,外部力量的介入丰富了乡村治理资源,改变了乡村治理结构。同时,为乡村发展提供了平台与载体,激发了村民与乡村自我发展的能力,促进了乡村社会关系的融洽。从政党与社会关系看,政党力量赋予乡村社会治理资源与要素,缩小了城乡差距,激活了乡村社会的活力,推动了社会治理共同体的构建。
三、政党统领社会:新时代中国共产党乡村治理的三重逻辑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最本质的特征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最大优势是中国共产党领导。”[29](p36)不同于西方国家,中国共产党作为执政党在国家与社会的关系中具有特殊的地位,“在现代化国家建设过程中,马克思主义执政党既担负领导使命又履行执政职责,是集‘领导’‘执政’于一身的政党”[36]。一方面,中国共产党以执政党的身份,通过合法的组织和有效的治理完成对社会的政治整合、资源整合。另一方面,中国共产党是广大人民利益的代表,全面主导并参与国家政权建设与国家运转的每个环节。因此,中国共产党在国家政权建设与社会治理中占据特殊性、主导性地位,尤其是在乡村治理场域中,中国共产党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党的十八大之后,面对乡村社会治理主体多元、治理内容多样、治理情景复杂等新的治理图景,中国共产党以强大的领导能力、服务能力、治理能力、统合能力实现对乡村社会的政治引领、组织嵌入、利益整合和价值塑造,提升了乡村治理效能,推动基层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乡村社会从“管理民主”迈向“治理有效”。基于“政党—国家—社会”的关系范式和乡村治理的实践机制,从整体性视角出发,将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共产党乡村治理成功经验与政党—社会互动机制概括为“政党统领社会”。“政党统领社会”既展现了中国共产党在乡村治理中的引领机制、组织机制与吸纳机制,又呈现出了中国共产党在乡村治理全过程中的嵌入机制与统合机制。这一模式不仅是从实际出发对中国共产党基层治理现代化模式与路径的提炼,而且具有理论、历史和实践的三重逻辑。
(一)理论逻辑:政党统领社会是马克思主义使命型政党特质的内在要求
政党统领社会模式具有深刻的理论意蕴,对于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共产党领导乡村治理演化逻辑必须深入中国共产党特质中去把握。中国共产党是典型的马克思主义使命型政党,“所谓马克思主义使命型政党,是指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以对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认知与把握为前提,以人民至上为价值宗旨,以实现自身民族、国家的解放或发展为自觉使命,以推进世界大同、实现共产主义、实现每一个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为最终使命,具有强烈的历史主体意识与舍我其谁的责任担当情怀的一种政党类型”[37]。从中国共产党成立到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百年奋斗历程可以发现,中国共产党在不同的历史时期肩负不同的历史使命,但始终将“实现人的全面而自由发展”作为价值旨归,并将其贯穿于治国理政之中,彰显了马克思主义使命型政党的典型特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中国共产党人的初心和使命,就是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29](p1)。十年间,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打赢脱贫攻坚战、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实施乡村振兴战略、推动基层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实现了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目标,向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迈进。乡村社会十年伟大变革是中国共产党初心使命在乡村治理场域的生动呈现。
乡村治理是国家治理的基础,作为使命型政党,中国共产党承担领导与整合、引领与服务的多重角色,在乡村治理中始终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理念,肩负组织群众、服务群众、凝聚群众,不断提升基层治理水平和治理效能的重任。马克思主义使命型政党这一显著标志决定了中国共产党以历史责任的主动和使命担当的情怀把解决好“三农”问题作为全党工作重中之重,决定了中国共产党在乡村治理中以特殊的领导力、统合力,推动乡村社会构建共建共治共享的新型治理格局。
(二)历史逻辑:政党统领社会是中国共产党乡村治理的优良传统与优势
从中国共产党的历史看,政党统领社会模式具有深厚的历史根基。中国共产党历来高度重视领导权的问题,尤其是对农民阶级的领导,突出表现为对乡村领导与乡村治理的重视。马克思、恩格斯曾提到“应当首先从城市走向农村,应当成为农村中的一股力量”[38](p510)。中国共产党把马克思主义普遍原理同中国乡村治理实践相结合,创造性地提出“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革命道路,不仅组织与动员了乡村革命力量,而且开辟了中国革命的新道路。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把马克思列宁主义关于党的学说与中国实际相结合,提出了“支部建在连上”的制度,毛泽东曾指出:“社会组织是普遍地以一姓为单位的家族组织。党在村落中的组织,因居住关系,许多是一姓的党员为一个支部,支部会议简直同时就是家族会议。在这种情形下,‘斗争的布尔什维克党’的建设,真是难得很。”[39](p74)他还指示在湘赣边界创建第一个农村基层党组织,实现了党组织对广大农村地区的覆盖。农村基层党组织的建立让中国共产党深深地扎根于基层,建立起稳固的执政根基。在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中国共产党以“政社合一”的管理体制实现了对乡村政治、经济和社会的全面管理。在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新时期,“政社分开”后乡村社会形成“乡政村治”的治理体制,村民自治逐步建立并完善,乡村治理走向规范化、制度化。但城乡二元结构的存在与延续,让乡村治理难掩衰落之势。
党的十八大以来,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目标的指引下,中国共产党打赢了脱贫攻坚战,全面实施乡村振兴战略,为乡村社会的发展与治理作出一系列的制度性安排。伴随着资源下乡、政策下乡和组织力量下沉,乡村治理机制与治理格局发生转变。这一时期政党治理是乡村治理的最大特征,党的引领能力与统合能力不仅体现在顶层制度设计上,更是贯穿于乡村治理实践与治理机制之中,推动乡村社会由国家治理向政党治理的转型。基于中国共产党乡村治理的历史脉络和党的引领能力与统合能力的实践与成效,政党统领社会的模式阐释了新时代中国共产党统领乡村治理的实践机制与演化规律。
(三)实践逻辑:政党统领社会是中国共产党应对乡村治理困境的现实性回应
政党统领社会模式源于中国共产党应对乡村治理困境与挑战的实践经验。作为马克思主义使命型与治理型政党,中国共产党成立以来始终坚守初心使命,将人民至上作为价值追求。百年历程中,在不同历史时期和不同乡村治理图景下,中国共产党坚持以人为中心的治理取向,以不同策略推动乡村治理工作。新时代十年,乡村社会呈现出新的治理格局,面临新的治理困境与挑战。具体而言,从治理结构看,在乡村社会行政逻辑与治理逻辑之间存在张力。受压力型体制、目标管理责任制的影响,基层政府为提升行政效率,往往出现以行政代替自治,村庄自治功能被消解的现象。科层制在使乡村治理规范化的同时,也带来了副作用,使得农村基层党组织与村民自治组织在乡村治理产生了结构性矛盾,即行政逻辑与治理逻辑相互消解。从治理主体看,多元共治是乡村社会迈向治理现代化的要义。当前乡村社会形成了多元主体格局,但在新发展格局、新治理理念下,如何保障农民参与的主体地位,促进不同主体之间协同参与、融合互动,进而构建共建共治共享的乡村治理格局,成为乡村治理有效的现实抉择。从治理资源看,一方面受体制性和结构性因素的影响,乡村社会的人力资源不断外流,乡村内生型治理资源匮乏。另一方面国家各类资源密集下乡,但是乡村社会内部资源匮乏与组织力量薄弱,难以有效承接国家资源,容易发生资源偏移与资源错位的现象。从治理方式看,乡村社会自治主体的缺位、法治的迟滞、德治的缺失,让自治、法治、德治在基层社会治理体系中难以有机融合,推动乡村善治。此外,数字技术等现代化治理手段难以契合乡村治理的现实需求。
乡村治理在结构、主体、资源和方式上面临的现实性困境必然需要作为执政党的中国共产党作出回应与调适,发挥政党引领功能与治理功能,以实现对乡村治理空间的嵌入、整合和渗透。在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的实践场域,中国共产党以强大的领导力与组织力实现了国家善治。“消除贫困的巨型社会工程需要巨大的和可持续的国家善治能力。这种能力需要一种具有总体性的力量加以统领,并形成有明确目标的体制和运行机制加以保障。体现了社会主义本质特征的中国共产党便是这一总体性力量。”[40]
四、结论与讨论
党的十八大以来,在“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改革总目标下,乡村治理纳入国家整体的治理框架中,开启了乡村治理的新时代。政党统领社会是基于中国共产党乡村治理的生动实践与伟大成就,凝练出的具有时代化的治理模式。不同于西方政党,中国共产党不是部分利益的代表者,而是以整体性社会为执政基础,并发挥全面统领的作用,这种定位要求政党成为统领者而非仅仅是国家与社会之间的联结中介。不同于既有的政党整合社会、政党组织社会、政党创制社会、政党激活社会的分析模式,政党统领社会并非侧重于政党对社会的某一种特定的作用机制分析,而是从中国共产党治国理政的乡村实践场域出发,展现政党的综合性治理能力与实践机制。政党统领社会模式的生成源于马克思主义使命型政党特质的理论逻辑、中国共产党乡村治理传统的历史逻辑以及中国共产党应对乡村治理困境的现实逻辑。因此,这一模式是中国共产党统领乡村治理的理论逻辑、历史逻辑与现实逻辑的统一,对中国共产党破解乡村治理困局中表现出的强大的领导能力与整体性统合能力具有更强的解释力与说服力。
对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共产党治理乡村社会形成的治理体系和治理机制进行整体性考察,我们会发现中国共产党在乡村治理过程中以领导能力为根本,同时以服务能力、组织能力、整合能力、动员能力等一体的综合性治理能力为支撑,以此实现对乡村社会的统领,进而推动基层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此外,政党统领社会模式及其运行机制贯穿于乡村治理的全过程,它不仅体现在中国共产党对乡村社会的领导层面,更重要的是,将统领能力嵌入乡村治理过程与治理机制中。对新时代十年中国共产党乡村治理的辉煌成就的实践机制分析,我们会发现其成功得益于执政党在乡村治理的实践中形成的统领性机制与内在逻辑。新时代中国共产党乡村治理的逻辑不同于以往,不仅突出政党力量“在场”,更要求政党力量发挥引领性、整合性与治理性功能,破解国家治理与乡村自治的“二元疏离”,推动国家与乡村互动与协同。在乡村社会实践中,执政党不仅实现了政治性整合,同时也实现了对乡村社会的社会性整合,以此推动国家与社会的合二为一,实现乡村社会的高质量发展。政党统领社会在未来关注政治性整合的同时,需更加注重对社会的社会性整合,以此更好地统领社会,构建共建共治共享的治理新格局,以中国式现代化为指引,中国共产党统领乡村社会开创中国式乡村现代化道路。但值得注意的是,政党统领社会模式并未忽略乡村社会的自主性和能动性,也并未忽略正式制度的非正式治理,而是在尊重乡土性的运行逻辑基础上,对乡村社会自主空间发展遭遇困境的一种回应性调适,以政党为统领有效地化解了日益多样化的乡村社会对基层治理体系的冲击与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