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芽的笑声

文|安武林 图|王西振

北京突遇一场倒春寒，这就像一场交响乐演出中，指挥棒突然用力一点，所有乐声戛然而止，陷入了无边的寂静之中。已经三月了，我在花园里播种下的种子都蛰伏在了土层之下，毫无动静。

大地一副冷峻的表情。我像一只找不到米粒的蚂蚁，内心忐忑不安。我的目光每天都在土地上搜寻，希望能找出种子冒芽的痕迹，但结果却总是让人失望。

我的内心很焦虑，因为我开始怀疑自己播种得太早，这场倒春寒把种子都给冻死了。习惯网购的朋友一定很不理解我这种心情，他们会觉得在网上购买种子很方便，情绪变化如此强烈，似乎有点小题大做了。但如果大家知道了我的种子不是买来的，而是我辛辛苦苦搜集来的，可能就会理解我了。

这些种子来自五湖四海，有的是从云南带回来的，有的是从湖南带回来的，有的是从陕西带回来的，还有的是从广东带回来的……最近一次带回家的，是我秋天时从附近公园里收集来的。

种子们带着自己家乡的气息，饱含着我们相遇时的惊喜，被我小心翼翼地包装、携带，每一粒都有着独一无二的记忆。丢三落四的我，每一次出差都会丢失一些东西，比如帽子、杯子，但奇怪的是，我从来没有遗落过一粒种子。

我一直觉得花籽是种很神奇的东西，它们奇形怪状，大小不一。有的植物花朵硕大，但种子却相对小巧。按常识来说，一般都是花大种子也大些，可大自然本身就是一本哲学书，很难有什么绝对化的常识。

起初采集花籽的时候，我都是用白纸包裹好，用笔写上花卉的名字。但我是一个缺乏耐性的人，时间一久，便没那么细致了。各种各样的种子都混在一起，装进瓶瓶罐罐。播撒的时候，往往也是混合着的。

自从开始收集种子，种花养草就变成了我的一项小小的事业。每天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去花园里“打卡”，所以也格外在意自己播种的结果。

让土地一言不发、保持沉默的倒春寒渐渐远去了，但我的种子依然没有动静。难道是春风不够温柔？还是太阳不够温暖？或者我不够真诚和努力？我的心里生出了疑问和怨愤。但我深知，抱怨是没有用的。我开始反思：是挖的坑深了或者浅了？是浇的水多了或者少了？或者倒春寒真的把它们冻坏了？这些答案似乎合理，但又好像都没什么道理。

也許真的是我种花的技术有问题吧。我记得自己当时是按种庄稼的方式种下那些花籽的。籽粒大的，我挖的坑就深些；籽粒小的，我挖的坑就浅些。不过，用坑来表述似乎也不太准确，其实我是挖了一条条小小的壕沟，把那些花籽撒下去的。

突然，我想到了一件事……前几天，邻居家的大哥曾把头伸出窗外，好奇地问我：“老弟，你花园里种的都是什么啊？一大群麻雀常常在你那儿找东西吃呢。”哎呀，一定是那些讨厌的麻雀吃了我的花籽。可不是嘛，花的种子也是麻雀们的粮食啊。尤其是紫苏一类的种子，是可以榨油的，那可是麻雀上等的食物呢！嘿，想到这里，我气不打一处来。这些被老北京人称作“老家贼”的鸟，真是可恶！我生气、沮丧、泄气，甚至有点绝望，心想：可惜了那些我千里迢迢带回来的花籽了。

天气渐渐转暖，明亮的阳光抚慰了我的心灵。那和煦的春风则更有力量，将我的心吹得又有些蠢蠢欲动了。

我想去花园再次播种，但还是不死心，每天都恨不得把脸贴在地上，看到底有没有种子出芽的迹象。此时，我觉得有一双明亮而又清澈的眼睛真是格外重要，因为那些刚刚破土而出的小苗，颜色浅得不真实，如果眼神不好，几乎没法发现它们的存在。

有一天，我终于在地上发现了两片纤长的叶子。它们犹如伸开的手臂，似乎想拥抱风、拥抱太阳。我兴奋极了，趴在地上仔细观察。但无论我怎么看，也无法叫出它的名字。

瞅着这幼嫩的草芽，我忍不住笑了。每一粒种子在播种之前，我都能叫出它们的名字，所以我自信满满，觉得它们长大后，自己也能像认出老朋友那样认出它们。可是，现在我却尴尬了。这小苗像婴儿一样，还没有显示出自己典型的特征，很难辨别。而且同科同属的花卉那么多，真是很难区分。

“等等，再等等吧！”我安慰自己，“等叶子再大一些的时候，就好辨认了。”

我耐心地等待着，心里一直觉得那小家伙是万寿菊。可到最后，让我没想到的是，自己费心呵护的竟然是一棵灰菜。

我坐在花园石榴树下的小凳子上，肚皮颤动着大笑。微风中，那些发芽的花花草草们，似乎都被我感染，也在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