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取提尼安岛：“完美的两栖作战”

鸿 渐 张 晶 许丹辰

发生在太平洋战争期间的一系列岛屿争夺战普遍呈现出血腥残酷的局面，美军虽然是这些战斗的胜利者，但取胜往往都伴随着重大的伤亡代价。不过提尼安岛之战可以算是一个例外，美国海军陆战队以相对轻松的姿态获得了完胜，以致于海军上将斯普鲁恩斯称此战为“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构思和执行最出色的两栖作战”。

“红色”参谋部

在马里亚纳群岛中的塞班岛上进行了持续一个月的血腥而极具决定性的战斗之后，美国海军陆战队的第2陆战师和第4陆战师奉命于1944年年中再次投入战斗，目标是同属于马里亚纳群岛的提尼安岛。

美军把提尼安岛以及邻近的关岛列为两栖作战的攻取对象，主要目的是为了夺取岛上的机场。其中，提尼安岛距离塞班岛不到5千米，拥有整个马里亚纳岛链上条件最好的机场，一旦掌握此地，日本本岛就将处于美国重型轰炸机的打击范围之内。

为了同时应对马里亚纳群岛的多处目标，负责指挥中太平洋地区美军登陆部队的海军陆战队中将霍兰德·史密斯，把他的参谋人员分为“蓝色”和“红色”两组，其中“红色”参谋部专门负责筹划针对塞班岛和提尼安岛的行动。

鸟瞰提尼安岛全景

因为担心力量分散，史密斯决定先集中力量对付塞班岛，这样一来，提尼安岛的登陆计划在塞班岛战役开始后的一段时间里实际上处于“休眠状态”。尽管有关单位已经开始了针对提尼安岛的情报收集工作，参谋人员也获取了有关该岛的地图、照片和图表，但总体上比较零散，不成体系。史密斯将军后来委婉地表示，这一时期的登陆准备工作实际上是“随机应变”。

直到盘踞在塞班岛南部的顽敌被清除之后，美国人才得以腾出手来对提尼安岛做全面侦察。大批飞机不断飞越提尼安岛以收集情报，而一些舰船也频繁出现在岛屿周边的水域以探明日军的岸防火力点。

很快地，史密斯的“红色”参谋部认为自己已经大致掌握了日军在提尼安岛的防御情况。后来的战事表明，除了几处隐蔽的次要阵地外，美军确实大体明了提尼安岛的综合态势。

美军陆战队员冲向提尼安岛的画面

守卫者

美军的情报表明，正如在中太平洋岛屿上常见的那样，提尼安岛的守军由日本陆军和海军部队混合组成。规模最大的单一部队是第29师团的第50联队，该部自1941年至1944年初隶属于关东军而驻防中国东北地区，在1944年3月刚调至提尼安岛。

第50联队是一个标准的日本步兵联队，编有3个步兵大队和一个75毫米山炮中队，以及工兵、信号兵和医疗兵中队。该联队还包括一个配备6门37毫米火炮的反坦克小队、一个装备有12辆轻型坦克的坦克中队、一个运输车辆小队和原为第29师团直属的一个医疗支队。

联队长绪方敬志大佐是岛上日本陆军部队的最高级军官，他在名义上负有提尼安岛的指挥全权。除了第50联队，绪方还可以指挥第135联队第1大队，当美军进攻侵塞班岛时，这个大队正好在提尼安岛进行战术训练，于是也就留了下来。

颇具命运讽刺性的是，如果美军对提尼安岛的行动推迟一周或者再长些时间，绪方和他的指挥部可能根本都不会在提尼安岛了，因为他们之前已经接到命令，要前往马里亚纳岛链中的另一个岛屿罗塔岛。

事实上，守军最高级别的长官并不是绪方大佐，岛上军衔最高的人物是第1航空舰队司令角田觉治海军中将，此人是个酒鬼，身高超过1.8米，体重超过180斤。太平洋战争开始后，角田曾率领日本海军航空兵攻击巴厘岛和婆罗洲，后来指挥第2航空舰队进攻阿留申群岛，还参与过瓜达尔卡纳尔岛周围的海战，此后被任命为提尼安岛的第1航空舰队司令。不过，由于归他指挥的岸基航空兵部队已几乎没有飞机可用，所以他在岛上也就没有什么发言权了。

在无法继续升空作战的情况下，第1航空舰队把自己的空勤和地勤人员编为紧急防备队，也成了守军的一部分。虽然这些人基本上没有接受过步兵战术训练，但至少在理论上增加了守卫者的人数。此外，岛上还有一支日本海军陆战队的分队，主要负责操控岸防火炮。

就重武器来看，岛上的守军配有3门英国制造的6英寸（152毫米）岸防炮和10门140毫米岸防炮、10门120毫米高平两用炮、6门70毫米火炮、12门75毫米火炮、6门37毫米火炮、12辆坦克等。

针锋相对

美军对提尼安岛日军的情况已大致了解，但其自己的作战计划却尚未敲定。确定的是，两栖攻击提尼安岛的任务将交由海军陆战队第5两栖军的第2和第4陆战师实施，而时至1944年6月底，第5两栖军军长哈里·施密特少将却对已有的登陆计划感到不满，和他持相同看法的还有海军支援部队的指挥官哈里·希尔海军少将，后者此前曾在塞班岛指挥过海军的近距离支援舰队。

施密特和希尔都觉得作战计划的意图过于明显，情报人员认为提尼安岛的东侧海滩和西侧海滩适合登陆，但日军肯定也清楚这一点，所以这两处海滩也正是其防御重点。相比之下，施密特更倾向于他的参谋军官埃文斯·卡尔森中校提出的建议，也就是在提尼安岛北面的一处海滩登陆，那里是日军防御薄弱的区域，美军可以避实击虚。

不过，情报部门指出北面的这片海滩面积很小，根本不足以容纳一支大型两栖部队。对此，施密特将军要求航空单位对当地展开进一步侦察，现在他把北面的这处预备登陆场地称为“白色海滩”。

美国海军的飞机针对白色海滩展开了多轮空中侦察，汇总反馈的信息可知，岛的北面有两处面积很小的沙滩，其中1号白滩宽度尚不足60米，而2号白滩略宽些达到150米，都远远小于太平洋战争时期美军两栖攻击理论所要求的900米标准宽度。

不过，白色海滩的好处在于附近守军据点极少，看起来在这里登陆不会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希尔少将随后找到负责指挥登陆舰船的凯利·特纳海军中将，向他提出了在提尼安岛北面登陆的建议，但遭到了后者的拒绝。

特纳是一位经验丰富的两栖部队指挥官，同时因脾气差而人称“可怕的特纳”，他决定登陆舰艇在原定的海滩登陆，也就是防御最严密的地段。不想就此放弃的希尔和施密特前往塞班岛，在那里向史密斯将军面陈己见，后者在了解情况后表示支持白色海滩登陆计划。在史密斯的协调下，整个行动的最高指挥官、特纳的直接上级斯普鲁恩斯上将同意召开一次碰头会。

海军陆战队的霍兰德·史密斯中将

在7月12日下午召开的会议上，史密斯与特纳针锋相对，他们的交谈变得“很大声”，特纳咆哮道：“我们不会在白色海滩登陆。我不会让舰艇去那儿的！”

“哦，你会的，”史密斯回答。“我是这里的战术计划确定者。你就给我一句明白话，你能不能把我的部队送去那儿？”特纳让步了，他表示会在汇总有关侦察数据后再做决定。斯普鲁恩斯随后裁定，海军陆战队将在白色海滩登陆。

登上白色海滩

7月24日，第4陆战师满怀信心地在塞班岛的塔纳帕格港登船。尽管这支部队刚刚在塞班岛经历了一个月的激战，在这座岛上损失了6612名士兵，但准备冲击提尼安岛的陆战队员们已被师长克利夫顿·卡特少将告知，这次行动将是“短暂而甜蜜的”。因此，士兵们个人装备只包括步枪、弹药、口粮、勺子、雨披和一双干净的袜子，登陆塞班时的背包、被褥卷和防毒面具等全都被留下了。

富兰克林·哈特上校的第24陆战团将登陆1号白滩，默顿·巴奇埃尔德上校的第25陆战团在2号白滩上岸，路易斯·琼斯上校的第23陆战团担任预备队。路易斯·德哈文上校的第14陆战炮兵团将在抢滩部队上岸后先投入其轻炮营，然后再送上重炮营。

登陆进行时，第4陆战师还能够得到在塞班岛的陆军第24军军属炮兵的支持，这支部队的火炮足以打到提尼安岛。采取跨岛炮火支援，这是美军新近尝试的一种战术，第5两栖军在进攻马绍尔群岛期间就有过这样的尝试。

比主攻部队第4陆战师先行出发的，是第2陆战师。第2陆战师在塞班岛战役中伤亡6170人，这支部队的任务是攻击最初确定的登陆场——提尼安镇海滩，也就是日军防御最严密的地方，目的是吸引守军的注意力以确保第4陆战师顺利登陆。

第2陆战师开始佯动后，日军立即认为这就是主攻，轻重火力纷纷向运输船及支援军舰开火。一门此前未被探明的6英寸岸防炮击中了科罗拉多号战列舰，造成数十人伤亡，而这处火力点此后被田纳西号战列舰的炮火摧毁。

美军的牵制战术起到了作用，绪方大佐在提尼安镇集中精力对付第2陆战师。与此同时，在提尼安岛的北面，第24和第25陆战团开始登陆。由于两处白色海滩宽度都很有限，登陆部队只能渐次上岸。

在受到一些机枪和小口径火炮袭扰的情况下，第24陆战团于上午7时50分登上1号白滩。晨雾和烟尘遮蔽之下，小杰克·罗斯上尉率领的第24团第2营E连过于分散，几乎“填满”了滩头。由于已没有足够的空间让另外单位的人同时登陆，后续部队不得不在附近跳下登陆艇，在珊瑚礁中跋涉而进。

在2号白滩，刘易斯·哈德逊中校的第25团第2营进展顺利，不过，陆战队员得提防由啤酒瓶、手表和其他物品制成的饵雷，这些东西对不够小心的美国士兵具有足够的杀伤力。在陆战队员的身后，第4陆战工兵营和第1341陆军工兵营开始努力清理海滩，以迎接一波又一波的部队和补给。

巩固登陆场

登上提尼安岛的第4 陆战师还采取了一些创新手段，比如首次朝岛上根深蒂固的日军阵地投掷凝固汽油弹，又比如将一些通常只负责运送士兵到海滩的步兵登陆艇（LCI）改造成了配备40毫米火炮的火力支援艇。不过，创新效果不佳。凝固汽油弹只是看着威力惊人，而火力支援艇因为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颠簸太甚，无法向陆战队员提供准确的近距离火力支持。

不过，由于第4陆战师的行动大出日本人意料之外，白色海滩的登陆总体成功。当天下午，美军就把坦克和推土机这样的重型装备送上岸，而第24陆战团第2营更是前进到了敌方机场的外围地带。

正如日本军队在战争的这个阶段已多次表现出的那样，其陆军和海军无法很好地合作。举例来说，绪方大佐对于本方海军陆战队所能提供的援助显得不屑一顾，在给他们分配了一片防御区后，就将其遗忘了。

日军的防御战术也完全没有创新，仍然是其对美军两栖攻击的标准反应：在近岸实施防御。尽管在塔拉瓦岛、马绍尔群岛、关岛和塞班岛的连续失败之后，这种强调第一时间压制登陆对手的战法已经失去了可信度，但绪方仍然对这一策略抱有信心。事实上，日军在提尼安岛实施的近岸防御作战将是这种战术在中太平洋的绝唱。

美军士兵正在岛上肃清日军的据点

提尼安岛上的伊诺拉·盖伊轰炸机

当第4陆战师在被许多人认为不可能登陆的北部小型海滩上建立起稳固的滩头阵地之后，绪方敬志大佐对此感到极为吃惊，他仓促调集兵力发起反击，力图将在北边登陆的美国人赶下大海。

第一波反击的主力是第135联队第1大队，以及第50联队的工兵部队，之后，第1航空舰队和日本海军陆战队也凑拢了大约1000人加入反击者的行列。日军在入夜后开始行动，他们利用黑暗完成集结和行进，从而避免了美军的空中侦察和攻击。绪方还安排了炮兵和轻型坦克加入行动，他对于反击抱有很大的期望。

然而，绪方并不掌握登陆美军的情况，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派出的2000名士兵将要面对的是已经超过1万人的美国士兵，而且对方还在不断投入更多的力量。而由于担心美军在北部海滩的登陆只是一次佯攻，绪方仍不得不在东面和西面的滩头防御阵地上保留较多的兵力。

登陆首日的晚上黑暗而多雨，日本人的反击指向了奥托·莱辛中校的第24陆战团第1营。在戴着白手套的军官的带领下，第135联队第1大队发动了600人规模的冲锋，但被美国人击退，后者已经得到了第4坦克营B连坦克的有效支援。黎明时分，日军的反击瓦解，美国人在现场数出了476具日本人的尸体。

当然了，美军方面也付出了代价。来自纽约的预备役军官欧文·舍克特上尉自第24陆战团于1943年组建以来，就一直指挥着该团第1营的A连，他的士兵也是第一批登陆的人之一。这天晚上，舍克特率领A连守在侧翼阵地上，打退了日军的3次进攻，到天亮时，A连最初登陆的100名人员中只有30人还能继续战斗。

27：1

实际上，在扛过了登陆第一天晚上日军的反扑后，提尼安岛战役的结局就已经被注定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第24团和第25陆战团有条不紊地推进，而不断到来的后续部队则进一步扩大了战果。

在仅仅历时9天的战斗之后，美国海军陆战队就赢得了提尼安岛两栖战的最终胜利。和过往的登陆战相比，第5两栖军在此期间的损失颇为轻微，共计328人死亡，1571人受伤。而在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之后，提尼安岛的守军进退失据，不断遭受击退、分割和消灭。到战事结束时，据信岛上日军的死亡人数接近9000人，与美军的阵亡人数之比高达27：1。至于绪方大佐自己，此后没了音讯，悄然死在了岛上的某处岩洞中。

提尼安岛之战当得起史密斯中将对其的评价，他称此役是“太平洋战争中完美的两栖作战”。通过此战，美军如愿以偿地获得了岛上宝贵的机场，从而大幅提升了重型轰炸机部队的作战效率。

而夺取提尼安岛对这场战争的最重要的意义，在战事结束几乎整整一年后才得以显现。1945年8月6日，绰号为“伊诺拉·盖伊”的波音B-29超级空中堡垒轰炸机从此地起飞，向广岛投下了第一颗原子弹。

当“伊诺拉·盖伊”轰炸机飞离提尼安岛时，参与了提尼安岛两栖战的海军陆战队正准备对日本本土发起最后行动。不过，当另一架B-29向长崎投下第二颗原子弹后，登陆日本的作战就没有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