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进毛衣的爱

常超

衣柜里有一件洗得褪色的枣红条纹毛衣，款式已显陈旧，穿起来有些肥大，可我一直舍不得把它扔掉。这是入伍之初，母亲为我织的暖心衣。

高中毕业，我满怀激情地参军来到陇东高原一个偏僻小镇。一下火车，眼前的荒凉严寒让我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失落。加之部队严格的教育管理、紧张的军事训练，我特别想家，想念亲人。在写给家人的信中，不经意间流露出思乡念家的情绪。

远在千里之外的母亲，在信中得知部队驻地严寒的气候和我迷茫的心境，好几个晚上难以入眠。为了帮助我尽快适应环境、安心服役，母亲步行十多里路，专程到镇上精心挑选了枣红色毛线。从未织过毛衣的她，为了让远方的儿子感受到亲人的关爱，在近半百之年开始自学编织毛衣。我不知道整天忙于繁重农活、眼睛高度近视、曾经面对毛线就头疼的母亲，是如何把不喜欢的事做到极致的。

从父亲口中得知，母亲先织衣身，再织袖子、衣领。第一次织毛衣，漏针、错针是常事。母亲不厌其烦地拆了一遍又一遍，织了一遍又一遍。她白天下地干农活，晚上熬夜织毛衣，父亲心疼母亲，多次劝她说：“不要织了，买一件多省事。”性格一向温和的母亲生气地对父亲说：“买的和我编织的能一样吗？这是我给娃亲手织的，娃穿在身上能感受到我们的爱和温暖……”从此之后，父亲不再多言多语，只是在母亲织毛衣时，默默地陪伴在她的身边。

一个多月时间，母亲不知疲倦地在微弱的灯光下忙碌。直到有一天，她把自己中意的作品拿给父亲和街坊四邻“检阅”时，大家赞不绝口，都夸她心灵手巧。父亲说，那时的母亲笑得最开心。那一针一线里，织进的是母亲对远方儿子深深的思念和希冀。

赶织好毛衣后，母亲叫上父亲，步行十多里路到镇上照了一张合影。我知道，他们结婚时都没有舍得照合影。然后由母亲口述、父亲执笔给我写了一封信，连同毛衣和合影一起寄给我。

永远记得那个春日的中午，我从驻地邮局取回沉甸甸的包裹，兴奋地打开母亲精心包裹的几层包装纸后，一件崭新的枣红色条纹毛衣展现在我眼前。那是当时非常时尚流行的款式。随后看到父亲熟悉的笔迹和那张合影，让我感受到父母一切尽在不言之中的爱而禁不住潸然泪下。父母在信中劝慰我说：“孩子，人生没有回头路，既然选择了从军报国这条路，就要坚定地走下去，再苦再难也要咬紧牙关挺过去……好好努力，考上军校，才是对我们最大的报答。不要想家，要干好眼前事。穿上军装，你不仅是父母的儿子，更是国家的儿子。要好好听部队领导的话，练好本领，当一名优秀士兵，为国家出力，不能像在家里一样任性……”

母亲编织的暖心衣、慈爱双亲的谆谆教诲，让我思乡恋家的心绪平复了许多。我擦干眼角的泪花，抬头仰望湛蓝的天空，和煦的暖阳正将我紧紧拥抱。春风轻吻我的脸颊，野花的馨香沁人心脾。我第一次发现驻地的环境如此之美。

我很快调整了自己的心态，重新确立奋斗目标，以崭新的姿态投入到训练学习中。

我深深地爱着母亲编织的毛衣。深夜里站岗执勤穿上它，浓浓的母爱顿时涌遍全身；寒冬里奋笔爬格穿上它，母亲望子成龙之心时时鞭策激励着我，令我浑身充满力量；野外驻训穿上它，摸爬滚打，抵御风寒，仿佛母亲陪我一起巡逻守防。入伍第三年，我如愿考取西安一所军校。接到入学通知书的那一天，我抱着母亲织的毛衣泪流满面。

第一次回家探亲，与母亲聊天，谈起织毛衣的往事，不善言谈的母亲笑着告诉我，她那时的想法很简单，别人能干的事，她一定也行，要织一件像样的毛衣给我穿。她说，毛衣织错了可以拆掉重新织，人生路走偏了、走错了很难改。看着头发花白、有点儿驼背的母亲，作家柳青的名言闪现在我的脑海：“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要紧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的生活道路是笔直的、没有岔道的。在有些岔道口，你走错一步，足以影响人生的一个时期，甚至影响一生。”我庆幸自己有一位平凡而伟大的母亲，她用自己朴实的行为教会我人生的大道理，让我在人生的十字路口选择了正确的道路。

二十多年过去，从黄土高原到关中平原，从偏僻小镇到繁华都市，无论走到哪里，我都把这件毛衣带在身边。打开衣柜看到它，眼前就浮现出故乡微弱的灯光下，母亲不顾一天的疲劳，一针一线为远方的儿子用心编织的场景。捧起它，父母的汗水和苦心仿佛就在手心上流动，浓浓的爱则在我心中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