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农耕习俗的模拟性探微

2023-02-20戚晓明

关键词:巫术农耕习俗

阎 莉,戚晓明

(南京农业大学 人文与社会发展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5)

农耕习俗是人类众多习俗中具有独特个性的分支,其独特性体现在习俗建立的目的是促进农耕得以顺利进行并取得一年的丰产。这一目的性决定了习俗的建立需要围绕农耕生产来进行,人们在构建习俗时需要彰显农耕生产的特性,而最好的彰显方式就是模拟。基于此,围绕农事构筑的习俗多数都贯穿着对实际生产活动的模拟,这种模拟实际上是将农事活动以习俗的方式表达出来,而模拟背后的动机在于人们认为农耕虽然是一种生产活动,需要借助自然力才能使其顺利进行;另一方面,作为拥有能动性的人类借助模拟开展的交感巫术活动深刻影响着自然发展,使大自然朝着有利于农作物生长的方向发展。由此,模拟农耕习俗的价值和作用得以体现。

一、农耕习俗对实际农事活动的模拟

在众多的农耕习俗中,有一个特点引发我们的关注,就是多数农耕习俗内容不仅与农时节令相契合,而且人们在举行习俗活动时往往会围绕着模拟具体农耕过程来展开。以侗族开耕习俗为例,在举行开耕仪式时,首先以“寨老”(寨中德高望重的老人)犁田的程序开始。丑时是仪式开始的时间,这个时刻一到,“寨老”便会牵着牛、肩扛犁,点燃松明火把,到自己的田头犁地,这样的犁地并非真正的开耕犁田,而仅仅是模拟实际犁田的过程,寓意犁田的“活路”已经开启。在犁完两三条路之后,“寨老”会回到家中,摆放雄鸡、刀头肉(又称“牙盘”)祭拜神灵和祖先,随后放三响铁炮,向全寨发出已经“起活路”的通报。放完铁炮,“寨老”还要提着大锣,沿着村寨的每条石板花阶路“喊寨”。在听到“寨老”喊寨之后,各家各户都要起床,家中的长者扛起犁耙、锄头到自家田头祭拜、耕田。当然,这些耕田仪式都是象征性的[1]。这里我们看到侗族的开耕习俗是以模拟犁耕的农事活动来展开的,在这一模拟过程中,作为犁耕主体的人自然必须到场参与整个习俗。除此之外,作为农耕生产中主要耕作“部件”的牛和犁,也需要参与其中,甚至所选的吉日良辰都要体现出“牛”的特征,所以开耕仪式通常定在正月上旬、逢戊日以后进行,时辰则选择十二生肖中属“牛”的丑时。这种模拟实际农耕过程的农事习俗不仅在中国古代广为沿用,还传到了韩国。每年在二月一日,韩国的农村大户都会给所雇佣的长工、短工放假一天,让他们专门举行农耕习俗。参与农耕的长工会在举办习俗活动这天早早起来,然后牵着耕牛到水田里耕一亩地。耕地习俗还有关于朝向的要求,必须面朝东面,寓意这样可以使实际的农耕获得丰产。对于韩国这种模拟农耕的习俗,玄松南称其为“内农作”,他认为“这是一种典型的模拟咒术农耕礼仪。人们通过谷物模型或绘画形式,有时是通过模拟农业生产劳动,以祈求五谷丰收。”[2]玄松南在这里明确提出了模拟农耕的概念并对其进行了阐述和分析。

实际上,有关模拟农耕的阐述早在弗雷泽所著的《金枝》中已经有所涉及,他在书中描述了德国图林根地区人们种亚麻的习俗,这里的人们在种亚麻时会用超过成年人半身长度的袋子运送种子,而且走路时会故意跨大步子以使袋子在背后来回摇摆。人们举行这一习俗的目的是为了让亚麻长得高大、可以在风中摇摆。图林根人的这种习俗是借用袋子的摇摆来模拟亚麻在风中摇摆的姿态,并相信透过这种模拟能够影响到亚麻在田地里的实际生长,借此来达到亚麻茁壮生长的目的。此外,弗雷泽还记录了盛行于苏门答腊内地播种稻谷的习俗,在这里,稻谷由女人播种,这是模拟女人的生育特征来促进稻谷生长。在种植时,女人会故意把长发松散搭在肩上,这样做的目的也是借助女人的长发来模拟稻谷的生长,进而使稻谷长得又高又密。在古代墨西哥,还专门设立庆典习俗来祭祀“长发妈妈”,祭祀中所用的祝福词语表达了人们借用模拟女人长发促使庄稼生长高大的祈愿,祝福词讲道:“当这种庄稼已长大,花须从绿色的穗尖露出来,向人们表明籽粒已经饱满。在这个节日里,女人们放开了长发,让它在舞蹈中摇曳飘荡。这是庆典中最突出的形象,好使来年玉蜀黍的穗子也能长得同样丰盛茂密,从而玉米也相应地长得硕大饱满,使大家都能获得丰收。”[3]30-31

弗雷泽认为,农耕习俗中借用模拟形式促使农作物有良好长势的习俗属于“顺势巫术”。所谓“顺势巫术”指的是人可以通过自身的行为影响植物生长,而且这种影响是通过“相似的东西产生相似的东西”的原则。按照这种认知原则,人们认为要想让所种植的植物长势良好,就需要举行类似的模拟行为来促进作物生长,各样围绕农耕的习俗正是以此为根据建立起来,这也是人们早期利用巫术的特征,借用事物之间的相似性特征来表达人们的愿望,弗雷泽对此作出了明确阐释。按照弗雷泽的观点,“如果我们分析巫术赖以建立的思想原则,便会发现它们可归结为两个方面:第一是‘同类相生’或果必同因;第二是‘物体一经互相接触,在中断实体接触后还会继续远距离的互相作用’。前者可称之为‘相似律’,后者可称作‘接触律’或‘触染律’。巫师根据第一原则即‘相似律’引申出,他能够仅通过模仿就实现任何他想做的事;从第二个原则出发,他断定,他能通过一个物体来对一个人施加影响,只要该物体曾被那个人接触过,不论该物体是否为该人身体之一部分。基于相似律的法术叫做‘顺势巫术’或‘模拟巫术’。基于接触律或触染律的法术叫做‘接触巫术’。”[3]15弗雷泽对模拟巫术和接触巫术的研究为我们分析农耕习俗的建立奠定了基础,因为巫术思维贯穿于古代各个国家,是古人认知事物的基础。在古人看来,利用模拟巫术和接触巫术,人们可以掌管原本不可预测的自然,继而,自然就可以朝着人们所期望的方向进行,人们就能够利用自然获得农作物的丰产。为了更有效地发挥巫术在农耕中的作用,人们在建立农耕习俗时融合了模拟巫术和接触巫术的特征,这就是农耕习俗中各种模拟农事活动过程的设立,人们试图借此达到自身所要追求的目的。

二、农耕习俗模拟农事活动的类型

围绕农事建立的习俗类型是多种多样的,农耕习俗模拟农事活动的类型也是丰富多彩的。从众多的农耕习俗模拟类型中,我们可以概括为以下几个方面:

(一)模拟耕作过程的习俗

这类模拟主要体现在有关春天的农耕习俗中。众所周知,农耕是依赖自然节令而开展的生产活动,春耕、夏耘、秋收、冬藏是人们一年四季从事农业生产的主要内容。在这些活动中,春耕是农业生产中的起始内容也是最重要的内容,是关乎着农耕生产是否可以获得丰收的事情。既然如此,人们对春耕活动的关注程度自然比其他活动更大,同时对春耕也给予了最高的期望;反映在农耕习俗的设立中,人们会借用模拟行为将春耕的重要性体现出来。从最早的农耕习俗“藉田劝农”来看,早在商周时期,在每年春耕活动到来之时,最高统治者会放下自己君王的身份来到田间地头亲自参与春播活动典礼,甲骨文中对此也有记载,所谓“丙子卜,□□乎耤受年”“庚子卜贞王其观籍,亩往。”[4]在典礼仪式中君王率领大臣一同来到田间,亲自驾犁耕作三十里,随行的大臣也要下地耕作。自商代之后,这种君王参与的籍田礼一直盛行于中国历朝历代,而且以规范化、礼仪化、制度化的形式成为传统农事礼制和固定习俗。《礼记·月令》对此专门记述:“孟春之月,……乃择元辰,天子亲载耒耜措之参乘保介之御间;帅三公九卿、诸侯、大夫,躬耕帝藉,天子三推,三公五推,卿、诸侯九推。”[4]《礼记·祭统》称:“天子亲耕于南郊,以供粢盛。”[4]君王和大臣的象征性耕作结束之后,成千上万的庶民会参与耕作,进一步使籍田礼转变为君臣、百姓共同参与的农耕习俗。在这一习俗活动的开展和参与中,君王和大臣的参与具有象征和模拟意义,强调了在国家层面上对于春耕这一涉及民生的活动的重视程度。

在这类对农耕过程模拟的习俗中,还有侗族的“鼓耕”习俗活动非常典型。所谓的“鼓耕”是借用打鼓的方式激励人们农耕,习俗通常由两部分组成:“打鼓锄草”和“打鼓薅田”。这一习俗活动在侗族极为隆重、壮观、有趣,参与的人员多达几十,甚至上百。正如“鼓耕”的名字所示,这一习俗离不开“鼓师”。“鼓师”顾名思义就是打鼓的师傅,是在习俗活动举行之时打鼓激励人耕作的鼓手。“鼓师”的人选不是随意的,需要参与习俗活动的人进行推选,一般由位尊辈长、德高望重、精通推算庚甲时令并有熟稔生产技能和家中人丁兴旺的“活路头”担任,其作用是“击鼓助耕”。选择“活路头”担任“鼓师”的原因在于“打鼓薅田”时需要举行祭神仪式,这样的祭神仪式是非常严肃的事情,代表着人们对神灵的敬畏以及希冀神灵祝福耕作的愿望,所以需要村寨德高望重又通灵的人来担任,“活路头”显然是最好的人选。祭神仪式结束之后,“鼓师”开始击鼓,众人随着鼓点的节奏开始薅田,习俗活动进入高潮。一边是“鼓师”手舞足蹈,忽唱忽号;另一边是众人合着鼓点薅田,你追我赶,而且随着鼓点的节奏合唱《请龙神》《薅田歌》,顿时,鼓声、人声响彻云霄,场面欢快热烈,下地薅田的人们忘却了疲劳,将劳作当作一种欢快的游戏,辛苦的劳动变成了令人兴奋的愉悦活动[1]。在这一“击鼓助耕”的习俗中,不仅以众人的集体参与、“鼓师”击鼓渲染了习俗的热烈气氛和仪式感,而且使人们参与了薅田的具体农事生产,这实际上是将农事与习俗结合起来,既让习俗体现出农耕的特色,同时又推动了人们参与农耕的积极性,使模拟农耕的习俗变成真正的农事活动。

(二)模拟农耕祈愿的习俗

在农耕习俗的构筑中,有一类是包含着祈愿的习俗,这类习俗多数集中在对雨水的祈求中。与其他的人类活动不同,雨水对农业生产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无论是春耕之后等待发芽的种子,还是刚刚露出芽端的禾苗及长穗的作物都需要充足的雨水浇灌。相比于可操作的土地,雨水是从天而降的自然产物,人们不能准确掌握降雨的时间,与雨量的多少,而春天播种的种子又亟需雨水浇灌。在这种自然的不可控性与人的需要难以调适的矛盾面前,古人通常的做法是借用模拟巫术,祈求雨水按着自身的需要降临,而祈雨习俗就是围绕着人们的这种需要和愿景建立起来的。

贵州开阳的苗族同胞在每年的农历六月二十四日举行的求雨节,就是一种典型的祈愿习俗活动。节日当天,村寨的妇女和孩子会参与习俗活动,大家身穿盛装,将自家的面盆拿到河里洗干净。祈雨仪式开始之后,妇女们端着盛水的面盆,跟在仪式队伍的后面向四面八方洒水,这实际上是模拟雨水降临的形式来浇灌滋润田地的禾苗。当然,祭祀神灵也是少不了的环节。祭祀结束之后,所有参加祭祀活动的人们站在河边互相泼水,每个人的全身都要被水浇透,以此模拟行为来祈求上天降雨,以期五谷丰收[5]122。

发端于韩国的拔河比赛是非常有意思的模拟祈雨仪式。在何根海所著的《拔河游戏的文化破译》中,他将韩国的拔河游戏解释为:“拔河又粗又长的主绳就是对龙这个风雨之神的模仿,人们企图通过拔河这种巫术活动来祭祀龙、控制龙。因为龙对雨水有一种神秘的感应能力和控制能力。因此,祭龙目的就是控制雨水的降落。它内隐着农耕稻作民族执着追求雨水和期望控制雨水的强烈愿望,反映了以农耕稻作为主的农民的生产性祈愿和精神追求。”[6]在这一拔河游戏中,对立的双方由男队和女队组成,两队正式出场时,各队的旗手站在队伍最前方高举“农者天下之大本”的旗帜,农乐队加入演奏传统乐曲助兴。待两队站立成一排之后,他们会穿草绳,其中的动作暗含模仿男女房事的行为,目的是借此模拟促进谷物丰产的愿望,正如何根海所解释的:“拔河如要达到某种目的,只要模仿真的事物,使用象征此事物或此过程的象征或象征性行为就可以如愿以偿。”[6]在比赛正式进行时,双方都使出自己的力量拔河,场面非常热闹,观众与拉拉队齐声为各自所支持的队呼喊加油。尽管竞争看上去非常激烈,但是最终的比赛结果往往是女队获胜,这并不是因为男队的力气没有女队大而失利,而是两队以及所有参与观看的人都希望女队取胜的结果。因为女队取胜,意味着通过拔河比赛所要达到的实现丰收、谷物多产的愿望能够在具体的农耕生产中实现。由此,拔河比赛的最终目的就能得到实现,借助拔河比赛习俗的价值和意义也得以体现。

(三)模拟谷物形状的习俗

在模拟农耕的习俗中,最直接的模拟就是针对谷物的外形,人们试图通过这种模拟得到更大的谷物丰收。以土家人栽秧习俗为例,在开秧门这天,参加栽秧者一定要每人吃一个盐蛋,这里的盐蛋就是模拟了稻谷籽粒的形状,期盼稻谷的籽粒能够长得像盐蛋一样大[7]。

模拟谷物形状的习俗活动在韩国同样非常盛行,早在朝鲜王朝世祖时期(公元1455—1518年)就有关于模拟农事的记载,如“世俗每当上元设田家农蚕状,以为一年丰稔之兆”。不仅是书面记载,韩国的农人们还专门设立模拟谷物的习俗活动,这就是在每年的上元日,人们都会在院内或牛舍旁立一根木杆,然后在木杆的顶端束上稻草,借用这个稻草来模拟和象征谷穗,木棉花也会被悬挂在木杆上。清晨的时候,家里的儿童会早早起来绕木杆唱歌以祈求五谷和棉花丰收。这一习俗被称为“立禾秆”,实际上是人们借用青翠松枝、稻草、木棉花等来模拟真实的谷物,并借用模拟的方式期盼谷穗饱满,个个长得如木棉花一样大。同样的模拟行为用于对棉花的期盼中,玄松南称此为“制作模型祈丰收”。在这种制作谷物模型的习俗中,各家各户的男人会制作各种谷物模型,妇女制作棉花模型,然后把模拟的棉花秆立在房屋四周,上面挂上制作的夸大版棉铃,把妇女做的棉花模型立在棉花杆旁边,借用这种模拟棉花的习俗,人们将期盼棉花丰收的愿望充分表达出来。在韩国的庆尚北道庆山郡,人们也会在正月十四日晚上,用黍壳做稻穗和麦穗模型,然后放在米柜和麦柜上面,到第二天早晨全部烧掉,借用这些模型预祝稻谷、小麦丰收[2]。

从以上所描述的三种农耕习俗的模拟活动中,我们看到人们试图借助于对真实农耕过程和农作物的模拟以求获得所期盼的丰收,王祯对人们的这种期盼概括为“有其事必有其治,古农事有祈焉,有报焉”[2]。这正是古人农耕思想中所包含的“春祈、秋报”的特征。在人们的思想观念中,人可以借助巫术的模拟行为将自身的愿望向不可见的神灵表达,它们就会赐下改变自然运行规律的能力,以实现人们所期盼的愿望。如此以来,人们所期盼的农业丰收就会在举办的一次次农耕习俗活动中获得,自然借此能够为人所用。

三、农耕习俗模拟的价值和作用

从弗雷泽对交感巫术的论述来看,人们的模拟行为建立于“同类相生”原则的基础上,这实际上是人们认识事物的一种方式。按照“同类相生”的原则,人们按照一定的方式行动,就会得到相应的结果。如此以来,当人们借助模拟行为模仿农耕习俗或者利用夸大的方式制作农作物模型时,他们认为自己的行为可以促进到真实农耕活动的顺利进行,农作物果实也会朝着他们所期盼的样式生长,这正是人们设立许多农耕习俗的目的,并以此体现习俗活动带给真实农耕和农作物的价值和作用,就是人们对丰收的期盼愿景。当然,作为与田地打了许多年交道的人们自然知道仅仅依靠习俗活动并不能真正带给他们丰收,他们仍然需要在田地里努力耕耘,按照具体的时令进行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的生产活动,务实的农人深知这些生产的重要性。但是尽管如此,他们会依然举办各种农耕习俗尽情地表达自己对丰收的希望,他们并不认为这是一种务虚的做法,反而认为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如果不做,人们会觉得自己没有尽到本分,这种情况下导致农作物歉收,继而会觉得这是自身的原因造成的。对于因为自身的过失造成农作物歉收,这样的事情不仅会使农人与他们的家庭面临没有食物吃的窘境,而且还会让他们为自己的过失自责。所以,为了获得农作物丰收,农人宁愿设立相应的农耕习俗活动,并借助这些习俗寄托自身的希望。由此看来,农耕习俗的设立更多是在观念和精神层面表达从事土地劳作的人们的愿望,仅就这一点而言,农耕习俗已经体现出自身的价值和作用。

如果只是停留在满足人的心理需要层面,还不是农耕习俗被设立的充足理由。因为满足人的心理需要主要是在个体的层面上,这很难解释农耕习俗的大众性特征。从农耕习俗建立之始,如同人类设立的其他习俗一样,这一习俗就是需要众人参与的活动,甚至君王和大臣也参与其中。比如起源于周朝的籍田仪式就是一项自上而下的农耕习俗活动。每年,在习俗举行的当天,君王都要带领大臣参加,他们会亲自来到田间地头操持农具进行耕作。尽管君王和大臣参与耕作只是象征性的,但是这一习俗所带来的作用和影响却是极大的,它显示出君王作为国家最高权力的代表对农耕的重视程度。据汉代的《白虎通义》解释,藉田礼仪习俗的意义在于重农、劝农,天子以亲耕为表率,显示“纪农协工”“恪恭于农”,而和于民之意。另一方面,在先民的观念中认为用天子亲耕而获得的谷物来祭祀神灵更加能够得到它们的保护。如此以来,籍田礼习俗活动的意义实际上已经超越了其仪式行为本身的意义和价值,它所起的作用是通过君王的参与体现国家层面最高权力对农耕的重视。同时,来自于君王的率先示范导向,对促进下层民众积极投入农耕生产活动有着重要的推动作用,所谓“王者所以亲耕、后亲桑何?以率天下农桑也。”作为王者农本意识的形象体现,籍田礼习俗活动在古代农业社会的历史背景下有着重要的感召作用[4]。这种感召作用一旦被人们认识到之后,它又会进一步推动和加强农耕习俗活动的仪式化过程。

籍田礼习俗在古代从君王、大臣到民众都非常重视,仪式规程严谨而繁琐,通常由准备过程和籍田礼仪式组成,分为五个步骤:首先在最初的准备阶段,立春前九天,太史就会把观气、观星的情况报告给大农官稷,官稷接着会禀告天下,司空会建专门的坛用于籍田礼仪式的举行。在籍田礼举行前五天,君王与百官会斋宫斋戒三天。准备好之后,籍田礼当天,天子会率领百官来到举办仪式的田间,出发前要举行飨礼仪式。飨礼之后,就是籍田礼习俗最重要的仪式,即君王亲耕:君王先亲自驾犁耕田,然后公卿大夫耕田,最后由庶民完成全部耕播。当全部田地被耕作完成之后,会举办飨食礼仪,就是君王和臣民一同举行礼毕宴会,庆祝耕种工作完成。因为籍田礼习俗只是象征性的模拟行为,更多的田地还要等待人们耕种,所以最后的戒农事仪式是必要的,就是官稷要告诫大家努力耕种,并布置监督农作、生产任务[4]。如此隆重的籍田礼习俗活动表达出从君王到臣民已经充分认识到农耕生产的重要性,意识到农耕生产决定着民生与国运,乃至政治、经济、社会风气都与之息息相关。借此,农耕习俗的重要性得以显现。

农耕习俗模拟的另一种价值和作用,体现在农人对农耕经验的认识中。从模拟农耕的各样习俗来看,人们之所以能够做出模拟行为是因为他们已经认识到农耕是如何操作的。比如在打春牛的习俗中,人们会制作出与真实耕牛一样大小的土牛模型,还有笼头、缰索、专司策牛的“芒神”及其服饰。这些制作都不是随意乱造,而是有一定的规制,比如参考人们借助这些装饰习俗来预示当年的气候状况。芒神的站立位置也有讲究,如果立春在十二月内,表示“春在岁前”,芒神要站在土牛后面;如果立春在正月内,表明“春在岁后”,芒神要站在土牛前面;立春与岁对齐,芒神与土牛并立。这样从芒神的站位,古人就知道立春是在岁后、岁前,还是与岁对齐。此外,从天文历法还可以定出阳和阴,“定辰午申戌子为阳”“岁卯己未酉亥丑为阴”。反映在打春牛习俗中,阳岁芒神站在左边,阴岁芒神站在右边[8]。如此以来,打春牛习俗向人们传达出立春以及与农耕相关的天文历法知识,借助这些知识,人们就可以及早安排农耕生产,正如《立春祭土牛祝文》之类文章所表达的:“土牛示候,稼穑将兴,敢徼福于有神。庶保民于卒岁,无作水旱,以登麦禾。”[8]由此可知,打春牛习俗不只是将众人聚拢在一起构建的农耕文化中,同时也包含了农人对农耕气候和节令的认知,这种认知借助打春牛习俗得以广传,让普通民众更好地把握农耕的具体时日和节令。时日和节令把握准确了,农人才能在合适的时机安排农业生产活动,并最终从田地之中获得所期盼的收成。

可见,农耕习俗带给人们的不只是愉悦和群体连结的表象,更带给人们对农业生产具体的认知和经验,甚至是人们借用习俗传递的欢乐来推动农耕生产活动。以云南大理的白族插秧节为例,每年农历芒种前后,这个地区的白族人会举行栽秧活动。栽秧节这天,人们会以十户或者一个村为单位,推举一位德高望重的“秧官”主持整个活动仪式。栽秧会当天清晨,秧官带领鼓乐队,举着十米多高的“秧旗”浩浩荡荡来到比赛插秧的田地。接着,参与竞赛的小组带着农具赶到田边,先将秧田分成相等的田块。准备工作就绪之后,秧官会随之发出一声号令,顿时铓锣大钹、唢呐声响彻云霄,在音乐的鼓动下,妇女们各自进入自己的阵地,从秧田中将一把把翠绿的秧苗拔出来,最先拔完者将获得拔秧能手称号。妇女竞赛结束之后,男子比赛开始。这些庄稼汉子们走到堆满一把把秧苗的田埂边待令,当铓锣响起,扛秧旗的人往外走,赛手们立即参与竞赛。先往扁担上每头捆50把秧苗,挑起秧苗追赶秧旗。当秧旗插到一丘已经耕好的大田中央,最先挑秧赶到旗下的人便是优胜者。挑秧结束之后是插秧竞赛,竞赛依据田地面积确定人数,自由组合,最先插完秧苗的小组是得胜方。所有竞赛结束之后,秧官向拔秧、挑秧和栽秧的优胜者颁奖。而在全部活动结束之后,人们会举行“田家乐”活动,表演歌舞。晚上回到本主庙聚餐,预祝一年的丰收[5]57-58。从白族插秧节习俗中,我们看到人们如何巧妙地将习俗与具体的拔秧、挑秧、插秧生产活动结合起来,将原本枯燥的农耕生产与欢乐的民俗庆典活动连结起来,通过民俗带动人们参与插秧生产活动,以热闹有趣的竞赛习俗调动人们参与插秧生产的积极性。这样的结合表明农耕习俗来源于实际的农耕生产活动中,同时,人们借助习俗将农耕生产塑造成文化,又从文化层面赋予农耕生产新的内涵和意义,这正是农耕习俗所蕴涵的价值和作用。如此以来,农耕习俗就成为凝聚村落群体的文化活动,与其他非农耕习俗一样,成为标志和反映人们生存状况的符号而普遍存在于民众的日常生活之中,并进一步成为民众文化的记忆部分,被世代沿袭和传承,农耕习俗由此获得了它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猜你喜欢

巫术农耕习俗
农耕初体验
农耕旧事十二韵
立足农耕 特色强校
《讲故事:中国历史上的巫术与替罪》
送餐的巫术经济学 精读
拾趣安吉,快乐“农耕”
神秘的地索拉诺“巫术市场”
西藏歌谣中的巫术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