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烧饼不是菜
2023-02-19郭昕
郭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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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白在阳城县打了二十年烧饼,把烧饼做成了阳城县的头牌。老白把烧饼做成了产业,做成了文化。我,还有其他许多人的命运就因老白家的烧饼而发生了改变。
老白是打烧饼的手艺人,他如果仅仅满足于混个生活,那他就跟街上卖肉的张三卖糊辣汤的李五等人也没有多少区别,可老白把烧饼做成了阳城县的文化名片,那就显得与众不同了。那与众不同经县报、县电视台还有官网官微的宣传,经了阳城人红口白牙的传说,老白就出了名。老白家烧饼就成了阳城名点,就成了上至县委县政府食堂、下至寻常百姓家餐桌上喜闻乐见的一道美食。
我与其他许多人的命运之所以发生改变皆因我鼓动我师傅贾科莫去吃老白家烧饼吃出了事所致。我师傅贾科莫以前叫贾科学,可有算命的说他姓贾,命中注定当不了科学家,因为科学的东西来不得半点虚假,于是,他就改名叫贾科莫。既然当不成科学家,我师傅也曾经想过当艺术家,可是他学画不成、学书也不成,学吹拉弹唱也没有成,故而艺术家也没有做成。我师傅贾科莫虽然没有做成艺术家,但因为经见的事物多,又加之刻苦努力,最终还是成了一个有能耐的手艺人,成为平原城一个著名的插画师。贾科莫做插画,还做烙画,不但做烙画还研究《柳庄神相》《地理五诀》。这些东西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神秘部分,贾科莫爱之甚笃研究甚深,在许多人眼里就成了比较厉害的人物。
除了做一些神神叨叨的事情,贾科莫还兼职做着平原城非物质文化遗产学会的副主任。非遗学会有一正九副十个主任,正职由省文化厅高尔和副厅长兼着。高尔和副厅长是个大忙人,非遗学会的事儿基本上不管。其他八个副主任,有四个是处于半退休状态的处级干部,一个个的,吃饭喝酒积极主动,其他的都不当一回事。另外四个是社会上的企业家,各自有各自的一摊子事,对于非遗学会,他们只要个名分,也是一概的不问事儿。大家都不管事,事情总得有人管,于是大家就推举贾科莫来管。故而在平原城非遗学会里,贾科莫的话很顶用。我以研究古纸的专长兼职《非遗学刊》特约编辑,就是他开了尊口的原故。他说了,其他八位副主任也就认了,后又经主管副厅长高尔和同意,我的名字,“米黄”,就光明正大地印在《非遗学刊》文章后面了。
我做《非遗学刊》特约编辑并不拿工资,但这个不拿工资的兼职给我带来了许多用金钱无法衡量的好处。我的名字上了《非遗学刊》,意味着我也成了专家,我也就很光荣地被人称为米老师了。
因为当着非遗学会副主任的原因,省内许多地方,但凡与非遗沾上边的,只要贾科莫想去,他都可以去看看。许多事都是他看出来的,也是他说出来的,当然也有许多是非与事故也是他看出来的说出来的,一句话,贾科莫长着一张既能成事又能坏事的大嘴巴。
贾科莫能做的事很多,也做着很多事,但我只做一件事,那就是卖纸。我不卖烧纸,卖烧纸赚不了大钱,名声也不大好,我给那些写字画画的老师们供纸,与卖烧纸相比,一张顶一万张。如果说那些老师是艺术家的话,那么我就是不折不扣的艺术服务家。做艺术服务家,也要有技术含量,书法绘画历史考古知识都要知道些,更重要的得会装孙子才能做得好活得好,没有埋头伏小的本事,任有天大的本事也得喝西北风去。
不管是贾科莫还是那些写字画画的老师们,当然也包括我在内,性情不同的人能尿到一个壶里,是因为我们拥有同一个大本营,那就是平原城北的古玩城。古玩城一共三层楼,一层是密密麻麻的门店,二楼是大师工作室,三楼是众多文化研究会的地盘,非遗学会就是其中之一。我在一楼有一个卖纸的门店,门头上方高悬着平原城老书法家王子教用行书写的牌匾,“米家的纸”。“米家的纸”开业的时候这个牌匾一挂出来,就有许多人拿着手机拍照传到了网上,“米家的纸”就成了名店,捎带着让看店的红玉也成了网红。
红玉是平原城艺术学院的大学生,学画画的,上到大四,没了课,就寻活干。寻到店里,我看着她长得还算周正,一开口就露出三分笑,当即就把她留在了店里。红玉有看人识相的本事,但凡进店的客人,一回生,第二回就能笑盈盈地叫上来人家的名号,一般的生意不用我出马就能搞定了。红玉的勤快还表现在布置店铺上,“米家的纸”本有一大一小两间屋,大屋在前,小屋在后,中间有一个暗门连着。红玉没来以前,我只在大屋里放着一张桌,两把椅子,其他地方就放着各样货品,杂乱无章。贾科莫来看了说像个狗窝,王子教来看了也说像个狗窝。在古玩城里,人都知道他们俩是反贴门神不对脸的关系,但对于我的店铺审美却保持着高度一致的看法。红玉来了以后,把前面一大间屋在进门的地方做了个照壁,她在照壁上方悬放了孔子像,她说做这个行当的,得有孔夫子罩着才行。就这样,通过红玉的布置,“米家的纸”就具有了神圣的仪式感。有一天,她在纸上画啊画啊,我看见了,问她画什么,她就说想在照壁后面摆上一张案子,案子上摆上文房四宝与宣纸,供来往的书画家游戏笔墨。因为不管是写字的还是画画的,也不管名头大小,只要进了这个门就都是客人,“米家的纸”是要花钱管吃管住的。摆上个案子,他们就可以写写画画留下点东西,那些东西但凡卖掉了,酒饭钱也就有了。红玉如此一提议,我觉得很有道理,就拿出经费让她操办。这样,照壁后就摆上了一个阔大的仿红木案子。对着案子,还摆了一张茶台,茶台两边放了两张硬木长椅,不管谁来,对面而坐,喝茶聊天也看不出谁高谁低来。红玉把大间屋子的四壁空间也用上了,悬挂着各路书家画家的作品,作品下面放置着玻璃柜,摆放着来自五湖四海甚至是来自海外的纸样子。至于货品,则统一放在了后面的小房间里,随用随取。红玉布置完“米家的纸”,贾科莫再来,喝着红玉给他泡的红茶说:“旧貌换新颜。”王子教来,也喝着红玉泡的茶说:“有了进步。”很快,“米家的纸”生意就更上了一层楼,有时候我看着红玉,感觉她就像个招财猫一样可爱。
红玉招财,也招人。来“米家的纸”喝茶的闲人多了,就连贾科莫也比以前来的次数多了。以前只是有事才来,因为红玉,贾科莫有事来,没事也来。一天,贾科莫上门,看见红玉,打趣说:“红玉,你这么能干,干脆给我当儿媳妇得了?”
红玉笑道:“师傅,你能看上我,那感情好。”
我说:“红玉,你别听师傅瞎说,他给你开玩笑呢,师娘还不知道在谁家养着呢。”
红玉说:“师傅这般年纪了还是单漂?”
贾科莫说:“有什么不好吗?”
红玉:“好,好,当然好了。师傅您可是钻石王老五啊,要什么样的师娘,红玉给留着心。”
贾科莫说:“比着你的模子找就成。”
贾科莫说出这样的话,有点跟红玉调情的意思,也有点欺负我的意思,可是我不能吭声,我只能装聋作哑,谁让他是师傅我是徒弟哩。可出乎意料的是红玉并没有饶他,红玉说:“师傅您要是比着我的样子找,那太容易了,我那些同学随便哪一个都比我长得好看,哪天我喊上十个八个的,只要不怕累,您老人家尽管挑。”
红玉这句话一出口,贾科莫有点晕,便说:“红玉,不敢当真,就一句玩笑话。”
红玉说:“想师傅也不是当真的。”
贾科莫说:“红玉,我可是拿米黄是当成自己人的,你要是有啥想法,就跟师傅说。”
红玉说:“他啊,就是我老板,我当哥敬着。”
贾科莫说:“好,好。”
红玉很轻巧地化解了与贾科莫之间的危机,让我对她刮目相看。红玉的本事慢慢磨出来以后,我就拿出更多时间去跟那些书画家磨蹭了。在那些人中,王子教是在野派的代表人物,也是争议最多的人物。他曾经是平原城书法家协会主席的候选人之一,争了几轮都在短名单内,可关键时候却因为在一位大领导跟前放了一个响屁而被涮了下来。那位大领导甚爱书法,也喜欢王子教的技术,但那一响让他觉得这老头的身体出了毛病,控制能力不行了。书协主席这个职位要求字写得好,更重要的还要有很强的活动能力,做好书法活动家。因为要经常跟着大领导一起站台、开会、见人、吃饭,干好这些活,人三憋功夫得好,憋尿憋屎憋屁。人身体里的那些东西有时候来得有规律,有时候来得没规律,哪一样憋不住都可能出洋相。实际上,王子教也不是控制不住那一响,而是他养成了凡事以我为主的习惯,他也知道在大领导面前要表演当孙子的技术,但是他没有表演出来,如果表演好了当孙子的技术,小心一点,谨慎一点儿,那一响就会内部转化,就响不出来,说不定就当上了书协主席。可是那一响已经响过了,事情没有办法挽回,他也只有认了,从此他就在古玩城里安居下来,写字卖字,过着愤世嫉俗的生活。我与王子教的关系好是因为我能讲故事,我能把各种各样老纸的故事讲出来。自东汉蔡伦发明了纸,经过那么多的岁月,老纸的故事多如牛毛,只要能讲出来就有钱赚。王子教喜欢听我讲老纸的故事,我的这个能耐经过他的口头表扬,就获得了很多书画家的认可。那些人个个的都是平原城书画行当里的活宝贝,我供他们纸从不收钱。我给纸,他们就写字就画画。他们写过了画好了,我就把那些作品收集起来,高挂在“米家的纸”店里。待卖掉,我把整数钱给人送去,把零头留下来算作纸钱。
知道王子教表扬“米家的纸”,贾科莫也不甘示弱,他也经常表扬“米家的纸”,通过他的表扬,我也收获了不少客户。我与贾科莫好,是因为我们俩都好吃。贾科莫知道我好吃,是有故事的。有一年,我出钱请全国十多个古纸商人在一个小岛上开会,贾科莫是专家。那小岛风光很好,有男有女,也有情调,当然也有男女故事发生,就是在吃上贾科莫很不满意。因为一天三顿在小岛酒店里吃,就那几样菜,吃得人反胃。为了满足贾科莫的口腹之欲,我就从外面带菜进岛。我特意收集的地方小吃很对贾科莫的口味,贾科莫吃得美,就对我另眼相看。在岛上,我们两个人就美食文化进行了深入交流。我个人的美食口味是吃小、吃少、吃巧、吃鲜、吃好。我那五个字的小吃美食理论让贾科莫深感震惊,一个人把小吃美食上升到了理论高度,可见对小吃美食的爱已经到了发痴的地步。他就是认定这一点,才交了我这个人。后来我们两个人就成了吃友,建立了亲密的关系。因为好吃,我们吃出了许多事情,吃出了许多是非,老白家烧饼好吃,我表扬了老白家烧饼,贾科莫就让引着去吃。单是去吃,不点评也不会有啥事。贾科莫吃了老白家烧饼,只是针对烧饼点评几句,也不会出啥事,可是他吃了老白家烧饼却表扬了老白家豆腐,这就出毛病了。我不知道贾科莫脑袋里哪根弦搭错了,总之,一切都乱了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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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白名叫白信古。就像我们米家做纸的生意一样,老白家一直做面的生意。我们两家都是阳城老街上做生意的人家。往上查,老白的爷是卖馍的,老白的爹也是卖馍的,传到老白成了卖烧饼的。我们米家从我爷爷开始,祖孙三代都喜欢吃面,是老白家的稳定客户。老米家虽然为老白家做出了很大贡献,可老白家的人一直很卑视老米家的人。就因为他们家做的是面的生意,我们家做的是纸的生意。我爷,我爹都没有上过什么学,两个人识的字加起来不超过一篓筐,太复杂的生意做不了,就做了烧纸生意。米家纸扎铺在阳城南关,但阳城北关、东关、西关死了人,也习惯到米家纸扎铺买烧纸。米家烧纸又薄又轻、点着了,就算没有风吹,纸灰也会顺着火势在空中打飘。人就觉着是那边的亲人收着了、用上了,高兴,向这边的人表达谢意。这样,米家纸扎铺就有发行冥币的意思,算是服务阴间的银行。虽然米家把阴间银行开得整个阳城县都很出名,但人从不主动接近米家的人。米家的人在街上遇了人,也很知趣地缩着手,不跟人握手套近乎。到了我,也做纸,但不再做烧纸,而是搭上了文化的班车,跟书画家做起了生意,与我爷我爹相比那就提升了很高的档次。我从平原城回到阳城县,走在大街上,虽然还是缩着手,但遇见熟人或者是半生半熟的人,人见了远远地就把手伸出来,主动与我亲近。如此以来,我爷爷米三刀就说我提升了米家在阳城县的地位,为了有所证明,他还专门找了一本《非遗学刊》,把印有我名字的页码裁下来贴在纸扎铺显眼的地方,见有人来,便会瞅上两眼以便引起人的注意。
以前,老白家跟老米家,人见面也就是点点头的关系。自从我当上《非遗学刊》的特约编辑,白家与米家的关系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白信古经常让他侄子白双来给我送烧饼,当然,还有豆腐与卤肉。白信古还说正请人撰写老白家打烧饼技术的论文,待写成了就拿给我看。我明白,他是想让我帮忙在《非遗学刊》上发表。白信古想在《非遗学刊》上发表论文是为老白家烧饼申请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准备必要的条件。《非遗学刊》一年只出四期,我一个特约编辑,根本没有给人上稿子的能力,不过,这件事我不能往外说。我不说,老白就会坚持让白双来给我送烧饼、豆腐还有卤肉。
在阳城县,老白真的是打烧饼的魔术师。据老白在阳城县电视台的节目上普及,烧饼有传统烧饼、芝麻烧饼、油酥烧饼、掉渣烧饼、缸炉烧饼等几十个品种,他是做缸炉烧饼发的家。老白做缸炉烧饼的故事具有一定的传奇色彩,那时候白家馍铺传到他手上的时候正赶上阳城县叶家杠子馍大流行,直接把他家的生意给顶了。不但把白家馍铺的生意给顶了,把其他很多卖馍的生意也给顶了。白家馍铺的生意不中以后,为了吃上饭,白信古就出门去学手艺。他出了阳城,直奔江苏的黄桥镇学习打烧饼的技术。黄桥烧饼在明代成化年间就有人做,不过,一直没做起来,名气也不大。直到1940 年黄桥战役打响,做烧饼的供解放军吃着烧饼跟国民党兵打,国民党兵没有烧饼吃,肚子饿,没有战心,两下一较量,解放军就胜了。黄桥战役胜利,那烧饼是头功,在全国就有了名气。在黄桥镇上,白信古学得很刻苦,也很认真,终于有一天把手艺给学成了。他回到阳城,二话不说就把家里惟一一口大缸给砸掉了一小半。他把那大半个缸横卧成炉状,用泥抹严实,使了炭火来做烧饼,做出来,就请人来吃。人吃了感觉不错,他就决定拿到街上去卖钱。要做买卖得有个招牌,没有招牌人家不知道哪家哪号,那就是哑巴生意。于是老白就去街角寻着了代写家书的五眼先生,本意要花五个烧饼的代价写“老白家烧饼”五个字,可五眼先生却写了七个字:“老白家缸炉烧饼”。五眼先生说,五个字是五个字的意思,七个字是七个字的意思。本想是一个烧饼换一个字,没想五眼先生写了七个字,老白不想占人便宜,便又拿了两个烧饼送给了五眼先生。五眼先生代写家书摊子边上有一个空地方,经相关部门批准以后,老白就支起了烧饼摊子,与五眼先生做起了生意上的邻居。
五眼先生以前叫四眼先生,那是因为他年轻的时候想出人头地常常在夜里点灯熬油读书,结果就把眼给熬坏了,就戴了眼镜,人便叫他四眼先生。后来他又研究《易经》,很多人说他开了天眼,就改叫他五眼先生。五眼先生虽然懂《易经》,但他只代写家书,轻易不做算命、看风水的生意。白信古与他为邻,也求他算过,可被他婉言拒绝。五眼先生如此行事,白信古心里面就有疙瘩,烧饼一出炉,就喊:“缸炉烧饼,吃一个一路顺风,吃两个和和美美,吃三个三阳开泰,吃四个四季发财。”老白的喊叫像唱歌,但五眼先生却像犯有选择性耳聋一样无动于衷。很长一段时间,阳城人对于老白的缸炉烧饼也只是浅尝辄止,故而他的生意做得很是平淡。为了让生意好起来,白信古虚心向五眼先生求教,不只是给五眼先生烧饼吃,还管酒喝。可五眼先生吃过烧饼喝过酒仍然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白信古便有些急,表示如果五眼先生见死不救,他就收手不干了,任由家人饿死也与他人没有半毛钱关系。看到白信古真急了,五眼先生便开口提了个条件,只要白信古在他百年以后给他送终,他就给白信古的烧饼生意指条明路。白信古考虑了好几天,考虑得肿了眼泡黑了眼圈才答应了五眼先生。但白信古也有言在先,只在老白家的烧饼生意闹红火了才会兑现承诺。五眼先生表示同意,还答应长期提供咨询服务,于是二人就白纸黑字写下了协约。有了协约,五眼先生便说出了老白家烧饼兴旺发达的两个必要条件,找一个独特的地方安营扎寨,然后再找一个独特的人当后台,这两个条件具备以后,老白家的烧饼生意想不火都难。那何处是独特的地方,谁又是独特的人呢?五眼先生先只对第一个问题给出了答案。
在阳城县城东,长着一棵银杏树,据专家考证是西汉时所栽,经历了两千多年的风风雨雨还活得很结实,县里只要来了人,都安排去看那棵树。阳城人称那棵树为树王或者树神,年轻人磕头拜把子的事情在那儿办,赌咒发誓的事情也在那儿办,打干亲家的事在那儿办,两口子分手谈判的事也在那儿办,可以说那是阳城县最忙的一棵树。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只要老白把烧饼铺扎在那里,那就是独一份的生意。一语点醒梦中人,老白就听从五眼先生的话把烧饼铺子搬到了银杏树下。真如五眼先生所说的那样,很多人在银杏树下办完事,捎带着便会在老白的烧饼铺子吃上一顿,如此以来老白家烧饼的生意莫名其妙地就火了。
老白家烧饼生意火了以后,五眼先生提醒他,如果想把生意做得长久还得借白菜县长一臂之力,因为在阳城县白菜县长就是最为独特的那个人。在阳城县,白菜县长名人,此人离休后不养花不种草,不打太极拳,一门心思研究白菜种植技术,故而,人称白菜县长。老白向五眼先生问计,用什么法子才能借上白菜县长的力,可五眼先生却神秘地说要看天意。五眼先生如此一说,老白就把这事给放下了。老白的生意越做越有意思,他一边卖烧饼,一边研究豆腐,豆腐研究成功了,就烧饼与豆腐一起卖。在卖着烧饼与豆腐的时候,他又开始研究卤肉,当卤肉也有了独特风味,就烧饼豆腐、卤肉一起卖。没有多久,老白的生意就有了气象。可老白做梦也想不到,突然就来了个麻烦事让他头疼不已。
3
老白得罪了人。
因为四个烧饼,两碗豆腐,一斤卤肉,老白得罪了人。严格地说也不是老白得罪了人,而是他侄子白双来得罪了人。
老白没有儿,老婆早死,只有个闺女叫小尘,两个人相依为命。小尘长得像一根葱,很好看。可是好看归好看,小尘的脑子却不是很好使,拿东忘西,言语上也有点障碍,只是个人样子,只能放在家里面养着。为此,老白就让侄子白双来跟着他打下手。那是夏天的一个黄昏,几乎不会有啥客人了,但烧饼还有几只没有卖完,豆腐也有几斤,卤肉还有一块,不过,老白不想再卖了。他想送给五眼先生一些,送给米三刀一些,几个人呢,或者在白家,或者在米家,弄点小酒喝喝,喷喷拉拉,过个快乐的夜晚。老白留下白双来收摊,自己先走了。他刚走,就来了俩老头在一张小桌前坐了。白双来说要收摊了。两个老头,一个慈眉善目,不声不响。一个是秃子,一动就出响。他走到摊子前,往烧饼篓子里看看,看见还有烧饼,又往卤肉盆里看看,看见还有卤肉,末了,看见还有豆腐,就有几分生气,就点了四个烧饼,两碗豆腐,一斤卤肉。白双来到底是年轻,见人坚持要吃东西,就乖乖地给人上了。两个老头吃得很慢,吃完了,秃老头让白双来记账,说第二天把钱送过来,这么一弄白双来就不愿意了。两个人要走,白双来伸手就拦住了去路。本想着把剩下的烧饼、豆腐,卤肉送人情呢,老白在家里等了一阵子,不见白双来回来,便有些急,就又回了。见白双来拦着人不让走,就问了个究竟。吃东西不给钱,明显是耍赖,老白也不乐意。那秃老头见了,知道正主来了,便从兜里掏出一个红绣箍,上面写了五个大字:“文物调查员”。
老白看了,不由噗哧一笑说:“打烧饼跟文物调查八杆子打不着啊。”
秃老头一听也笑了,说:“别说八杆子,一杆子就打着了。银杏树是阳城县的文物,在树底下打烧饼,烟熏火燎的,树要是出个差错,别说生意做不成,人也得进去。”
老白一听这话就傻眼了,便让白双来放了行。两个老头,那个长得慈善的一直往前走,不回头。可那秃老头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对老白说事情没有完。
老白以为人家只是说句讨面皮的话,没想事情真的没有完。第二天,他的烧饼摊子刚支上,就来了两个戴口罩的给树打药,生意就没有做成。第三天,老白推个车才到地方,还没等摆摊子,又来两个戴口罩的给树打药,生意就又没有做成。到了第四天,老白推着个车子还没有走到银杏树跟前,就又出现两个穿着工作服的来给树打药。老白明白人家没有说瞎话,事情真的没有完。
遇到了难处,老白便去请教五眼先生。兹事体大,五眼先生一个人拿不定主意,便让他请了米三刀共同商议。米三刀听了老白的叙述很快就作出了判断,说是有人故意找茬。到了第五天,事情仍然没有个眉目,老白去银杏树那儿一看,发现有人打了围子,树被护了起来。在边上还树起了一牌子,上面有两行毛笔字,很黑,也很粗壮:“千年古树,可远观,不可近玩。保护文物,人人有责。”落款是“阳城县文物管理所”。
老白知道事情复杂化了,于是就去找五眼先生,五眼先生听完了半天不吭声。五眼先生不吭声,老白知道事情严重,便知趣儿地走开了。从五眼先生那里出来,老白在街上转了几圈,就去纸扎铺找了米三刀。那时候,我因为要采访条编手艺人而回了阳城,正碰上老白找来,米三刀便让我带老白出去散心。
在阳城,有一个村庄叫奶奶庙,位置在沙河湾子里,村子里的人很穷。村子外临河有许多柳树,为了救穷,就有人拿柳条子做筐、篓、囤甚至是柜子之类的生活用具。这种东西很便宜,也实用,销路很好,时间一长,奶奶庙条编就卖出了名气。《非遗学刊》收到一篇稿子,就是写条编的。有关非遗研究,什么戏啊剧啊工艺品啊什么的都没啥稀罕的,与之相比,编筐编篓成为非遗反倒出了新意。正因为有新意,高尔和副厅长批示,要挖深挖透搞出一篇精品论文来。贾科莫是个人精,拿到高副厅长的批示就深入进行了研究,从字里行间理解了领导的意图,这样的稿子接地气,能产生影响,所谓要精品,人家是想在这样的论文上署名的。那篇稿子内容与奶奶庙条编没有什么关系,为了避免发生文字上的争端,在打听过奶奶庙条编也有着悠久的历史与传承以后,贾科莫就让我回一趟阳城,把奶奶庙条编的素材收集起来,至于稿子由他组织人来写。为了照顾我,贾科莫还申请了一笔专项经费,我就把店里的生意交给红玉,带着收集素材的任务回了阳城。米三刀让我陪老白,我就带着他去了奶奶庙村。在奶奶庙村里待了两天,老白吃不下喝不下坐卧不宁。两天后,我们返回阳城,五眼先生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有人主谋断老白的财路。断老白财路的不是别人,正是白菜县长。
一个卖烧饼的,不过是阳城地里的泥,白菜县长虽然离休了但仍然是阳城天上的云,这阳城地里的泥怎么就得罪这阳城天上的云了呢?五眼先生说,其实也不是这地里的泥得罪了这天上的云,是因为白菜县长根本就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在县城里但凡有个啥事,只要有人给他说,他觉得歪了斜了,总爱伸手扶正一下。
白菜县长叫白守正,是一个拿过红缨枪、扛过小米加步枪、又挎过盒子枪的人。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过了沙河,组织上就让他在阳城留守,给大军提供后勤保障。后来,南下大军越走越远,也不用他提供后勤保障了,组织上就让他留在阳城搞建设。为了证明自己建设阳城的决心,他就在阳城找了个女人结了婚,成了阳城女婿。后来养下两个娃,老大叫建军、老二叫建设,他就在阳城扎下了根。
白守正当过阳城县副县长,也当过县长,可是一直熬到快离休了也没有当上书记,实在是年纪到了,才从县长的位置上办了离休手续。他离休以后,不愿意住在干休所里也不愿意呆在家里,而是在城东弄了一亩地,专门种白菜。白菜有益身心,是有书本记载的。有两本书,一本是唐朝的《食疗本草》,一本是明朝李时珍著成的《本草纲目》。这两本书中都记载着白菜的种种好处:吃白菜可以通肠利胃,清热解毒,还能防止皮肤病发生。在阳城县里,阳城饭庄独家垄断着白菜县长所种白菜的经营权。阳城饭庄的老板陈妙儿为了做好白菜的文章,特意花大价钱请了一名厨师,能够使用煮、炒、煲、炖等手段做出许多有关白菜的美味,比如白菜炖豆腐就是阳城食客爱点的一道菜品。
阳城饭庄在阳城很出名也很重要,出名是因为菜品好,更重要的是因为地段好,正好座落在老城门吊桥的左侧。所谓吊桥就是老阳城城门前护城河上的吊桥,后来人们扒掉了城门、城墙、吊桥,修了一座可以过车的石桥,起了个名字叫新通桥,但是阳城人执拗,还是习惯性地叫那个地方为吊桥。在阳城饭庄的另一侧,是一片空地,有人曾经想出高价要在那片空地上盖楼再开一家饭店,人也找了许多关系,也想了许多办法,但白菜县长没吐口,就没有开成。那片地一直空置着,如同一张白纸。白菜县长的白菜丰收以后,陈妙儿就把那些长相优美的白菜整整齐齐摆在那片空地上,还独出心裁地标上等级,有一等白菜,二等白菜、三等白菜,个子最大的命名为白菜王,品相最好的就命名为白菜皇后。有人要买就上前选,不同等级卖价也不一样,当然白菜王与白菜皇后价钱最贵。买白菜王与白菜皇后的很少自家吃,而是拿来送礼用。
随着种白菜出了名,白菜县长的白菜地就成了阳城的一个圣地,只要他出现在田间地头,就会有人来找,许多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汇报到了他那里。有些事只要他伸手管了,县里在职领导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老白在银杏树下打烧饼的事儿就是文物调查员老秃汇报给了白菜县长。当白菜县长知道千年银杏树要遭到破坏就起了急,就与老秃去做了实地调查。那天黄昏,两个人中慈眉善目的就是白菜县长。
当五眼先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完,老白懵了。得罪这样的人,恐怕是在阳城县都没有活路了。那时候,最为担心的还是五眼先生,因为老白垮了,就没有人给他送终了,他决定集众人之力帮助老白,于是一堆人就聚在五眼先生家里召开诸葛亮会。会议由五眼先生主持,老白、我爷米三刀、我爹米大麦,白双来和他的女朋友小青,还有我一起参加了会议。小青个子很高,有一米七五左右,留长发,脸上的五官有四官都长得很均称,只嘴巴略略有些大。她在人前总是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很有几分喜感。会是从下午开始的,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议到月亮都出来了还没有个结果。天气又闷又热,闷得人心里面难受,老白便让白双来买了啤酒饮料速食,大家一边吃一边议。
“米黄,你是在平原城里混饭吃的人,这等事要是放在你身上,你该咋办?”五眼先生眯着眼睛突然就问了我一句。
五眼先生一点将,我就开了腔:“五先生,这件事要是放在我身上,我就以其身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五眼先生说:“怎么个还法?”
我就接着说:“老秃不是把银杏树的事说给白菜县长了吗?是,银杏树是该保护,但我们如果把老白家烧饼关系着多少人的生活也说给白菜县长呢?我们可以把老白家烧饼的发展前景与阳城人的口味结合起来说,与阳城的发展大计结合起来说,这样说不定就会引起白菜县长的同情,说不定他就能伸手帮老白家烧饼一把。”
听我说到这里,我爹米大麦兴奋地说:“就是,就是,米黄说的是,就是这个理。”
可是五眼先生却说:“理是这个理,可得有人把话传到白菜县长那儿才行。”
我爷米三刀说:“是,是得找个合适的人。”
五眼先生又说:“关键是把话传到了,还得起作用。”
可谁是合适的传话人呢?谁去传话又能起到一定的作用呢?这个问题提出来以后大家沉默不语。这时候,小青说话了:“这个事儿,大家要是信我,我去说。”
小青说话的声音很低,可在场的人都听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被惊住了。
五眼先生说:“嗯,这事儿说不定还真就成了。”
米三刀说:“那就试试。”
老白说:“小青,你要是把这事说成了,那你真是老白家的菩萨了。”
小青说:“成不成还不一定呢,伯您先不要这样讲。”
老白说:“闺女,就冲你有这心,这事儿成不成的,伯心里都感激。”
话赶到这儿,小青就算是领了任务,诸葛亮会也就散了。因为我没有具体事任务,那次开完会后我就回平原城了。后来,小青还真的把事情办成了,具体怎么办成的没有人给我说,我也没有问过,只是知道白菜县长把吊桥桥头那块空地送给了老白,支持老白把烧饼做大做强做成产业做成文化,这在阳城成了一件具有传奇色彩的事情。
4
老白在得到白菜县长支持以后苦心经营,三年后,他在吊桥桥头那片空地上盖起了一座两层小楼,与对面的阳城饭庄相映生辉起来。
老白的店开业,白菜县长给题写了店名,叫“老白家烧饼”,用五个字的题款代替了五眼先生七个字的题款,也算是更新换代了。虽然挂着卖烧饼的招幌,老白也卖炒菜与白酒,实际上就是另一个版本的阳城饭庄。
老白的生意在走上正轨后不久,五眼先生死了。老白兑现了承诺,他给五眼先生操办了一个隆重的葬礼。老白找到阳城中学校长白建设,以给学校食堂捐赠六千个烧饼的代价雇了三百个学生为五眼先生送行。五眼先生活着的时候没儿没女,死了有三百个学生娃相送,也算是死有所值。五眼先生死后不久,我爷米三刀也死了,他是在阳城吊桥桥头晒太阳时死的。米三刀死时,我正在平原城“米家的纸”店里接待一个捣腾老纸的老头子。那个老头的儿子因为耍流氓,在调戏良家妇女时给警察抓了,他要拿钱捞人就拿了存货给我,我用很低的价钱把他的货给盘了下来,就在这个时候我接到了我爹米大麦打来的电话。
米三刀不在了,那是大事,那是比捣腾老纸大得多的事情,我必须得在最短的时间内回到阳城去为他老人家操办后事。我对红玉说:“红玉,店里的事你得先照应着,我得回阳城一趟。”
红玉说:“哥,出啥事了?”
在与我熟识了以后,私下里红玉就不再喊我老板,而是喊我哥,回回喊得我心里面有一种异样的暖意儿,可那一回,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我说:“我爷死了,我得赶回去奔丧。”
红玉愣了一下说:“那贾师傅那儿说不说?”
我说:“来不及了,再说了,也不是什么吉祥事,他要问起来,你就如实回应一声。他要是不问,你就什么也不要说。”
红玉说:“哥,我知道如何应对了。你尽管放心回,生意上的事就交给我,保管钱款出不了差错。”
红玉的话让我感觉她就像亲人一样,我简单收拾些衣物,就开车一路狂奔回了阳城。到了家门口已是黄昏时刻,我看见米大麦站在灯影里迎我。
米大麦说:“黄啊,这事咋弄啊?你爷的后事该咋办啊?”
我对米大麦说:“爹,我爷一辈子好强。有五眼先生的事儿在前面比着,葬礼不能太简单了。”
米大麦说:“那也去县中学雇三百个孩子?”
我说:“不能够,那样就落人闲话了。”
米大麦说:“那咋办?”
我说:“我去找白建军,让他给咱家找些会剪纸的妇女,咱家有的是纸,让她们使出手艺,多剪些我爷受用的东西。”
米大麦一听,很是激动地说:“黄啊,这事中,咱家有的是纸,多烧些给你爷。阳间是纸,阴间是钱。咱让你爷在那边当百万富翁,不,当千万富翁亿万富翁,住上高楼大厦。”
白建军是白菜县长的大儿子,当着阳城县妇联的主席。我之所以找他帮忙,是因为我们俩是高中时候的同学。为了搞好米三刀的葬礼,第二天一到上班时间我就上门去找了白建军。一进办公室的门,就看见白建军正在泡茶,办公桌下立着一颗长相俊美的白菜,白菜根上还绑着一束红绸子。白建军见了我,笑着就起了身,说:“老同学,来来来,尝尝茶。我前些年带着妇联的干部到南方去学的技术,回来就建了个茶园,今年大丰收。”
我说:“那老同学有政绩了。”
白建军说:“啥政绩,玩呢,县委大院、县政府大院那些老爷们不都爱这一口,供着他们喝呗。”
我说:“那老同学升官有望了。”
白建军说:“别取笑同学了,我可没有官瘾,能把这些妇人管住就算烧高香了。说吧,有啥事需要帮忙。”
我说:“老同学,你可知我爷的事了?”
白建军说:“知道啊,有啥想法给我说说。”
我就把我的想法给白建军说了。白建军听了很仗义地说:“这事包在老同学身上,先给你找三十个会剪纸的妇女,不够用再说。我让妇创会组织个活动,不用你出钱。”
我说:“那咋好意思?”
白建军说:“不瞒你说,我也有个事儿想让你帮忙呢。”
我说:“我能帮啥忙?”
白建军说:“是这样啊,我有一个堂叔叫白守文,在市政协当副主席,他呢喜欢写字,也喜欢收集别人的字,他喜欢王子教的东西,我知道你有。”
“老同学,你要几张?”我问白建军。
白建军说:“一张,一张就成,物以稀为贵。”
“我给你弄两张。”我对白建军说。
白建军一听,把腿一拍说:“米黄,够意思,就两张,好事成双。”
在我许诺两张王子教的书法作品以后,白建军就当着我的面打电话给县妇联妇创会主任把事情安排了下去。见把事情说住我就准备告辞,可白建军又拦住我说:“老同学,你多送我一张字,我也送你一样东西吧,白菜皇后,老爷子的作品,我用物质产品换你的精神产品,你就拿着它炖个汤喝。”白建军坚持要送,我却之不恭,就收下了。那天,在县妇联妇妇创会主任的带领下,三十个会剪纸的妇女很快就剪出了纸人纸马,金山银山,牌坊门楼与汽车别墅。我雇了一辆车把那些东西装上去,很隆重地送到了殡仪馆里。我也抱着那颗大白菜坐在车上到了殡仪馆。走到大门口,我把大白菜根上那束红绸子摘下来扔了。一棵白菜,就算是白菜县长种出来的白菜皇后,它终究还是一棵白菜,我不能让我爷米三刀只享用一锅寡淡的白菜汤。我让人买来了一斤猪肉,一斤羊肉,一斤牛肉,与白菜皇后一起炖了个锅供在了米三刀灵前。看着火锅在米三刀眯着眼睛的遗像下冒出白气,我不由得大放悲声。在撕心裂肺的痛哭之中我想起了米三刀对我的种种好处,我想起米三刀每天从早到晚在阳城县城里跑来跑去,看哪家死了人他就把烧纸给送上门去,好换回钱来供我上学。没有米三刀的大力支持,就没有我的今天,就没有一个艺术服务家在平原城里开上一间书画纸铺,与那些有头有脸的书画家做上生意。所以,我得尽最大的努力让米三刀享受上与众不同的哀荣。殡仪馆里的员工从来没有见过数量如此之多,创意如此丰富的纸扎,引得许多人拿出手机来拍照。我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我就是要让人们能够记住米三刀。对于米三刀的后事,许多人说我办得好,米大麦对此也很是满意。在办完米三刀的后来以后,我怀着极为悲痛的心情回了平原城。
5
“老白家烧饼”开业以后,阳城县城周边出现了许多种菜户,专门供应老白家的店。老白明白食材对于饭店的重要性,但他更明白“老白家烧饼”能在阳城有所发展不过是贴上了一个根,那个根人家让贴能贴,哪天人家不让贴了,生意可能就没有了,所以“老白家烧饼”的生意越好,老白就越是着急上火,他得想办法找出更好的出路来。“老白家烧饼”的顶头生意,阳城饭庄老板陈妙儿是一个大美人,除了与白菜县长保持着往来以外,跟阳城官场上许多人物也保持着往来。这一点,老白无法与之相比。阳城饭庄在请厨师上也很舍得花钱,除了几个稳定的大厨,还经常请外地有本事的厨师前来献艺,通过媒体广为宣传。有明白人说这是商业策划,这样的商业策划直接带动了阳城饭庄的营业额向上冲。老白也请人,也策划了几个事儿,可小打小闹的没有多大影响,这让老白很没有脾气,做起事来就缺少底气。有一天,老白为此事专门跑到平原城里找我,非让我给推举出来个把美食方面的高人来供他使用。非遗学会里是有些美食方面的高人,但那些人都在贾科莫的袖筒子里藏着,迫于无奈,我就请贾科莫给推荐个人出来。贾科莫看我的面子上就寻了个叫高六子的厨师让老白带回了阳城,当然,老白也出了大价钱。阳城饭庄以荤菜出名,“老白家烧饼”不能走阳城饭庄的老路,必须另辟出蹊径来。老白得了高六子,就一起找那蹊径。他带着高六子没白天没黑夜地奔走在阳城乡下,寻找能够创新菜品的食材。经过艰苦卓绝的努力,半年后,老白与高六子终于摸出了新路子,他们把豆腐与蔬菜结合做出了很多特色菜,比如与茄子结合做出了茄盒豆腐、与青椒结合做出青椒豆腐,与芹菜结合做出了芹菜豆腐,与韮菜结合做出韮菜豆腐,还有其他青枝绿叶的,“老白家烧饼”的菜品就面目一新,光明灿烂起来。高六子的创新让阳城食客耳目一新,胃口大开。对于高六子的创新,老白的推销思路是“好吃不贵,精心服务阳城人的胃”。如此以来“老白家烧饼”每有新品推出,许多好吃的阳城人就扶老携幼地去吃上一顿。“老白家烧饼”的生意也就取得了不错的销售业绩。老白家的生意上了台阶,论功行赏,老白给高六子记了头功,在师傅中拿到了最高的工钱。可高六子到底是年轻,得了头功,就有些骄傲,具体表现在看人的时候老是往上抬眼皮子。他如此作派惹得许多人反感,就一个一个的给老白反映高六子的骄傲,反映得老白很是害怕。他不是害怕店里的人有情绪,他是害怕高六子一个外人,一套做新菜的技术都在人家脑子里装着,万一哪一天不高兴跑掉了,那他就抓瞎了。为了控制高六子的骄傲老白想了很多办法,先是给他加钱,加到没法再加了他就让高六子出去旅游,可高六子旅游回来看人时仍然往上抬眼皮子,老白就没有办法了。如果不是小尘有毛病,他就把小尘许配给人家了,这样高六子就成了自家人,他就可以把人拴在自己裤腰带上了,可是这个法子根本不能实施,老白就只能劝大家忍让高六子。于是人就说老白的生意越做越大,人越活越小。
实际上,老白也不想往小处活,饭店有了起色以后,老白就动了给店改名的心思。他显“老白家烧饼”五个字小气了。老白把这个想法给人一说,就有人想出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叫“阳城第一楼”。老白觉得大气,不过他不敢自作主张,就怯生生地让小青去问白菜县长的意思。小青就去寻了白菜县长,白菜县长让小青捎话回来,如果老白把烧饼的价钱翻一翻,阳城县的老百姓还买,那就用“阳城第一楼”做店名。得了这句话,老白两天没有睡好觉,他知道白菜县长是什么意思,于是他就不敢再提改店名的事儿了,那店名仍然叫“老白家烧饼”。因为阳城饭庄在吊桥左边,“老白家烧饼”在吊桥右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阳城人就出现了食肉向左、吃素向右的吃请特色。
“老白家烧饼”上了档次以后,老白就积极主动联络一批阳城文化人擂鼓助阵。老白联系的人主要有县文化和旅游局副局长王典故、县电视台的记者二条、还有《阳城月报》的主编李向春。这三个人对“老白家烧饼”的事儿很上心,三天两头就到店里聚一次,商议如何让“老白家烧饼”的生意更上一层楼。商议了很多次,就出了一个策划叫《百岁老人同吃豆腐宴》。意思是把阳城县上百岁的老人请到一起过寿,请他们吃高六子研发的豆腐宴。老白觉着策划有新意,就批出专款搞了。
上百岁的老人一共请了十位,五个老头,五个老婆,一个个老态龙钟的,嘴里都没牙了,吃东西都是用嘴使劲嗍,用舌头舔,很困难。但听说请吃豆腐,又听说那豆腐做得比肉还好吃,都愿意参加。县里从来没有搞过这样的活动,又加上是企业出钱,不给财政添麻烦,王典故就主动请缨做了总策划。活动开幕那天,二条记者在县电视台发了一条稿子叫《十全十美百寿宴》,新闻播出后平原城电视台竟然转播了,“老白家烧饼”就出了大名。从那以后,阳城县就开始重视“老白家烧饼”的发展,把它当成一种文化来做。鉴于二条记者做出了突出贡献,老白就聘二条记者做了店里的兼职摄影师,只要有活动就喊他来拍照,不但偷着给他支了一份工钱,还在店里二楼辟出地方,给他做了个照片墙展示他的艺术成就。
李向春是搞文字的,也不甘落后,由他撰写的万字长文占了《阳城月报》十个页码,标题叫《从烧饼到豆腐宴——白信古改写的阳城美食史》。文图并茂的杂志印出来,老白安排人买了两千本放在店里,客人可以随意取阅,以方便食客在享受口腹之欲的时候增加精神上的营养。
在以王典故为代表的阳城文化界的关注与策划下,“老白家烧饼”成了阳城的美食品牌,成了县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这种成绩奠定了“老白家烧饼”向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进军的基础,为此,我也就成了老白重点团结的对象。
6
贾科莫与我决定去吃老白家烧饼是一次秘密的行动,因为不管是贾科莫还是我,都不想把好吃的名声传播出去。可是当我们到达阳城以后,才发现事情由一件事变成了另外一件事。这一切都是老白弄巧成拙的结果。
阳城县官方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管是来自北京还是来自平原城,但凡是处级以上的干部到县里,必须对口进行汇报。贾科莫是非遗会的副主任,享受的是副处级待遇,老白就守了阳城官方这个不成文的规矩,把贾科莫要来阳城的事说给了阳城县文化和旅游局副局长王典故。王典故一个副局长,不敢当家,就把事说给了正局长。正局长又往上汇报,汇报给了县委宣传部长,县委宣传部长呢,又汇报给了县委书记。我跟贾科莫一下车,接待我们的虽然还是文化和旅游局副局长王典故、县电视台记者二条、《阳城月报》的主编李向春,但他们不再代表老白,而是代表着阳城县委、县政府。接下来的程序是县委书记接见、会谈,请吃饭,老白没有靠上边。为此我的心里面暗暗叫苦。因为,本想让贾科莫品尝一下老白家烧饼,给出个相对中肯的意见我就算完成了任务,如此一弄,事情就荒腔走板,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了。我与贾科莫在阳城县去看了县文化馆,也去看了那棵著名的银杏树,走一个地方一晃就是半天,走走停停就到了吃饭时间,因为是政府安排,吃的都是阳城饭庄的饭。“老白家烧饼”与阳城饭庄隔路相望,但我们却无法走进老白的店里去吃烧饼。
本来是自己做的一锅饭,结果因为守了那条不成文的规矩去做汇报,竟然汇报给了对手,老白对此很是后悔。为了挽回局面老白急头巴脑地摸到我的房间里。
老白说:“这事弄的,我都想扇自己几个耳巴子。你说我这张嘴,我跑去汇报个啥嘛?”
我沉默不语。
老白又说:“米黄啊,这事咋弄啊,你得给伯想个办法啊?”
我说:“伯,别急。”
老白说:“都上火了。”
我说:“伯,别急。”
我想起贾科莫曾经让我收集条编素材的事儿,便生出一个办法,如果把贾科莫弄到奶奶庙去,事情可能就会发生转机。因为奶奶庙地处偏远,县里相关领导定然不愿意陪同,只要县里相关领导不陪同,那就可以找到机会让贾科莫吃上老白家烧饼,就有可能把事给办了。
我如此一说,老白说:“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我说:“还是要认真对待。”
老白说:“我带上高六子,在奶奶庙给贾科莫弄上一桌。”
我说:“行,就这样办吧。”
老白走后,我就去了贾科莫的房间,贾科莫说:“米黄啊,我们明天的时间怎么安排?”
我说:“上次您安排我去奶奶庙采访条编手艺人的事儿,师傅您还记得不?”
贾科莫说:“记得啊,不过这哪跟哪的事儿啊?”
那个写条编的稿子后来由高尔和副厅长署名,己经发表在《非遗学刊》上,高尔和把那期刊物要了一百份,放在车里,见了级别比他高的领导就送上一份,送出了很好的效果。这件事,跑腿的人是我,劳累的是贾科莫,受益的却是高尔和,所以贾科莫不愿意再提及,但是我想让他对奶奶庙这个地方产生兴趣。只有这样我才有希望把老白的事情给办了。
我说:“奶奶庙是个好地方,我想带您去看看。我让老白也过去,我们在那儿吃老白安排的饭。”
贾科莫说:“也是,阳城饭庄与老白家烧饼一看就是顶头生意,在县里大明大响的再跑到老白店里去吃,影响也不好。”
经了贾科莫同意,我便把他想去奶奶庙的事儿给王典故说了。于是王典故便给文化和旅游局局长做了汇报,局长呢,又给县委宣传部长做了汇报,县委宣传部长则又把事情汇报给了县委书记。因为县委书记接见过贾科莫,便下指示为贾专家作好相关的服务工作。层层落实,事情就又回到了王典故那里。王典故愉快地领取任务,还把信息发给了《阳城月报》主编李向春与县电视台二条记者,两个人以采风为由也跟着一起去了奶奶庙。
奶奶庙真的有个庙,原是纪念二郎神杨戬的。据说庙修好以后,当地的老百姓为了二郎神着想,就在配殿塑了两个仙姑像配给二郎神,称为二奶奶。后来老百姓一代一代地对二郎神好,奶奶也就越来越多,奶奶多了,二郎神就成了配角,二郎庙就成了奶奶庙。老白的桌席就摆在奶奶庙里。因为路远,到中午时分一行人方才到了地方。王典故作为地方文化专家,奶奶庙的修建,他就是监修,故而角角落落的故事就由他给贾科莫讲解。二条记者跟着,手里拿着个微型摄像机录着像。贾科莫说:“今天是民间活动,不用录了吧?”二条记者说:“留个资料,不外传。”贾科莫见他坚持,只有任由他录。李向春拿着个笔记本,贾科莫说一句话,他就记一句,贾科莫也任由他去记。
老白早已带着高六子赶到,在庙院里树起了一张大伞,支起了锅,摆上了一张八仙桌子。高六子瘦瘦的,很精干地忙碌着,没用多久就青枝绿叶地弄了十来个配菜摆上了桌子。见了我,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说:“六子,怎么样,还适应吗?”
高六子说:“白老板对我不错。”
我说:“那就行。你知道今天服务的对象是谁吗?”
高六子:“贾老师。”
我说:“知道就好。”
高六子说:“米老师,放心吧,我不会丢人的。”
老白手里拿把青菜,择一下看我一眼,仿佛传递什么暗号一样,我明白他的心思,便走上前安慰他说:“伯,放轻松些,没有外人。”
老白说:“米黄啊,我这心里像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一样,七上八下的不得安生。”
我说:“冷静,一定要冷静。人都到了,桌席也摆上了。这不就成功一半了吗?”
老白说:“我这心里不牢稳,感觉像会发生啥事一样。”
我说:“放心,没事。以前多大的阵仗也没见你慌乱过。”
老白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你老伯我啥都没有也啥都不害怕,现在伯啥都有了,可是啥都害怕啊。”
我说:“伯,我明白,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尽力,我尽力吧。”
过了一会儿,贾科莫回来了,我就带着老白与高六子迎了上去。
“问贾老师安。”高六子用围裙擦着手说。
“六子,你今天把拿手绝活都亮出来,你亮出来一手我就送给你一条评语。”贾科莫说。
“贾老师,能得到您的评语,那是我高六子家祖坟上冒青烟了。谢了,谢了,我给您老人家磕一个得了。”高六子说着话真的就跪在地上给贾科莫磕了个头。
“好了,不弄这,咱可不弄这啊,快去干活吧。”
贾科莫说那些话的时候故意放慢了节奏,很是受用的样子。
那一天,高六子每做一道豆腐菜,贾科莫真的都给予了点评,后来上了烧饼,可贾科莫却像没有看见一样。
“师傅,尝一口烧饼。”我提醒贾科莫。
贾科莫没有理睬我的话,还是继续说高六子的豆腐菜:“六子,你的豆腐菜做的不错,但手还是有些轻,你不敢下料啊。做大厨最重要的是啥,是看人做菜,看人下料,不能百人一味,要向百人百味方向上努力。”
“是,贾老师您说的对,你给我指明了前进的方向,我一定努力向前,不敢辜负了您老的这一番话。”高六子说。
因为吃着了好东西,又听到了贾科莫的点评,一众人等很高兴,只有老白脸色由晴转阴,他给我使了个眼色,把我引出了奶奶庙。
我说:“伯,啥事?”
老白说:“米黄啊,要这样弄就把老伯害死了啊。”
我笑着说:“老伯,这啥话说的,咋就害死你了?”
老白说:“咱的招牌是烧饼,他不说咱的烧饼好,一个劲地表扬那高六子的豆腐,这不是害老伯是啥?”
老白如此一说,我头就是一懵,说:“那咋弄?”
老白说:“咋弄,这奶奶庙的事儿一个字也不能往外传。外面的人一旦知道了,特别是让阳城饭庄的人知道了,那伯在阳城的生意就算是砸锅了。”
老白如此一说,我才感觉出了事情的严重性,我说:“我肯定是不往外说,那还有王典故、李向春,二条记者,他们会不会往外说呢?”
老白说:“我多给他们送些东西,堵住他们的嘴。”
我说:“事情到这个地步也只有这样了。”
吃过饭,我,贾科莫,王典故、李向春,二条记者就坐车回了阳城,老白与高六子要留在奶奶庙收拾东西,就没有与我们一起走。第二天一大早,我开车拉着贾科莫回平原城,在路上我问他:“师傅,您咋不尝尝老白家烧饼?”
贾科莫说:“有高六子的豆腐在,轮不着那烧饼。”
贾科莫如此一说,我知道我摊上事儿了。果不其然,当我回到平原城的第三天,白双来与小青就摸到了“米家的纸”店里。
白双来说:“米黄哥,伯给我布置了个任务。”
我说:“啥任务?”
白双来说:“他让我把写烧饼文化的论文带了过来,伯说了,这可是一大帮阳城文化名流智慧的结晶,能早见天日就早见天日。”
我说:“双来,这事不敢逼我。”
白双来说:“不是我逼你,是事情逼人形势逼人。阳城饭庄的老板陈妙儿搞出来个‘千金方’,阳城的男人跟疯了似的都去阳城饭庄吃饭,伯本想着请贾老师去捧捧咱家的店,结果又弄成了那样?”
白双来又说:“米黄哥,你要是不帮老白家,老白家的生意说垮就垮了。”
我说:“什么‘千金方’?双来,我怎么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啊?”
小青说:“米黄哥,妙儿从北京、广州、四川,南京各请了一位师傅,每位师傅走的时候都留下了作品,那些作品总称‘千金方’。”
小青一解释,我明白什么是“千金方”了,陈妙儿是把大城市的名菜请到了阳城,在给老白搞竞争呢。
白双来说:“哥,伯说了,只有你能救老白家,以后我跟小青就拿你的店当办事处了。”
小青说:“哥,你有啥事只管安排,我们不要你工钱。”
两个人不像是求我办事的,倒像是我欠了他们钱,他们是上门讨债的。小青与白双来临走的时候把一个红布包留在了店里,那里面装着一堆手抄的稿子,是论老白家烧饼的,论文题目叫《老白家烧饼发展的十种模式》。想一想也真是可笑啊,如果老白家烧饼有十种发展模式,那么也就用不着害怕陈妙儿的什么“千金方”了。
老白让我帮他,这真的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因为我要是帮他的话就得与阳城饭庄的老板陈妙儿为敌,要知道那个女人可是阳城的一个硬茬子。
7
阳城饭庄“千金方”上的菜品是经常变化的,是由食客的口味决定菜品是上还是下,是留还是去,变是“千金方”的制胜法宝。比如阳城人开始流行吃猪肉了,那么以猪肉、猪肝、猪心、猪腰、猪血为食材的菜肴就会出现在“千金方”上。天上龙肉,地上狗肉,譬如平原上的人们不吃猪肉了,改吃了狗肉,以狗身上各个部位为食材的菜肴就会很及时地出现在了“千金方”上。阳城县流行过吃猪肉,流行过吃狗肉以后,就流行起了吃鸡。陈妙儿请来了一个做北京菜的师傅叫来顺,来顺在阳城住了一个月,留下了芙蓉鸡片、酱爆鸡丁、干烤鸡块、核桃鸡丁、炸子鸡、炸鸡卷六个菜。六个菜是六六大顺的意思,阳城人在满足口腹之欲的同时更为了好事成真,就把来顺留下的菜吃得很是过瘾。利用来顺师傅的京味鸡,妙儿赚了大把大把的钞票。
在来顺师傅的菜稍逊风骚之后,妙儿又请了一个做广州菜的师傅叫顺清。顺清在阳城住了一个月,留下六个菜进了“千金方”。那六个菜是盐焗鸡、番茄烩鸡、青椒鸡丝、鸡粒豆腐、百花鸡球、生扣鸳鸯鸡。“顺清顺清,做事顺,结账清”,陈妙儿利用顺清师傅的名字大做广告,调动了阳城食客的积极性与主动性,于是阳城人就纷纷到阳城饭庄里去吃鸡。顺清师傅做的鸡就为陈妙儿的钱包做出了辉煌的贡献。
人们吃顺清师傅的鸡觉得口味淡了,妙儿又花重金请了个四川师傅叫得宝。得宝在阳城呆了一个星期,留下了六个菜分别是怪味鸡、宫保鸡丁、辣子鸡、棒棒鸡、粉蒸鸡、贵妃鸡,阳城人吃得精气十足。
为了把鸡的价值挖深挖透,在保持京味、广州味、川味鸡的基础上,妙儿又请到了一个南京师傅叫红利,红利师傅在阳城呆了一段时间,也为“千金方”添了六个菜,分别是桶子鸡、咸水鸡、炒鸡片、火腿鸡片汤、炒美人肝和凤阳鸡,于是阳城人又爱上了“南京风味”。阳城食客在家门口吃上了来自大城市的名鸡,这就苦了老白,如果任由阳城饭庄肆意碾压“老白家烧饼”的生意,那么老白就只有关门大吉了。为了给“老白家烧饼”寻找生存下去的办法,有一日,老白再次到平原城找到了我。
老白说:“米黄啊,伯这次算是遇上坎了,过不去了?”
我说:“阳城不是有王典故、二条记者,还有李向春在吗?”
老白可怜兮兮地说:“那都是些吃官饭的人,锦上添花的事他们愿意做,让他们雪中送炭,难啊。”
老白的话提醒了我,对于王典故、二条记者、李向春来说,有“老白家烧饼”是生活有益的补充,没有也不会影响家里面的生活质量。如果阳城饭庄与“老白家烧饼”的竞争达到白刃见血的地步,这些人还真的不会去帮老白做点什么事。
老白说:“米黄啊,老白家烧饼不是那些鸡的对手啊。”
我说:“伯,不要急,你让我想想。”
老白说:“你想,你想,我等两天再过来。”
老白临走,没有忘留下传统的老三样,烧饼、豆腐还有卤肉。刚好红玉从外面回来看见了,她很不满地对我说:“不是我多嘴,哥,你算算,贾师傅有多长时间没有搭理你了。你应该把心思用在纸上,不应该关心什么烧饼、豆腐还是有卤肉啥的,这些东西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你多卖纸才是最要紧的事呢。你多给那些写字画画的老师在一起才是正当的事儿呢。”
红玉的话说的有道理,也提醒了我,贾科莫真的有些日子没有给我打电话了。他难道把我忘记了吗?我试着打他的电话,可是他的电话却无法接通。我问遍了所有能问的人,竟然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贾科莫神秘地失踪了。我想见的人找不着,我不想见的又上了门,那个人就是小青。小青是一个人找上了门。就在我给小青她泡茶的时候,她竟然把店门给关住了。
“小青,你这是干啥?”我说。
“哥,你不要泡茶了,你把我当茶喝吧。”小青说着话的当儿就开始脱衣服。
“小青,你干啥?”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米黄哥,你别害怕,我要让你知道我能干啥。”小青说。
“双来是我兄弟。”我说。
“哥,双来是双来,我是我,我是你妹子。”小青说。
小青就把衣服一件一件脱完了。小青就一白一白地走在我面前了。我心里面起了一浪又一浪。
小青就走到我身边,帮我脱衣服,脱了第一件,我对小青说:“小青,我是你哥。”
小青说:“哥,你是个男人。”
衣服又脱了一件,我又说:“小青,我可能也帮不上什么忙。”
小青说:“哥,只要你是个男人就行。”
我就一丝不挂站在了小青面前,就像站在一位神女面前。那时候,我像个饥饿的孩子一样变得迷茫起来。小青就躺在了那张仿红木案子上,她白晰的身体躺在案子上就成了一幅画。她是那么的妖娆,那么的好看,比“米家的纸”店里高悬着的所有书画都妖娆,都好看。在甚是迷茫的状态里我也上了那张仿红木案子,紧紧地抱住了小青。
小青走后,贾科莫神使鬼差地出现了,原来他是被组织上安排去做大事情了。贾科莫给高尔和弄的那篇写条编的文章引起了一位大领导的关注,大领导说条编精神就是艰苦创业的精神,要宣传部做好宣传,要文艺部门编演相关节目搞好演出,为此文化旅游厅组织了个材料组,让贾科莫牵头搞材料,一干人等在一家酒店里闭了两个月关。
“这是好事啊,师傅。”贾科莫出现以后,我请他吃了一顿饭,在吃饭的时候,我对他如是说。
“啥好事啊,不过是给高尔和做了一锅好菜。”贾科莫说,“不过,高尔和说了,只要他当上厅长,就把《非遗学刊》的发稿权让给我。”
“这也算是一个很重大的收获啊。到时候,你就把我招到《非遗学刊》弄个正式编辑干干,那样我们老米家的祖坟也就算冒青烟了。”我说。
“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着吧。总之,组织上的事咱得当天大的事来做。”贾科莫说。
贾科莫没有说谎,平原城各大媒体很快就报道了许多条编手艺人的故事。但凡被翻出来的人,但凡被作为劳动典型报道的人,但凡成为宣讲艰苦奋斗精神的人无不激动得热泪盈眶。想一想,也就是为了找个生活编个筐做个篓啥的,莫名其妙地就成了香饽饽,怎么会不激动呢。条编很快成为一个网络热词,平原城宣传、文艺部门联合搞了一台直播晚会就叫《条编精神代代传》,为了让更多的人看到条编晚会的节目,组委会实行送票制,广泛发动社区群众去现场观看演出。
对于条编精神的相关活动,平原城的新闻单位开足马力进行了跟踪报道,当然,随着相关报道,贾科莫的大名也出现在了各大媒体上,贾科莫仿佛成了炙手可热的大人物。在社会上的条编宣传大潮还没有退去的时候,有一天老白带着小青又来了。
老白说:“米黄,你回一趟阳城吧,白菜县长有病住了医院,现在咱白家的生意连个罩的人也没有了。老白家烧饼可能说没有就没有了。”
“啥?”我很纳闷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老白说:”白菜县长有病住进了医院,现在很多人坐等着看老伯的笑话呢,我是真没有办法了。”
我说:“伯,你让我想想。”
老白说:“想的时间长了,黄花菜也会凉的。米黄啊,伯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人。你看看,你就弄了个奶奶庙条编,现在捧出来多少人。多少人都红了,多少人都有名有利了,现在奶奶庙就要建景区了,要是景区建成了,你就造福一方的人了。米黄,你把咱家的烧饼也弄一弄,咱不求出多大的名,只求能在阳城有碗安稳饭吃就行了,伯念着你的好。”
小青说:“哥,你就给伯句痛快话。”
我望着他们两个人,甚是无奈地说:“伯,小青,你们别逼我了,我回,我回阳城还不行吗?”
送走老白跟小青,我就盘算着如何回阳城,可是当我把事情说给红玉以后,竟然遭到了她的强烈反对,她情绪激动地说:“老板,这店里的东西说贵贵得吓人,你走了,东西对不上怎么办?钱款对不上怎么办?”
我望着红玉,感到有些陌生,我陪着小心对她说:“红玉,我也就是回去处理一些琐事,处理完就回来了。”
红玉说:“如果店里东西对不上怎么办?如果出现其他我应付不了事情怎么办?”
我明白红玉的意思,她是不想让我管老白家的闲事,可是事情到了那个地步,我能袖手旁观吗?我对红玉说:“红玉,这样吧,我放你的假,你出去玩玩,我们先把店关掉,这样总可以吧。”
“行,关店就关店,你是老板,当然是你说了算。”红玉见我执意要回阳城,说完话气呼呼地出门走了。望着红玉离去的背影,我的心里面突然变得五味杂陈。
8
白菜县长中风住进了医院。
有关白菜县长的中风,我回阳城的时候已经传出了两个不同的个版本。一种是劳累中风说,一个版本是说白菜县长得罪了人,有人在陈妙儿带给他的食物里下了毒,白菜县长因为吃了有毒食物而中了风。对于此事,白家兄弟认为,老爷子中风是一次有计划的谋害,他们希望阳城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这一事件,并建议公检法机关组成专案调查组对此事立案进行调查。为此,有好事的专门组织了一个会议,可是会议却因为领导有重要的事情突然离席而没有形成决议。后来事情不咸不淡地给挂了起来,白建军对此很是忧愁。我回阳城见到他时,他正在办公室里作苦思冥想状,见到我,他一下子起身握住我的手说:“老同学,你咋回来了?你回来得好啊,你回来了说不定就能帮着做点事情了。”
据白建军介绍,白菜县长出事以后,白家人认为,这一事件不是偶然发生的,它是针对白家发动的政治攻击,而陈妙儿不过是被人利用的一枚棋子而已。所以,他们想把事情弄个明白。那时候我想的事情是如何帮助“老白家烧饼”在阳城县起死回生,我觉得可以把两件事情结合起来做,所以我爽快地答应白建军会帮白家的忙。当我把以扶持“老白家烧饼”碾压阳城饭庄生意的主意说出来以后,当场就得到了白建军的支持。至于如何帮助“老白家烧饼”,我想了很多办法,其中一个办法就是让白守文写些字,挂在店里镇场子。白守文虽然不在阳城县当政,但他是白家最大的官,在社会上拥有较高的知名度,只要有他的字在,那就是白家继续力挺“老白家烧饼”的证明,这件事情得到了白建军的大力支持。
“白副主席除了写字以外,其他还有什么爱好?”我问白建军。
“吃,吃啊。他除了爱写字以外,他还喜欢吃。我这个堂叔是个不折不扣的美食家。”白建军说。
“那他都喜欢吃什么呢?”我说。
“喜欢吃什么,让我想想啊。”这个问题仿佛难住了白建军,他紧皱起了眉头。过了好大一会儿,他的眉头才舒展开来,拍了拍脑脑袋说,“你看我这记性,他喜欢吃腰花啊,他喜欢吃动物身上最要紧部位的那块肉。”
“行了,如果在吃上有这么个特点就好办了,接下的活交给我,我会想办法寻访一位会做腰花的师傅来。到时候,我们给他弄一桌腰花宴,让他吃得高兴。”我说。
“老同学,咱就这么弄,不怕他不支持咱们。”白建军很是激动地对我说。
那一天,我们两个人作了分工,由他去找白守文要一些书法作品,而我则全力去找一位做腰花宴的师傅来。在我与白建军分开以后,那天晚上我与老白做了一次深谈,我对老白说,当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寻访一位会做腰花宴的高手来。老白听懂了我的话,把活揽了去,第二天他就去了广州。半个月后,老白回来了,按照我的吩咐他真的带回来了一个会做腰花宴的师傅。那时候,白建军把我要的白守文书法作品也送到了店里,当老白看到那些书法作品以后,他很是激动地说:“黄啊,伯是一个粗人,不懂什么书法,但我知道咱的生意好,老县长那张字起了很大作用,我没有想到你能弄来人家这么多的字,要是把这些字都挂在店里,那老白家烧饼就成钢铁长城了。”
我说:“伯,你觉着好就成。”
老白说:“黄,咱的店这一次能不能渡过难关,就全看你的本事了。”
我说:“伯,有些事情我会放开胆量去做,我们不能轻易把好生活给放弃了。”
老白说:“黄,你说的是,只要用心去做,就算是失败了,伯也不怨你。”
在得到老白允准以后,我就分门别类地把白守文的字安置在饭店不同的地方。待所有的字到位,整个店都都发生了奇妙的变化,有了莫大的生机与活力。为了验证那些书法作品的效果,当然也是为了找几个有用的小喇叭向阳城人广播“老白家烧饼”的新面貌新气象,我建议老白请王典故、李向春、二条记者等人到店里吃一顿饭,让他们好好看看白守文的作品。
“黄,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些人,我亲自去请。”老白明白我的意思,他爽快地答应亲自上门去请那些人。
听老白说店里请来了市政协副主席白守文的字,不是一张而是一批,王典故先就动了心。在收下老白送来的烧饼、卤肉、豆腐以后,王典故就表示要专程到店里品鉴一番。李向春与二条记者在得知王典故收下了老白送的烧饼、卤肉、豆腐以后,也收下了老白送的烧饼、卤肉与豆腐。在得知王典故要去店里看白守文的书法作品以后,他们表示也要上店里观摩一番,于是事情就定了下来。
为了把看字仪式搞得热闹些,老白还专门请了一台小戏。王典故、李向春、二条记者几乎是在同时出现在了“老白家烧饼”店门前。当他们到的时候,老白安排人放了一挂长长的鞭炮,表示热烈欢迎。
“太客气了,太隆重了,都是自家人,这么一弄倒显得外气了。”王典故笑着说。
“不外气,不外气,自家人更得守礼。”老白说。
“看字,此次前来不为别的,就为了看白副主席的字。想想都有些年头了,白副主席以前搞书法展览的时候,我还有幸得到过他的邀请,这么多年没有集中看过白副主席的字了。开开眼,开开眼。”或许是为了掩盖心中的愧疚,王典故先提及了一段陈年往事。
“面里乾坤大,浑沌岁月长。好联,好字。”王典故点着头称赞,“白副主席这字写得好,联的内容也好。”在看过这一幅字以后,王典故直了直身子面对着老白说:“老白啊,你也不容易,我送一句诗给你吧,也不是我写的诗,是古人的一句诗,我拿来送给你,那句诗叫‘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什么意思呢,是说你的生意又回来了。你要不嫌弃的话,我们几个还得接着给你当顾问啊。我老了,公家的事干了一辈子,也干不动了。就给你老白发挥发挥余热吧。”
王典故的话说得老白眼里冒出了泪花,他拱着手说:“求之不得,求之不得,还请多多照应,多多照应。”
李向春见王典故表态了,也对白守文的字赞了一回,也同意继续为“老白家烧饼”做文字上的服务工作。二条记者不懂书法,但他郑重其事地拍了好几组照片,说要通过网络广为传播。就这样,三个人就重新回到“老白家烧饼”的策划阵营中了。
老白请来的师傅名叫全德。全德师傅五十多岁,个子不高,胖胖的,像颗炮弹。为了试全德师傅的手艺,我把白建军请到了店里,一起试吃腰花宴。白建军吃了猪腰花,说:“好,看起来那么笨的猪,竟然有人能拿它那部位做出如此美味。”
我问:“真的好?”
白建军说:“好,这个师傅手艺好。”
狗腰花做好了,端上来,白建军吃过了一块说:“狗身上都是宝啊,这东西还真的是宝中之宝。”
待吃过羊腰花,白建军突然就不吭声了,我心里一愣怔,忙问他:“咋啦,不好吃?”
白建军指了指下面说:“不是不好吃,是有反应了。”
就在那个时候全德师傅进了房间里,他露出一脸讨好的笑容说:“米老板,怎么样?味道如何?”
我说:“好。”
白建军说:“全德师傅,你这是下了药啊,要让我们兄弟好看是吧。”
全德说:“老板,不敢啊。不过,你们要是觉得有问题,我明天就走人行吧。”
白建军说:“谁让你走人了,你就呆在阳城好好干,有啥事需要我为你撑腰作主的,你只管说话。”
全德师傅说:“那感情好,有白领导您这句话,我全德就在阳城图个安稳,不去瞎想别的了。”
那一次全德师傅露了许多手,我跟白建军也吃了许多道动物的腰花,全德师傅的腰花宴把我们两个人给征服了。
有白守文的书法作品镇着,再加上传出要推出神秘的腰花宴,“老白家烧饼”的生意出现了复兴的迹象。就在这个时候,古玩城物业上的人给我打电话说“米家的纸”合同到期了,需要签新的租凭协议。情急之下我想起了红玉,想让她帮个忙。可是当我拔打她的电话,传来的却是电信小姐标准的声音:“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听到这个声音,我的心突然为之一空,这说明红玉已经彻底远离了我。我的心里面升起一个声音提醒我,我不能再呆在阳城了,我必须要回平原城去,因为那里才是将养我的地方。
9
全德师傅的腰花宴己经做得比较成熟了,为了得到推广,白建军就发动了十多个企业主试吃,结果试吃以后那十多个企业主一到家里的床上就生龙活虎,一传十,十传百,阳城人就把全德师傅的腰花宴传得神乎其神。全德师傅就找到了感觉,像成了人物一样变得高大起来。
我对全德师傅说:“全德师傅,你只要好好把这个腰花宴给弄好了,我就让白老板给你加钱。手艺人在外,找个好主顾不容易,想挣下大钱也不容易,你只要好好干,我不会让你亏了。”
全德师傅说:“米老板,你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那我肯定得好好干。”
我把全德师傅捧得高高的,在某种意义就压制住了高六子的气焰,店里其他人觉得我给大家出了一口气,都很高兴。高六子感觉事情不妙,在看人的时候就不再像以前那样高高地抬眼皮子了。
白守文是在一个周末晚上光临了阳城,他的到来让“老白家烧饼”蓬荜生辉。在王典故、李向春,二条记者等人陪同下,白守文看了字论了艺,也品尝了腰花宴,他对全德师傅的手艺赞不绝口。全德师傅知道白守文是一个有地位的人,听着他的话激动得直搓着手,连话都说不上来半句。老白在一边陪着,眼睛里闪动着激动的泪花,在拥有与阳城饭庄相抗衡的秘密武器以后,他终于同意我回平原城了。
第二天,我悄悄地开车回到了平原城。为了消除惫劳,我在路过一家洗脚屋时洗了洗脚,我想养点精神再去古玩城物业办理“米家的纸”续约的事儿。可就在这个时候,我接到了贾科莫的电话,知道我在洗脚,他非要到洗脚屋与我见上一面不可,我不弄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迫切地想见到我。
“你不在的时候,发生了许多事情,高尔和得偿所愿当了文化与旅游厅的厅长,他也兑现了他的承诺,把《非遗学刊》的发稿权给了我。”在洗脚屋里,贾科莫给我介绍了平原城这几个月发生的大事,让我产生了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你帮老白是一件好事,就算是练练手吧。我听说你那里有一篇论述老白家烧饼的文章,你拿给我,就在《非遗学刊》上发表。”
“师傅,要是这样,我得替老白感谢您老人家了。”我说。
“记住,我是在帮你,不是在帮老白,老白跟我有什么关系啊。”贾科莫说。
“那就太谢谢师傅了。”我说。
“先不要忙着谢我啊。你也长出本事来了,说不定以后也能做很多事情,到时候师傅不挨你骂就念阿弥陀佛了。”贾科莫说。
“师傅说哪里话,我怎么会骂师傅,我这一辈子只会感激师傅。”我说。
那天晚上,贾科莫没有去古玩城工作室,他让我开车把他拉到了离古玩城有一段距离的一个小区边上,那个小区的名字叫“花好月圆”。我很是有些纳闷,因为贾科莫的几个住处我都知道,难道说在我离开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他又添新的住处了吗?
“你把稿子给我吧,我就在这里下车吧。”贾科莫说。
我下了车,贾科莫也下了车,我就把稿子从后备箱里拿出来递给他。他拿了稿子走两步路又停了下来,回过头来说:“米黄,我对你说了吧。以后师傅就是有人管着的人了。”
“师傅,莫非你结婚了?”我问他。
“是的,没有通知你,其实也没有通知太多的人。你师母说结婚是两个人的事儿,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我得尊重人家不是?”贾科莫说,“还有啊,你那个店啊,续约的事儿你不要急着去办了,你师母想接着做那个店,我答应了她,你以前的东西我已经让她做了个明细,如果你想另外找个地方做,你就取走,如果不想另做店,就算作入股我让她按时给你分红。这样你也省了许多事。你以后想干大事儿了,师傅还会帮你,但这个事儿就算你帮师傅吧,原谅师傅没有给你说一声就办了。”
“师傅,你结婚的对象莫不是红玉?”我问贾科莫。
“是,是红玉。我们就在这个小区里买了婚房。”贾科莫说。
我突然就想起了以前红玉与我相处时的种种反行为,可是我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嫁给贾科莫,做了我的师母。那个时候我终于弄明白了贾科莫为什么会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为什么我一回到平原城他就给我打电话了,我更是弄明白了他为什么会答应帮助老白在《非遗学刊》上发表论文了,他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想堵住我的嘴而已。
“米黄,以后有啥事尽管给师傅说,师傅肯定会帮你,我们就散了吧。”
贾科莫说完这句话就决绝地走了。我像被雷击了一样站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望着小区大门上方霓虹闪耀,“花好月圆”四个大红字就像是鲜血写成的一样直刺着我的眼睛,我如同掉进了冰窟隆一样变得四肢冰凉。我觉得我应该做点什么可又不知道做什么才好,我慢慢地蹲下身,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在心里升起来,就像大雾弥漫了城市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