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洞里的旧时光
2023-02-18李健
李健
山村学校教室外的老槐树上,挂着一块锈迹斑斑的小钢轨,小铁锤“当、当、当”一阵敲击,山村教室倏然安静下来,林校长走上讲台介绍:“这是学校新来的郭老师,往后就是你们初一班的语文老师了。”
郭老师,中等个子,慈眉善目,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几根长长的眉毛,争先恐后地从镜片后翘出头来,半新不旧的灰黑色中山装,看着还很得体,凭着先生的打扮,想必老师有满腹经纶。
噼里啪啦掌声过后,郭老师扶了扶鼻梁上“瓶底片”眼镜,笑眯眯地望着大家期盼的目光,接着微微一笑,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姓名“郭明安”。从气韵流畅的板书获知,郭老师是从我们羡慕的县城而来。没想到,我们这群没有走出过大山的学生娃娃们,问着现在想来都好笑的话题:“城里有没有電灯?有没有电话?百货大楼都卖有啥?”他嘿嘿一笑,像说评书一样:“别急,听我慢慢说来……”
那时候,山村很穷,几间土窑洞就是我们的教室。在简陋的窑洞里,郭老师还和那些挽着裤筒的“牛把式”一样,爱吸一口旱烟。课间,只见他拿出旱烟袋,把烟锅插到烟包里,手隔着烟包,往烟锅推进一小撮旱烟丝,再将光亮的烟袋嘴儿放进嘴巴里,打火机忽闪忽闪的火苗就贴着旱烟丝点着了。他两腮一吸,“吧嗒吧嗒”猛吸两口,“哧溜”,一股浓烟从嘴巴和鼻孔腔蹿出来,伴着几声“咔——咔——”的咳嗽,顿时,白纱般的烟雾幻化出一个仙境来。
晚自习读书,同桌小结巴,端起煤油灯试探:“敢不敢去摸摸郭老师的旱烟袋?”我一挺胸:“有啥不敢!”“敢不敢吆喝一声‘郭老汉吸旱烟,烟锅擦得明闪闪?”我回头一瞅老师不在教室,就壮着胆弓着背溜上讲台,拿起旱烟袋放在嘴边,摇头晃脑模仿起郭老师抽烟,还得意地变着腔调:“郭老汉吸旱烟……”话音未落,就招大家哄堂大笑。在得意炫耀的那一刻,整个教室仿佛凝固了,一扭头傻了,郭老师正铁青着脸站在旁边……
愣怔了几秒钟,沉着脸的郭老师“吭吭”两声,清了清嗓子:“跟我来!”说完走出了教室,我只好也乖乖地跟到了他的办公室。
不怕调皮捣蛋,就怕单个教练。第一次“体验”郭老师单个“教练”,心里怦怦直跳。郭老师扭过身来,忽地抬起右手,那架势我急忙躲闪,没来得及,脑袋“咣当”一声,挨了一个干脆的脑瓜崩儿。瞅着来势汹汹,心里窃喜,一点不疼。就是心里老发怵,恐怕再有“猛招”使出,可出乎意料,竟是一番有惊无险的训斥,责令:“明早来背课文!”
山村学校,老师没有厨房,不久以后,郭老师便轮到来我家吃饭,我心里揣摩着他要向家长告一状。当晚,父亲陪郭老师吃完饭,我躲在磨盘后,目送老师走远,惴惴然往家跑,父亲一声喊住了我,脸上却带着一丝喜悦:“郭老师说,你这娃,学习还不赖,加把劲儿会有出息。”母亲把舀好的饭递给我,欣慰地说:“听见了吧,争点气好好学吧。”
自那以后,郭老师讲课就像在讲一个个故事,每天放学后,我和海军蹭在郭老师住室门外,听收音机里播放刘兰芳的评书《岳飞传》,刚听,图个热闹,听着听着,便有了兴趣。高兴起来,还把好听的词句往作文里写。又一个周五,作文课上,郭老师居然点评了我的作文,美滋滋的我跟得了金牌似的。
郭老师讲课文《口技》时,能把口技场景再现,他模仿一个孩子哭、两个孩子一齐哭、多个孩子接连哭,宛若一哭引百啼,惟妙惟肖。当日,他布置了“比赛型”课外作业,看谁明天能全文背下《口技》。晚上,我偷偷把父亲的手电筒藏到被窝,卡壳想不起的词句,就打开电筒看一眼。以至于父亲和母亲嘀咕:“这回电池买亏了,不耐用,才几天就废了。”
现在想来,老师不是演员,却吸引着一群少年的目光,塑造着我们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