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解的村庄
2023-02-18孙晓平
孙晓平
眼前的老家,不敢认,破落的村相不忍细看。拆迁后,搁置了一年半载,动手重建,不论商品楼还是回迁楼,愣是垃圾场似的堆积着快5 年了还没动静,山上河套的庄稼地也白白抛荒着,刺眼心疼惋惜。村民们东搬西挪租住在城里,没根似的盼了一年又一年,回迁的日子连影儿都没有。
前些天,同学看我在朋友圈转发了篇怀念老家的文字,留言让我问问:咱们老家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动工,还要等几年搬回去,能找人要个说法吗?语塞的我,深感惭愧,不起眼的草根儿,不知道找谁问谁,跟谁要个说法。
2018 年秋天,得知老家东山头被拆的消息,赶忙回去看,拍几张照片留些念想,动情中写了篇《小村名叫东山头》的纪实文字,相继发表在《老家热河》和《承德晚报》上,引起亲朋好友和村民们的转发及反响。而今,那篇小文结尾处希望老家“东山再起”的愿景,仿佛空中楼阁悬挂在半空中。老家被拆,就好像在村子度过的那些岁月和经历以及那些人那些事也被清除了,失去了来处,又不知归期何时何地,怎不令人愁楚!
拆迁容易,回去难。我困惑的是,建设美丽乡村,投入装修改变后,怎么转眼又毁掉美丽呢?配合的村民争前恐后搬离村子投奔城市寄居,听闻原本已经签署工程合同的开发商跑了,多么不严肃的问题,跟闹剧似的。回村看见大队部门口挂着某某“绿地”开发商的牌子,实在是讽刺,把真正绿油油的庄稼绿地变成蔓延的荒野后,冠以“绿地”名号的开发商毁约走了。接下来传闻有新的开发商本想承接复建工程,可因要承担“绿地”的损失而告吹,真正的内幕村民们无从知晓,事实就是村子被拆四年多,连同几百亩庄稼地一起荒废着,无人问津没谁来管管。
八十多岁的母亲说,东山头拆迁时她住在姐姐家,回去拿东西时哥哥只让挑主要的拿,说租的楼没有家里宽绰,回迁时还得扔,如此,家里的旧物丢弃很多,母亲后悔没把狗皮褥子带出来,那可是祖辈流传下来的“传家宝”,睹物思人的老物件,延续了几代人体温的狗皮褥子,被丢弃在老家的废墟里。
曾经熟悉的村容村貌,眼下面目全非,村口铺上没几年的柏油路,散落滚动着黑黑的石子,如掉在地上的龋齿,被虫嗑糟了下岗了。消解的故乡,寥落无声,三百多户的村子说没影就没影了,若是被一阵飓风刮走无处可寻倒也罢了,要命的是垃圾似的堆在那里废弃着,就像被人家抓破了的脸,还死死盯着看,不拿正眼瞧的斜睨,分明往傷口里撒盐。
少有人走动的村口,不见往昔热闹的情景,村庄散了,兜不住人气了,被荒草遮挡灰尘覆盖的村标大石头上,“东山头”三个字隐身不见了,只有不远处的那棵老槐树,沧桑的树冠依然顽韧地昂着头,宛若村庄的风骨,独自支撑着残局。村民们除了回去送亡人上山,几乎不怎么进村,房子拆了,家没了,地荒了,稀巴烂的村子,瘫在那里,看着就伤心堵疼。
去年,二叔没了,灵柩从城里被拉回村部,寒冬腊月里,看着用绳子捆绑的棺椁,被慢慢放入并不很深的土穴,锄起一锨锨冻土,扔下去,埋上填平后,垄起一个略有高度的土堆,茔房就算落成了,墓地旁一轮轮花圈,圆满着生命最后的仪式。不管怎样,二叔提前回村了。
在即将离去的村口,兀然站立,这里曾是我人生的起点,叠加着层层脚印,走出村口,分岔成两条路,山道,水路,交叉呈十字路口,走山路还是过河,从开始就是一道简单又复杂的选择题……当年是个体离开,现在是群体出走。以后的将来,故乡的村口,或许会成为楼群的小区门口,或是底商的橱窗,抑或是别墅的阳台,谁知道呢,我不知道。
“故乡”两个字,原来沉睡在心里,一次次变故,一次次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