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持双枪的背影

高洪波

我的大家庭里有个秘密，不大不小的秘密。是什么呢？这得从我的岳父岳母说起。

我的岳父岳母是一对八路军老战士。岳父的一位同学是他的老战友，岳母却管他叫姑父。姑父的老伴儿自然就是岳母的姑姑，所以我们都管岳母的姑姑叫姑姥姥。当年，岳母是姑姥姥领着参加革命的。

按理说，岳父和岳母一旦结婚，在姑姥姥面前的辈分自然就降低吧。可是不，岳父按照自己的习惯直接称呼岳母的姑父，也就是我们姑姥爷的大名，而对他的夫人，就是岳母的姑姑，也直呼其名。他们应该是同辈，何况岳父和我们的姑姥爷还是红军大学二期的同班同学，这桩婚姻其实是姑姥爷介绍的。这是我们这个大家庭的小秘密，俗称“各论各”。

我们是晚辈，自然以岳母的称呼为主，所以我们都尊称她的姑姑，也是她革命的引路人，叫姑姥姥。

这个姑姥姥很有意思，因为她参加过雷神庙战斗。雷神庙战斗是发生在1938 年2 月间的一场著名战斗，打响了胶东抗击日军的第一枪。在那场战斗中，姑姥姥手持双枪，和她的战友们一起在日本鬼子的包围圈中守着雷神庙，从午后一直打到晚上八九点钟。这场战斗中，他们的领导理琪壮烈牺牲了，另一个领导林一山被打断了手腕。

曾经有一次家庭聚会中，我和妻子见到了姑姥姥和林一山。他们这些八路军老战士经历了革命的风风雨雨，这次重逢格外开心。大家说着笑着，谈起了雷神庙战斗。林一山对我们说：“你们的姑姥姥可是当时手持双枪战斗的女英雄啊！”姑姥姥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但是毅然投身了抗日战争，而且居然成了雷神庙战斗的女英雄，这让我非常佩服。“雷神庙战斗”这几个字就从那时起深深镌刻在我的记忆里。

多年以后，我在国防大学上学期间，和同学们一起到原广州军区所在部队调研。在柳州的一次军史展上，我意外地了解到雷神庙战斗之后发生的事。那支部队并没有被淹没在历史中，而是几经辗转发展成为赫赫有名的四野四纵，打过无数大仗、硬仗，后来驻防在柳州。此前，我可没有把这些战史和这支英雄的部队连在一起。

后来我又查了一些資料才知道，雷神庙战斗极其惊险激烈。它发生的时候是1938 年2 月间，天寒地冻，而且日本鬼子刚刚占领了当时的牟平县城。没过几天，山东人民抗日救国军第三军就在理琪的带领下袭击了这座县城，抓了包括伪县长在内的俘虏。但是后来他们在雷神庙开会的时候，被日本鬼子的侦察机发现，然后上百名日军包围住了雷神庙，战斗就这样打响了。七八个小时的战斗，他们击退了敌人无数次进攻，最后成功突围了，但是理琪同志壮烈牺牲，部队的损失非常巨大。

年轻的抗日队伍经历了这次战斗变得更加成熟，变得更加坚强，而我们的姑姥姥也由于经历了这次战斗更加忘我地投入伟大的民族解放战争中。她的名字叫黄在，存在的“在”。我翻阅相关史料，发现她的名字变成了“寨”字。我反复和亲人们核实，这个双枪姑姥姥的确就是我的黄在姑姥姥。在抗日战争最艰苦的年代，她领着我那当时还是小姑娘的岳母参加了八路军，甚至把岳母一家人都领进了革命的队伍，有的当交通员，有的当宣传员。黄在姑姥姥是我们家的恩人，也是岳母的革命领路人。

查看资料我才知道，当时战斗过程之激烈也被一块实物所印证。这是一块不足一米的铁皮雨搭，原本是搭在房檐上的，上面居然有138 个弹孔，可见当时的战斗是何等的激烈！138 个弹孔，侵略者的子弹，充满着邪恶，充满着挑衅。它现在在历史博物馆里展示着，也昭示着不屈的革命先辈面对强大的敌人时，是如何挺起胸膛英勇战斗的。

雷神庙战斗在整个抗日战争中不是特别有名，但是在我们家的记忆中，它却承载着特殊的意义和内涵，被守护和传承着。手持双枪的黄在姑姥姥，她远去的背影也永远留在我和亲人们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