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不老琴瑟声

文/浩刚

泛黄的照片里，他持琴而立，依旧青春潇洒。尽管时光催白了双鬓，带去了故人，但岁月里那悠扬的小提琴声，依然萦绕在闻玉梅耳畔。他似乎从没有离开，那些音符早已融化在了他们一同生活、一同科研攻坚的点滴里……闻玉梅不禁轻声哼唱起来，思绪也拉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回到最初的起点

闻玉梅出生于1934年，父亲闻亦传曾在美国留学，现为协和医院解剖学系教师。他给自己的二女儿取名“玉梅”，玉汝于成，终绽梅香。

幸福的家庭生活仅仅持续了不到两年时间，闻亦传就因为肺结核复发，隔离治疗。然而回天无力，三年后，闻玉梅听到了父亲去世的消息。

家中收入骤减，母亲依然勉力将闻玉梅送入上海圣玛利亚女校就读。闻玉梅回忆道：“我穿的都是姐姐的旧衣服。放假时，同学们都有汽车接送，而我却要从学校走到中山公园，坐电车。”电车常常人满为患，瘦小的闻玉梅总会被人推下来。虽然很委屈，但闻玉梅告诫自己，要成为最好的学生，才能让别人佩服自己。她不仅学习好，还习得一手好钢琴，指尖流淌的音乐，陪她度过了能够听到炮弹声的每一个夜晚。

八年后，成绩出众的闻玉梅选择进入上海医学院读书。她的理由和一个叫宁寿葆的男生不约而同。“大学，就要上中国人自己办的大学。”抗日战争时期，上海医学院规定教授们只允许给老百姓看公费门诊的事情，实打实影响到了这对青年。新中国成立以后，医疗资源稀缺，他们更希望成为利国利民的人。进入学校以后，闻玉梅和宁寿葆很快认识，而一场演奏会把他们拉得更近。

琴瑟声声始和鸣

每逢节日，医学院总有各类文艺活动。宁寿葆凭借出众的小提琴技艺成为学生会的文艺委员。但彼时在校园里想要凑出一场文艺活动并不容易。宁寿葆总是央求闻玉梅和自己一道结伴演出。排练时，闻玉梅端庄地坐在钢琴前，屋外的月光水泄银池般蔓延在她的指尖，乐章流淌，宁寿葆的小提琴音也融入其间……就这样，两个年轻人从音乐聊到了梦想，从梦想聊到了生活。

不久后，生活又一次打击了闻玉梅。在她20岁那年，母亲溘然长逝。“我那时正在读书，母亲去世后，我的生活一下困顿起来。”彼时的她正准备考研究生，但如果参加工作能比研究生每月多20元收入，这让她犹豫不决。宁寿葆始终鼓励着她，最终让她下定决心，考入上海二医大。“我是个马大哈，从来没有关注过自己的钱包，只要看到有饭票就行。”闻玉梅说，多年以后，她才知道，那时宁寿葆总会偷偷从医院跑到学校，把饭票放到闻玉梅的钱包里。在母亲去世两年后，两个年轻人喜结连理。

在未来的发展方向上，闻玉梅还没有摸清道路。一次实习中，护士让闻玉梅给孩子抽血，但孩子痛苦的模样让她格外心疼：“那时候，我就觉得我做不了临床医生。”宁寿葆也非常支持她走学术研究的道路，“但是，那也不比抽血简单。”他提醒妻子。

1971年，国内红眼病流行，为了在最短时间内找出红眼病的致病原理，闻玉梅把病人的眼泪除菌过滤后滴入自己的眼睛里做试验，指出通过生理盐水清洗能够治愈红眼病，为国家节约了一部分医疗资源。闻玉梅如此投入研究的背后，则是宁寿葆对家庭更多的照顾。“宁老师是家里的稳压器。”闻玉梅说，因为丈夫处变不惊，总会把家里的一切安排得当，还能给自己的研究提供理性的分析。闻玉梅的科研之路并不风顺，在她担任助教的十七年时间里，只有宁寿葆相信她、鼓励她，也正因为丈夫的支持，她没有放弃科研之路。

一方寸土浇灌爱的成果

闻玉梅的科研实验渐渐有了起色，应邀从事肝炎研究。不过，这个研究方向与她之前学习的细菌学有所差别。宁寿葆告诉妻子，“病人需要的，就是你要研究的。”彼时的中国有很大体量的肝炎患者，闻玉梅欣然同意参与研究病毒性肝炎防治项目，走进了病毒学的世界。

工作之余，闻玉梅和宁寿葆会邀请好友在家里举行家庭音乐会，一人弹钢琴，一人拉小提琴。“人们总需要更大的世界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如果梦想足够远、心足够坚定，一方寸土也能浇灌出丰硕成果。”闻玉梅说。2003年，“非典”肆虐，年近古稀的闻玉梅受到钟南山的邀请参与研究。看着新闻里的报道，宁寿葆难免担心，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支持她的选择，坚定地守护她的梦想。

于是，闻玉梅连夜赶到广州，进入P3实验室，研制灭活SARS病毒的免疫预防滴鼻剂。十七年后，当新冠肺炎疫情来势汹汹，86岁的闻玉梅作为上海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科技攻关专家委员会主任，在获得标本的三天内即成功分离并鉴定出上海的新型冠状病毒（2019-nCoV）毒株，大大加速了抗新冠病毒的科研进展。

这份勇气，不仅仅是个人自身的力量，更多的是家庭给予的支持，是一方寸土中浇灌出来的爱。这些小爱，铸就了大爱。正因为如此，闻玉梅和宁寿葆商量起了一件事。“教育的本质是为民解忧，为国担当。”闻玉梅说，“科研的目的就是为了人民，我的终身志愿就是为人民解除疾苦，可单靠一个人是不行的，所以要培养人。”两位老人一拍即合，将自己一辈子辛苦积攒下来的钱捐助给学校基金。

2022年1月31日，宁寿葆溘然长逝。相伴了一生的闻玉梅，悲恸至极，但她知道，她还要担负起宁寿葆的那份责任。已经89岁高龄的她，依然每天奔波于科研和教学一线。望着年轻学生澄澈的眼睛，她仿佛又回到了二人相识的青春岁月，听到了他们合奏的交响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