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春
2023-02-16王文英
和春天有个约会,是画家,尤其是山水画家每个春天都落不下的相约。只要自己走得动,当草色可遥看之时,我们就纷纷背上画板进山赶春了。
在我成为“自由人”之后的春天,每一个,我都不舍得怠慢、错过,毕竟生命中曾有那么多美丽的春天都毫无觉察地溜走了。所以,当春天刚刚露脸儿,我就开始跃跃欲试了。
在这个春天来临的时候,“北京水墨行动”组委员会主任薛晓喜打来电话,问我陕南安康写生去不去?我忙不迭地回答:去,一定去!安康我没到过,头脑中没有丝毫的影像储存,陌生感带给我的吸引力可想而知。
我是关中人,很小就到了北京。记忆中家乡的足迹多是在关中平原一带。说到陕西,脑海中闪回的不是八百里秦川,就是兰花花儿的黄土高坡。虽然小时候跳的绳子上串满了小竹节,妈妈也经常做醪糟给我们吃,生活细节中这些与邻省四川有些相似的地方,却并没有让我对与四川省相邻的家乡有什么特别的认识。
说来也怪,四川这些年我没少跑动,却一直没有到过离它不远的陕南。没有到过也没有什么概念的安康,说起来我却并不陌生,因为有熟悉的人曾在那里工作,知道富硒的自然条件让安康名声在外。当然,也仅此而已。
在西安下了火车,坐上大巴车驶出市区,两边巍峨绿盖的山峰就像王安石诗中写的“两山排闼送青来”,这就是秦岭的腹地了。我生活的北方,此时山还没有完全从睡梦中醒过来,而秦岭早就一派生机盎然了。
穿过长长的终南山隧道,秦岭就在身后了,迎面而来的山都称为大巴山,山势明显平缓了很多。没有想到这个长达十八公里、号称“世界第一”的穿山公路隧道,将关中和陕南劈成不同的两个世界,也彻底明白了为啥秦岭——淮河线是中国南北的地理分界线。
写生的第一站是安康市的紫阳县,它距离西安市二百多公里,距离四川省达州市也二百多公里,但那里却沿袭了四川省的气候、风俗、语言与生活习惯。外来的人初次到紫阳,会以为一不小心“入川”了。
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二百多公里的空间变化,风、俗都不相同。这点儿小发现,只能说明我平时走的路、过的桥还是太少了啊。
行万里路,对很多人来说,也许就够了,但对画家,尤其是山水画家来说,行万里路还只是个开始呢。
发源于秦岭的汉江穿过安康,让安康有了江南秀美的风韵,但逶迤的大巴山又让安康多了几分蜀国麻辣的风情。
紫阳县的毛坝镇是安康市与四川省的边镇,风俗更接近四川,只是山中比起四川的山里来更显开阔,风景也更妩媚,尤其是早春二月。满目鲜活的影像,斑斓的色彩,大自然丰盈的馈赠,又一次令研究色彩和形象的我欣喜若狂。
山上的植被由鹅黄到老绿不知过渡了多少个色阶,梯田里、山坡上布满了叫得上、叫不上名的各色植物,而黄灿灿的油菜花和红赭的坡地最是耀眼醒目,好像一不小心就掉进了颜料堆里。梯田也因了这不同的色彩,宛然画家笔下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匠心独运的图画一般,铺排在山坡、林角、溪边。黄白色的墙、灰顶的民居似画中的点睛之笔,恰到好处地散落着。小桥流水人家,路转溪桥忽见。山静得似太古,行走在山道上,就像行走在王维《辋川集》的诗行中,寂静里只有“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
沉醉在美景里的画家们,刚刚支上画架,一场不期而遇的“倒春寒”来袭了。它驱走了阳光,带来了一天接一天没完没了的雨雪、湿冷,还有淡淡的惆怅。
也正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让我和伙伴儿们感受到了冬末春初的一场大自然的博弈,欣赏了春与冬碰撞出的奇异美景,领略了自然的神奇。虽然不能对景写生,但在雪里行走看景,则是一场别样的视觉盛宴。
银装素裹的童话世界,就像戴了一副多棱镜,景色重重叠叠;山路深处的溪水木屋、布满青苔的溪石树木,感觉又像进入了林海雪原。我感慨着:此刻的恰好遇见,怕是今生很难再有第二回了!早一步晚一步,都会和她擦肩而过,对我来说,弥足珍贵。
一日行走近二万步,富氧离子的空气让人感觉不到疲倦,只有惊喜和意犹未尽。
行走在山里,少不了要麻烦当地的山民。他们会热情地招呼陌生的你喝杯热茶,喊陌生的你进屋暖和暖和,邀陌生的你和他们一起用餐。坐在人家的小板凳上,享用着热腾腾的茶,一时感到无以回报,暖暖的心里飘进两个久已陌生的字眼:淳朴。
是的,淳朴在当下,就像清洁的空气,稀缺。
这里虽然是贫困地区,却没有颓败的气息,房屋无论新旧,院落都整洁干净。山路尽头的一户人家,背靠青山,溪水门前过,客厅墙上挂着电视机,厨房里有整体厨柜灶具,山岩流水边的卫生间里放着洗衣机,门外小桥边立着几块长满青苔的大石头。可惜家中只有老人留守,年轻人都进城打工去了。
遗憾的是山里传统民居不多,多的是与城市接轨的外贴瓷砖方正的水泥小楼。听安康本土画家,也是我们采风的总接待李天海说,他上次陪西安的画家来的时候,老房子还很多。
这些不起眼的老房子,最能反映当地的地理环境特征,更承载着厚重的地域文化和传统,它们穿过了一场又一场的雷电风雪,披挂着岁月的旧铠甲。而眼前的这块土地上,开发建设正盛,给人的感觉就像一片片刚刚开发的处女地,什么都是新的。
于是开始担心,下次我来的时候还能不能再見到老房子?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我还会再来,会用画笔、镜头收集记忆这些老房子。
常听人说,画家足迹的后面往往跟上的是旅游大军,不知道安康紫阳的山里会不会因为画家的到来而热闹起来。祈祷山民们不用出山打工就可以生活得很好,但不是以牺牲环境资源为代价,更祈祷民风淳朴依旧。
王文英:九三学社中央文化工作委员会委员、九三学社中央书画院副院长,现为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首都经济贸易大学特聘教授。
《中国书法报》遴选的“当代十大女性书法家”,《书法导报》推介当代书法50家,荣获第七届冰心散文奖。出版《北窗夜话》《兰堂偶记》《中国书法家协会书法考级理论辅导教材》等专著,诗词收入《现代古诗三百首》《古今妙词一百首》。书法作品多次入展(获奖)中国书法家协会举办全国书法展览,并多次担任评委。绘画作品有《逍遥游》《家山梦忆》《满庭芳》等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