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阅读

[法国]安妮·埃尔诺

几年前，久不联系的一位表弟来看望我住院的母亲，借此机会顺道光顾了我家。在客厅入口处，他停了下来，目瞪口呆，眼睛盯着完全盖住后墙的书架。

“这些书你都读完了吗？”表弟难以置信地问我，几乎吓坏了。

“是的，”我说，“差不多。”

表弟默默地摇了摇头，仿佛这是一项需要付出努力的壮举。确实如此，他14岁就离开学校，我只记得他看漫画书《泰山》的场景。

尽管书架上的书越来越多，但从那以后，进入客厅的人没有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我读过客厅中的大部分书，最重要的是，被書包围是我的天性。我甚至想知道，访问者、记者、评论家或学生是否认为，作为一名作家，我应该拥有更多的书。

我自从6岁时学会阅读以来，就被书中的文字吸引。那时书很贵，从来不够我看，所以我梦想在一家书店工作，这样就可以有数百本书能够阅读。阅读的乐趣是不言而喻的，我常把自己想象成书中的角色，简·爱、奥利弗·特维斯、大卫·科波菲尔等。

在我十几岁的时候，阅读已经成为我生活的必需，我困惑地寻找着，想知道是否有哪一本书推动了我或者为我提供了新的思想。我在当代小说中寻找并发现了将我投射到未来的生活方式，因为在我存在的那一刻，阅读扮演着生命的预告片的角色（也许它一直存在，直到生命的晚期，就像与死亡的斗争一样）。

阅读通过我认同的角色和我认知之外的其他世界将我与其他思想联系起来。我惊奇地发现，我不能把自己放在一个不读书的人的位置上，即使在我生命中的黑暗时期。

阅读是一种具体的分离：阅读意味着与所有语言交流的中断，与周围环境的分离。阅读又是一种精神上的分离：阅读是被传送到一个新的宇宙，纯粹的想象。阅读就是暂时与自己分离，让一个虚构的“我”存在，这个“我”完全占据我们的内心空间，闯入我们的意识，并取代我们自己的位置，带我们走向作家的命运，激起我们的情感。

如今，我意识到阅读不再像过去那样成为所有知识的源泉。像其他人一样，我不再查字典，而是上网。我在电视上看到各种社会冲突和问题，在电影院里看电影和纪录片，我从中获得了知识、快乐、情感。

为什么书是无可替代的呢？

首先，是因为书的易用性、可塑性。你可以翻阅一遍，从头开始阅读，也可以匆匆读完，或者放慢速度，停下来，抬起头思考一个句子，或者暂停几个星期，然后再继续。阅读不限定时间的长度，是最自由的文化行为。

其次，阅读一本书是一种非常亲密的关系，通常在特定的时间和空间内才能更好地进入阅读。

最后，阅读无形地融入整个人的全部体验，在阅读时，所有的感官都被想象所调动。唯一难以捉摸的是这本书的声音——在将小说改编成影视时所缺少的一种声音，其语气、色彩，或温柔，或暴力。

我知道我写作的最终目标或驱动力，是让那些通常不阅读的人阅读。

链接：安妮·埃尔诺，法国当代著名女作家，一生创作了许多作品，以自传体、日记和私小说的形式探索人的内心世界，2022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