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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发区内企业技术创新优势来源:补贴还是集聚?※

2023-02-14刘潇,刘廷华

现代经济探讨 2023年2期
关键词:开发区补贴效应

内容提要:发挥开发区政策的企业技术创新推动效应是创新驱动经济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基础。基于2000年-2017年上市公司数据,通过地址信息匹配和手动整理的方式识别开发区内企业,借助开发区设立的准自然实验,对开发区内企业技术创新优势的存在性和来源进行实证分析。研究表明,开发区内企业兼具静态和动态技术创新优势,尤其是国家级开发区内企业技术创新优势更为明显。具有产学研结合条件的开发区其技术创新推动效应更为显著,民营企业是技术创新优势的主要贡献者。短期内,开发区内企业的技术创新优势主要来源于政策性补贴,但长期中,集聚效应是推动区内企业技术创新优势形成的关键因素。研究结论为开发区转型升级提供了经验支撑和有价值的政策启示。

一、 引 言

创新驱动发展战略如何落地并有效实施是实现中国经济转型和高质量发展的重要课题。当前中国经济内循环不断完善,产业链、价值链不断拓宽,经济高质量发展要求增长动力从投资驱动转向创新驱动。因此,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对于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至关重要。改革开放以来,开发区一直扮演着承载国家发展战略的重要平台角色,带动了地区经济增长。随着改革深入,为推进创新驱动发展战略,开发区的发展目标也相应转变为打造地区科技创新的示范区和策源地。近年来,国务院相继发布《关于推进国家级经济技术开发区创新提升打造改革开放新高地的意见》(国发〔2019〕11号)、《关于促进国家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高质量发展的若干意见》(国发〔2020〕7号)等一系列针对开发区转型升级的政策文件,旨在强化科技创新驱动,进一步推动开发区企业技术创新。

开发区政策是一种典型的区位导向性政策,对其进行政策效应评估是发展经济学、政治经济学、区域经济学等多个领域的关注热点,然而“区位导向性政策是否有效”这一问题仍存在较大争议。区位导向性政策在发达国家的实践往往并未达到预期的政策效果(Bondonio和Engberg,2000),高额政策补贴带来的收益甚微,原因可能在于政府干预导致了市场资源配置扭曲。在中国,开发区的建设和发展取得了辉煌的成就,在扩大开放、深化改革中有效地发挥了窗口、示范、辐射和带动作用。然而,中国的开发区建设初期的招商引资同样依赖于大量政府补贴,那么这些补贴能否带来预期的政策效果?对于企业技术创新的政策引导是否会引发企业为获得补贴而进行“策略性创新”?同时,开发区政策预期通过促进企业集聚来推动企业技术创新,而这种集聚的效果如何?中国开发区建设目前是否仍然在依靠“政策租”吸引企业入驻而非市场力量引导产业集聚?这些问题值得进行更为深入地探讨。

为了更为直观地识别开发区内企业与非开发区企业的技术创新差异,本文将上市公司企业数据与专利数据库进行匹配,采用地址信息匹配与人工识别相结合的方式对开发区内企业进行准确识别,结合《中国开发区审核公告目录》(2018年版),构建适用于本文研究目的及研究方法的微观数据集。首先,本文将各个开发区的逐批设立视为准自然实验,从创新水平和创新效率两方面对开发区内企业技术创新优势的存在性加以分析,并将其动态演化纳入分析,借助事件研究法对开发区内企业技术创新的动态优势进行检验,且进行一系列稳健性检验。其次,本文深入探讨不同类型开发区对于企业技术创新影响的差异性,同时从外部区位条件层面、企业所有制层面给出异质性分析,以深入探索开发区政策有效促进企业技术创新的特定条件。最后,本文从开发区的政策性补贴和集聚效应两方面分析技术创新优势的来源。

本文的研究是在现有开发区政策研究基础上,基于技术创新视角对开发区政策进行的效果评估。本文可能的边际贡献在于:第一,从微观企业技术创新视角对开发区政策有效性进行论证,丰富了区位导向性政策以及企业技术创新影响因素的相关研究。第二,与以往研究相比,本文更新了开发区内企业识别方法,提升了数据准确度,为实证分析提供了更好的数据基础。第三,本文将开发区政策效果的动态演化纳入分析,一是考察开发区内企业技术创新的静态和动态两方面优势,二是检验开发区内集聚效应的滞后性对企业技术创新的影响,回应了现有文献对于开发区政策集聚效应不明显的质疑,为开发区未来发展和政策制定提供了实证依据。

二、 政策背景、文献综述及研究假说

1. 政策背景

自1984年中国第一批开发区成立以来,开发区突破了原有计划经济的束缚,迈上了市场化改革的探索之路。开发区主要通过财政补贴、税收优惠、土地优惠、产权保护等政策工具(Wang,2013)吸引私人部门投资,引导创新要素向特定区域流动,以期增加地区创新活动产出(Lu等,2019)。开发区政策是中国经济改革、产业转型和实现经济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实践。一方面,中国经济改革势在必行,产业链、供应链和价值链急需提升,尤其面对供给侧改革,满足消费者个性化、专业化需求是当前经济改革重点。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背景下,迫切需要开发区政策进一步发挥其引领带动经济增长的功能。另一方面,国际形势不稳定,出口面临严峻挑战,外循环受阻,迫切需要发挥内循环的经济增长动能,开发区政策作为中国制造业发挥集聚经济效能的核心政策,在推动内循环和制造业转型升级上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从开发区政策的发展目标演化来看,开发区政策在实施初期迅速完成了原始要素积累、创造工业产值、拉动地区经济增长的发展目标,但是随着中国经济从高速增长转换到高质量发展,经济结构和驱动力发生了明显变化,资本、劳动和出口驱动的方式已经不能适应中国经济发展,以“专精特新”为代表的企业技术创新逐步成为开发区政策的核心驱动力。开发区自身发展方向相应转变,其主要发展目标相应转变为:第一,明确开发区的创新驱动战略,为进入创新型国家提供产业保障;第二,提升科技发展水平,增强开放创新、科技创新、制度创新;第三,发挥开发区引领和带动作用,推动地区创新。

从开发区类型来看,中国的开发区总体可分为国家级开发区和省级开发区两大类,其中国家级开发区主要包括经济技术开发区(经开区)和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高新区)。一般而言,国家级开发区的建设需要国务院审批,省级开发区可由省级政府批准设立,为推动本地经济发展,各级政府积极开展开发区建设工作,因此,开发区数量呈现出较快增长趋势。截至2018年,省级以上开发区数量已达2543家(1)包含出口加工区、综合保税区、边境经济合作区等。根据研究目的,本文研究范围仅包括经开区、高新区与省级开发区。。如表1所示,东部地区的省级以上开发区数量为871家,占全国开发区总数的36.81%,排在首位,其次是中部地区和西部地区,最后是东北地区。综合来看,开发区的空间布局在推动东部地区集聚发展的同时,兼顾了中西部、东北地区的协调发展,符合区域协调发展的战略定位。各个开发区的设立时间相对分散,有利于本文分离政策影响和不可观测的年度固定效应,排除时间维度的干扰,这为开发区政策对企业技术创新影响的量化评估提供了良好的准自然实验。

表1 开发区数量分布(2018年)

2. 文献综述及研究假说

关于中国开发区的研究已然丰富,主要可分为从宏观、中观和微观层面对开发区建设的政策效果进行研究。从宏观层面来看,现有研究从地区经济增长、地区消费和地区创新(Alder等,2016;吴敏等,2021)等视角指出开发区政策的正向经济效应,为开发区政策的研究奠定了宏观基础。从中观层面来看,现有研究从比较优势、产业升级(陈钊和熊瑞祥,2015)等方面探究了开发区政策与地方经济融合问题。从微观层面来看,现有研究从企业生产率、企业成长(王永进和张国峰,2016)等视角对开发区的政策效果进行评估。综合而言,大多数文献对中国开发区的政策效果持肯定观点,但也有部分研究指出开发区政策偏重补贴而导致效率损失(郑江淮等,2008)。而现有关于开发区政策对于企业技术创新的直接影响研究较为缺乏且结论不一。吴一平和李鲁(2017)以是否生产新产品和新产品产值规模两个指标来度量企业创新能力,研究发现开发区的优惠政策抑制了企业创新能力。而晏国菀等(2020)则发现开发区设立后园区内企业的创新水平得到明显提升。现有文献得出相反的研究结论原因可能在于其研究维度、样本识别质量以及指标度量存在差异,且现有文献对开发区政策影响企业技术创新的作用渠道探讨不足。因此,本文进一步检验开发区对企业技术创新的影响并深入探究开发区内企业技术创新优势来源。

开发区常用的政策工具包括为入驻企业提供财政补贴、给与企业税收减免等,目的是吸引企业入驻以促成产业集聚。因此,开发区内企业具有显著区别于开发区外企业的政策红利,这将在很大程度上为区内企业节约成本,提升研发投入,因此开发区内企业相较于开发区外企业应具有更强的创新水平。并且企业技术创新存在路径依赖,企业基于开发区政策获取的前期创新要素积累转化为创新能力,进一步促进后期企业技术创新水平。基于以上讨论,本文提出以下研究假说:

假说1:开发区政策显著推动区内企业技术创新水平的提升,开发区内企业具有静态和动态创新优势。

政策性补贴作为开发区的重要政策工具之一,在弥补市场失灵和支持区位导向性政策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适度的财政补贴有利于弥补创新过程中的市场失灵,带动企业层面的创新投入,促进企业技术创新活动(Gorg和Strobl,2007);财政补贴可显著降低企业的投资成本和风险,缩小企业研发活动外部性所导致的私人收益和社会收益间的差距,充分发挥研发活动的正外部性效应(Lee,2011),亦丰富了企业的融资途径,其正向激励作用可抵消融资约束对生产率的负向影响(任曙明和吕镯,2014),有效激励创新产出(陈林和朱卫平,2008),且政府财政补贴的创新促进作用具有溢出性(陆国庆等,2014)。然而,另一种观点认为,政府选择性补贴对企业的创新会产生挤出效应(Mamuneas和Ishaq,1996);企业获取较高的财政补贴后更倾向于将其用于非生产性投资而非研发创新活动,政府和企业间的信息不对称易导致企业申请补贴前的逆向选择和事后的道德风险等问题,导致“寻补贴”投资(毛其淋和许家云,2016)和“策略性”创新(黎文靖和郑曼妮,2016),从而削弱补贴的激励效应。另外,政策性补贴还表现为给与开发区内企业的税收优惠。现有研究关于税收优惠对企业技术创新的影响主要从税收优惠对企业研发投入和创新产出两个角度进行分析,多数文献认为税收优惠能够促进企业增加研发投入,并提高创新产出(Bloom等,2002);然而也有研究发现税收优惠对企业研发投入具有显著激励效应,但对创新产出的激励作用不明显(袁建国等,2016)。因此无论是政府财政补贴还是税收优惠,开发区的政策性补贴对于企业技术创新的影响可能存在两种方向,基于此,本文提出以下竞争性假说:

假说2a:开发区政策通过政策补贴效应(财政补贴和税收优惠)推动企业技术创新。

假说2b:开发区的政策补贴对企业研发投资具有挤出效应,无法提升企业技术创新投入,不利于企业技术创新。

开发区利用一系列优惠政策吸引企业进驻特定区域,随着企业数量和企业自身规模的增加,企业之间相互溢出正外部性,产生集聚效应。开发区内企业往往处于政府支持的某一产业链或上下游的产业集群,这些企业会通过产业聚集的形式形成规模效应。不论出于何种目的,企业入驻开发区后必然会促进区内企业间产业关联(郑江淮等,2008),进而强化产业集聚程度。产业集聚是产业内企业、生产供应商、服务供应商以及相关机构的地理聚集(Porter,1998),可以实现外部的规模经济和内部的收益递增。开发区通过集聚效应“循环累积”的“正反馈”过程实现自我完善和持续发展:集聚效应能帮助区内企业更便捷地获取外部资源,改善既有资源的使用效率(Duranton和Puga,2004),促进企业扩张和发展;区内企业的成长又增强了开发区整体的产业集聚程度,进一步强化了规模经济和外部经济的效果。但集聚效应与政策性补贴不同,其形成与作用发挥需要一定时间的累积,因此,集聚效应发挥作用可能存在滞后性。基于以上讨论,本文提出以下假说:

假说3:开发区政策通过引致集聚效应促进企业技术创新,集聚效应存在滞后性但会推动企业持续性创新。

三、 研究设计

1. 样本选择和数据来源

本文的数据来源于三方面:一是中国A股2000-2017年上市公司数据,二是国泰安的上市公司专利数据,包括专利申请和授权数据;三是《中国开发区审核公告目录》(2006年版、2018年版)。2000年之前成立的国家级开发区均位于自身经济发展水平较高的城市,具有较强的自选择偏误(谭静和张建华,2019),同时考虑到国泰安专利数据截至2017年,因此本文选取2000-2017年为研究区间。

本文首先剔除了ST、PT和金融类企业以及上市不满1年的企业样本,以避免特殊样本引致的回归结果偏误;其次剔除了研究区间内未有开发区成立的地区样本,以控制地区效应的影响;为了避免极端值,对主要变量进行1%的缩尾处理。本文数据处理部分最重要的步骤是准确识别开发区内企业,现有研究对开发区内企业的识别主要采用两种方式:一是通过地址信息关键词识别(吴一平和李鲁,2017),二是基于地理位置识别(Zheng等,2017),本文验证发现这两种方法均会导致一定程度的识别偏误。与以上方法不同的是,本文在结合关键词识别和地址经纬度识别的基础上,通过百度地图对企业地址数据和开发区四至范围进行手动对比,修正识别偏误,进一步提高数据准确性。具体地,本文首先解析上市公司地址信息经纬度,利用Bigemap软件结合各开发区四至范围公告绘制开发区地图,通过ArcGIS软件将上市公司经纬度与开发区地图进行合并和相交处理,识别出各个国家级开发区内上市公司;其次,对剩余未被识别为开发区企业的样本,进一步通过地址名称验证和企业所处开发区类型识别来确认,经开区识别关键词为经济技术开发区,高新区识别关键词为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省级开发区识别关键词为工业园区等。然而,手动筛查后发现,以上识别结果仍存在偏误,主要源于部分国家级开发区内企业被误识为省级开发区内企业,因此本文对已被识别为省级开发区企业的样本进一步处理如下:第一,将上市公司地址与所在城市国家级开发区名称逐一比对来判断企业是否位于国家级开发区内,进而修正之前由于关键词设置不当带来的偏误;第二,对于剩余样本,借助百度地图查询企业地址与开发区地址进行比对,逐一确认该上市公司是否在国家级开发区内。

经过以上处理,本文获得最终的样本总观测值为28625个,共包含企业1795家,开发区内企业796家,占比44.35%,其中经开区内企业268家,占比14.93%,高新区内企业235家,占比13.09%,省级开发区内企业293家,占比16.32%。

2. 模型构建与变量定义

开发区的设立时点各不相同,因此本文使用渐进式双重差分模型识别开发区政策对于企业技术创新的影响。这种识别方法的一个重要潜在威胁在于结果可能会受到地区因素干扰,因此,本文将同一地区的开发区内外企业设定为处理组和控制组。借鉴Wang(2013),估计模型如下:

yit=α+βPolicyit+θControlit+γt+μi+it

(1)

其中,t表示年份,i表示微观企业个体;yit表示企业的技术创新,具体包括企业专利申请量(Apply)、专利授权量(Grant)、企业研发投入(R&D)以及企业创新效率(Innoeff);Policyit为开发区政策虚拟变量,企业i在t年在开发区内为1,否则为0;Controlit表示控制变量集;γt表示年份固定效应,μi表示个体固定效应,it表示其他干扰项。

在估计式(1)时,为控制潜在的序列相关和异方差问题,本文采用个体层面聚类稳健标准误。

参考He和Tian(2013)的控制变量设定方法,本文选取如下企业特征变量:企业资产(Asset)来控制企业规模,企业盈利能力(ROA)来控制企业经营状况,企业资产负债率(LEV)来控制企业长期偿债能力,企业资金流动水平(LIQ)来控制企业短期偿债能力,企业货币资金合计(CF)来控制企业现金流量,企业人均固定资产(CLR)来控制企业的生产能力。另外,为了区分不同类型开发区,使用变量Treated表示企业所在开发区类型,设置经开区为1,高新区为2,省级开发区为3,不在开发区内为0。变量具体衡量方法及统计分析见表2。

表2 数据描述统计

四、 计量结果分析

1. 静态和动态创新优势

随着中国开发区政策的施行,开发区企业的创新优势逐渐显现,根据企业专利数据,开发区内企业兼具静态和动态创新优势。图1为开发区内外企业的平均专利申请数量及授权数量的核密度估计图,无论是以专利申请数量衡量还是以专利授权数量衡量企业技术创新水平,可以发现,开发区内企业的创新水平核密度曲线均呈现出右偏趋势,且具有更高的峰值,表明开发区内企业相对于开发区外企业具有更强的静态创新水平。

图1 开发区政策的静态创新优势分析

图2为开发区内外企业动态创新优势的分析,左图和右图分别为以专利申请数量衡量和以专利授权数量衡量的企业技术创新水平的时间变化趋势,可以发现,开发区内企业尤其是高新区内企业,其技术创新水平明显高于开发区外企业,而且差距呈现出逐年放大的趋势,表明开发区内企业技术创新存在动态优势。

图2 开发区政策的动态创新优势分析

综合以上分析,开发区内企业技术创新兼具静态和动态优势,数据描述直观展现了假说1成立的可能性,然而该分析可能存在较强的内生性,这种创新优势的存在性和来源需要进一步实证检验。因此,下文通过准自然实验的方法对该问题进行进一步验证,并试图找到产生这种创新优势的原因。

2. 基准回归分析

基准回归结果如表3所示,列(1)和(2)分别为对专利申请数量和专利授权数量的回归分析。结果显示,开发区政策显著推动了开发区内企业技术创新水平的提升。整体来看,开发区政策可以推动企业专利申请数量提升43.50%,专利授权数量提升32.17%,验证了假说1的静态创新优势。列(3)和(4)结果显示,开发区政策显著提升了企业研发投入,但对于企业创新效率的影响并不显著。列(5)和(6)为区分发明专利和其他专利申请数量的分组回归结果,可以发现,开发区政策对发明专利和其他专利申请数量均有显著提升,但对于发明专利的推动作用要强于其他专利,因此,开发区政策尽管仍有引发企业为获取补贴而进行“策略性创新”的可能,但也更多地推动了企业进行以发明专利研发为代表的“实质性创新”。

值得注意的是,开发区政策并未显著提升企业创新效率,说明开发区政策尽管刺激了企业研发投入增加,但是研发投入并未获得相当量的创新产出,也就是说研发投入的边际产出并未提升。产生这种结果的原因在于,一方面,开发区政策尽管推动了企业研发投入的增加,但是增加的研发投入更多用于复杂度高、周期长、耗资大的发明专利,因此创新效率并未有显著提升,另一方面,研发投入的增加在短期内并不能带动创新产出即时提升,也会导致创新效率不显著。

对于控制变量,回归结果显示,企业规模与企业技术创新呈现正向关系,企业规模的增加有利于促进企业技术创新。企业资产收益率与企业技术创新呈现负向关系,说明企业利润增加并不是企业创新的关键因素。企业资产负债率与企业创新呈现负向关系,表明企业负债率越高越不利于企业创新。企业货币资金合计与企业创新的回归系数不显著,说明企业现金流的增加并不能提升企业创新。企业资金流动性与企业创新呈现出正向关系,说明企业短期偿债能力高会提升企业创新的动机。企业人均固定资产与企业创新的关系不显著,表明企业创新对于固定资产的依赖性较小。

表3 基本回归结果

3. 平行趋势检验

采用双重差分法对开发区政策进行评估的重要前提是被解释变量在处理组与控制组之间满足平行趋势假设,即若无政策冲击,被解释变量在两组样本中的变化趋势是相同的。另外,政策实施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政策的动态效果也发生一定变化。因此,有必要对开发区政策的动态作用进行检验,以考察其政策效果是否存在时滞或衰减效应。本文运用事件研究法(Event Study)进行平行趋势检验和动态效应分析,设定如下回归模型:

(2)

为了避免完全共线性问题,将政策实施前1期作为参照组,在回归方程中将其省略。

图3为平行趋势检验结果,分别为对专利申请数量、专利授权数量、创新效率和研发投入的检验结果。结果显示,政策实施前处理组和控制组并不存在显著差异,因此基本满足平行趋势的检验要求。企业创新效率在政策实施后并未出现处理组和控制组的显著差异,这与前文的回归结果一致,表明创新效率并未受开发区政策影响。对专利申请数量、专利授权数量和研发投入的检验结果显示,政策实施之后,处理组和控制组呈现出显著的变化差异,且差异随时间而增大,表明开发区政策对区内企业技术创新的影响效应具有持续性且效果逐年增强,开发区政策推动了企业技术创新动态优势的形成,即假说1的动态创新优势进一步得到了验证。

图3 开发区政策的平行趋势和动态创新优势检验

4. PSM-DID检验和指标替换检验

与其他政策评估类似,本文的准自然实验难以避免样本的自选择偏差,即对控制组和处理组的选择带来的内生性问题(石大千等,2018),PSM-DID通过倾向得分匹配进而为每一个处理组选择特定的控制组,一定程度上可以缓解自选择偏误问题。因此本文进一步使用PSM-DID作为一种稳健性检验方式,结果显示:核密度估计图显示匹配可以很好地修正控制组选择的偏误,且使用匹配后的数据进行回归得到的结果与前文结果一致。进一步,本文对变量指标衡量方法进行替换,采用专利引用数替换专利数量、采用授权数量与研发投入的比值衡量创新效率重新回归,指标替换后的回归结果与基准回归结果一致,因此基准回归结果满足了稳健性(2)限于篇幅,回归结果未列示,备索。。

5. 异质性分析

(1) 开发区类型差异。为了更为深入地分析不同开发区的政策效应差异,本文进一步检验了国家级经开区、国家级高新区和省级开发区的差异,检验结果见表4。首先,国家级开发区具有较好的创新推动作用,省级开发区对企业技术创新的影响并不显著。其次,国家级高新区政策推动企业专利申请数量提升37.96%,专利授权数量提升28.89%,且均在1%水平上显著,高于国家级经开区的政策效应,表明高新区政策更有利于企业申请专利并获得授权。

表4 针对不同开发区类型的探讨

(2) 外部区位差异。中国的开发区政策由政府主导,其形成逻辑与发达国家明显不同(周伟林等,2017),主要在于发达国家通常会依托高校、科研院所打造知识密集型园区,以促进科技成果转化和应用;而中国对开发区的选址往往忽视可以为企业技术创新提供优质的人力资本和科研基础的产学研结合这一区位条件,吴敏等(2021)从县级市层面论证了产学研对于中国开发区建设的重要性,但缺乏从微观企业层面的研究。

从地区是否存在重点大学为切入点,本文探究产学研结合是否影响开发区政策的企业技术创新激励效应。借鉴吴敏等(2021),将开发区所在城市有重点大学视为有较高的产学研结合水平,探究外部区位差异对开发区企业技术创新效应存在怎样的影响。如表5所示,开发区政策效果存在区位异质性,相对于无产学研结合的地区,产学研可以显著地提升区内企业技术创新水平,表明开发区政策发挥其技术创新效应要求良好的外部科研环境相支撑。

(3) 企业所有制属性差异。企业所有制属性是影响企业技术创新的重要因素,一般认为国有企业的创新活力落后于民营企业(郭晓丹等,2019),这种结果在开发区政策中是否成立需要进一步验证。表6为开发区内企业所有制类型与企业技术创新的关系分析结果,可以发现,开发区对于中央国有企业和地方国有企业的技术创新的影响效果均不显著,说明开发区政策对于国有企业的创新推动效果有限,而开发区政策在民营企业样本中对专利申请数量及专利授权数量的回归系数均显著为正,表明开发区政策主要提升了民营企业的技术创新能力。

表5 针对区位异质性的探讨

五、 创新优势来源:补贴还是集聚

理论分析认为,开发区创新优势主要来源于其独特的政策性补贴和吸引企业进驻进而产生的集聚效应。无论是政府补贴还是税收优惠均具有简单直接的特点,但并不具有持续性,而通过优惠政策引发集聚效应则是开发区的发展核心,通过企业集聚,开发区可以在改善资源配置效率、提升要素利用效率下促进企业自主创新,提升区内整体创新水平。开发区政策是否已经形成了集聚效应是本文需要重点回答的问题。另外,实证分析发现省级开发区的企业技术创新效应并不显著,因此以下主要针对国家级经开区和高新区分析开发区内企业技术创新优势的来源。

表6 针对企业所有制差异的探讨

1. 政策性补贴效应

开发区给予区内企业的政策性补贴是开发区政策效果研究文献中普遍关注的影响机制,但对于该机制的作用效果仍存在分歧,尤其有研究指出为了获取政策性补贴,企业“扎堆”于开发区内,会引致生产要素的资源错配。而随着开发区的自身发展,特别是国家级开发区逐步提高审核批准要求,该问题是否存在于企业技术创新层面仍需要进一步检验。本文将政策性补贴分为两部分,一是企业直接获得的政府补贴(subsidy),采用营业外收入减政府补贴进行测度,二是企业通过税收优惠获得的补贴(taxr),采用企业的实际税率进行测度,具体地,实际税率=企业所得税/企业净利润。表7报告了对于政策性补贴效应的检验结果。列(1)和(2)为对政府直接补贴的效应检验,交互项Policy×subsidy的系数均为正且显著,表明开发区通过政府补贴显著提升了企业技术创新水平。列(3)和(4)为实际税率对于企业技术创新的影响,实际税率高不利于企业技术创新,列(3)中交互项Policy×taxr系数为负但不显著,而列(4)中交互项系数显著为负,表明开发区能够通过降低企业实际税率来显著提升企业的专利授权数量,也就是说,从专利授权来看,开发区的税收优惠有利于企业技术创新水平提升。

表7 开发区政策效应的创新优势来源分析——政策性补贴效应

综合以上分析,以直接政府补贴和税收优惠为主的开发区补贴政策显著推动了企业技术创新水平的提升,假说2a得以验证。

2. 集聚效应

吸引企业入驻进而形成集聚效应是开发区建设的重要目的,集聚效应不仅表现在企业数量增加,同时表现在产业规模提升,基于此,参考林毅夫等(2018)、谭静和张建华(2019)对集聚效应的衡量方法,本文以开发区内企业进入数量(firm_entry)和表征产业规模的开发区内同行业企业数量(firm_across)作为开发区内集聚效应的代理变量,与开发区政策哑变量相交互,以检验集聚效应的存在性。回归结果如表8所示,列(1)和(2)中交互项Policy×firm_entry的系数不显著,说明开发区内企业进入并不能带来企业技术创新水平提升,列(3)和(4)中交互项Policy×firm_across的回归系数也不显著,表明尽管开发区内同行业企业数量在提升,但是此种提升并未转化为企业的创新动能。另外,本文进一步针对国家级经开区和高新区样本进行分组检验,检验结果与总样本结果一致(3)限于篇幅,回归结果未列示,备索。,进一步表明短期内开发区并未通过集聚效应促进企业技术创新。

表8 开发区政策效应的创新优势来源分析——集聚效应

综上,短期内,开发区内的企业集聚并不能带来企业技术创新水平提升。然而,集聚效应的形成需要一定时间的循环累积,因此集聚效应发挥其作用可能存在滞后性。

3. 集聚效应滞后性

本文进一步将firm_entry及firm_across分别滞后5期,与开发区政策哑变量进行交互并纳入回归模型,以检验开发区政策引致的集聚效应是否具有滞后性,回归结果如表9所示。列(1)和(2)为对企业进入的分析,Policy×firm_entry-1系数在5%水平上显著,表明以企业进入为表征的集聚效应在开发区设立的滞后1期就可以对企业技术创新产生正向影响,而且在第3期以后集聚效应的作用越来越强,这与集聚效应发挥作用的机制是吻合的,一般来说,企业地理聚集产生的集聚效应需要一定时间来释放和吸收正外部性,因此集聚效应的产生并非是即时的。列(3)和(4)为对以同行业内企业关联为表征的集聚效应的检验结果,结果显示,集聚效应在开发区设立后的第4期开始发挥作用,且作用效果随滞后期增加而增强,同行业内企业关联发挥其集聚效应需要的时间更长,创新协同在短期内难以形成。

以上的结果表明:开发区政策引致的集聚效应对开发区内企业技术创新的影响存在滞后性,但是集聚效应在开发区政策推动企业技术创新中的作用越来越显著,表明开发区政策引致的集聚效应是开发区内企业技术创新优势的长期影响机制。因此,前文提出的假说3得以验证。

六、 结论及政策建议

本文以2000-2017年上市公司为样本,研究了开发区政策与企业技术创新的关系,从企业专利的投入产出视角验证了开发区内企业技术创新的静态和动态优势,并以补贴效应和集聚效应为切入点对开发区内企业技术创新优势的来源进行分析。研究发现,开发区政策显著提升了企业技术创新,推动企业专利申请数量提升43.50%,专利授权数量提升32.17%。国家级开发区内企业技术创新优势明显,省级开发区内企业技术创新优势并不存在,且创新优势存在于民营企业;具有产学研结合条件的开发区其技术创新推动效应更为显著。开发区内企业技术创新优势在短期和长期内均存在,短期内,政策性补贴解释了开发区企业技术创新优势的来源,而集聚效应并未发挥作用;但从长期来看,集聚效应对于区内企业技术创新的促进作用逐步显现,成为推动区内企业技术创新优势形成的关键因素。本文的研究结果一方面可以为开发区政策的创新效应的存在性提供证据,另一方面可以为开发区转型升级和高质量发展、推进企业技术创新提供政策建议。根据研究结果,本文得出以下三方面启示。

表9 集聚效应的滞后效应评估

第一,创新驱动发展和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是国家经济转型的关键着力点,而开发区作为重要的国家战略试验田可以促进企业形成规模经济,完善和拓宽产业链,提升资源配置效率,激励企业技术创新。现阶段开发区转型升级中要进一步强化科技创新驱动,完善相应政策配套,探索政策创新和制度创新,为更好地发挥开发区政策的企业技术创新效应提供保障。

第二,异质性分析表明实现产学研结合是提升开发区政策创新效应的重要外部因素,因此,在对开发区设立和升级的审查过程中,地方是否具有相应的科研条件也应成为建设开发区的关键审查因素。重点高校或科研院所与开发区企业相协同,为企业技术创新提供强大的智力支持,这不仅为企业技术创新提供良好的外部条件,同时也为企业节约了内部成本,有利于实现教学和科研部门与开发区企业的协同创新。

第三,长期以来,开发区政策受到诟病的原因之一在于政府补贴无法获得预期效果且政府干预难以引致市场自发形成的集聚效应,即政府补贴和优惠政策吸引了大量企业进入,但仅仅是“扎堆”而并未产生集聚效应。政府补贴属于转移支付,若这部分资金用于非生产性投资,将会带来总体社会福利的损失。本文的研究也表明,短期内,开发区政策对企业创新效率的提升作用并不显著,尽管存在创新结构优化的表现,但是提高创新效率、增加单位创新产出仍然是进一步提升开发区政策创新优势的关键。因此,开发区政策应该在鼓励企业增加创新投入的同时,注重加大对企业创新效率的监督和激励力度;长期内,开发区内企业集聚效应对技术创新的影响逐步显现且愈发强烈,因此,应减少行政干预,完善服务机制,提供竞争平台及融资支持政策,尽快引导和激发企业利用市场力量自发形成集聚效应,以驱动开发区企业创新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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