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恋之花永不凋谢

文潘彩霞

“悠真，你爸爸想我了。”这是著名免疫学专家冯理达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倚在儿子罗悠真的怀里，两颗晶莹的泪珠涌上她的眼角。分别五年，她无时无刻不思念丈夫罗元铮，想到就要与他相见，她平静而安详。

民主新伴侣

1944 年，冯理达考入战时迁到成都的齐鲁大学医学院。她是爱国将领冯玉祥之女，受父母影响，报国情怀流淌在血液里，当成都五所大学联合起来成立抗日救国合唱团时，冯理达积极参与，并担任领唱。而另一位领唱，则是华西大学的学生罗元铮。一个笑颜如花，一个英俊儒雅，对音乐的共同爱好成为月老的红线，相处日久，情愫暗生。

那时，罗元铮和同学创办了一份进步周报，为了扩大影响，便委托冯理达请冯玉祥题字。这一任务，冯理达又转交给了母亲李德全。知女莫若母，察觉到女儿的小心思后，李德全亲自到成都来把关。多方了解后，她欣然同意了冯理达和罗元铮的交往。

因为公开对抗蒋介石，冯玉祥被“放逐”美国。冯理达一同前往，之后进入加利福尼亚大学生物系读书。不久，他们被吊销护照，一家人被迫过起流亡生活。思念在心底蔓延，从华西大学毕业后，罗元铮去美国与冯理达团聚，冯玉祥上街演讲时，他就担任翻译。

1947 年中秋节，冯玉祥夫妇准备去美国东部城市推动华侨的反内战活动，冯理达和罗元铮陪他们一同出行。一路上，红日高照，秋色如画，李德全提议：“你们今天结婚吧！”

说办就办，把相机交给一位路人，他们就在路边拍摄了一张结婚照。没有戒指，没有婚纱，但冯理达与罗元铮十指紧扣、笑容甜蜜。仿佛一切都是天意，冯玉祥打开地图后发现，附近居然有一个叫“爱锁”的小镇，当晚他们便投宿在那里。那天，冯玉祥为新婚夫妇撰写了一副对联：“民主新伴侣，自由两先锋。”

多年后回忆，冯理达唯一的遗憾是：“当时我不知道这天会结婚，不然就会穿一条漂亮的裙子了。”

1948 年，中共中央邀请冯玉祥回国，冯理达和罗元铮也放弃了国外的优厚条件，决心为新中国服务。在回国的轮船上，罗元铮引用了几句古诗送给冯理达：“皑若山上雪，皎若云间月。”“直如朱丝绳，清如玉壶水。”在他心中，他们的爱就像山上的雪一般纯洁，就如云间的月一样皎洁。难以预料的是，在船上，一场意外的火灾突然而至，冯理达永远地失去了父亲。

携手共进

回国后，冯理达和罗元铮双双被派往苏联，一个在列宁格勒医学院攻读免疫学，一个在列宁格勒大学经济系深造。

获得博士学位后，罗元铮先行回国，激情澎湃地投入新中国的建设。他急切地盼望妻子归来，特意寄给她一首《盼归》：“故园兰竹正逢春，中南海里会群英。北国天寒地又冻，盼你载誉早回程。”

爱人的呼唤带来不竭的动力，冯理达在苏联创下佳绩。1957 年，她采用针灸和中药、西医相结合的方法，使得列宁格勒市一举消灭了白喉病，一时引起轰动。她的论文被破格提升为博士论文，后来，她留下的资料被作为医学院的教科书结集出版。

学业已成，面对导师提出的优渥条件，冯理达婉拒了。回国后，她投入流行病学的研究，组织筹建了新中国第一个消毒研究室。工作繁忙，家庭成了她最深的眷恋，每晚的灯光下，她织毛衣，罗元铮则给儿子讲古诗词，幸福浓得化不开。

可是不久，风雨突至，长达十余年的时间里，他们双双失去工作权利，甚至一度被软禁。最艰难的日子里，冯理达和罗元铮互相鼓励、安慰，他们的心紧紧“锁”在一起。

1973 年，在周恩来的关怀下，冯理达调入海军总医院，成为一名军人，那年她已经48 岁了。失去的时光，她要尽全力弥补，她开始筹建第一个免疫学研究中心。没资金、没设备、没资料，她白手起家艰苦创业。自己的工资、出国讲学的报酬被她全部用来添置设备，哪里有传染病，她就冒着被感染的风险，带队奔赴哪里。

“我只想专心专意做好一件事，那就是让中国免疫学有利于科学进步，有利于国家建设，有利于人类健康。”冯理达为免疫事业殚精竭虑，罗元铮成了她最坚强的后盾。他主动包揽家务活，不管她回来多晚，他都会饿着肚子等她。尽管他既要研究经济、著书立说，还要为学生授课，同样身兼数职。

难得的闲暇，冯理达就在家画梅兰竹菊，罗元铮则负责配诗题字，他们一起弹琴唱歌，一起探讨经济问题。布置典雅的房间里，爱和美妙的音符一起缓缓流淌。

几十年来，他们琴瑟和鸣、携手共进，一个为免疫学做出杰出贡献，一个成为著名经济学家。在金婚纪念日上，罗元铮风趣地总结道：“我们之所以恩爱如初，一是平等，当我们意见一致时，绝对听我的，当意见分歧时，绝对听她的；二是民主，小事听她的，大事听我的，可我们家从来没有过大事。”

把思念写进日记

从热血青年到华发暗生，浪漫从未远离，韶华从未逝去，70 多岁时，冯理达仍然自称“小姑娘”，她亲热地喊罗元铮为“我的男朋友”，就连上街他们也一定要手拉手，如新婚那天一样十指紧扣。

2003 年，一同走过半个多世纪后，罗元铮突发心脏病去世。临终前，他交代儿子：“悠真，我最放心不下的是你的母亲，你要好好照顾她。”

巨大的打击之下，一向开朗乐观的冯理达连续几天把自己关在屋里写写画画。爱人的气息无处不在，冯理达把思念写进日记。她对儿子说：“你爸爸没有离开我们，他会一直陪着我们的。”

把悲痛化为力量，冯理达继续奋斗在免疫战线，四处奔走传播健康理念。她依旧把大部分收入捐出，就像罗元铮一直支持的那样。

后来，冯理达在文章中说：“我的伤痛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但是我没有被悲哀压倒，元铮不希望我那样。我要继续他的足迹，向着我们共同的理想奔跑，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贡献出一切。”

冯理达办公室的桌子上放着罗元铮写的《随吟集》，墙上挂着他们的金婚纪念照，窗台上有他们共同喜爱的兰花。他的陪伴始终都在。

2008 年，83 岁的冯理达告别人世。誓言存在心里，爱就是一生。正如她在文章中所写：“相信我和元铮的爱恋之花在社会主义祖国的苑圃中姹紫嫣红，永不凋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