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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昏侯墓《衣镜赋》 蜚虡神兽兼容黄龙形象的五行必然性

2023-02-11

原道 2023年1期
关键词:星象龙身轩辕

何 丹

[内容提要]海昏侯刘贺墓“孔子衣镜” 上 《衣镜赋》 中实为 “蜚虡” 而写作“蜚豦” 的神兽形象,既为古代学者传言的“鹿头龙身”,又为《焦氏易林》 的“麟趾龙身”,还是蔡邕所说“天官五兽” 之中央土兽的“大角轩辕”。其中,“鹿头” “麟趾” “大角”,指向作为动物原型的“麒麟”;“龙身” “轩辕”,指向“麒麟” 神化形象所兼容的“黄龙”。而且,汉人选择“黄龙” 融入“麒麟” 的神化形象,有着时代的“五行” 必然性。也即,在汉武帝改朔易服以来的五行理论之下,这是以“五灵” 之“麒麟” 匹配为“五星” 之中央土星“勾陈”,与“中央土” 又对应“五色”之“黄色”,以及“黄龙” “勾陈” 又都隶属“五帝” 之中央“黄帝”,且汉武帝还确立了汉德与黄帝同为“五德” 之“土德”、同以“黄龙”为符应的一种思想产物。

通过对海昏侯刘贺墓“孔子衣镜” 上《衣镜赋》 “蜚豦” 一词的系列考察,笔者已经发现其本应写作“蜚虡”,并与《上林赋》 实为“飞猿” 的“蜚遽” 有着根本不同,而是指古代学者传言为“鹿头龙身” 形象的神兽,也即《焦氏易林》中“麟趾龙身” 的神兽。而且,结合“蜚虡” 得名与“钟虡” 象物的联系,以及刘贺墓钟虡象物的“龙头虎身” 神兽所刻画的双翼形象,还可推知“蜚虡” 也应同样身有两翅,属于能够腾飞上天的翼兽。依据《衣镜赋》 第二、三章的章句大义,还可确定西汉中期的“蜚虡” 也具有“猛兽” 的特性和辟邪除凶、守卫门户的功用,以及与右“白虎”、左“苍龙”、下“玄武”、上“凤凰” 共同构成在地为“五灵” 祥瑞、在天为“五星” 星象的“五行” 组合之事实。所以,其中匹配“五方” 之中央方位的“蜚虡” 正是“五行” 属“土”,并与“五灵” 之土兽“麒麟”、“五星” 之土星“勾陈” 形成了“五行” 对应关系,因而“勾陈” 才又同样被说成是“鹿头龙身” 的神兽。

这也意味着,另有“天鹿” 之称的“麒麟”,正是“蜚虡” 在人间的动物原型;“鹿头龙身” “麟趾龙身” 的合体“蜚虡”,正是“麒麟” 作为天宫神兽的神化形象;为“蜚虡” 所称谓的“孔子衣镜” 镜座象物,也正是麒麟这种神化形象目前可以确知的最早实物。不过,对此“蜚虡” 神兽以“麒麟” 为原型的实质,笔者虽然已从二者在身份、形象、人地层面的多重共通,正面论述了“蜚虡” 的传说形象以“鹿头” “麟趾” 为原型指示、以“龙身” 为神化创造,并在保留麒麟“一角” “五趾” 的标志性特征的同时,又在“麟身” 附加有“龙鳞” 的形象。但若要更为深入地了解麒麟的这种神化形象,实则还需要从反面阐明其“龙身” 所兼容的具体对象与创造缘由。所以,本文针对《衣镜赋》 “蜚虡” 神兽“龙身” 的形象,致力于解析其兼容“黄龙” 特征的时代必然性,并借此麒麟的神化形象之例展示华夏神兽的创造与西汉中期五行思想相结合的艺术加工模式。

一、五灵之“麒麟” 匹配五星之“勾陈” 的星象必然性

“麒麟” 既然被汉人纳入麟、凤、龟、龙、虎的“五灵” 组合,并与“勾陈”形成匹配关系,便意味着“麟” 作为“勾陈” 星象的实质性灵兽,也具有与勾陈自身特点相结合的必要性。同时,为之多见的“勾陈” 星象之说,即是两汉之后对其为“鹿头龙身” 的表述。比如,郭璞、《前书音义》 与《广韵》,皆有关于“勾陈” 为这种形象的明言。〔1〕《史记》 卷117 《司马相如列传》,中华书局2013 年版,第3680 页;《后汉书》 卷72 《董卓列传》,中华书局1965 年版,第2326 页;陈彭年《宋本广韵》 卷3,中国书店1982 年版,第238页。分别详见裴骃集解“蜚虡” 所引;李贤注“钟虡” 所引;《宋本广韵》 “”(即“虡” 的本字)的释文。周祈则不仅指出“勾陈” 为“鹿头龙身” 的形象,还提到了它为五行之“土神” 的身份。〔2〕周祈《名义考》 卷2 《天部·五行八卦》,《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 第856 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年版,第312 页。杨慎、陈元龙则还存在“勾陈” 即“蜚虡”,且二者同为这种合体形象的言论。〔3〕杨慎《丹铅续录》 卷8 “勾陈”、《丹铅总录》 卷8 “勾陈”,《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 第855 册,第203、403 页;陈元龙《格致镜原》 卷47 《乐器类三·筍虡》,《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 第1031册,第734 页。以此比较《衣镜赋》 中“辟非常”的“蜚虡” 与“除不祥” 的“白虎” “苍龙” “玄武” “凤凰” 并为灵异祥瑞之物的情况,并联系《淮南子·兵略训》 “所谓天数者,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 的说法,〔4〕高诱注《淮南子》,《诸子集成》(七),中华书局2006 年版,第263 页。以及《论衡·龙虚篇》 “天有仓龙、白虎、朱鸟、玄武之象也,地亦有龙、虎、鸟、龟之物。四星之精,降生四兽” 与《物势篇》 “东方,木也,其星仓龙也;西方,金也,其星白虎也;南方,火也,其星朱鸟也;北方,水也,其星玄武也。天有四星之精,降生四兽之体” 的说法,〔5〕黄晖校释《论衡校释》 卷6,中华书局2017 年版,第177-178、331 页。则还可知这些后人以“勾陈” “蜚虡” 的形象与定位皆为相同的观念,实则也正属于汉人意识。

只是,从表达方式来说,汉人又有着不同于“鹿头龙身” 的描述。比如,东汉晚期大儒蔡邕的《月令章句》 云:“天官五兽之于五事也,左有苍龙大辰之貌,右有白虎大梁之文,前有朱雀鹑火之体,后有玄武龟蛇之质,中有大角轩辕麒麟之信。”〔6〕苏舆撰,钟哲点校《春秋繁露义证》 卷6,中华书局1992 年版,第152 页。《春秋繁露·服制像》注引。可见蔡邕所谓的“天官五兽”,也即东方“苍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 与中央“大角轩辕”。对照上举《衣镜赋》 的“五灵” “五星” 之说与其他有关四方星象的汉人言论,则还明显可见“天官五兽” 又正是“五星” 之星象,且“凤凰” 也正可以视同为“朱鸟” “朱雀”。所以,同样作为中央神兽的“大角轩辕” 与《衣镜赋》 “蜚虡”,便都具有象征中央土星“勾陈”的身份,蔡邕“大角轩辕麒麟” 的说法则正是以“勾陈” 及其星象为描述对象。而且,“大角轩辕麒麟” 所运用的描述方式,虽然不同于“苍龙大辰” “白虎大梁” “朱雀鹑火”,却又与“玄武龟蛇” 相类。

以前三兽的描述而言,实际是以“大辰” “大梁” “鹑火” 这三种星次之名,分别代指“苍龙” “白虎” “朱雀” 这三方星象所各自象征的东方木星(“岁星”)、西方金星(“太白”)与南方火星(“荧惑”)。而这由“大辰” 本为“苍龙” 七宿之中“房、心、尾” 的三宿总称,与“大梁” 本为“白虎” 七宿之中“胃、昴、毕” 的三宿总称,以及“鹑火” 本为“朱雀” 七宿之中“柳、星、张” 的三宿总称可知。如《尔雅·释天》 即曰:“大辰,房、心、尾也。”〔1〕《尔雅注疏》 卷6,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年版,第175 页。韦昭注《国语·晋语四》 “岁在大梁”,即曰:“岁星在大梁之次也。……自胃七度至毕十一度为大梁。”〔2〕徐元诰《国语集解》,中华书局2002 年版,第344 页。《汉书·地理志下》 即曰:“自柳三度至张十二度,谓之鹑火之次。”〔3〕《汉书》 卷28 下《地理志下》,中华书局1962 年版,第1651 页。所以,立足北方“玄武” 又明确与这三方星象并为“四象” 的情况,可以推测在“玄武龟蛇” 与“大角轩辕麒麟” 的说法之中,正当相应以“玄武”“麒麟” 分别代指北方水星(“辰星”)与中央土星(“勾陈”),“龟蛇” 与“大角轩辕” 则分别是“玄武” “勾陈” 的星象。

其中,“龟蛇” 应为“玄武” 星象的事实,汉时的器物造型也可以提供佐证。比如,《汉书·哀帝纪》 记载:元寿元年秋九月,“孝元庙殿门铜龟蛇铺首鸣”〔4〕《汉书》 卷11 《哀帝纪》,第344 页。。《宣和博古图·砚滴》 收录的“二器” 皆为“汉龟蛇砚滴”,“作龟负蛇而有行势,背为圜空,可以纳水”〔5〕王黼著、诸莉君整理校点《宣和博古图》 卷27,上海书店出版社2017 年版,第499-500 页。。汉镜铭文对于所纹饰的四方星象,则存在称为“龙”“虎” “朱爵”(“朱雀”)与“龟蛇” 的现象。〔6〕王纲怀编著《汉镜铭文图集》,中西书局2016 年版,第583 页。《附表二》 序号28 镜铭:“左龙右虎辟五兵,朱爵龟蛇顺阴阳。”而且,镜铭以“龟蛇” 称谓“玄武” 的方式,也正与蔡邕《月令章句》 之言相合;砚滴“纳水” 的功能,又与“玄武” 星象五行为水的属性相合,因而汉代铜镜纹饰、文具砚滴与门饰铺首所见的这些“龟蛇” 合体造型,正意指北方水神“玄武”。这便也说明“五灵” “五星” 的匹配关系之中,天上的“玄武之象”,既如《论衡·龙虚篇》 所指出的以地上之“龟” 为星象实质,又融合了“蛇” 的特征。“龟” “蛇” 之间的这种主、次之分,则既是“龟蛇” 称谓之先后顺序的原因,又是“龟蛇” 造型以“蛇” 附属于“龟” 的依据,并还体现在汉镜铭文另有称“玄武” 为“玄龟” 的现象。〔1〕王纲怀《汉镜铭文图集》,第587 页。《附表二》 序号104 镜铭:“五帝昔时,建师四方,玄龟偩威,白虎驯仁。”所以,不同于蔡邕对天官前三兽的描述方式,其“玄武龟蛇” 的说法,乃是从主、次星象的角度而言。以此推之,在蔡邕“大角轩辕麒麟” 的说法之中,“麒麟” 所代指的也就确定是“五星” 之“勾陈”,类同于“龟蛇” 的“大角轩辕” 合体形象,也就明确为“勾陈” 的主、次星象。

至于“勾陈” 以“大角轩辕” 为星象的内涵,结合蔡邕《五灵颂·麟》 “皇矣大角,降生灵兽。视明礼修,麒麟来乳” 的说法,〔2〕严可均辑、许振生审订《全后汉文》 卷74,商务印书馆1999 年版,第749 页。与高诱注《淮南子·天文训》 所言“麒麟,大角兽” 的称谓,〔3〕高诱注《淮南子》,第36 页。即可知被视为“灵兽” “大角兽” 的麒麟正是以头有“大角” 为标志性特征,因而蔡邕“大角” 的说法指示“勾陈” 星象以“麒麟” 为实质的情况,并呼应其以“麒麟” 代指“勾陈” 的用法,以及后人因于麒麟“天鹿” 的称谓所描述的“鹿头”。同时,联系《史记·天官书》 “南宫朱鸟,权、衡。……权,轩辕。轩辕,黄龙体” 的说法与《集解》 所引孟康“形如腾龙” 的解释,〔4〕《史记》 卷27 《天官书》,第1550、1553 页。以及汉成帝重臣李寻以 “黄龙” 称谓 “轩辕星” 的方式,〔5〕《汉书》 卷75 《眭两夏侯京翼李传》,第3186-3187 页。西汉善于推演阴阳灾异的官员李寻云:“太白发越犯库,兵寇之应也。贯黄龙,……随荧惑入天门。” 颜师古注:“张晏曰:‘黄龙,轩辕也。’ ”可知蔡邕“轩辕” 的说法又正是指“黄龙”,并与后人“龙身” 的描述呼应。所以,后人关于“勾陈” 为“鹿头龙身” 的说法,实则正是渊源于汉人的星象观念,蔡邕以“五灵” 之“麒麟” 代指“五星” 之“勾陈” 的用法,即是汉人以“麒麟” 为“勾陈” 星象之实质的确证;以“大角轩辕” 为“天官五兽” 之中央勾陈神兽的说法,即是“勾陈” 星象还另外兼容有“黄龙” 形象的明言。

综上所述,则古人所谓勾陈“鹿头” “大角” 的形象,是指勾陈星象的动物原型为麒麟,以及麒麟的标志性特征又为头首的大角;所谓“龙身” “轩辕”,是指作为神兽的麒麟之身又兼容有“黄龙” 的形象特征。古人“鹿头龙身” “大角轩辕” 的语序,则又类同于以“龟蛇” 代指“玄武” 的表述方式,而皆是相合于星象的主次之分。所以,在“五灵” 与“五星” 的“五行” 关系之中,汉人既然又以“蜚虡” 与“勾陈” 具有相同的形象与定位,则作为“麒麟” 神化形象的“蜚虡” 神兽,也就必然参照了“勾陈” 星象以为创造,因而“鹿头龙身” “大角轩辕” “麟趾龙身” 这些不同的描述方式,实际都是指麒麟的神化形象;“蜚虡” 也即是针对麒麟这种神化形象及其象物的用途才特有的称谓;《衣镜赋》 以“蜚虡” 的称谓与“白虎” “苍龙”“玄武” “凤凰” 并列的现象,本身便暗示了它既为“五灵” 之“麒麟”,又为“五星” 之“勾陈” 的双重身份,及其兼容有“黄龙” 特征的神化形象。

二、中央勾陈与麒麟对应五色之“黄色” 的色彩必然性

在“五行” 理论之中,“五星” 之土星“勾陈” 的星象,已知以“麒麟” 为实质性的匹配神兽,并兼容有特指“黄龙” 的“龙身” 形象。至于这种形象的看法由来,若透过《史记·天官书》 有关“北斗七星” 包含“杓携龙角” 的星象之说,以及《文耀钩》 “玉衡属杓,魁为琁玑” 的定义与孟康“龙角,东方宿也。携,连也” 的解释,〔1〕《史记》 卷27 《天官书》,第1542 页。分别见于司马贞《索隐》、裴骃《集解》 所引。感觉“杓携龙角” 的北斗星象似乎可以作为勾陈“龙身”的天文依据。尤其是,《说苑·辨物》 所述孔子“璿玑,谓北辰句陈枢星也。以其魁杓之所指二十八宿为吉凶祸福” 的言论,〔2〕刘向撰、向宗鲁校证《说苑校证》,中华书局1987 年版,第442 页。还意味着汉人普遍存在以“璇玑”代指“北辰句陈枢星”(即“北斗”)的称谓方式和认为“魁” “杓” 分居北斗构成之主、次地位的观念,及其与“龙身” 为勾陈星象次要组成恰好相符的情况。所以,勾陈星象、蜚虡神兽与神化麒麟的“龙身”,应当存在以“杓携龙角” 的星象为天文依据的事实。

不过,若仅从星象的角度而言,为“龙身” 所象征的对象,也就应当是斗杓所连携的东方“苍龙” 之宿。而这相比蔡邕“大角轩辕” 以“黄龙” 为“龙身”的说法,既有着种类的吻合,又有着色彩的差异。究其原因,则是麒麟“龙身”作为参照“勾陈” 星象的产物,还同时受到了“五方” “五行” 与“五色” 之间对应关系的支配。具体来说,不仅“五灵” “五星” 分别匹配有五行属性,“五方”“五色” 与“五行” 之间也有着固定关系。比如,就“五色” 与“五行” 而言,《逸周书·小开武解》 云:“五行:一黑,位水;二赤,位火;三苍,位木;四白,位金;五黄,位土。”〔1〕黄怀信《逸周书校补注译》,西北大学出版社1996 年版,第143 页。又如,就“五方” 与“五色” 而言,《周礼·考工记·画缋》 云:“东方谓之青,南方谓之赤,西方谓之白,北方谓之黑,地谓之黄。”〔2〕《周礼注疏》 卷40,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年版,第1115 页。《说文》 曰:“青,东方色也” “白,西方色也” “赤,南方色也” “黑,北方色也” “黄,地之色也”。〔3〕许慎撰、段玉裁注《说文解字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年版,第215、363、491、487、698 页。《黄帝内经》 亦云:“东方青色” “南方赤色”“中央黄色” “西方白色” “北方黑色”。〔4〕姚春鹏译注《黄帝内经》,中华书局2010 年版,第31-33 页。《左传·昭公十二年》 则载:“黄,中之色也。”〔5〕《春秋左传正义》 卷45,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年版,第1301 页。对照之下,也即东配青、西配白、南配赤、北配黑、中配黄,而“青” 又可称为“苍”;苍配木、白配金、赤配火、黑配水、黄配土,而“黄” 又被视为“地之色”。

若再联系上举《史记·天官书》 的“朱鸟”、汉镜铭文的“朱爵”,与《淮南子·兵略训》 《月令章句》 的“朱雀” “玄武”,以及《论衡》 “朱鸟” “玄武” 的这些星象称谓,结合《周礼·春官·大宗伯》 “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 的礼论,〔6〕《周礼注疏》 卷18,第478 页。则还可知“赤” 也被称为“朱”;“黑” 也被称为“玄”。但就“中央” 与“土” 的色彩而言,则都统一称为“黄” 或“黄色”。所以,基于这种明确的“五色” 对应关系,用以匹配“五行”之“中央土” 的勾陈与麒麟,自然也理应为“黄色”,因而认为“勾陈” 星象的“龙身” 为“黄龙” 的看法,实则正是与“勾陈” 匹配“中央土”、对应“黄色”的五行关系相适应。然而,以汉武帝郊祀所获“一角” 之“麟” 又为“白麟” 的色彩来看,作为汉时“灵兽” 的麒麟,则正是存在加以改造的必要。

比如,《史记·封禅书》 记载:汉武帝“天子苑有白鹿,以其皮为币,以发瑞应,造白金焉。其明年,郊雍,获一角兽,若麃然。有司曰:‘陛下肃祗郊祀,上帝报享,锡一角兽,盖麟云。’ 于是以荐五畤,畤加一牛以燎。锡诸侯白金,风符应合于天也”〔1〕《史记》 卷28 《封禅书》,第1667 页。。又如,《汉书·武帝纪》 记载:“元狩元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获白麟,作《白麟之歌》。”〔2〕《汉书》 卷6 《武帝纪》,第174 页。《宣帝纪》 记载:本始二年,宣帝为汉武帝“加尊号” 以“世宗” 的诏书中,所列举武帝堪立世世祭祀之宗庙的“功德”,即包括“符瑞应,……白麟获”〔3〕《汉书》 卷8 《宣帝纪》,第243 页。。《终军传》 记载:济南人终军“从上幸雍祠五畴,获白麟,一角而五蹄”〔4〕《汉书》 卷64 下《严朱吾丘主父徐严终王贾传下》,第2814 页。。其中,对于此麟“一角兽” 的称谓与“一角而五蹄” 的描述,又可以呼应蔡邕“大角轩辕” 之说的“大角” 与《焦氏易林》 “麟趾龙身” 之说的“麟趾”,因而“大角” 即“一角”、“麟趾” 即“五蹄”,皆为汉武帝时所获真实麒麟的本身形象,并被用以指示“蜚虡” 神兽的原型与“勾陈”星象的实质。所以,“轩辕” “龙身” 所代指“蜚虡” “勾陈” 的黄龙之身,正是麒麟神化之后才有的兼容形象。

只是,此次获麟之事的存在,不仅点明了麒麟本为真实动物而又具有帝王祥瑞身份与天上神兽地位的情况,还意味着按照汉时以颜色对于祥瑞的分类来说,由“白鹿” “白金” 所引发得之的“白麟”,应当被归入白色祥瑞的范畴,并不属于“黄祥”,〔5〕《汉书》 卷27 下之上《五行志下之上》,第1442 页。汉时对于祥瑞、灾异,按颜色有着分别的称谓。黄色的祥瑞,即称为“黄祥”;反之,则称为“黄眚”。如《汉书·五行志下之上》 即记载:刘向以为“土色黄,故有黄眚黄祥”。因而若以这种“白麟” 直接匹配为“勾陈” 星象,则势必会与“勾陈” 五行之色为“黄” 的对应关系发生冲突,因而与“黄色” 存在矛盾的“白麟”,也就产生了加以色彩改造的必要。改造之后的麒麟,理应特指“黄麟”。与此呼应,对于作为神兽的麒麟,后世文献恰是存在称之为 “黄麟” 的现象。如《神仙传·王远》 云:神仙王远出行,“唯乘一黄麟”〔6〕葛洪撰、谢青云译注《神仙传》,中华书局2017 年版,第87 页。。《拾遗记·魏》 云:汉末魏兴之际,“沛国有黄麟见于戊己之地,皆土德之嘉瑞”〔1〕王嘉撰、萧绮录、齐治平校注《拾遗记》 卷7,中华书局1981 年版,第163-164 页。。而以“黄麟” 为神仙坐骑的说法,即明示了其具有天上神兽的地位;以“黄麟” 为土德嘉瑞的说法,则又符合其被视为天降祥瑞的身份与五行属土的观念。所以,从色彩的角度而言,被纳入五行理论之中的“麒麟”,正是指神化之后的“黄麟”。

调和事实为“白麟” 与五行为“黄麟” 之间矛盾的方式,也便自然是借助同样被奉为政治嘉祥的黄色动物以实现色彩的转化。而以“麒麟” 匹配“勾陈”,勾陈又包含“杓携龙角” 的星象情况,结合汉儒常有将“黄龙” 作为帝王施行王道德政之动物类符应灵物,且与“凤皇” “麒麟” “神爵”(即“朱雀”)和“白虎” 这类具有“五灵” 地位的灵物所并列的现象,即可知龙属的“黄龙” 恰是会被纳入首选的“黄祥” 对象。对此推理,实际还有汉武帝的“协瑞” 举措可为事实例证。据《汉书·武帝纪》 记载:太始二年三月,武帝“诏曰:‘有司议曰,往者朕郊见上帝,西登陇首,获白麟以馈宗庙,渥洼水出天马,泰山见黄金,宜改故名。今更黄金为麟趾袅蹄以协瑞焉。’ 因以班赐诸侯王”〔2〕《汉书》 卷6 《武帝纪》,第206 页。。这则“今更黄金为麟趾袅蹄” 的武帝协瑞政策,刘贺墓发现的麟趾金、马蹄金,便是一种实物证明。而且,用以协瑞的麟趾金,从诏书所言,还可知正是以 “白麟” 为本体,并以“黄金” 为材质铸造。所以,作为“黄祥” 的“黄麟”,相应也就存在以“白麟”为本体而兼容“黄龙” 之“黄色” 的可能性。

那么,汉武帝为何会铸造这种合二为一的祥瑞象征物?联系此则诏书发布之前的“太初元年”,汉武帝已经在“夏五月” 完成了“正历,以正月为岁首。色上黄,数用五,定官名,协音律” 的汉礼改革来看,〔3〕《汉书》 卷6 《武帝纪》,第199 页。“今更黄金” 以为铸造的做法,则正是当与“色上黄,数用五” 的礼制相应和,因而麟趾金的铸造也就确应纳入五行理论予以考虑。其中,“故名” 为“白麟” 的麒麟,在“更黄金为麟趾”的做法之后,也便相应“宜改故名” 而为匹配五行之“中央土” 的“黄麟”,“黄金” 也即是借以展示“黄麟” 为“五色” 之“黄色” 的金属材质。所以,“麟趾金” 的存在,证实“五行” 之下的“黄麟” 概念,以及“蜚虡” 以“白麟” 兼容“黄龙” 的神化形象,与其匹配为勾陈“大角轩辕” 星象的观念,在汉武帝时期已经事实存在。

综上所述,则汉时以“白麟” 融合“黄龙” 的“黄麟” 神化形象,已经伴随汉武帝的礼制改革与协瑞举措而产生,并与武帝所制定的“上黄” “用五” 的礼制相适应。其中,“黄麟” 之“黄” 以及“麟趾金” 之“金”,即意指“白麟” 神化之后所兼容的“黄龙” 形象,而作为麒麟神化形象的“黄麟”,也即《衣镜赋》 五行系统中的“蜚虡”,其与“五色” 之“黄色” 的对应关系,便正是因为“黄龙” 形象的融入才得以确立。所以,从“五色” 的角度而言,《衣镜赋》 列于中央之位、五行属土的“蜚虡” 神兽,还可以相应称作“黄麟” 而匹配为“勾陈” 星象;其他与之并为“五灵” “五星” 星象的四方神灵鸟兽,则又可以分别称作赤凤(或“朱凤”)、玄龟(或“黑龟”)、青龙(或“苍龙”)、白虎。而且,有关麒麟为“鹿头龙身”“麟趾龙身” “大角轩辕” 的这种形象创造,以汉武帝麟趾金为其发端的情况,实则还与“蜚虡” 一词首见于《史记·司马相如列传》 的现象相呼应。〔1〕《史记》 卷117 《司马相如列传》,第3678 页。

三、祥瑞黄龙与勾陈隶属五帝之“黄帝” 的天域必然性

虽然已知五行理论之中的“黄麟”,正是因为兼容有“黄龙” 的形象,才终究确立为“黄色” 的情况,但实际可供汉人选择的同类“黄祥”,又不仅仅是“黄龙”,还有“飞黄”。这从汉儒也存在以“飞黄” 与“凤皇” “麒麟” “青龙” 并为帝王祥瑞的少见说辞可知。如《淮南子·览冥训》 云:“昔者黄帝治天下而力牧太山稽辅之,……凤皇翔于庭,麒麟游于郊,青龙进驾,飞黄伏皂。” 高诱注:“飞黄,乘黄也,出西方,状如狐,背上有角,寿千岁。皂,枥也。”〔2〕高诱注《淮南子》,第94-95 页。由“寿千岁”的传言,可以明见“飞黄” 也具有神兽的地位。从“飞黄” 又称为“乘黄”,而“乘黄” 不过是一种真实存在的黄马来看,“飞黄” 也只是一种具有神马身份的黄色骏马。如毛亨传《诗·国风·郑风·大叔于田》 “乘乘黄”,即曰:“四马皆黄。”〔1〕《毛诗正义》 卷4,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年版,第285 页。孔颖达疏《礼记·杂记上》 “陈乘黄大路于中庭”,又言“乘黄,谓马也。大路谓车也。陈四黄之马于大路之西,于殡宫中庭”。〔2〕《礼记正义》 卷41,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年版,第1190 页。所以,“飞黄” “乘黄” 的种属为“马” 无疑,这与对其“伏皂” “伏枥” 的描述也相合,其毛色则是两种称谓都有明示的“黄”,因而这种黄色骏马也应当归属于“黄祥” 的范畴。

那么,在“黄龙” 与“飞黄” 之间,为何会是“黄龙” 的形象,成为麒麟最终兼容的对象?这实则不仅由二者龙、马的种属与勾陈“杓携龙角” 的星象关联差异所决定,也受到了“黄龙” “勾陈” 都与五帝之“黄帝” 存在隶属关系的既有观念的影响。比如,在《淮南子·天文训》 以“何谓五星” 所言及的“五方帝”系统中,“黄龙” “镇星”(即“勾陈”)便已经被认为同属神司“中央土” 的“黄帝” 所统辖,且由其“中央土也,其帝黄帝,其佐后土,执绳而制四方” 的说法来看,“黄帝” 还正是被奉为“五帝” 之首,而与之相为匹配的“土” “中央”“后土” “镇星” “黄龙”,在“五行” “五方” “五佐” “五星” “五兽” 的概念之中,也即分别居于首位。〔3〕高诱注《淮南子》,第37 页。这便意味着“黄龙” 在西汉前期的五行理论之中具有重要地位,而未能列入这一体系的“飞黄” 自然也就位居“黄龙” 之下,汉人言及祥瑞时提到二者次数的悬殊,也即与这种地位的区别相呼应,因而从“麒麟”所具有的“五灵” 之首的地位来看,也正是以“黄龙” 形象与之融合更为恰当。

尤其是,将“黄龙” 与“中央土” 相联系的这种说法,还深刻影响了其后汉人的观念。如《春秋繁露·求雨》 所云的季夏求雨礼仪,包括“衣黄衣。……以戊己日为大黄龙一,长五丈,居中央”〔4〕《春秋繁露义证》 卷16,第433 页。。又如,服虔曰:“大皞以龙名官,春官为青龙氏,夏官为赤龙氏,秋官为白龙氏,冬官为黑龙氏,中官为黄龙氏。”〔5〕《春秋左传正义》 卷48,第1361 页。见于孔颖达疏《左传·昭公十七年》 所引。可见都是以“黄龙” 与“五色” 之“黄色”、“五方” 之“中央” 相对应。再如,清人徐文靖援以质疑勾陈星象以麒麟为实质的《荆州占》 “勾陈,黄龙之位也” 的说法,〔1〕徐文靖撰、范祥雍点校《管城硕记》 卷28 《杨升菴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 年版,第607 页。本是汉末武陵太守刘叡“集天文众占” 所成的星象之说,〔2〕《晋书》 卷12 《天文志中》,中华书局1974 年版,第322 页。《晋书·天文志中》 记载:“及汉末刘表为荆州牧,命武陵太守刘叡集天文众占,名《荆州占》。”而对照《天文训》 “中央土也,……其神为镇星,其兽黄龙” 的言论,又可见此说还能追溯至西汉早期。所以,《淮南子·天文训》 的这种学说既然存在并发挥着影响,即说明有关“黄龙” 与“中央土” “勾陈” 相对应的这种看法不容忽视,因而从避免与既往观念产生冲突与纠葛的角度来说,作为匹配勾陈的“麒麟”,也恰是应当以“黄龙” 为兼容的最佳对象。

只是,“黄龙” 与“勾陈” 的这种对应关系,实则还源出二者与“黄帝” 都具有的隶属关系。比如,前举《史记·天官书》 “南宫朱鸟,权、衡。……权,轩辕。轩辕,黄龙体” 的说法,〔3〕《史记》 卷27 《天官书》,第1550 页。即是以“黄龙” 为“黄帝” 神兽的暗示。因为由《史记·五帝本纪》 “黄帝者,……名曰轩辕” 的开篇之言,〔4〕《史记》 卷1 《五帝本纪》,第2 页。与王逸注解《楚辞·远游》 “轩辕,黄帝号也。始作车服,天下号之,为轩辕氏也” 的说法,〔5〕洪兴祖撰、白化文等点校《楚辞补注》,中华书局1983 年版,第166 页。以及张衡《思玄赋》 对于“黄帝” 又有的“帝轩” 之称谓,〔6〕《后汉书》 卷59 《张衡列传》,第1923 页。李贤注:“帝轩,黄帝也。”可知“轩辕” 正是“黄帝” 的名号,因而权星又称为轩辕星的原因,正应取决于其作为星象的“黄龙” 被看成“黄帝” 神兽的观念。又如,《帝王世纪》 有关黄帝乃其母附宝有感“北斗枢星” 而生的传言,〔7〕徐宗元《帝王世纪辑存》,中华书局1964 年版,第10 页。即与“勾陈” 隶属“黄帝” 的说法相符合。两相结合,则可知“勾陈” “黄龙” 与“黄帝” 的这种共有隶属关系,才引发生出了二者的间接对应关系。作为“南宫朱鸟” 星象组成部分的“黄龙”,在《史记》 撰写的汉武帝时期的五行体系中,也就并不具有独立匹配为“五星” 星象的可能性。所以,《淮南子·天文训》 虽然以“何谓五星” 发问,但相关说法却是以“其帝”为核心,以司掌“中央土” 的“黄帝” 为首要,因而“黄龙” “勾陈” 既然被视为“黄帝” 神兽与天宫坐位,则“勾陈” 以麒麟为星象实质的同时,也理应兼顾标志“黄帝” 中央天帝身份的“黄龙” 形象。

更何况,由汉皇对于“五帝” 的祭祀之事,还可以窥见这种“五帝” 理论在西汉王朝具有很大的政治影响。一方面,以“五帝” 祭祀系统的建立来说。在经历秦襄公“自以为主少暤之神,作西畴,祠白帝”、秦文公“作鄜畴,用三牲郊祭白帝” 与秦宣公“作密畴于渭南,祭青帝”,以及秦灵公“作吴阳上畴,祭黄帝;作下畴,祭炎帝” 之后,直到汉高帝二年刘邦因知闻“天有五帝” 而秦时所祠祭“上帝” 仅“白、青、黄、赤” 四帝的情况,才“乃立黑帝祠,命曰北畴”,而终使五帝祭祀至于完全。〔1〕《史记》 卷27 《封禅书》,第1634、1637、1641、1657 页。另一方面,以西汉皇帝亲往祭祀的记录来说。自汉文帝十五年夏四月“始幸雍,郊见五帝” 与十六年夏四月“郊祀五帝于渭阳” 发端,其后则还有汉景帝在中元六年,汉武帝在元光二年、元狩二年、元鼎四年、元鼎五年、元封二年、元封四年、太始四年,汉宣帝在五凤二年,汉元帝在初元五年、永光四年、建昭元年,汉成帝在永始二年、元延元年、元延三年、绥和元年“行幸雍,郊五畤” 等事例。〔2〕《汉书》 卷4 《文帝纪》、卷5 《景帝纪》、卷6 《武帝纪》、卷8 《宣帝纪》、卷9 《元帝纪》、卷10 《成帝纪》,第127 页,第148 页,第162、175、183、185、193、195、207 页,第265 页,第285、291、293 页,第322、326、327、329 页。这种祭祀系统的建立与总计18 次的皇帝国家层面的行为,足以显现“五帝” 学说对于西汉存在的巨大影响。其中,汉武帝个人的7 次祭祀行为,又无疑证实这种“五帝” 学说在刘贺生前的武、昭、宣阶段已经风靡于世。因此,有鉴于“五帝” 学说的深刻社会作用,刘贺墓所见具有“勾陈” “麒麟” 双重身份的《衣镜赋》 “蜚虡”,便确定是以“麒麟” 为“勾陈” 星象神兽的实质,并兼容有被视作“黄帝” 神兽的“黄龙” 形象,以调和“勾陈” 其帝为“黄帝” 而“黄帝” 又以“黄龙” 为神兽的固有观念。

四、西汉武帝确立汉德为五德之“土德” 的政治必然性

由以上的分析,虽然已知麒麟兼容黄龙的神化形象,与麒麟匹配的“勾陈”为“黄帝” 所司掌和黄帝又以“黄龙” 为神兽的情况有关,但“黄帝” 与“黄龙” 的这种密切联系因何而产生,则取决于“五德” 理论之下的“黄帝” 正是以“土德” 为天命、以“黄龙” 为其秉受天命的符瑞。如《史记·封禅书》 云:“秦始皇既并天下而帝,或曰:‘黄帝得土德,黄龙地螾见。’ ”〔1〕《史记》 卷28 《封禅书》,第1643 页。《龙鱼河图》 云:“黄龙附图,鳞甲成字,从河中出,付黄帝。令侍臣自写,以示天下。”〔2〕安居香山、中村璋八辑《纬书集成》,河北人民出版社1994 年版,第1150 页。可见,早在秦帝国建立之初,便已经存在以“黄帝” 秉受“土德” 之运的看法,而汉人以之为显示黄帝得“土德” 的天命,也即“黄龙附图” 出于黄河的嘉祥。所以,汉人以“黄龙” 为祥瑞的观念,以及常见将“黄帝” “黄龙” 视为一体的情况,正是渊源于“黄龙” 为“黄帝” 之“土德” 标志的看法,因而“五星” 作为帝王治理天下的重要参照对象,既然又被认为是“五行之精”、为“五帝司命”,〔3〕《汉书》 卷75 《眭两夏侯京翼李传》,第3186 页。李寻曾上言:“臣闻五星者,五行之精,五帝司命,应王者号令为之节度。”则受黄帝执掌的中央土精“勾陈”,也自然应将标榜黄帝“土德” 的“黄龙” 纳入次要星象的范畴。

同时,“黄龙” “土德” 与“黄帝” 的这种联系,又为什么受到了汉人的格外关注?则是因为汉武帝还正式确立了汉王朝以“土德” 为朝运、以“黄龙” 祥瑞为天命显示的礼制。这种改朔易服的汉礼的最终确立,即发生于上举《汉书·武帝纪》 所言的“太初元年” 之“夏五月”,并以“色上黄,数用五” 为核心要义。〔4〕《汉书》 卷6 《武帝纪》,第199 页。而对此,《史记·孝武本纪》 也早有关于太初元年“汉改历,以正月为岁首,而色上黄,官名更印章以五字”〔5〕《史记》 卷10 《孝武本纪》,第611 页。的记载。究此汉礼确立的原委,由《史记》 《汉书》 多篇讲述的相关过程,便可知正是与“五德终始” 的理论直接相关。如《史记·孝文本纪》 记载:“北平侯张苍为丞相” 之时,“鲁人公孙臣上书陈终始传五德事,言方今土德时,土德应黄龙见,当改正朔服色制度。天子下其事与丞相议。丞相推以为今水德,始明正十月上黑事,以为其言非是,请罢之。十五年,黄龙见成纪,天子乃复召鲁公孙臣,以为博士,申明土德事”,并接受礼官郊祭的建言,“始幸雍,郊见五帝,以孟夏四月答礼焉”,以及因于“赵人新垣平” 望气之说而“设立渭阳五庙”,且 “十六年,上亲见渭阳五帝庙,亦以夏答礼而尚赤”。〔1〕《史记》 卷10 《孝文本纪》,第543-544 页。这说明“鲁人公孙臣” 在汉文帝之时,便曾依据“五德” 理论上书汉为“土德”、当“应黄龙见” 之事。

只是,由于当时的丞相张苍主张汉为“水德” 被作罢,且即便后来有“黄龙见成纪” 之事应验了公孙臣之言,而使得“土德” 之说开始引起汉文帝的重视,但以文帝郊祭“五帝” 仍然“以夏答礼而尚赤” 的色彩之仪来看,文帝阶段终究是未能确定汉为“土德” 的朝运与“黄龙” 于众祥之中的首要地位。对于汉王朝的这一“立德” 之事,《史记》 的《历书》 《封禅书》 《张丞相列传》,〔2〕《史记》 卷26 《历书》、卷28 《封禅书》、卷96 《张丞相列传》,第1500-1505、1646-1661、3254 页。以及《汉书》 的《文帝纪》 《郊祀志上》 《任敖传》,〔3〕《汉书》 卷4 《文帝纪》、卷25 上《郊祀志上》、卷42 《张周赵任申屠传》,第127、1212-1213、2099 页。也有大略相同的记载。而其中,所规定的“用五” 的数理与“上黄” 的色制,即明确是迎合“土德” 而设立。如《论衡·验符篇》 所云“贾谊创议于文帝之朝云:‘汉色当尚黄,数以五为名。’ 贾谊,智襄之臣,云色黄数五,土德审矣”〔4〕黄晖《论衡校释》 卷19,第984 页。,以及《集解》 所引张晏“汉据土德,土数五,故用五为印文也。若丞相曰‘丞相之印章’,诸卿及守相印文不足五字者,以‘之’ 足也” 的言论,〔5〕《史记》 卷10 《孝武本纪》,第612 页。便说明 “五行” 之中的 “五” 正是 “土数”、“黄” 正是“土色”,因而色尚“黄”、数用“五” 的汉礼又确实与 “五行” 之“五德” 的“土德” 相适应。所以,《汉书·郊祀志下》 “赞曰” 还总结说:“孝武之世,文章为盛,太初改制,……服色数度,遂顺黄德。彼以五德之传从所不胜,秦在水德,故谓汉据土而克之。”〔6〕《汉书》 卷25 下《郊祀志下》,第1270 页。

而且,自此“土德” 的朝运确立与王朝礼制改革的完成之后,汉人以汉王朝为“土德”、以“黄龙” 为符应的看法便是主流。这可以由汉武帝之后的两汉阶段,多有“黄龙见” 的祥瑞记载得到验证。以《汉书》 所记的西汉来说,则包括:汉宣帝时 “黄龙见新丰”;汉成帝时 “黄龙见真定”;汉平帝时 “黄龙游江中”。〔1〕《汉书》 卷8 《宣帝纪》、卷10 《成帝纪》、卷77 《孙宝传》,第269、316、3262-3263 页。以《后汉书》 所记的东汉来说,则包括:光武帝时“黄龙见东阿”;汉章帝时“黄龙见于泉陵”;汉安帝时“九真” “济南” “琅邪” “东郡” 先后言“黄龙见”;汉桓帝时“沛国” “济阴” “金城” “南宫嘉德署” “巴郡” 先后有“黄龙见”;汉灵帝时“沛国言黄龙见”;汉献帝时“黄龙复见谯”。〔2〕《后汉书》 卷1 下《光武帝纪下》、卷3 《肃宗孝章帝纪》、卷5 《孝安帝纪》、卷7 《孝桓帝纪》、卷8 《孝灵帝纪》、卷82 下《方术列传下·单飏》,第59 页,第141 页,第235、240、241 页,第289、297、314、319 页,第338 页,第2733 页。其中,以刘贺最后历经的汉宣帝来说,他还曾针对“黄龙见新丰” 之事,而有“改元为黄龙” 的国策。〔3〕《汉书》 卷25 下《郊祀志下》,第1253 页。考虑到礼制的延续性,则这种国策又无疑可以上溯为汉武帝所确立的“土德” 观念的影响。所以,不论是以黄龙为中央天帝“黄帝” 神兽的身份,还是以黄龙象征汉王朝“土德” 的权威符瑞地位来看,作为匹配中央土星“勾陈” 的灵兽“麒麟”,都应当以“黄龙” 为可以兼容的最佳“黄祥”。

综上所述,为“麒麟” 所兼容的“龙身” 就是以“黄龙” 为对象,蔡邕以“大角轩辕麒麟” 为“天官五兽” 之中央神兽的说法,即是对灵兽“麒麟” 匹配“勾陈”,而“勾陈” 又实以麒麟“大角轩辕” 的神化形象为具体星象的明言。以汉武帝诏书的内容来看,则这种神化形象还是恰应以当时所获的“白麟” 祥瑞为本体,再附加被奉为标榜“土德” 的“黄龙” 形象为创造,且汉武帝“协瑞” 所铸造的“麟趾金” 即是这种神化麒麟的象征。所以,《衣镜赋》 的“蜚虡” 神兽,实际早存于汉武帝时期,“蜚虡” 一词最早见于《史记》 亦是其证,其合体的神兽形象,则是综合汉武帝以来“汉德” 为“土德” 的朝运及其以“黄龙” 为“土德” 符瑞,以及“土” 又与“中央” “黄色” “黄帝” “勾陈” 形成有“五行” 对应关系的必然结果。其中,以“土” 为“五行” 之首,以“勾陈” “麒麟” “黄帝” “黄色” “中央” 分别为“五星” “五灵” “五帝” “五色” “五方” 之首的观念,则也与汉以“土德” 为“五德” 之首的意识相适应,而真正被汉武帝以来的汉人奉为“勾陈” 神兽的中央土兽,即是融合了“黄龙” 形象的神化“麒麟”,而并非被视为“黄帝” 神兽的“黄龙”。刘贺墓《衣镜赋》 的“蜚虡” 神兽,正是指具有天宫中央神兽身份而兼有黄龙形象的神化麒麟,其形象创造的原理则渊源于汉武帝以来所存在的相关“五行” 思想。

五、小结

总体而言,海昏侯刘贺墓“孔子衣镜” 上《衣镜赋》 中实为“蜚虡” 而写作“蜚豦” 的神兽,其为古代学者所传言的“鹿头龙身” 形象,便是以“鹿头” 指示作为动物原型的“麒麟”,以“龙身” 为“麒麟” 神化形象所兼容的“黄龙”。至于汉人选择“黄龙” 作为“麒麟” 神化形象兼容对象的原因,则有着时代的“五行” 必然性。这也即,在五行理论之下,这种“龙身” 实为“黄龙” 的形象创造,乃是以“五灵” 之“麒麟” 匹配为“五星” 之中央土星“勾陈” 的星象,与“中央土” 又对应为“五色” 之“黄色” 的色彩,以及“勾陈” “黄龙” 又都是隶属“五帝” 之中央“黄帝” 的祥瑞,且汉武帝还确立了汉德与“黄帝” 同为“五德”之“土德”、同以“黄龙” 为符应的一种必然结果。而且,汉武帝铸造“麟趾金”以协“白麟” “黄金” 之瑞的举措,也不失为“蜚虡” 神兽的形象发端。“蜚虡”一词首见于《史记·司马相如列传》 与后见于刘贺墓《衣镜赋》 的现象,以及也为《焦氏易林》 “麟趾龙身” 神兽的情况,即可以佐证“麒麟” 神化为“蜚虡”的形象源起于汉武帝时期,又影响着后世汉人的史实。

同时,相比“鹿头龙身” “麟趾龙身” 的形象描述,汉人还有着蔡邕将“天官五兽” 之中央神兽称为“大角轩辕麒麟” 的说法,更为明晰地指出了“麒麟” 匹配为“勾陈” 星象的关系,以及作为中央土兽的麒麟乃“大角” 之“麟” 与“轩辕” 之“黄龙” 合体形象的事实。所以,借助这种兼具“五灵” 之“麒麟” 与“五星” 之“勾陈” 双重身份的《衣镜赋》 “蜚虡” 神兽,不仅可以证实“五灵”的概念及其与“五星” 的匹配关系,早在西汉武、昭、宣阶段便已经产生,还能够发现受其时“五灵” “五星” “五方” “五色” “五帝” “五德” 这些“五行” 概念的影响,“蜚虡” 神兽以“麒麟” 而兼容“黄龙” 的神化形象也已经相应出现,因而“蜚虡” 事实反映了西汉中期“五行” 思想的盛行以及“土德” 朝运的确立与“上黄” “用五” 礼制的贯彻,并证实了作为华夏神兽之代表的麒麟神化形象的创造,正是以时代五行思想为艺术加工重要依据的史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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