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乐”在褚遂良《大字阴符经》中的艺术表达

◎邢赫

一、引言

褚遂良字登善，初唐时期的书法家，是“初唐四大家”之一，博学多才，为人正直，历任谏议大夫、中书令等，封为河南郡公，人称“褚河南”。其书法以楷书名于后世，楷书字形具有隶书的味道，代表作有《大字阴符经》《雁塔圣教序》《倪宽赞》《孟法师碑》《房玄龄碑》《伊阙佛龛碑》等，并对整个唐代书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刘熙载誉其为“唐之广大教化主”。“礼乐”是指礼仪和音乐，礼指的是其中的各种礼节和行为规范，是一种制度和法则，写字要有秩序感，但不失灵动感。乐是指音乐和舞蹈，舞蹈的动感美和灵动美，音乐的节奏美和律动美，写字就要开合、疏密、动静相结合，这就在于对毛笔的把控能力，毛笔在手指尖游刃有余，时而行云流水，时而波折起伏。褚遂良《大字阴符经》的独特之处在于笔势纵横清晰，比较流畅连贯，牵丝明显，字形宽博，方中见扁，字体形态独特，极具美感，疏而走马，密不透风，空间感对比明显，粗线条厚重不肥，细线条劲挺利落，线条对比强烈，变化丰富，节奏明显，笔画之间自然运转，线条方向俯仰呼应，曲线、斜线与直线相互搭配，毛笔在纸上此起彼伏，变化多端，起笔细腻，等等。褚遂良的《大字阴符经》能够将音乐的韵律美和节奏美融入书法作品中，其书法作品呈现出很高的品格与意蕴，耐人寻味。本文从整体的章法布局到部分字与字之间的关系，再到单个字的形态，最后到字内线条的美感进行分析，通过这种身临其境的欣赏，感受作品中的“礼乐”之美。

二、整体的章法布局

欣赏褚遂良《大字阴符经》的整体，从远处能看出整体章法规整，秀润清丽，疏朗自然，行距均等，字距均等，布局清晰。横向一条直线，竖向一条直线，整体比较空灵疏朗，空间感十足，上下字之间的距离大于左右字之间的距离，有隶书章法布局的意思，通篇一气呵成，独特新颖，这就是其中的“礼”之美。

三、部分字与字之间的关系

视角更近地观察部分字与字之间的关系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行列之间的轻重变化。像是波浪一样，有起伏感，横向有墨色重的，也有墨色轻的，有笔画粗的，也有笔画细的。列之间的粗细对比也非常明显，比如说第一列整体笔画重，第二列整体笔画轻，或者是第一列和第二列的整体笔画比较浑厚，第三列和第四列的整体笔画比较精细，形成有节奏的书写变化，就像舞者一样，形态多样，舞步丰富。接下来，把整个作品分成四列为一组，每组相互对比，去观察其中的“乐”之美。

先看横向，比如说第一组的左边部分，第二行是轻的细的，而第三行却是重的粗的，其他部分就比较均匀。再看第五组的第一行，就能感觉到这一组只有第一行是比较沉着的，整体浑厚，墨色浓郁，就像是音符，有跳动感，随意感。

再看竖向，第二组的中间部分，第三列是厚重的，第四列是纤细的。这两组的轻重对比非常强烈，像是海浪涌来，起伏跌宕，对视觉的冲击力极强，不但变化多端，而且气息贯通。以上就是通过行列之间来表达“礼”之美和“乐”之美。

四、字与字之间的关系

视角再次拉近，能观察到轻重变化不仅在行列之间，还在于每个字之间的轻重变化和字与字之间的呼应，每个字就像是一个跳动的音符，让人有种远近的视觉感觉，厚重的字之间的距离近，轻细的字之间的距离远，感觉墨色浓郁的字比墨色淡的字要大一点，每个字上下之间和左右之间的气息是稳定的。中心点在一条直线上，但每个字的最高点和最低点不在同一水平线上，这就是褚遂良《大字阴符经》的独特之处。

再看第二列中的第二个字与第三个字，有明显的轻重对比。这种字与字之间的跳动并不是规律的跳动，而是非常自然、富有趣味的节奏变化，并不是所有的字与字的关系都是这样的，还有没有规律、随心所欲的变化，让读者感觉非常自然。

还可以观察到每个字的结构都是非常开阔舒展的，形状略扁，姿态活泼，每个字都是独特的造型。左边第二列第四个字，结构特点就是左高右低。第三列的第一个字，字形是略扁的，每个字都有一种呼吸感，略与欧体同调，多北朝笔意和结体，平画宽结，严整规矩，宽博取势，以平整为尚，略有奇趣之处，为点睛之笔。

最后观察字与字的组合变化，比如说有三个字为一组的，这一组就会表现出比较平稳，没有太多的形态变化，比较稳定，再有两个字为一组的，这一组就会大开大合，比较夸张的处理方式，让字组之间的关系多样，就像是音乐有平淡的有摇滚的，有低音有高音，也会让读者读得津津有味，不会厌倦。

五、单个字的形态

先观察字帖中相同的字，观察作者不同的处理方式，就会感受到不同的意境，体会到不一样的韵味。比如右边第二列的第一个字和第三列的第四个字，都是“天”字，笔画相同，却给人一种不是一个字的感觉，就像是音乐中相同的歌词不同的音调一样，变化其结构就有新的感觉。字帖中还有多个“天”字，每个“天”字的表达方式都不同，比如说撇的长短变化和收放变化会形成形态的变化。起笔和收笔位置的动作变化，会形成不一样的线条形态，起笔的开始就是上一笔的结束，牵丝与连带之间的变化也会形成不一样的笔画质感。捺笔画的形态变化又是一种表现形式，有出尖的捺脚，有收笔停顿的捺笔画，也有角度变化的捺笔画，等等。但是褚遂良处理得浑然天成，不刻意，以上就是通过相同字之间的关系和变化，所表达出的“乐”之美。

轻重变化不仅在于行列之间和每个字之间，还在于字内的轻重变化，线条的粗细对比，线条的方向等。先看左右结构的字，“行”字的左右部分有明显的轻重对比，双人旁是厚重的，像是敲鼓一样，力度不同，表达出来的感受也不同。粗线条厚重不肥有力量，细线条坚韧挺拔富有弹性。再看“机”字，左边部分略重，右边笔画较轻，空间对比也非常明显，密不透风，但又不拥挤，整体笔画较多，因此会为了整体效果，将笔画写得比较细，笔画看似疏瘦，实则力量无穷。“木”字旁与右边部分形成明显对比，在一样的空间内，笔画越多的字，就会显得格外充实。就像在同一首歌曲中，有节奏复杂的地方，也就会有节奏轻松缓慢的地方。

观察上下结构的字，比如“合”字就是上部分线条细，下部分线条粗，上轻下重让人感觉重心很低，非常稳当。“合”字的中间一笔横画，充当了腰带的作用，使上下两部分有强烈的轻重对比和收放对比，像一把雨伞，把“口”字部分盖住，字形由方正变成略扁的姿态，立意突出。“有”字横画是放开的，其他部分是收紧的，撇画在横画中间穿过，充当了一个平衡的作用，撇画的弧度很大，让这个“有”字稳稳当当，非常挺拔，就像是皮筋一样富有弹性，有支撑力量。

再看包围结构“固”字的特点，整体是比较方正的，如果太扁会非常肥胖，没有立体感，尤其观察左右两边的竖，就能看出褚遂良的书法技法之高，竖画微微向里面弯曲，并富有弹性，如果弧度太大，就像是干枯的树枝，一折就断，因此这个弧度需要极强的把握能力，形成腰的力量，让“固”字灵动并且很挺拔。再看“固”字的“古”部分，能明显地观察到其轻重变化，不能写得过于饱满，要留下足够的空间去呼吸。最后再仔细观察“古”部分左右之间的空间是不均等的，左边空间小，右边空间大，这就突出了褚遂良《大字阴符经》的独特之处，并不是左右空间一致，丢失了字内的美感和特点。

最后看独体字“小”，虽然只是简单的三笔，却有着与其他书家的不同之处，竖画部分起笔很重，下笔很果断，笔力直透纸背，像钉子一样钉在墙上一样。左右两点是有呼应的，并非单独存在，左点的结束就是右点的开始，左点有一个很细微的牵丝部分，并且左点的方向向下，右点的方向向右下角，左点的最低点要比右点的最低点低。这个字整体的姿态是非常巧妙的，并没有直线，却是正当稳定的字。

褚遂良《大字阴符经》字形结构非常宽博大气，隶意丰富，行笔藕断丝连，如鱼得水，每个字形结构都有很自然的独特之处，比如说“观”字和“机”字，明显的左高右低，字形呈现出菱形，打破了横向在水平线上的僵硬死板之气，使整体的章法变得活泼起来。打破了千篇一律的方正字形，巧妙地增添了一些险峻的字形，从“师”字的字形特点能看出，左右部分的形体差距很大，尤其是右边的竖画非常长，虽然有着夸张的对比，但看起来却很和谐，重心稳重，再看“我”字的字形特点，左边部分收紧，右边部分伸展，尤其是斜勾的处理，弧度和长度都拉得很开，就像是一座座山峰，此起彼伏，重心稳如泰山，这就说明褚遂良的水平极高。

褚遂良《大字阴符经》中好多字都是只有一个笔画是放开的，如果都是放开的笔画，整个字会松散，如果都是收紧的笔画，整个字会变得紧张，让欣赏者感受不到其中的空间变化、作者尽情地发挥毛笔的弹性，时而缓时而急，时而破釜沉舟，时而蜻蜓点水，写出了一个个结构疏密变化、美观大方的字。以上就是通过分析单个字来表达“乐”美在何处。

六、线条的形态

书法中的线条表现形态非常丰富，有方向的不同，有中间细两边粗，有顺锋起笔，有逆锋起笔，有藏锋起笔，有平滑的线条，有波折的线条，有弧线和直线，有挺拔的线条，也有柔美的线条，有秀丽的美感，也有厚实的扎实感，等等，接下来通过单个字的线条变化来分析其中的“乐”美。

先看“道”字的一点和一撇，是比较洒脱、随意的，之间的呼应非常明显，都是向里的方向行笔。其次看横画，收笔的牵丝有柔滑的质感。走之底的线条，可以分成三段去看，第一段是起笔到中间部分，方向为右下方。第二段方向变平，最后一段是出锋部分，先向上起伏，再向下出尖，这个线条的起伏就像是乐谱，表达着作者的情感。线条有直线和曲线，直线下笔果断，像扎进纸里；曲线优美有韧性，像皮筋一样充满弹性，收笔还不失去笔意。

“人”字只有两笔，却有夸张的轻重对比，捺是撇的五倍粗，撇就像是叙述情感，捺就像是情感的爆发一样。线条的粗细对比是通过自然书写表现出来的，速度快形成细线条，速度慢形成粗线条，充满了律动感和节奏感，按中有提，提中有按，直线中有曲线，曲中也有直线，再粗的线条也不失灵动，再细的线条也不轻飘，这就是线条的质感美。“人”字整体比较扁，撇捺伸展，让人感觉很自由很舒服，笔画之间也是笔断意连。

线条凝重苍茫，虚实相生，以厚重扎实的线条为主，纤细灵巧的线条为辅，使整体有了呼吸感，活了起来，如果都是厚重粗犷的线条，就会使作品形成沉闷的感觉，黑压压的一片，使读者无心观看。如果都是纤细柔软的线条，就会使作品变得没有力量感，像是干枯的树枝，一折就断，支撑不住整体的重量。两者相结合，就会发生奇妙的变化，气息盈满，妙笔生花。厚重的线条不是肥胖的线条，而是扎实稳当的线条，纤细的线条不是柔弱的线条，而是坚韧挺拔的线条。来看“动”字，左边厚重右边纤细，“力”部分的撇加长，起到了支撑的作用，使“动”字屹立不倒。再看“迅”字，走之底是厚重的，上面是纤细的，就像是船一样，把上面部分托住，能在水面上安全航行。

“机”字好多笔画都连在了一起，有一种藕断丝连的感觉。上一笔的结束就是下一笔的开始，每一笔的形态各有特点，有自然的呼应，自然的形态变化，这就是书写时的动作不同，速度不同，而使线条产生的微妙变化。

“观”字的左边有四条横，虽然都是横，却有着不同的形态，不同律动，相同的笔画却表达着不同的韵味，毛笔在纸上有跳起，有落下，这些都是通过线条来表达“乐”之美。

七、起笔和收笔

“画”字能清楚地观察到所有横的起笔，九种横的起笔有着九种不同的形态，有藏锋、逆锋、露锋、侧锋、中锋，这几种笔法使“画”字更加生动，更加耐人寻味。再看“星”字，起笔和收笔的动作不同，韵味自然就不同，有左尖横，有藏锋横，有上下呼应，而笔断意连的横，等等，几个横之间的空间略有一点不均，让整体更灵动。

毛笔自由巧妙地转换，能够写出色彩，使字体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像人的性格，有的活泼，有的内向；也像是唱歌跳舞，有抒情，有摇滚，有开头，有结尾。起笔在藏锋与露锋之间徘徊，如同唱歌时，有不同的音色和强弱音。这就是起笔和收笔所展现的“乐”之美。

八、结语

总之，书法是一门艺术，而艺术之间总是相通的，“礼乐”中包含着书法的魅力，书法中表达着“礼乐”文化。褚遂良《大字阴符经》和“礼乐”文化有相通之处，“礼乐”之美使褚遂良《大字阴符经》中的表达有了更加丰富的层次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