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非遗”兴安贺郎歌本体探析及文化阐释
2023-02-07聂琪玲
●聂琪玲
在兴安的婚姻仪礼中,贺郎歌是不可缺少的部分。贺郎歌由“贺郎”“移花”“送郎”三部分组成,其产生与兴安的地理环境、人文风情密不可分,充分展示了兴安地区的婚俗礼仪、唱歌习俗以及民俗文化与民众生活的密切关系。兴安贺郎歌的语言风格、表演艺术、审美情趣都独具特色,作为婚礼上人们庆贺新郎娶亲时所吟唱的民间歌谣,它不仅能够起到活跃气氛、娱乐宾客的作用,也有祝福新人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的寓意。贺郎歌得到广西壮族自治区的重点保护、研究与传承,目前已经被列入广西壮族自治区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贺郎歌作为一种民间艺术形式能够历经千年流传至今,究其原因,除了它本身所展示的丰富多彩的内容,更在于其潜藏的内涵与功能。
一、贺郎歌产生的自然人文背景
兴安县位于广西壮族自治区的东北部,地处东经110°14′~110°56′,北纬25°17′~25°55′之间,为湘江、漓江二水发源地,自县城起,南距自治区首府南宁市494 公里,距桂林市57 公里,北距首都北京2017 公里。兴安县境最东在漠川乡协兴村,以大界顶与灌阳县接界,最南在漠川乡显里村,以二塘岭与灵川县接界,最北在华江瑶族乡高寨村,以老山界与资源县接界,最西在金石乡新文村,以宁江岭与龙胜各族自治县接界。东北接全州县,东南接灌阳县,西南接灵川县,西北接龙胜各族自治县。东西横距70 公里,南北纵距68公里,全县面积2348平方公里。①兴安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兴安县志》,广西人民出版社,2002,第31页、612页。
兴安县是广西境内最古老的县份之一,古属百越之地,春秋战国时期境属楚国的疆土,地处古代楚越交界之处,是中原通往岭南的要冲之一。公元前214 年,秦始皇统一岭南,采取移民政策,从中原大量移民戍五岭,“以谪徙民五十万戍五岭,与越杂居”(《资治通鉴》卷七·秦纪二)②兴安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兴安县志》,广西人民出版社,2002,第31页、612页。。中原文化广泛传入,与岭南百越文化相互交织融合,滋生出多姿多彩的民俗文化。婚礼上新郎娶亲闹洞房时吟唱的歌谣,经过千百年的传承,形成了贺郎歌这一独特的民间艺术形式。
兴安县各个乡镇的婚礼习俗略有不同,但大体流程基本一致。婚礼筹备前,首先是请通晓黄历的大师挑选好吉日良辰,定下婚礼日期,再选个日子给对方(一般指女方)送日子(送帖、礼金、礼品等),结婚前半月请办事人员一起吃饭,商讨婚礼事宜。
结婚当天,办事者主要分三大块:礼房、厨房、迎亲,其中迎亲是最核心的部分,要由舅娘舅爷接新娘,带上事先准备的红包,给新娘、新郎、伴娘、伴郎等各发一个红包,后把新人接进婚堂,由婚礼主持人(一般称作“礼宾”,也有的地方称作“提调”)主持拜堂仪式,再将新郎新娘接到婚房,不多时鸣炮开席,席间由“礼宾”带新郎逐桌敬酒。
白天的婚礼仪式部分结束后,新郎家便会准备好晚宴酒席,等待亲朋好友们来“吵房”,即“闹洞房”。贺郎歌主要在婚礼当天晚上演唱,演唱程式大致分为贺郎、移花、送郎三个环节,演唱内容不固定,都为即兴创作。笔者将以田野调查中受访者的口述为基础,分析相关文本资料,阐述兴安贺郎歌的具体内容。
二、贺郎歌本体探析
(一)结构特点
兴安贺郎歌歌词结构整齐简洁,以七言四句为框架,构成一组类似绝句的歌词,歌词的内容围绕婚礼,分为上句和下句,上句出下句对,下句紧紧接着上句,表达对新人的祝福,如“贺郎”的唱词选段:
灯火荧荧蜡烛光,迎接新郎出华堂。先拜天地成长大,再谢祖宗与三官。
灯火荧荧蜡烛光,满门亲友贺新郎。青鸾对舞千秋会,彩凤和鸣百世昌。
排筵设席好风光,鼓腮吹笙闹画堂。乃服衣裳高贵客,弦歌酒宴贺新郎。③来源于兴安县文化局、兴安县文联《兴安县歌谣、故事集成资料本》(内部资料)。
这一组歌词讲述了新郎出门进行婚礼仪式、拜堂三拜、亲友祝贺再到载歌载舞的宴饮场景,一环扣一环,结构上将内容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因为是口头歌唱的艺术形式,为了方便演唱,兴安贺郎歌间或有三言、四言和六言的歌词,如:
伏以初开天地,还立乾坤,尧皇出世。伏羲兄妹二人,须眉山上,结发为婚,以树为媒,方为夫妇。正立四时八节。大登科,名标金榜;小登科,洞房花烛。花插左,好个金花插两朵;花插右,喜气临门生锦绣。
歌唱者以四言和六言歌词起始,追溯女娲和伏羲结合繁育后代的神话传说,接着回到现实,用三言和四言叙说金榜题名和洞房花烛是人生的重大事件,然后用三言加七言描绘婚礼现场的华丽气派。
兴安贺郎歌作为婚礼仪式歌,依托且贯穿整个婚礼过程,歌唱与仪式交融互渗,彼此关联,在一些唱段中也体现出其仪式结构特点。诸如:
一杯酒来起非常,倒酒拿来贺新郎。恭贺新郎初巡酒,百年夫妻天地长。
二杯酒来是一双,亲戚朋友贺新郎。恭贺新郎二巡酒,夫妻成对子成双。
三杯酒来是三多,新郎饮酒笑呵呵。今晚不饮筵席酒,只想月里见嫦娥。
四杯酒来是二双,鸾凤和鸣配鸳鸯。从今二人同罗帐,夫妻恩爱情义长。
五杯酒来是端阳,端阳美酒榴花香。恭贺新郎酒五巡,早生贵子在朝堂。
六杯酒来是六合,今晚新郎好快活。手拿喜酒来相敬,宽宏大量好作乐。
七杯酒来是相敬,宽宏大量好作乐。欢乐之日多饮酒,今晚配合好成双。
八杯酒来是四双,承蒙月老结鸳鸯。先拜天地生贵子,后拜祖宗状元郎。
九杯酒来是重阳,重阳美酒桂花香。新郎多饮重阳酒,百年偕老福寿康。
十杯酒来大通道,新郎满面带笑容。恭贺新郎全福酒,乐日喜气在其中。①来源于兴安县文化局、兴安县文联《兴安县歌谣、故事集成资料本》(内部资料)。
这首歌结构规整匀称,借劝酒来贺郎。“一杯”“二杯”“三杯”“四杯”“五杯”地以歌对酒,这不仅是结构上的层层递进,也是伴随着仪式的进行来吟唱,这是贺郎歌作为仪式歌十分重要的特点。
(二)韵律特点
广西山歌一般比较注重韵律和平仄②潘章帅、石舒怡、樊芳良:《广西隆安排歌的现状调查及保护传承状况探究》,《歌海》2015年第4期。,作为一种民间的口头艺术形式,贺郎歌对于平仄的要求并不严格,但是演唱者在即兴创作的过程中,也会对平仄进行组合,力求唱词婉转动听和朗朗上口。兴安贺郎歌的押韵规则与绝句类似,第二句和第四句句尾押韵,第一句和第三句可押可不押,但一般情况下首句也是押韵的,如:
灯火荧荧蜡烛光,满门亲友送新郎。双喜引步蟾宫路,彩凤和鸣百世昌。
乾坤交泰喜非常,灯烛辉煌送新郎。洞房久闭光阴过,早开房门会鸳鸯。
以上两首的首句尾字和二、四句的尾字都是押ɑng 韵,正是有了押韵,为贺郎歌的创作与演唱提供了便利和依据。贺郎歌的停顿节奏多为“二二三”的形式,而后三字有两种形式,即“一二”与“二一”。
兴安贺郎歌中有大量押ɑng 韵的歌词,如:
恭贺新郎酒一双,一双美酒贺新郎。金屋人间传二美,秦晋两国结成双。
三杯酒来贺新郎,恭贺新郎百世昌。自古三杯通大道,三元得中状元郎。
四杯酒来贺新郎,成双结对酒二双。玉皇赐你一块匾,鸾凤和鸣百世昌。
五杯酒来贺新郎,洛阳桥上会鸳鸯。金木水火乾坤定,绿柳红花插中堂。
这组歌词都是押ɑng 韵,主要以“郎”字为核心选取和构成韵脚字。除此之外,贺郎歌中也有押其他韵的,如ɑi韵、e韵和ɑn 韵等。总体而言,贺郎歌用来押韵的韵部不多。
(三)唱词特点
1.口语化
兴安贺郎歌演唱形式生动活泼,歌词丰富,感染力强,大多是演唱者即兴创作而成,因而语言十分口语化,极具生活气息。如:
灯火荧荧蜡烛鲜,你不唱歌只吃烟。丢了烟筒又吃酒,满盘糖果用手拈。①来源于兴安县文化局、兴安县文联《兴安县歌谣、故事集成资料本》(内部资料)。
在兴安话中,特定语境下,“吃”字能与一切可食用物品搭配,歌词中的“吃酒”“吃烟”,便是口语化的表达。
再如在送郎环节中,亲朋好友闹洞房,房内外的人便会对唱起来:
房外:一步一步来送郎,送起郎来门不开。今晚洞房要相会,山伯要见祝英台。
房内:你莫慌来你莫忙,新娘房内做文章。山歌唱了几百首,对得起来才进房!
方言是口语化的表现,歌中“莫”字即兴安话的表述,相当于普通话中的“不要”。
贺郎歌中口语化的语言与文雅庄重的书面语有着显著的区别,这与演唱者的文化水平有一定的关系。贺郎歌流传十分广泛,遍布兴安城乡,但更多是流行于农村地区。在教育不发达的社会里,民间语言长期沿袭着比较纯粹的口语传统,很少受到书面语的影响。②钟敬文:《民俗学概论》,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第300页。因此演唱者在即兴创作时都是以口头语言的表述为主,使得演唱内容通俗易懂,也更贴近人们的生活。
2.灵活运用衬词、叠词
兴安贺郎歌传承千载,历史悠久,唱词中包含大量方言词汇。兴安当地居民的主要方言为桂林话和兴安话,使得贺郎歌歌词中掺杂了方言的口语衬词。如:
一对金花鲜又鲜,一移(那个)移到(呀)我面前,我把(那个)金花交与你,大家(那个)唱得(啊)月团圆!
这些衬词地方色彩浓厚,使得贺郎歌的表达更生动形象,更有节奏感,也让歌词更贴近普通民众。受到方言的影响,兴安贺郎歌的唱词中还包含相当一部分的叠词,如:
三杯酒来是三多,新郎饮酒笑呵呵。
一个堂屋四四方,四方八面鼓壁装。
其中包含“ABB”和“AAB”两种叠词格式,叠词赋予了兴安贺郎歌形象色彩,更加贴近民众生活,使得贺郎歌成为广受群众喜爱的民间艺术。
3.善用修辞手法
在婚姻仪式上表演贺郎歌能够增加现场喜庆的氛围,为了烘托这种氛围,贺郎歌歌词中使用大量修辞手法,如比喻的修辞手法:
月宫仙子下瑶台,最喜新人笑满怀。千里姻缘今宵会,一对鸳鸯天下来。①来源于兴安县文化局、兴安县文联《兴安县歌谣、故事集成资料本》(内部资料)。
将新婚夫妻比作一对上天赐予的鸳鸯,表达出对这对天作之合的赞美与祝福。
作为结构类似绝句的歌谣,贺郎歌自然少不了对仗的修辞手法,如:
黄莺成对蝶成双,修成鸾凤配鸳鸯。青鸾对舞千秋合,绿凤来仪百世昌。
其中的三、四句对仗工整,既用比喻的方法将新婚夫妻比作成双成对的神鸟,又运用工整的对仗表达出对新人长长久久、幸福美满的祝愿。
此外,兴安贺郎歌中还大量运用排比和反复的修辞手法,力求营造循循教诲的风格和喜庆欢乐的氛围,如:
且莫急来且莫忙,哪曾鸡叫哪曾光?慢陪新郎吟诗对,等候良辰会鸳鸯。
且莫急来且莫忙,金鸡未啼哪曾光?等候佳期良辰到,鸳鸯成对凤成双。
且莫急来且莫忙,君子才高有文章。你送新郎登龙位,慢慢进门又何妨?
这一组歌词将几个结构相似的句子排列在一起,层层递进,告诫新婚夫妻静待良辰吉日,珍惜时光学习知识,求取功名富贵。
三、贺郎歌文化阐释
贺郎歌作为一种民间艺术形式,是汉族与少数民族交流融合形成的文艺现象。一种艺术形式能够历经千年流传至今,究其原因,除了它本身展示的丰富多彩的内容,更在于潜藏其中的内涵与价值。兴安贺郎歌也是如此,作为自治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它不仅在形式上多姿多彩,在内涵与功能方面也十分契合当地人民群众的需求,具有独特的价值。
(一)生育信仰——家族传承的情感价值
生育信仰是我国从古至今都十分重要的文化现象之一,中国人一直以来都很注重血脉传承,“延续香火”“传宗接代”的传统观念根深蒂固,诸如“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养儿防老”等传统观念仍然影响着现今人们的思想。
婚姻是维系人类自身繁衍和社会延续的最基本的制度和活动。①钟敬文:《民俗学概论》,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第172页。在各地婚俗现象中,所蕴含的生育信仰都是重中之重,诸如在新床上铺满红枣、花生、桂圆等,利用这些果品的谐音,寓意着“多子多福”“早生贵子”等美好祝愿。贺郎歌是兴安婚俗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其间不乏人生哲理、美好期望、活跃气氛的场面话,但更多的还是多子多福的生育信仰蕴含其中,如:
左边一树桃花发,右边一树李花发。桃李发芽一结子,两树移来一起插。
冬月里来梅花生,风吹梅花满地盈。新郎得饮腊月酒,来年早子又逢春。
五杯酒来是端阳,端阳美酒榴花香。恭贺新郎酒五巡,早生贵子在朝堂。
恭贺新郎九杯酒,天长地久好成婚。新郎饮过九杯酒,九子观音送麒麟。
移花来嘛移花来,上堂移起下堂栽。左边移花生贵子,右边移花状元孩。
除了明面上出现的“送子”“结子”“生贵子”等表述,“花”这一意象在唱词中出现频率也很高,这与生育信仰有着一定的联系。
远古时期,壮族先民以采摘野果为食,在长期的采集生活中,他们逐渐意识到,大多数植物都是通过开花、结果来进行繁衍的,因此,植物的花也被列入壮族的生育信仰文化之中。在壮族民间神话中,姆六甲是壮族的始祖,由于姆六甲掌管花山,因此她送花给谁家谁家就生孩子。②李智丽:《壮族嘹歌中蕴含的民俗文化探讨》,《歌海》2017年第2期。壮族先民视“花”为婴儿的化身,白花代表男婴,红花代表女婴,《南越笔记》也有这样的说法:“越人祈子,必于花王圣母,有祝辞云:‘白花男,红花女。’故婚夕亲戚皆往送花,盖取诗‘花入桃李’之意。”③何志敏:《论壮族生育信仰中的“架桥求花”仪式及蕴涵的文化意识》,《柳州师专学报》2008年第3期。兴安县古属百越之地,多民族文化融合,受壮族影响,“花”在生育信仰文化中的特殊含义同样被兴安民众所认同。就兴安贺郎歌而言,除了唱词中常出现的“花”意象,从演唱程式里“移花”这一重要环节的设置中也可窥见。
深究贺郎歌中祈求子嗣的动机,主要是为了家族的传承与延续。家族是以血缘关系、婚姻关系为纽带综合而成的亲属团体,男女的婚配是传宗接代的开始,也是家族传承的希冀。《礼记·昏义》中将婚姻定义为“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也肯定了婚姻对家族延续、世系传承的重要性。因而,求子祈嗣的美好愿望伴随着贺郎歌的演唱程式,贯穿于婚礼的始终。贺郎歌作为家族传承的文化载体,传递着人们对子嗣的盼望与期待,具有独特的情感价值。
(二)先祖崇拜——凝聚信仰的精神价值
祖先是一个家族重要的精神依托,祖先信仰是维系一个家族的重要精神力量。在人们的普遍观念中,上一辈人死后,其灵魂会在另一个世界对活着的后人产生作用,影响家族的盛衰。因此自古以来,中国人对待祖先都有一种敬畏的心理,并将对祖先的崇拜融入到各种民俗活动或宗教仪式中,以求获得精神上的慰藉和心灵上的满足,这种崇拜同时也影响着人们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如饮食、服饰、娱乐、艺术等,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形成了庞大的神灵体系。先祖崇拜的对象种类繁多、古今掺杂,大致可分为灵魂、图腾、自然神、祖先神、生育神、行业神这几类。就婚俗而言,体现更多的则是对人类始祖神的信仰和崇拜。
在兴安的华江镇、溶江镇等地,吟唱贺郎歌前会有一段开场白,如:
伏以初开天地,吉利乾坤,尧王出世,燧人巢氏,伏羲玉女,姊妹二人,在于须眉山前,以树为媒,结发为婚。方可世间,定立四时八节,分为春夏秋冬,乃是太平元年,流传至今。有诗可据:
初开天地即乾坤,伏羲炎黄女娲身。
昔日尧王生二女,舜帝双婚传至今。
伏以男女之隔,大尧之德,周公之礼,昨天上至人间。上等之人掌乾坤,中等之人掌婚姻,自从唐虞成亲后,万古流传至于今。①来源于兴安县文化局、兴安县文联《兴安县歌谣、故事集成资料本》(内部资料)。
关于伏羲女娲关系的探究,目前学界基本认为当属夫妻关系。《独异记》中曾有记载:“兄妹上昆仑山,咒曰:‘天若遣我二人为夫妻,而烟悉合;若不,使烟散。’烟合,妹就兄,乃结草为扇,以障其面。”伏羲女娲都是作为我国古代传说中的人类始祖被民众信仰,同属祖先神一类,二者结合为两性合体的先祖,共同孕育生命,伏羲女娲的生育神神格也由此体现。人们在贺郎歌的开场白中提及此,不仅是生育信仰的寄托,更是神灵崇拜的体现。
除此之外,贺郎歌唱词中也经常出现有关拜祖的表达,这里的祖先更多的是指家族中已故的先人:
灯火荧荧蜡烛光,迎接新郎出华堂。先拜天地成长大,再谢祖宗与三官。
一拜天地正光明,二拜爹娘养育恩。三拜门中原先祖,四拜日月贺婚姻。
香火头上一炷香,先拜祖宗后拜娘。先拜祖宗生贵子,后拜爷娘配成双。
八杯酒来是四双,承蒙月老结鸳鸯。先拜天地生贵子,后拜祖宗状元郎。
中华民族向来注重祖先崇拜,这是人类把已故祖先加以神化的结果。由于相信灵魂不死,所以人们认为,祖先灵魂是氏族、家族、家庭的保护者。①钟敬文:《民俗学概论》,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第191页。因而有关家族成员集体参加的民俗活动,如过年、婚嫁、生诞、丧葬等,拜祖都占有极重的分量,这一方面体现了对祖先的敬奉与思念,另一方面则是带有信仰的意味,以求祖先庇佑。
(三)儒家思想的渗透——注重礼教的伦理价值
兴安县位于古代楚越交界之处,是中原通往岭南的要冲之一。公元前214 年,秦始皇统一了岭南地区,继灵渠完工后,移民大举南迁,形成南北民族融合的局面,中原文化与岭南文化不断碰撞、交流直至融合。汉武帝时期,出于加强中央集权的需要,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建议被采纳,此后,儒家思想便成为中央王朝的主流意识形态,儒学也随着中央派遣官员南下,逐渐向岭南地区传播,对岭南地区政治经济文化的发展都有着重要影响。
贺郎歌的吟唱就体现了儒家思想的渗透。儒学有着极为丰富的内涵,其中礼乐文化是儒家推行教化的重要内容。《论语·季氏》有载,孔子曾对其子孔鲤说:“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礼”就其内涵而言,可理解为礼节仪式,婚丧嫁娶过程中掺杂的各项礼仪也是其中的重要内容。关于婚姻礼仪,我国自古就有“三媒六聘”之说,《礼记·曲礼》曰:“男女无媒不交。”媒人是使男女双方结成婚事的重要人物,说媒也是婚姻礼仪中的关键一环。贺郎歌中对此有所提及,如:
灯火荧荧蜡烛新,红纸修书请媒人。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下无媒不成亲。②来源于兴安县文化局、兴安县文联《兴安县歌谣、故事集成资料本》(内部资料)。
《论语》有云:“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由此可见孝悌思想在儒家思想中的重要地位,儒家认为“孝”是各种道德规范的根本,贯穿人的行为始终,“孝”所要求的晚辈孝顺长辈,作为一种社会道德风尚,自古以来就受到人们的重视。同时,儒家的“孝”也通过礼仪让人们对生命和父母的养育之恩有所体察,这在贺郎歌中有诸多体现:
一拜天地正光明,二拜爹娘养育恩。三拜门中原先祖,四拜日月贺婚姻。
一杯酒来清又清,全靠爷娘养成人。新郎喝了这盅酒,夫妻孝顺远闻名。
新人新郎色色新,鸳鸯一对天生成。孝顺公婆生贵子,当报父母养育恩。
作为兴安传统婚俗礼仪的重要组成部分,贺郎歌仪式中的“贺郎”“移花”“送郎”三个阶段程序分明,整个过程都遵循了一定的礼仪程序。在婚礼上吟唱贺郎歌,能够拉近男女双方亲朋的距离,也体现了“尚礼”的儒家伦理价值观。这不仅是才艺展示和娱乐手段,更兼具礼俗展演和道德教化的功能。
四、贺郎歌的传承与发展
贺郎歌是广西兴安极具地方特色的艺术代表作和口头文学精华,有极高的艺术价值。婚礼上人们主要以对唱的形式进行吟唱,极具感染力,有效加强了双方亲友的好感与亲密度,体现其具有一定的社会功能。贺郎歌能够贴近人民生活、服务于民众,因而对贺郎歌的研究与保护是具有重要意义的。
随着现代社会的发展,一些新的生活方式取代了旧的民风民俗,古老的贺郎歌逐渐衰微,甚至濒临失传。首先是西方文化的冲击,现今人们大多举行西式婚礼,在县城举办婚礼的场所也基本为酒店,午宴过后宾客陆续离开,没有“吵房”等环节,也减少了贺郎歌的吟唱。而流行音乐的盛行,大量流行歌曲通过广播、电视、网络等途径传播,大众尤其是青少年群体对其接受度也越来越高,这使得当代青年更加容易忽略民间音乐的传承。目前能完整演唱贺郎歌的民间歌师屈指可数,贺郎歌的传承发展不容乐观。
兴安贺郎歌在2008 年被列入广西壮族自治区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根据兴安县图书馆馆长李晟①被访谈人:李晟,男,1976年出生,兴安县图书馆馆长;访谈人:聂琪玲;访谈时间:2019年11月29日;访谈地点:桂林市兴安县。提供的资料,可知兴安贺郎歌的传承主要是依靠师徒传承和家庭传承。
贺郎歌传承谱系②贺郎歌传承谱系由受访者李晟提供。
据受访者马小平①被访谈人:马小平,男,1974年出生,广西民间歌师;访谈人:聂琪玲;访谈时间:2019年11月30日;访谈地点:桂林市兴安县。所述,他在六七岁时就十分爱好唱歌,每当村里办丧喜事有老人唱歌的时候,他便会在旁边听着学,十几岁时曾跟一个师傅学习过一段时间,除了学贺郎歌,还学唱号歌、主持红白喜事、写对联之类,在这之后他就开始自己学着编歌,现在村子里会唱贺郎歌的年轻人不多,只会跟着和尾音、唱衬词,基本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会熟练吟唱贺郎歌。
由此可知20世纪70年代贺郎歌在部分村落的传承不够系统和规范,并且缺乏稳定的传承体系,对贺郎歌的学习也由以前的群体行为演变为以个人为主,这无形中削弱了贺郎歌的传承力度,造成文化传承链断裂,对于贺郎歌的传承发展,还需要政府的支持。
近年来,国家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工作愈发重视,兴安县政府针对贺郎歌也采取了一系列保护措施:兴安县人民政府根据国家相关法律条款,以立法的形式确立了对兴安贺郎歌的保护,并已登报公示;兴安县文化局曾于1987 年组织专业人员对贺郎歌进行发掘整理,并编印了《兴安县歌谣》资料本;2009 年组织建立了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贺郎歌》传承基地,制定并实施了《兴安县溶江镇千家村贺郎歌生态保护村建设方案》等。但由于对贺郎歌的发掘整理不够全面规范以及对政策制度的实施力度不够,自成功申报自治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后,贺郎歌的发展几乎处于停滞阶段,因此,还需继续积极探索保护发展贺郎歌的有效途径,可从加强宣传、培养传承人等方面入手。
首先,可采用线上线下相结合的形式进行宣传。对内组织开展民间音乐、舞蹈展演活动,创新贺郎歌的表演形式和内容,进行更具现代性的艺术表演,使贺郎歌更贴近人们的文化生活,加强其文化认同感。对外可借助新媒体网络传播,让贺郎歌以短视频或直播等形式走入大众视野,不再依靠口口相传或局限于本地区,增强贺郎歌在人民群众中的普及度,让人们对贺郎歌这一非物质文化遗产产生并保持新鲜感。
其次,注重“非遗”传承人的培养。兴安县仍活跃着一批贺郎歌民间传承人,可以此组建一支贺郎歌传承人队伍,由他们开班授徒,培养贺郎歌技艺传承人。从长远传承来看,还可将贺郎歌普及到兴安各中小学的音乐课堂中,加强当地学校对中小学生的民俗文化教育,扩大贺郎歌的传承系统,为培养传承人奠定良好基础。对贺郎歌进行系统的专业教学,可突破传统社会依靠口传心授的法则,以体系化的教育实现民间戏曲传承的现代转化。①黄海莲、陈金燕、谢红:《戏剧类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与创新研究——以广西贵港市平南牛歌戏为例》,《歌海》2020年第5期。
总体来说,贺郎歌作为兴安民俗文化的艺术精品,无论在韵律、结构、唱词还是文化内涵等方面都有其独特性,是兴安宝贵的优秀文化遗产,在当今仍然存在现实意义。但要让贺郎歌能够得到有效保护并永久传承下去,则需要当地人民对本地民俗文化增强认同感,有意识地担起传承的重任,同时还需要政府部门进行相应的保护与引导,由政府与民众在合作的过程中不断摸索,寻找适合贺郎歌发展延续的道路,重现贺郎歌的艺术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