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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和会期间留美学生团体的爱国“发声”
——以纽约华人爱国会为中心

2023-02-07雷乐街

关键词:发声宣传册爱国

雷乐街

(安徽财经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蚌埠 233030)

一战后的巴黎和会外交谈判中,中国领土与主权完整性受到巨大挑战,国家威信岌岌可危。伴随着民族意识的觉醒,社会各界纷纷动员起来,组织形式各异的抗议活动,形成了在当时影响巨大的国民外交运动。其中,身居海外的华人华侨群体所组织的爱国运动,因空间距离上的远中近西特征,其作用机制与影响也独具一格。对此问题,学界从不同侧面均有不同程度的讨论。关于旅美华人华侨群体,尤其是具有高度组织性的留学生爱国社团,在西方舆论界为中国发声,为维护和争取中国合法利益所作出的努力,学界同样有所涉及。如周棉对留学生与五四爱国运动的考察[1],林伟对留美学生在巴黎和会期间的抗议活动的研究[2],马建标对巴黎和会山东问题与威尔逊认同危机的分析[3]。上述研究大多从留学生的团体与组织入手,重点关注爱国社团的组建、结构、运作以及具体抗议活动。这一研究取向,对于展现海外留学生在爱国运动中的群体与组织性面相颇有助益。对留学生爱国团体在巴黎和会期间的“书面材料”进行深度分析,则更有助于丰富这一面相的细节,使其更加丰满。

在巴黎和会期间,由纽约留学生与华商组成的纽约华人爱国会(Chinese patriotic committee),先后发行了数种用于宣传中国主张,维护中国权益的宣传册(pamphlet)。这些宣传册,主要关涉两个层面的问题:其一,以何理发声;其二,如何发声。前者关涉的是,在道义与法理上所提出辩护理由与依据的合法性、正当性。后者关涉的是,如何将此理由与依据,采用技巧性的、策略性的言说方式将其呈现,尽力使其得到言说“对象”的认可、认同,进而获得其支持。

为此,本文以爱国会六本宣传册为文本,围绕形象建构与说理辩护两个问题,探讨其如何建构中国、日本、欧美等国及国联的形象,以及如何将中日问题类比于西方类似问题,延伸至其他区域与全球范围,并尝试从文本的建构者与读者以及两者共处的建构环境入手,分析其爱国话语的言说方式、策略与技巧。

一、以何“发声”——晓之以理、劝之以义、诱之以利

在巴黎和会期间,纽约华人爱国会围绕山东问题,相继出版了一系列面向美国公众的宣传册,主要向他们展示和说明中日问题的历史以及真相之所在,以此为中国的合法权益进行辩护,为中国“发声”。这一系列宣传册共有6份,考虑其均处在同一时期,又是同一社团出版,围绕同一问题,其基本观点与主张基本一致,故而将其视为一个整体进行考察。这六份宣传册分别是《中日对比》[4]《中国在和平谈判桌上的主张》[5]《胶州湾租借地》[6]《可能正确吗?十四点与胶州湾问题的处理》[7]《中国为什么拒绝在巴黎和约上签字》[8]《山东问题的经济面相》[9]。

接下来,通过对各宣传册所表达主旨的提炼,尝试简单勾勒出宣传册撰写者在为中国“发声”中援以为据的辩护之理。

1919年2月出版的《中日之争》将中日问题置于这个远东政治格局中进行考量,指出中日问题能否得到妥善解决关乎整个远东乃至全世界的和平。随后3 月出版的《中国在和平谈判桌上的主张》,从道义、法理、中国权益、列强权益的角度对维护中国合法权益进行了细致的辩说。在5 月出版的《胶州湾租借地》中,基于西方的平等自由原则与国际公法精神,论说巴黎和会关于山东问题的决定是不公正、非正义的。同月出版的《十四点与胶州湾问题的处理》,从胶州湾在华北的经济区位,与被日本独占对于欧美经济权益的损害入手,寄希望于威尔逊总统能够纠正“三巨头”关于山东问题的不公正决议。随后7月出版的《为什么中国拒绝在巴黎和约上签字》,表明中国民众的立场——支持和会,但是反对其关于山东问题的决定,并指出这一决议背后的内情是“三巨头”受到日本扬言退出和会的威胁,而满足日本对中国的领土野心。8月出版的《山东问题的经济面相》,对山东的区位经济条件尤其是铁路及其沿线的矿产做出了符合西方“口味”的介绍,指出日本的所作所为预示着其最终将关闭由美国打开的门户。

如果视上述六份宣传册为一整体,可以发现其在为中国“发声”中,足以援以为据的原则可以归纳为:晓之以理,劝之以义,诱之以利。所谓晓之以理,主要是指从中国所占据的公法之理为中国合法权益辩护;所谓劝之以义,主要是指从欧美国家所宣称的自由、平等、公平、正义等原则出发,对其责以大义;所谓诱之以利,主要是指从中国所拥有的丰富资源与巨大市场以及经济机会为中国正当主张寻求支持。将道义与法理二者相结合,以及从经济利益的角度,主要是站在美国的立场来反对日本对山东的野心,是宣传册爱国言说策略中一个颇为值得注意的现象。

首先,用道义和法理为中国合法权益“发声”是较为常见且首要的手段——晓之以理在六份宣传册中均有不同程度体现。下面择其要者简述:在《胶州湾租借地》中,对于和会将德国在山东权益转让给日本这一决定的不公进行了道义和法理上的陈述。其一,从道义出发,指出“这一决定是不公正的、非正义的。协约国在解放的旗帜下战胜了压迫、野蛮、残暴的行为。”继之,指出其对欧亚弱小国家上区别对待。“协约国不仅协助中欧受压迫人民摆脱了外来束缚,还保障了他们的出海口,例如但泽和阜姆港。同样是协约国,为什么不仅拒绝帮助正在努力恢复自己固有领土的积极伙伴中国(active associates),反而将它交给贪婪的日本呢?”最后,指出其言行不一致,与其“一再宣称的支持正义”相悖。其二,从法理层面,指出“这一决定违背了国际法精神。”由于中德之间条约已经废除,因此胶州湾理应归还中国,而日本对胶州湾的占领,“无论从道义或者法律的角度均无法立足”[7]2-3。

其次,在宣传册内诸多表述中体现了较为明显从西方尤其是美国利益角度为中国权益言说倾向。从经济利益的角度争取西方尤其是美国民众,对于中国的道义支持是较为现实且更为有效的策略。在《山东问题的经济面相》中,首先指出,观察者大多注重从政治角度来看待山东问题,而忽略“移交给日本的铁路和采矿特许权对中国和外部世界经济的重要性”。日本在享有这些特权后,会仿效德国“占领整个山东地区的贸易市场,并阻止局外者(outsiders)享有其本该占有的份额”。其次,关于铁路的讨论中,提出日本通过对铁路的控制,能够排除包括美国在内其他西方国家的经济势力。并引用美国人熟悉的关于铁路在经济发展中的作用,指出“铁路能够在该国一个地区发展某一产业,而在另一地区削弱这一产业,能够帮助从竞争对手那里抢夺生意,迫使消费者付出超过实际价格的运费”。进而回顾历史,在东北,日本控制的铁路公司通常排除其他国家外贸业务,这一切同样将会“在山东及其毗邻省份重演”。此外,将山东进口的美国石油问题进行单独讨论。指出战前美国与俄国是山东石油两大主要供应国,但是俄罗斯内战将整个山东石油市场留给了美国,而且“由于俄罗斯政治仍处于混乱状态,这种有利于美国的局面仍将持续数年”。综上,通过回顾日本在中国东北地区经济垄断、独占与排外的历史指明,日本获得在山东特权后,西方尤其是美国资本在东北受到排挤的历史将会重演。这一切举动严重违反了美国提倡的“门户开放”政策,实质上试图“关闭已经打开的门户”[9]4,7,11。

爱国会宣传册尝试为中国合法权益辩护,为中国“发声”,首先面临的问题是如何“发声”才站得住脚,是合理的,能够得到作为读者的美国民众的认可、支持。晓之以理、劝之以义、诱之义利,可以说较为圆满地回应了上述问题。当然努力的效果,则另当别论。作为众多爱国团体之一,其对大局以及事件走势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这一努力却是值得予以肯定。

二、如何“发声”之一:形象建构

形象建构是在大众传媒中常用且颇为有效的宣传手段,在外交交锋中,对于不同国家的形象建构,均服从于其国家利益,并随之转移。国际关系之间亲疏有别,反映在不同国家的形象建构上,便有善与恶、正义与邪恶之分。与“国家身份的塑造实际上是一个对自我和他者进行解释和再解释的过程”[10]类似,国家形象塑造也是如此。关键所在,是通过对比树立他者与自我,对同一外交场域中不同国家扮演的角色,赋予各具特色的形象。在中日关系中,主要是山东问题上,有关各方均有各自的利益诉求和主导政策。爱国会系列宣传册,基于对现实利益考量,对远东以及世界政治格局与力量对比进行分析,尝试向美国民众展示中国民众心目中或者理想中的中、日、美、欧、国联形象。

首先,宣传册中对敌国日本形象的描述与建构,处于优先考虑地位。在宣传册中,日本被塑造成具有军国主义色彩、尚武、好征服、对中国抱有领土野心、试图独占和控制中国的非正义形象。对于西方读者而言,对日本非正义、强权之举的形容与描述,无论以何种事实来例证日本对中国的种种罪恶,远不及将日本与使欧洲陷入四年战火的德国联系、相比拟更为有效、更具说服力。在宣传册中,一方面,将日本对华经济侵略指陈为带有较为浓重的“和平渗透”(peaceful penetration)色彩,进而指出这一点日本正是学自德国。同时,指出,“日本一直被世界看作是德国真诚与狂热的崇拜者(an earnest and fervent admirer of Germany),以及常常被称为远东的普鲁士(Prussia of the Fast East)”[4]30。此外还有“日耳曼邻国”(germanized neighbor)以及亚洲普鲁士(Asiatic Prussia)等表述[5]8.19。另一方面,将日本对华外交手段,形容为“中世纪马基雅维利主义行径”[4]62。在西方世界,上述形容与表述,无疑更具感染力,更易为美国读者理解、认同。宣传册指出,中国与西方民众眼中的日本形象相差甚远,甚至截然不同。造成巨大差异的原因是日本对西方与对华态度截然不同,日本外交政策的双重标准是其突出表征。日本自从成为“世界强国”(world power)以来,一直执行着双重标准的外交政策。对待欧美列强,日本表现出“对外交传统和既定国际法规则刻意和细致的遵守”,对待如中国与暹罗等弱国,则“师从德国”(Teutonic master),采取“军事外交的野蛮策略”[4]63。上述表述基本展现了日本外交原则的两面性,向读者传达了日本外交政策的伪装性与欺骗性。日本在近代中国人心目中的形象有一个较为明显的转变过程,特别是甲午战败后,反而开始向其学习。“二十一条”提出后,国耻感倍增,自此以后美国逐渐取代日本成为中国的学习榜样。正如罗志田所说,“此次事件实为中国人心目中日本形象转变的一个里程碑。如果说以前中国人对日本态度是好恶参半、憎恨中夹有羡慕的话,到‘二十一条’之时,憎恨达到高峰而羡慕已降到最低点”[11]。

其次,爱国会系列宣传册中对中国形象描述与建构,同样需要予以特别关注与深入考察。如果说近代以来,西方人心目中中国人形象是落后、保守、愚昧的话,那么这些宣传册所想要达到的目的,就是刷新他们对于中国人的认知,或者说重构他们眼中的中国人形象。同时,宣传册创作者的国人身份,又体现了自我建构的一面。爱国会宣传册中对于中国形象的建构,正是海外中国人思考自己身份以及在世界上地位的努力与尝试。从中日对比角度形容中国人的群体品质,是宣传册中较为普遍的表达方式。如前文提到日本是“一个尚武,热衷于对外征服和海外殖民的国家”,与此相比,中国则是“爱好和平和遵纪守法人民的家园”[4]76,还有诸如中国是一个“崇尚非战、爱好和平的国家”[5]8等表述。

宣传册也从中国传统文化角度,对中国人信奉的和平邦交思想进行了剖析。其一,指出中国人民“最为厌恶军国主义和帝国主义,因为它们与中国人民的民主心理不容且陌生”。其二,指出中国“悠久历史与久享盛名的文明流传下来关于国际关系的道德准则是,相关各方应该秉承互相尊重原则进行无私的合作”。其三,指出中国人精神中反战思想来自古圣贤的教导,“中国古圣贤从未教导我们关于国际竞争与阴谋诡计的知识,争战一直以来违背中国哲学的道德概念”[5]6。

宣传册中对“共和国”这一称谓频繁使用,其中包含较为明显的价值判断倾向与道义比较意图。在指称中国(China)时,一般称其为“Chinese Republic”,指称日本时,或日本帝国连称,或单称帝国。共和国这一称谓较为普遍加之中国之上,与帝国这一称谓频繁加之日本之上,如“海岛帝国”(Island Empire)[5]11、日本帝国(Nipponese empire)[4]69等,一经对比,强烈的价值判断倾向立现。

再次,爱国会宣传册中,对于欧美列强形象的描述和型构,尤其是对欧洲列强与美国的区别对待,也是重点考察对象。宣传册中反映出来对欧洲列强的态度与大多数中国知识分子类似,处于一种复杂矛盾乃至冲突的心态。欧洲列强最早将种种为人类所不齿的罪恶加诸中国人民身上,但不可否认,欧洲同时又是自由世界(liberal world)与文明强国(enlighten powers)[5]8,10。欧洲的“船坚炮利”正是我们羡慕与期望的,同时也是我们一直为之不懈努力的方向。其中还表现出了下述一种对立的心态:将当时日本对中国的侵略,在一定程度上归因于欧洲列强对日本的放任与纵容。同时,又寄希望于欧洲列强秉承公正、平等原则,维护中国的合法权益,抵制日本的不合理、不正当要求。换言之,在宣传册中想要传达的中国人心目中欧洲列强形象具有两面性,一方面她们是将中国推向苦难深渊的推手,另一方面她们又是自由、平等等西方精神的旗手。欧洲列强形象的两面性,正是中国人民对其始终怀有矛盾两难心理的体现,最为根本是欧洲列强在历史与现实上种种对华表现的写照。在对欧美列强的形象描述中,体现出了一个较为明显倾向是欧美分立。欧洲是旧大陆,必须为其对中国的压迫、侵略承担永远责任,至少是中国人民的道义谴责。而美国则被视为新大陆的民主国家,代表着公平与正义,也是在宣传册中唯一享有“友好”这一美誉的西方国家。

宣传册描述以及试图建构的美国形象具有如下特征:与中国有着友好关系,对于日本对华侵略政策持反对与批判态度,是抗衡和制约日本的关键力量。指斥欧洲列强因与日本有密约,故而在中日问题上偏袒非正义的日本一方,同时盛赞“美国是当时唯一一个不受与其他大国在中国事务上任何政治考虑或秘密外交谅解约束的国家”[4]11。在分析帝国主义时,指出帝国主义就像一种传染病,欧洲列强(the European Powers)与日本先后被它感染。提出能够在中国与日本帝国主义相抗衡的只有威尔逊总统的原则(President Wilson’s Principle)了。同时,可以发现宣传册中关于美国形象的描述,向美国民众传达了这样一种观念:在中国人民心中美国是民主的代表,是西方文明与自由世界的代表,是公平、正义的捍卫者。因此,对于中国不公地位与待遇的捍卫,对日本帝国主义的抗拒与制衡,不仅是出于美国自身的利益,更是基于其所信奉的公平、正义、平等原则。

对国联形象或者说理想中的形象描述与想象,更多是向西方读者传达一种中国人民对于能够保障中国、远东乃至世界和平与安全国际机制的渴望与期待。在关于中国与国联关系讨论中,首先表达了中国人民对国联不遗余力的支持态度。进而解释其原因,一方面,中国数千年传统文化教导人民爱好和平、非武力、反对暴力的思想与观念,另一方面国联奉和平、平等、公正为宗旨。两者之间基本理念的巧合(coincidence)恰好解释了中国人民认同国联的原因所在。正是基于其理念,尤其给予弱小民族平等地位的原则,受到中国人民认同与欢迎。在对国联的描述中用了一个颇有意味的词语“家庭”。“中国人民希望在这种新秩序下,中国能够在民族大家庭(the family of nations)中得到一个体面地位(honorable place)。无论从法理还是道义上,这种体面地位是中国本身有权享有的。”[5]6在中西语境中,家庭均是以亲密关系而非敌对关系为归属,家庭成员之间彼此扶持、帮助。这一表述足以展现中国民众对于国联寄予的巨大期待。

前文初步勾勒出了宣传册中对中、日、欧美以及国联形象的描述与型塑图景。对于不同国家形象的型塑虽是有意为之,包含一定的创造与想象成分,但大多基于历史事实,立足于客观描述之上。上文之所以不厌其详地梳理宣传册中对于不同国家形象的描述与建构,主要是因为宣传册撰写群体,在形象建构方面确实颇为用心。这一方面是源于“在西方大众舆论层面的中国形象或多或少还停留在水手、商人、士兵等人的叙述和描写中”这一现象。对于大部分美国人而言,“中国只不过是一个地域广大的陌生国度罢了”,美国一般民众“对中国的印象还停留在带有偏见的传统认识上”。另一方面则是基于国家形象因素,在美国公众舆论与外交政策方面特殊而又微妙的作用。在美国,其“外交政策受到国内公众舆论的强大制约”,而“公众感情几乎完全为他们心目中外交政策客体的形象所支配”[12]。这正与爱国会发行宣传册的初衷相吻合,努力地尝试在美国公众舆论中为中国“发声”,尽管这一声音十分微弱。

三、如何“发声”之二:类比延伸式说理

在纽约华人爱国会发行的系列宣传册中,在为中国合法权益辩护的相关表述中,无论陈说巴黎和会对山东问题处理的不公,还是揭露日本一步步侵占破坏我国领土与主权的图谋与本质,均保持了较为冷静的态度,基于事实,进行言说。言说技巧颇具智慧,尤其是采用了类比延伸式的说理策略。

将中日关系置于国际关系大局中,从西方所倡导的公平、正义等原则来看待中日问题。在同一标准与准则下,关于中国山东等问题本应与其他欧洲地区的问题一视同仁,而实际上却区别对待,不公正、非正义充斥其中。

首先,宣传册中对于远东问题的讨论,一个较为明显倾向是,试图表明远东问题并非地区性问题,而是关乎太平洋地区以及整个世界的国际性问题。远东地区中日问题与其他地区如近东、欧洲的问题具有同等重要性。因此,对中日问题的处理应该受到世界各国的重视,尤其是在巴黎和会上应该予以重新考量。在关于欧战爆发原因讨论中,巧妙地将欧战爆发原因与中日问题可能后果联系起来。指出“实质上正是欧洲列强一次次放任可以永久解决争端的机会”,才最终导致欧战的爆发,而与欧战爆发背景相似的是,“远东问题也因一直没有得到彻底解决而日益严重,犹如局部伤口逐步溃烂伤及全身”。并指出,随着欧战爆发,欧美等国实力相继“离场”,只剩下伪称对中国怀有善意的日本,“导致远东问题更加严重”。而这一切与当年欧洲列强“一次次放任可以永久解决争端的机会,任其流走”何其相似。对于刚刚摆脱战争的西方世界而言,这一类比能够让其对中日问题的实质及其可能后果有着“感同身受”的理解[4]6。

其次,反对欧美列强在处理国际问题上的双重标准,要求其对欧亚弱国平等对待,一视同仁,不能偏袒。宣传册中提出,欧美列强基于道义,标榜为了弱小民族而战,那么同样也应该维护中国的合法权益。再从道义角度出发,论述为何维护中国合法权益是西方列强的道义责任时,提出自诩在国际关系中应该秉承公平、正义原则的欧美列强,对中国与其他欧洲弱小国家应一视同仁,持公正不偏的态度。“如此勇敢地捍卫弱小国家权利的美国和其他列强,在见证普鲁士在欧洲被压垮之后,那么不应该允许远东出现另外一个普鲁士。”[4]42

同样,反对西方“双重标准”的言说策略,也被应用到论说青岛之于中国的重要性问题上。

首先,向读者指明了胶州湾在华北地区中外贸易与内陆贸易中的地理区位重要性。指出“胶州湾是整个华北地区最佳的港口。一旦恢复正常状态,胶州湾将会成为华北的商业中心。对这个港口的控制,意味着对于这个港口背后巨大内陆腹地经济发展的控制。”

其次,言明日本对这一地区的控制将导致其他国家中外贸易受阻,日本“将会通过控制这个港口进而获得最大利益,而由于日本人所处的关键地理位置,无论是中国人还是其他外国人,均无法承担的日本控制产生的巨大经济负担。”最后,将青岛之于中国的重要性,类比阜姆港之于南斯拉夫、但泽之于波兰以及密西西比河口之于美国。在西方世界里,将但泽还给波兰,抗拒意大利对阜姆港无理要求,被视为正义、公正之举,将胶州湾与之类比,则中国提出归还胶州湾这一主张正当性与合法性不言自明[6]6。

再次,将远东中日问题延伸类比到欧陆问题上,将日本对中国的种种侵略行径与德国对其他欧洲国家的行为进行类比。在讨论日本对华经济侵略中指出,日本除了采取领土扩张蚕食与财政金融控制之外,还采取一种更为柔和的的途径那就是“和平渗透”。日本“置世界人民对这种‘和平渗透’政策的普遍怨恨而不顾”,依然一如既往,将这种从她“导师”(master)那里学来的策略用在了中国。上文已经提到,日本作为德国真诚和狂热的崇拜者,被称为“远东的普鲁士”。上述对日本“和平渗透”政策的描述,将日本与在当时西方世界作为战争祸首的德国帝国主义相提并论,从而将日本及其对华经济侵略政策,用类比方式展现在了西方读者面前。

此外,将日本对华金融帝国主义政策,与英、法对埃及与摩洛哥的财政控制相类比。对于西方民众而言,金融帝国主义的内涵与表现形式并不陌生,但是对于日本在华金融帝国主义的具体表现,则知之甚少。指出日本通过不断对华贷款,旨在“控制中国的资源,以确保异常高的利率,排除欧洲和美国在中国的金融活动,最后获得对中国金融的独立支配地位。”而日本在华金融帝国主义所采取的种种手段与行径及其可能结果,只需看看当时埃及与摩洛哥便一目了然。日本对华所作所为正如“英国之于埃及、法国控制了摩洛哥一样”[4]23。

最后,将西方关于宗教圣城的观念与事实加以借用,强化中国人的文化圣地观念,将山东喻为中国的文化“圣地”。即使是在一战后的20 世纪初,在西方世界中,“神圣”在一般民众意识中依旧具有崇高地位。将孔子出生地山东视为中国的“圣地”(the Holy land of China)[7]2,使得山东在中国“文化版图”具有特别的意义。依此类推,从而赋予作为山东省关键地域的胶州湾同样具有“神圣性”。西方人思维中的“圣地”概念被巧妙地借用于对孔子故里山东的形容,对于西方读者而言,山东作为“圣地”在中国“文化版图”中的重要性与神圣性不言自明。

综上可见,类比延伸式说理,作为爱国会的主要“发声”方式,在系列其宣传册中得到了普遍地使用。对于大西洋彼岸的美国读者而言,由于空间距离过远以及彼此交往隔膜,对于中日问题的过往与现状及其本质,难以得到全面、客观及准确的认知,本无可厚非。为此,爱国会宣传册中,结合美国民众的惯用表达以及认知习惯,将中日问题类比于欧美同类事物,将远东局势延伸至欧美乃至世界范围内。这一“发声”方式的具体效果不得而知,但是就其考虑到读者、受众理解与接受问题而言,这一方式是可取的。

四、文本的建构者、读者及共处的建构环境

爱国会系列宣传册作为文本,其建构过程受建构者、读者以及建构环境的影响。换言之,宣传册中爱国话语的言说方式与策略,与作为建构者的爱国会群体、作为读者的美国民众,以及作为建构环境的美国社会尤其是公众舆论的影响紧密相关。

从文本建构者即爱国会宣传册的撰写者群体来看,该群体的社会角色与地位、教育背景与知识结构、以及隐性的价值取向等问题在一定程度上对于该宣传册的撰写策略、言说方式有所影响。纽约华人爱国会的主体是当地留学生以及华商。从其会员来源与结构上看有一定的特殊性。近代以来的社会团体中,学会与商会发展均较为成熟,且基本上各自分立。在某些爱国运动中,往往联合组织各界联合会等。但是学生、商人混组社团的现象并不多见。纽约华人爱国会学商混组的结构特征,对于其在爱国宣传中的言说方式有何影响,影响程度如何,通过何种方式发生影响,由于相关史料阙如,有待进一步的讨论。但是,在本文研究语境中至少有如下两点值得关注。其一,学商混合的方式至少说明不同职业背景的在美华人之间差异性较小,融合度较高。这一现象与华人“孤悬海外”不得不彼此借重的现实处境有关。其二,华商的加盟,使得该会的经费更为充裕,为该会的运营解决了财力上后顾之忧。由于缺乏更为详细材料,无法得知该会经费详情。但是,从该时期与其同一类型的位处波士顿的国防会的相关材料,便可知其大概。据林伟研究,从1919 年上半年到1920 年夏,国防会共筹得经费达12 000 美元之巨[1]79。虽然无法据此推测出爱国会的具体经费数额,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两者之间经费差距不至于有天壤之别。

爱国会中以留学生为主的成员结构,使得该团体的整体教育水平较高。留学生所受西方文化与教育的熏陶,使其思想观念与价值取向深深地打上了西方的烙印。较高的教育水平与西方教育背景,对于宣传册中爱国言说影响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一方面,较高的教育水平,使其对于远东局势与世界政治的理解较一般民众更为深刻、透彻,进而能够从更高层次来看待中日问题的历史、现在与未来走向。继之,能够采取更为理性与平和的态度来面对、论说中日问题,避免盲目的激情带来的片面判断。另一方面,西方教育背景对于宣传册爱国话语的影响具有多面性。其一,与国内本土爱国话语言说者相比,身居海外者作为地理上的“局外人”,在一定程度上具有较为“超脱”的态度。其二,与这种地理上“局外人”相生的是一种“彼岸”视角,这种视角加上“西方化”眼镜后,呈现的是另一种风景。如不再将眼光局限于中日之间,而是将中日问题置于整个远东、亚太乃至全球政治格局中予以考量。其三,这种“西方化”眼镜其实是一种有色眼镜,加诸底色之上的是西方的意识形态、西方的利益考量。

爱国会宣传册的读者群体亦即受众与建构者群体共处于同一建构环境中,尤其是同处西方价值观笼罩下的舆论界。文本的受众与读者,并不直接决定文本的建构技巧与表达方式,其主要通过建构者的中介而作用于文本。受众的阅读偏好与思维习惯、现实利益诉求、价值理念是文本建构者的重要考量因素。在爱国会系列宣传册的爱国话语中,基于特定的阅读群体——美国民众,建构者群体在爱国话语中对其予以特殊关注。在爱国发声中,立足于读者群体的阅读偏好、现实利益与价值理念进行言说。

爱国会宣传册的言说方式,在一定程度上符合受众群体美国民众的阅读偏好与思维习惯,同时也对其加以利用。宣传册中较为普遍使用的一种方式是,用美国读者较为熟悉的概念与术语来比喻或者指代东方相似事物。如在前文中讨论过的将日本称为“远东的普鲁士”“东方的日耳曼”“亚洲的普鲁士”等,以及将日本在远东的外交手段贴上“中世纪的马基雅维利主义”标签。此外,还有借用西方有关圣城的观念将山东视为中国文化圣地。

从美国民众的现实利益诉求出发进行爱国言说,是宣传册中较为普遍且有力的言说方式。此处的现实利益是指作为美国公民共同体的国家而言,实质是美国国家利益。日本的最终图谋是独占、支配中国,这实质上违背了美国提出的“门户开放”政策。如宣传册中对于日本在满洲排斥其他国家资本行为、日本对华金融垄断控制等图谋、日本在山东排挤外国势力行径等问题的讨论,无一不是从日本有害美国利益的角度出发,希冀美国对中国伸出“援助”之手。

此外,宣传册中另外一个较为普遍的言说方式是从美国民众信奉的价值理念出发,为中国合法权益发声。宣传册中表达了一种强烈的意图,基于对美国形象善意的认知与想象提出,美国的原则与理念要求其必须站在正义的中国一边。从中日之间,帝制与共和的区别出发,以民主著称的美国从道义上应该选择站在共和一方。在视美国参加一战是为弱小国家反抗强权的情况下,同样提出在道义上美国有义务帮助遭受不公对待的中国。

上述讨论,从文本建构者与读者,及其共处的建构环境两个角度,分析了宣传册中爱国话语的言说方式。三者之间,表面看来各自分立,实质上,在宣传册爱国话语建构过程中,则保持“后台”互动。建构者与读者共处同一建构环境之中,尤其是同一公众舆论氛围中。更重要的是通过建构者的中介作用,读者的阅读偏好、利益诉求以及价值理念对文本发生影响。而作者在迎合读者阅读偏好、利益诉求以及价值理念的同时,又对其加以利用。对于身处美国公众舆论中的爱国会而言,这种策略是可取的也是必取的。

五、结 语

本文基于对纽约华人爱国会系列宣传册的文本考察,探讨了五四运动期间,旅美华人团体如何为中国合法权益辩护,为中国发声。一方面,围绕以何发声与如何发声两个问题,探讨了具体的辩护技巧与言说策略。另一方面,借鉴建构理论,从文本建构者、读者以及两者共处的建构环境入手,考察分析了上述宣传册爱国话语的言说方式。

通过对宣传册的全面考察,可以发现纽约华人爱国会在为中国合法权益辩护,为中国“发声”的过程中,基本上保持了较为理智、克制的态度,这自然与其远离国内民族情绪漩涡有关,更主要是其处在西方舆论界中,力求公正、客观。就其晓之以理、劝之以义、诱之以利这一言说策略而言,这一言说路径的选择是颇为明智的。对于美国读者而言,在迎合其口味的同时,颇具说服力。就形象建构与类比延伸式说理这一“发声”策略而言,基本上较为忠实地体现了在山东问题这一外交场域中,各方所扮演的角色。其中,对于日本的描述与形象建构,虽然带有一定民族主义情绪与感情色彩,但大多根基于事实,绝非臆造。类比延伸式说理,采用美国民众所能理解、接受的方式,拨开笼罩其上的种种迷雾,基本上呈现了中日关系的实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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