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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佩特罗尼乌斯《讽刺小说》中的释奴形象

2023-02-06宋南瑶

语言与文化论坛 2023年2期
关键词:佩特利马奴隶

宋南瑶

《讽刺小说》的标题“Satyricon”(1)本文采用意译法,翻译为“讽刺小说”,但古罗马当时并没有现今语境中的小说这种文体。来自单词“Satura”,意味着形式自由随意,可以描绘多样的角色与多彩的生活。一般认为,《讽刺小说》(Satyricon)成书于公元1世纪尼禄时期,作者是佩特罗尼乌斯(Petronius)。(2)塔西佗(Tacitus)的《编年史》(Annals)中记载了佩特罗尼乌斯的相关信息。佩特罗尼乌斯担任过比提尼亚总督等职务,他放荡和享乐的习性使他成为尼禄的宠臣。佩特罗尼乌斯的成功引起了竞争对手的嫉妒,导致他遭到对手陷害而身陷囹圄,最终割腕自杀。除了《讽刺小说》外,佩特罗尼乌斯还有一些抒情诗流传下来。《讽刺小说》以恩科尔皮乌斯(Encolpius)、阿斯西尔托斯(Ascyltos)与吉顿(Giton)三人的游行与冒险为中心。全书以恩科尔皮乌斯的视角进行描写,这一人物是作者的喉舌。小说在流传中亡佚了一部分。在现存的片段里,最主要也最出名的部分就是特利马尔奇奥(Trimalchio)的晚宴。小说从恩科尔皮乌斯的视角出发,栩栩如生地描绘了他在晚宴上的所见所闻。晚宴主人是释奴特利马尔奇奥。他在主人去世时获释,并继承了主人的部分财产,而后出海从商,逐渐积累财富至家财万贯。但他本人粗俗不堪,爱附庸风雅,热衷模仿贵族,对奴隶毫无同情之心。国内外对释奴的研究较多,但对《讽刺小说》中的释奴仅仅作为材料引用,多一笔带过,对于富裕释奴这一群体的关注也相对较少。本文聚焦于特利马尔奇奥的晚宴,分析释奴形象背后的社会根源,讨论《讽刺小说》塑造的释奴形象。

1.《讽刺小说》塑造释奴形象的社会背景

释奴是被主人释放而获得自由的奴隶。释放奴隶有3种正式的方式:杖式释放、注册释放和遗嘱释放(徐国栋,2011)。此外,也存在非正式的释放方式,如在朋友面前表明释放奴隶、给奴隶自由的愿望,书信释放奴隶,等等。奴隶获得释放,成为古罗马公民或拉丁人,不享有某些政治权利。释奴与原主人的关系会发生变化:原主人变成了保护人。相应地,释奴与原主人之间的权利与义务关系也发生了改变。法律明文规定了保护人的权利与释奴的义务,即“释奴必须尊重原主人,维持必备的礼节,每年必须为原主人服务一定的期限。期限的长短各有不同”(刘津瑜,2014)。

一般来说,释奴获得自由的原因有4种:一是奴隶即将死亡,主人给予奴隶自由来安慰他们。二是主人去世,立下遗嘱给予奴隶自由。有的主人甚至会为关系密切的奴隶提供小部分财产,来表明自己是一位好主人,博一个善良的名头。三是奴隶“因为他们的功劳而获得自由”(Dionysius,1939)。“功劳”可以有多种,对主人有益之事都可以算作“功劳”,例如作为主人的商业代理人参与商业活动、挽救主人性命等。四是奴隶作为手工业者或商人参与商业活动,积累财富,赎回自由。此外,也有可能主人非常喜欢奴隶,收养奴隶作为自己的子女,或者为了娶心爱的女奴而释放她(Shelton,1998)190。

从罗马共和国后期到罗马帝国前期,罗马的国家版图不断扩大。这给罗马人提供了广阔的市场。而罗马地中海霸主地位的确立,更是为航海贸易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同时,通过战争,罗马也掠夺了大量奴隶,为商业和手工业的发展创造了机会。这些有利条件,为释奴带来了致富机会。

释奴参与商业贸易相对其他阶层来说更占有优势。在古罗马,农业是最重要的产业,手工业和商业都受轻视。从事商业和手工业的人,主要是一些地位不高的自由民、释奴、奴隶等。手工业被认为是“低贱的”,因为在工场工作的人没有自由。 至于商业,当时罗马人普遍认为贵族不适合经商,拥有土地才是贵族的标志,重农轻商的思想一直存在。罗马贵族以参与商业为耻,尤其是航海贸易。释奴地位低贱,束缚相对较少,可以自由地从事各种贸易活动。贵族不直接参与商业,往往依靠释奴作为他们的代理人,间接参与商业。这些释奴往往在获得自由之前通过训练、教育和实践积累了从商的知识与经验,获释后也与原主人的关系非常密切,通常能获得原主人在资金、人脉等方面的支持。也有奴隶在主人去世时获释,同时继承了主人的部分遗产,作为发家的起始资金。特利马尔奇奥的发家并非只是小说的虚构。在罗马,释奴使用主人的氏族名,继承主人的部分财产,这并非罕见之事。

释奴经商富裕之后,可以利用财富为社会作贡献,从而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扩大自己的影响力。梅鲁拉(Merula)是一位释奴。为了加入六人委员会(3)参与公共建设项目的社会团体。,他为国库贡献了2000塞斯特尔提乌斯(罗马货币)。此外,他还捐赠了30000塞斯特尔提乌斯用于在赫拉克勒斯神庙竖立雕像,捐赠了37000塞斯特尔提乌斯用于修路(Shelton,1998)202。这样的例子还有不少。释奴富裕之后,或为了荣誉或为了特权,确实为社会与国家做了不少贡献。从“六人奥古斯塔莱斯”(4)“六人奥古斯塔莱斯”或“奥古斯塔莱斯”是以释奴为主要成员的团体,在罗马帝国各地人数不同,少至30余人,多至100余人。在意大利城镇,释奴尤其“奥古斯塔莱斯”,直接效忠于皇帝。除了《讽刺小说》以外,关于“六人奥古斯塔莱斯”的文献记载并不多,主要出现在铭文中。根据亨里克·穆瑞森(Henrik Mouritsen)的研究,“奥古斯塔莱斯”的主要作用是为帝国各城市提供财富,“奥古斯塔莱斯”的成员从而得到相应的荣誉与名号。这样的组织中,我们可以看到富裕释奴群体对帝国所提供的经济支持。同时他们因为这些贡献,或能得到某些特权,或赢得当地居民的尊敬,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扩大自己的社会影响力。

富裕的释奴越来越多,在罗马社会中的作用已经无法忽视。在继承遗产方面,罗马帝国特别针对富裕释奴,在公元9年颁布了《巴比亚波培亚法》(LexPapiaPoppaea),规定如释奴留下10万塞斯特尔提乌斯及以上财产并且其子女少于3人,无论是否立遗嘱,保护人应获得一人的份额(盖尤斯,1996)。此前古罗马有保护人可以继承释奴一半财产的法律,但被裁判官告示修正。而到了帝国早期,由于富裕释奴的增多,保护人不愿错失对富裕释奴的财产的继承,《巴比亚波培亚法》才应运而生。

释奴不能作为一个独立的阶层,主要是因为他们的身份不能传承。按照后代出生时间的先后,他们的下一代要么是奴隶,要么是自由民,不会再是释奴(Mouritsen,2011)208。罗马人认为,释奴的后代才是自由的,而释奴本人因为遭受过人格和身体方面的侮辱,尽管被释放,也不能算作自由的公民。即使释奴变得足够富有,他们也不能竞选公职,不能加入元老院,也不能正式参加马术活动(Shelton,1998)191。女性释奴则不允许嫁给元老贵族。这样一来,释奴在纵向的延续就被切断了。但释奴在经商富裕之后积累的横向联系却不会被切断。释奴可以利用财富结交贵族、加入某些荣誉组织、举办晚宴、进行慈善活动等,来扩大自己的影响力,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讽刺小说》中的特利马尔奇奥就是这样做的。

随着经济的发展,罗马早期淳朴简单、崇尚节俭的社会风气也随之一变。从罗马共和国后期开始,罗马在对外征服中获得巨大经济利益,俘虏大量奴隶,成为地中海世界的霸主,海外贸易有了巨大的发展。财富、劳动力、奢侈品源源不断流入罗马。同时罗马人民在对外接触的过程中,接触到了新的文化价值观,其原有的勤劳朴实的品格渐渐发生变化。到罗马帝国早期,和平稳定的环境更是滋生了奢靡享乐之风。这一时期,衣食住行各方面都逐渐向奢侈的方向发展,各种奢侈品价格高涨,如柯林斯的青铜器、东方的香料和丝绸等。

奢侈问题已成为罗马社会中的棘手问题。有良知和道德感的知识分子纷纷批判奢靡之风,歌颂和追求道德。塔西佗(Tacitus)感叹道:“这种奢侈之风与古代的纪律和我们祖先的遗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我们祖先的时代,勇气而非金钱构成了罗马国家的更好的基础。”(塔西佗,1981)136讽喻诗人尤维纳利斯(Juvenalis)同样追忆过去的罗马社会,讽刺当下罗马人的奢侈。老普林尼(Pliny the Elder)也同样怀念罗马在过去朴实的社会风尚,厌恶当时的炫财之风。他直接指责说:“第一个戴金戒指的人简直罪不容诛。”(Pliny the Elder,1938)在老普林尼看来,把金子戴在手上的行为助长了罗马人炫耀财富的奢靡之风。除了戴金戒指的流行,随后还出现了戴金扣针、戴镯子的行为。女人的胳膊、手指、脖子、耳朵、头发,甚至腰上和脚上都有金饰品(Pliny the Elder,1938)。老普林尼还提到奴隶的奢侈行为,说奴隶会在他们象征被禁锢的铁戒指外面镶一圈金子,身上其他装饰都是纯金的(Pliny the Elder,1938)。这在《讽刺小说》中也能见到。

2. 富裕释奴成为文人的讽刺对象

罗马帝国早期,富裕释奴在罗马经济中的影响难以忽视,在社会中也有较大影响。加上社会流行奢侈与享受,富裕释奴也不例外。文人们很快注意到这一群体。富裕释奴的形象逐渐进入文学领域,并最终成为文学史上被讽刺的经典形象。

与依附元首、掌握实权的释奴不一样(5)文人对依附于元首的释奴也有很多批评,如尤维纳尔对克劳迪元首的释奴帕拉斯(Pallas)的抨击,主要批评这些释奴的权力过大。,富裕释奴尽管拥有大量钱财,但政治地位较低,即使担任官职也多为低微官职。从事工商业致富的释奴与拥有知识和文化修养的释奴也不一样。罗马存在文化释奴群体。在苏维托尼乌斯(Suetonius)所著的《名人传》中,不少语法学家、修辞学家、诗人是释奴,在罗马文学史上留名。而富裕释奴却只遭到了文人的讽刺。富裕释奴多为从事工商业发财,文化修养不高,是罗马人民眼中的“暴发户”。

这一传统的开始可以从塞涅卡(Seneca)的文字中窥得一二。塞涅卡在《致卢基利乌斯的道德书信集》(ADLuciliumEpistulaeMorales)的第27封信札中提到了加尔维修斯·萨比努斯(Calvisius Sabinus)这个人。塞涅卡批评加尔维修斯文化水平低、记忆力差,不思进取,只想走学习捷径。加尔维修斯重金购买两个奴隶,命令他们一个熟记《荷马史诗》,一个熟记赫西俄德(Hesiod)的《神谱》(Seneca,1917)。塞涅卡毫不留情地批评了加尔维修斯的愚蠢行为,说他有释奴的头脑。很显然,塞涅卡所说的“释奴的头脑”中的“释奴”,指的是有赚钱能力但没有文化修养且不愿意自己努力的这类释奴。塞涅卡是当时的文豪,他鄙视释奴空有钱财而没有文化。这无疑引导了人们对释奴的看法,加深了社会对富裕释奴的偏见。

在尼禄(Nero)的宫廷文人中,塞涅卡无疑具有重要影响力。阿格里皮娜(Agrippina)将塞涅卡从流放地召回来,即是认为塞涅卡的文名具有重要影响力,能够博得国人好评(塔西佗,1981)395。之后塞涅卡更是担任尼禄的老师,教导尼禄。塞涅卡公元62年失势,退出宫廷从事著述事业,公元65年自杀。虽然塞涅卡在公元62—65年间退出公共生活,但他在文坛上仍有较大影响力。佩特罗尼乌斯可能在公元62—63年担任执政官,受到尼禄接见,获得尼禄的宠信,但很快在公元66年便被陷害自杀。佩特罗尼乌斯乃至当时的文人群体,都或多或少受到了塞涅卡的影响。

从塞涅卡到佩特罗尼乌斯,两人对富裕释奴的认识和讽刺一脉相承。塞涅卡和佩特罗尼乌斯敏锐地注意到了富裕释奴的野心,发现释奴在从事工商业发财后用文学修养装饰自己,追求贵族精英的地位。塞涅卡和佩特罗尼乌斯都抨击了这一点,鄙视或嘲讽富裕释奴在文化修养方面的不学无术。富裕释奴群体最终被塑造成空有财富而无文化素质的形象。在他们笔下,富裕释奴拥有大量财富却没有文化修养的形象逐渐深化。不同的是,加尔维修斯是当时社会中富裕释奴的一员,塞涅卡在书信中把加尔维修斯作为富裕释奴的典型代表,批评这一群体的特点,即不学无术、不思进取,侧重于在道德层面对富裕释奴进行抨击;而佩特罗尼乌斯则根据当时的社会背景,在塞涅卡描写的基础上丰富了富裕释奴的形象特点,嘲笑特利马尔奇奥没有文化素质,还要炫耀自己的文化修养,让读者在特利马尔奇奥的言行中能直观地感受到特利马尔奇奥的滑稽形象。

这与两人的性格和身份有关。塞涅卡是道德哲学家,强调道德;而佩特罗尼乌斯则被认为“精于享乐之道”。根据塔西佗的记载,佩特罗尼乌斯善于迎合尼禄的品味,“成了尼禄的风雅顾问”,得到尼禄的宠信(塔西佗,1981)588。对于佩特罗尼乌斯来说,选择富裕释奴作为嘲讽对象,既有前例,又在政治上相对安全,他显然不是无的放矢。作为尼禄宫廷中的文人,佩特罗尼乌斯的写作要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同时,引起尼禄的兴趣。富裕释奴正是讽刺作家最合适的嘲讽对象。

3. 《讽刺小说》中的释奴形象塑造

3.1 中心人物:可笑的特利马尔奇奥

特利马尔奇奥原来是一名来自亚细亚的奴隶,先后在迈西纳斯(Maecenas)家族和庞培(Pompey)家族效力。后来,主人在去世时给予特利马尔奇奥自由,并赠予他一笔财富。特利马尔奇奥获得自由和钱财后,投身于商业贸易,主要从事海上贸易,建造船只运输商品,赚取高额利润。这类生意非常依赖天气和海洋状况。特利马尔奇奥的第一次海运就因遭遇海难而宣告失败。不过,他重整旗鼓,再次航行后便赚得1000万塞斯特尔提乌斯,成功致富(Petronius,1913)227。之后,特利马尔奇奥购置地产,发展农牧业,并从事商贸活动。特利马尔奇奥越来越富有,最终成为一名大富翁。书中这样描绘特利马尔奇奥的富有:“风筝能在特利马尔奇奥的地产上空飞一天。他是百万富翁中的百万富翁。”(Petronius,1913)131

从奴隶到释奴到奴隶主,特利马尔奇奥既标榜自己没有忘本,同情奴隶,又充满了作为奴隶主人的优越感。一方面,他曾经是奴隶,说自己同情奴隶。在晚宴中,特利马尔奇奥也给予了个别奴隶自由。在设计遗嘱的时候,他计划释放所有的奴隶,并为亲密的释奴提供部分财产。 另一方面,他喜怒无常,非常残暴,对妻子和奴仆随意责骂。他的妻子曾批评他随意亲吻奴隶,他听后便恼羞成怒,用杯子砸自己的妻子。他打了自己的妻子也不后悔,只为自己做辩解。特利马尔奇奥虽是奴隶出身,但对奴隶也是非打即骂。不过他非常好面子,想处罚奴隶但又碍于晚宴上众人求情,好几次都不得不罢休。

尽管成功跻身富人的行列,但特利马尔奇奥的出身依旧很尴尬。这一点可以从书中对他的外貌描写来窥见(Petronius,1913)121:“他的脑袋剃得光光的,从一件血色斗篷里探出来。他穿了厚重的衣服,脖子上还围了一块餐巾。餐巾上有一条紫色的宽条纹,四周则悬挂着流苏。” 光头是奴隶的标志之一,紫色却是元老贵族才能使用的颜色。这种互相矛盾的描写表明特利马尔奇奥的尴尬处境:他虽然是富裕释奴,却难以晋升至贵族阶层(Petersen,2006)。

特利马尔奇奥既对自己的富有感到自豪,炫耀自己拥有的财物,又依靠经济力量积极追求政治和文化方面的声誉,来扩大自己的社会影响,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一方面,他凭借为国家提供财富而成为“六人奥古斯塔莱斯”的一员,是奥古斯都学院的成员,享有戴金戒指和穿长袍的特权(6)奥古斯都学院的成员被允许在重要的公共场合身着长袍坐在宝座上。特利马尔奇奥作为“奥古斯塔莱斯”成员,有权力戴金戒指。,并以此为荣。在特利马尔奇奥自撰的墓志铭中,他也强调了自己的雕像要穿长袍、戴金戒指,要刻画自己大宴全城的场面(Petronius,1913)216,显示出他对自己的财富、荣誉与特权念念不忘。另一方面,他在文化上也做了努力,迫切地想要摆脱“文盲”的标签。特利马尔奇奥提前为去世后的自己拟写的墓志铭即表现了他的这一特点(Petronius,1913)216:“这儿躺着特利马尔奇奥,迈西纳斯家族释放的释奴(7)特利马尔奇奥被允许有这个名字,是因为在成为庞贝家族的奴隶之前,他曾为一个名叫迈西纳斯的主人效力。奴隶们被允许在迁移时保留他们原来主人的名字,以防由于名字相似而产生混淆,因为他们的名字非常多。。尽管没有上学,他仍然成为奥古斯都学院的牧师。他曾经可以跟随罗马的任何地方官,但他拒绝了这一机会(8)特里马尔乔夸口说,如果他选择以释奴的身份前往罗马,他可以成为罗马十人队(the decuries)的一员,或者提供低级公共服务的骑士团(orders)或行会(guilds)的一员。。他虔诚、英勇、忠实,白手起家,最终留下了3000万塞斯特尔提乌斯的财产。他从未听过任何一位哲学家的话。再见吧,特利马尔奇奥;同样地,再见,路人。”从墓志铭可以看出,特利马尔奇奥首先肯定自己的政治能力与文化修养,其次才是拥有的财富。他对于自己所缺乏的东西更加在意。他努力学习希腊罗马文化知识,建造了他自己的图书馆。在晚宴上,他也非常热衷于展示自己的文化艺术修养。不过特利马尔奇奥这样的做法反而弄巧成拙,进一步暴露了他在文化上的鄙陋与浅薄。比如,他自诩熟读《荷马史诗》,但在讲述荷马笔下的特洛伊战争时混淆了特洛伊的敌人,在展示雕刻特洛伊木马的银盘时指鹿为马(Petronius,1913)185。他自诩善于吟诗,无所不知,但实际上是一个绣花枕头,只有一些东拼西凑的谈资。特利马尔奇奥的无知在他的自夸之下,显得更加滑稽可笑,这也达到了作者佩特罗尼乌斯的讽刺意图。

3.2 群像衬托:自我认同的释奴群体

特利马尔奇奥身边有一群释奴,这群人被安排在餐桌上指定的地方。这群人有一个共同点:奴隶出身,从事某一具体的职业,后来获得自由。他们的职业多半是些低级的体力活,例如运输木材、承办丧事等。后来,每个人各有际遇:有的意外发财(9)如提西帕斯(Ctesippus),一位意外继承富孀遗产而发财的释奴。,有的通过努力致富,最终赎回了自由身。在获得自由后,他们也一直与特利马尔奇奥保持着密切关系。

特利马尔奇奥在航海贸易中投机暴富之后,就退出了航海贸易,购买大量的不动产。越来越富有之后,他就开始资助释奴。释奴依靠特利马尔奇奥的资金从事商业贸易活动,可以继续为特利马尔奇奥积累财富。

《讽刺小说》对特利马尔奇奥身边的释奴描写相对较少。从仅有的少量文字来看,这些描写非常明显地反映了这些释奴在思想与观念上的一致性与排外性。

特利马尔奇奥的释奴赫尔墨罗斯(Hermeros)辱骂小说主人公阿斯西尔托斯和吉顿,集中体现了他对特利马尔奇奥的维护。争吵的起因是阿斯西尔托斯嘲笑特利马尔奇奥为客人准备的礼物单,惹恼了赫尔墨罗斯(Petronius,1913)181。赫尔墨罗斯针对这件事,发表了长篇大论。首先,他肯定了特利马尔奇奥的富裕,且以此为荣。其次,他自豪于自己自食其力恢复了自己的自由身,也自豪于自己没有违法犯罪。最后,他讨厌几何学、修辞学、文章评论学等不实用的学问,喜欢简单的实用之学,如认字、钱币换算等,鼓吹自己受到过学校教育。这位释奴站出来说话,是为了维护特利马尔奇奥的荣誉。特利马尔奇奥对此也很高兴,不过他还是出来制止了吵架,让赫尔墨罗斯对年轻人宽容点,保持理性(Petronius,1913)183。

释奴尼塞洛斯(Niceros)在特利马尔奇奥的要求下,讲述了自己的冒险经历——遇到狼人的故事(Petronius,1913)191。随后特利马尔奇奥也讲述了自己经历的恐怖故事(Petronius,1913)195。显然,释奴在外的冒险经历在晚宴上是一份不错的谈资。

尽管特利马尔奇奥成为大富翁之后,改变了生活方式,向贵族靠拢,想跻身贵族阶层,但很明显他与身边的释奴在思想观念上具有一致性,并没有脱离释奴圈子。特利马尔奇奥身边的释奴,对内互相认同,为自己获得自由而骄傲,对外则具有排外性,坚决维护自己的主人以及释奴的形象。

3.3 求财与炫财:《讽刺小说》中释奴形象的共性

对财富的追求是《讽刺小说》中的释奴共有的特点。

在小说中,特利马尔奇奥是一名富商。他继承了主人的遗产,然后用这笔钱建造船只,在普提奥里港从事航海贸易。他依靠航海贸易发财致富,然后用赚来的钱购买土地、奴隶和牲口,将商业与农业结合起来,继续增加自己的财富。他的庄园可以生产各种产品,如羊毛、柑橘、辣椒、蜂蜜等(Petronius,1913)131。当特利马尔奇奥的财富积累得越来越多之后,他还开始资助自己的释奴,让释奴为他继续赚钱。

特利马尔奇奥曾经拒绝了一位富裕的女商人的追求。他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从而对自己的妻子也连带着心怀怨愤(Petronius,1913)223。在罗马,未婚的女富商意味着巨额财产。这样的女人一直是受追捧的。特利马尔奇奥未必没有炫耀之意,不过更多的则是对与财富失之交臂的悔意,以及对现任妻子的不满。

在晚宴聊天时,宾客们还谈论了特利马尔奇奥的释奴友人,特意说“不要看不起特利马尔奇奥的释奴朋友”(Petronius,1913)133。他们特意提到了几位有钱的释奴,显然很重视财富。释奴渴望并积极追求财富。释奴有钱之后会去买房子、买土地,过上流贵族的生活。在这方面,特利马尔奇奥显然是他们的榜样与标杆。所以当阿斯西尔托斯嘲笑特利马尔奇奥准备的礼物之时,释奴赫尔墨罗斯非常生气,认为阿斯西尔托斯侮辱了特利马尔奇奥。赫尔墨罗斯非常恼火,说:“难道我们主人准备的好东西对你来说还不够好吗?我猜你肯定更富有,习惯于更好的生活了。”(Petronius,1913)177赫尔墨罗斯看不起阿斯西尔托斯,骂他是“一个吃白饭的流浪儿”。贫穷的阿斯西尔托斯嘲笑举办晚宴的富翁特利马尔奇奥,这让赫尔墨罗斯火冒三丈。赫尔墨罗斯强调有钱的好处,如可以赎回自由、可以多吃几顿饭等。可以说,赫尔墨罗斯站出来辱骂阿斯西尔托斯,不仅仅是维护特利马尔奇奥,更是维护财富、强调财富的重要性。

《讽刺小说》也极力地渲染了特利马尔奇奥展示财富时的场景。特利马尔奇奥从服饰、奴仆、菜肴、器物等方面展示了自己的财富。在他自己举办的晚宴上,特利马尔奇奥大肆炫耀自己的财富。从出场的外表描写起,特利马尔奇奥就在展示自己的财富:“左手小拇指上戴了一个巨大的镀金戒指。一个似乎是纯金的、较小的戒指戴在挨着小拇指的无名指上的第一个关节处。这个戒指上装饰的小星星则是用铁制作的。他不满足于这样的财富展示,甚至将右胳膊露出来。手臂上戴着一个闪闪发光的金手镯,还有一个环吊着一圈闪耀金属的象牙手镯。”(Petronius,1913)123很明显,特利马尔奇奥在炫耀自己的富有。他的妻子同为释奴,也穿戴黄金,展示财富。此外,特利马尔奇奥还展示了自己所拥有的科林斯托盘。晚宴上的菜品也都很奢侈,有各种各样少见的、昂贵的食材。

《讽刺小说》中的释奴充满了对钱财的渴望之情、对财富的炫耀之心。他们活跃在商业贸易中,以自己的能力获取财富,并以自己的赚钱能力为荣。他们所处的环境则是流动的,充满了经济活力。他们每个人都可以用自己的能力去赚钱,实现从贫穷到富裕的变化。

特利马尔奇奥自豪于自己的富裕,也爱炫耀财富。他为周围市民大办宴会,让全城参与,其目的不过是想要获得城市市民和上层贵族的认可。不过他仍然处于一个尴尬的地位,并没有多少市民认同他,贵族们亦看不起他。书中的主角恩科尔皮乌斯虽然对特利马尔奇奥的财富感到惊叹,但依旧嘲笑他的粗鄙与浅陋,嘲笑他对公民的滑稽模仿。特利马尔奇奥的财富无人能比肩,而他的出身和文化修养是他的弱点。特利马尔奇奥终究没有得到贵族的认可,甚至还受到贵族的嘲笑。

从《讽刺小说》来看,富人在城镇社会生活中的作用越来越明显。但真正要从释奴到贵族,实现阶层的跨越,仅仅是财富上的变化并不具有说服力。阶层的跨越是非常难的。实际上,释奴要加入元老院是不可能的,没有政治前途。释奴想进入贵族圈子,获得贵族真正意义上的认可,也非常困难,正如贺拉斯(Horace)所说:“尽管你以财富为傲,但财富并不能改变你的出身。”(Horace,2004)

尽管如此,释奴可以为自己的自由人后代铺路,让后代进入元老院或骑士阶层,以这样的方式让后代实现阶层的跨越。贺拉斯之父即是一名释奴(苏维托尼乌斯,2000)。他获得自由后购置地产,转变生活方式,让儿子贺拉斯接受教育。贺拉斯加入了布鲁图斯(Brutus)的军队,并被任命为士兵保民官——中低级军官,这对一位释奴的儿子来说是一种特殊的荣誉。显然,即使是自由民,想要跻身中上层也并不容易。

4. 《讽刺小说》中释奴形象描写的意义与价值

作为尼禄时期的罗马贵族,佩特罗尼乌斯对释奴形象的刻画与描写,非常具有参考价值与意义。

首先,佩特罗尼乌斯对富裕释奴的刻画继承了塞涅卡的传统。从塞涅卡到佩特罗尼乌斯,文人对富裕释奴的看法是一致的,即空有钱财而没有文化修养的糊涂人士。佩特罗尼乌斯从罗马社会取材,加以细化与丰富,塑造了十分经典的富裕释奴形象——通过航海贸易发家致富,没有文化修养,爱附庸风雅,爱炫耀,加深了社会对富裕释奴的刻板印象。

其次,佩特罗尼乌斯对释奴形象的描写和嘲讽是对现实的反映。释奴在罗马政治经济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但是相较于政治生活中的释奴,关于从事工商业的释奴的资料相对较少。佩特罗尼乌斯的小说侧重于对释奴的经济情况、生活状态进行浓墨重彩地描绘。这些描写与早期罗马帝国社会历史相互印证,能够反映时代背景,为研究古罗马释奴群体提供了可供参考的资料和文学角度的印证。

第三,佩特罗尼乌斯对特利马尔奇奥的嘲笑表明,当时存在一个富裕的释奴群体,且这一群体已经不能为罗马精英所忽视。从事工商业的释奴在罗马社会生活中所发挥的作用越来越明显、越来越重要,越来越引起贵族的重视。佩特罗尼乌斯通过塑造特利马尔奇奥这一形象告诉我们,教养与文化比物质财富更重要,空有财富只能被嘲笑。在凯思琳·S.兰普(Kathleen S. Lamp)看来,这是因为佩特罗尼乌斯意试图以某种有教养的品位或判断力而不是物质财富来定义阶级,维护贵族的身份地位(Lamp,2014)。以塞涅卡和佩特罗尼乌斯为代表的文人,保持着对富裕释奴的刻板印象与偏见,认为他们粗鄙浅薄,没有文化。正如穆瑞森所说:“富裕的释奴最终成为文学领域不配拥有财富和美德的富人。”(Mouritsen,2011)288佩特罗尼乌斯由此塑造了一个极具戏剧性和讽刺意义的富裕释奴形象,此类形象在文学史上经久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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