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秘语——鲜章平的诗情与诗境

□ 程相申

诗人、作家鲜章平

这些年来，鲜章平不间断地创作诗歌、散文、小说，作品不仅散见于各级报刊，还集结出版过几本文集，但他最爱的还是诗，也最擅长写诗，这与他的性格和人生经验有关。

鲜章平是个内心敏感细腻的人，这使他会比常人感受到浓度更高的喜怒哀乐，这也是一名诗人最宝贵的特质。他不满足于仅仅用天分观察这个世界，还深度地参与别人的世界，也邀请别人参与到他的世界中。或者说，他以中国传统文人的宇宙观展开想象，丰富着以往的人生经验。他就这样扑到红尘中拥抱风雨雷电、爱恨情仇。生命的澎湃和变化无常往往令他激动不已。诗歌是最适合表达汹涌情绪的一种方式，但鲜章平没有把写诗当作情绪的宣泄，而是将其作为一种有克制的情感倾诉，表达上的克制，会让诗更有力量。这就像他人一样，外表平静，内心却激情奔涌。

诗歌集《天山脚下是故乡》就体现了鲜章平的这一性格特点。鲜章平创作了很多诗歌，本集只收录了他的部分作品，这些作品大多带有现实主义色彩，同时也具有边塞诗的特点，是鲜章平多年来阅读、行走、静思的成果。他将历史和现实、过去和未来揉和起来，诗的气象思接千载，从长安写到西域，从张骞写到细君、解忧，思绪信马由缰、无拘无束。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新疆兵团军垦战士犁地

我们从诗集目录中就可以了解到鲜章平军垦后代的身份。他的身上有一种从血脉里继承来的使命感，心中装着家国情怀。生活在这方土地上的军垦后代有着这样一种共性，他们爱这块土地爱得深沉，作为诗人，鲜章平把对这块土地的爱浓缩在诗里，写也写不完，写也写不够。

《兵团，兵团》，鲜章平用重复的词语作为标题，既制造了诗眼，也创造了一种铿锵的语境。“我从南泥湾走来/井冈山记录着我的前世/天山南北续写我的今生”，语言轻描淡写又重如千钧。《兵团，兵团》组诗篇幅长达三百七十行，其中历史典故信手拈来，情绪倾泻一气呵成。鲜章平很擅长这种题材，喜欢使用特定类型的词语，善于使用排比句式制造感情上的递进。如：“他们中有撒播‘五四’火种的莘莘学子/他们中有走过二万五千里的钢铁战士/他们中有曾经翱翔蓝天的空中骄子/他们中有曾经驰骋大洋的海疆卫士/他们中有黎明前弃暗投明的迷途者”。又如：“一个个气死牛的开荒记录/一个个战严寒的顽强经历/一个个斗蚊虫的‘宝典秘笈’/一个个创高产的时代辉煌/一个个接地气的技术革新”。这种技巧很好地呈现了主题思想。鲜章平诗的炼句也很精彩，如：“信念是铁，缺铁就会贫血/创新是钙，缺钙难以站立”，读来抑扬顿挫，有韵律之美。

从《伊犁，伊犁》《军垦后代》《两代人的乡愁》《辽阔》到《乌鲁木齐的第一场雪》《乌鲁木齐的温度》，鲜章平一首接一首，似乎永远表达不尽他对这块土地的热爱与眷恋。“经历了人生的风雨才品出故乡的味道/无论走到哪里，永远走不出对你的眷恋/一次次流浪，一次次远行/只能使我对你的感觉更加刻骨铭心/我要说，你是我的山河，我的爱情/我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无私的馈赠”(《伊犁，伊犁》)。

鲜章平为人不矫情，写作也一样。他的灵感大部分来自于实际的生活体验，部分来自于诗人独有的幻想世界。他努力从平凡生活中发现诗，从无意义中找到意义，然后重新组合，发挥想象力，制造距离感和空间感，从而营造出其诗歌特有的境界。他写作风格的形成受天赋、性情和后天学习所影响，而他的思想倾向、人生境界、审美情趣也体现着他对当代社会的思考和自我审查。

鲜章平擅长书写现实主义题材的诗歌，但不能说他就属于这个流派。难能可贵的是，红尘滚滚，人到中年，鲜章平性格中还保留着一些纯真和童趣。他的浪漫主义情怀也使他能够在诗歌的框架内自由想象，创造出虚实结合的语境。如《茶舞》：“像一群天鹅游弋在平静的湖面/忽而有一只踮起脚优雅地旋转/热情的水唤醒了沉睡的灵魂/一粒茶有一粒茶的思想/一只杯装得下整个春天……”“茶遇见水/是前世和今生的复合/浮或者沉/都是一个美好的过程，”鲜章平摆脱以事论事、以物论物的局限，用灵动的语言将“茶”的别离/我多想放声大哭泄空心中的悲伤/可是我只能把微笑留给您/就如您强忍着疼痛安慰我/‘快回吧，工作要紧！’/谁能想到生离竟成了死别/这一挥手成了一生的遗憾”。

鲜章平的诗歌里最多的是表现家国情怀的主题，如《祖国》《当亿万双手紧握在一起》《信仰是战胜恐惧的一剂良药》等等，不胜枚举；有对微小生命的关注，如《流浪猫》《开在深秋的花》等；有对故人的缅怀，如《别离》《可克达拉不会忘记》等；有对自然的热爱，如《伊犁河边的薰衣草》《伊犁味道》等；还有活泼泼的人间烟火，如《孜然，人间烟火》：“在生动的烟雾中/你是撩人胃口的妖精/隔着拥挤的人群/执拗地钻入我的心肺/羊肉串在炭火上跳舞/你是最好的伴侣/浸入骨肉的与其他物象联系起来，气韵流动，语言抒情，是一种与现实主义截然不同的诗意风格。再如《江南春城的蛙鸣》：“不管马路上刺耳的鸣笛/不管街市里刺眼的灯光/我就在这里/张大了嘴尽情地歌唱/绿树为我屏蔽了喧嚣/荷叶为我撑起了绿伞/这小小的荷塘/是我在都市里的天堂”。诗人将自己想象成蛙，以低于草丛的高度呐喊，流露出的些微童趣，也泄露了鲜章平在平静外表下的偶尔跳脱，浪漫就潜藏在这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中。鲜章平诗歌的浪漫主义主要通过对自然情景的描绘来实现，有时也会通过个别诗句的造境来实现，如《六十七团旅游资源考察记》：“这里有最好的土壤/所以这里有最好的葡萄/和葡萄酒/至于像欧洲的哪个地方/我的左耳朵没有告诉右耳朵……”

可克达拉大桥

鲜章平体察生活的复杂与严峻，理智地深刻内省，再用诗歌感性地释放，流露出一种悲悯，表现了诗人所具有的社会责任感。如《白与黑》：“雪总想隐瞒什么，当然/她是善意的/害怕孩子们看见丑恶/黑暗有时候是最好的颜料/而雪不行/乌黑的滚烫的烟囱/最终把雪白的天幕/戳了个窟窿/大地白了又黑/黑了又白/雪不停地下/最后，化作黑色的污水/羞愧地钻入地缝/烟囱依旧扬眉吐气”。这是诗人直面社会现实问题，用良知创作的作品。

鲜章平也有自己的诗歌边界，他愿意拿来分享的都是能引起大众共鸣的主题。《天山脚下是故乡》中收录的诗歌，表达对父母思念的诗就有十首。父母是我们与死亡之间的一道屏障，他们的逝去，对于生性敏感的诗人来说，痛苦是无边的。鲜章平一首一首、一遍一遍，倾诉着对亲人的思念，引起我们深深的共情。如《母亲，恕儿不孝》：“正午两点的年夜饭是多么无奈/我忍着泪水为您喂下一口团圆饭/看着您大口地吞咽着即将爱恋/一同走向烟火人间”。在鲜章平笔下，世间就是这样，有着各种悲欢与离合，超脱与现实。

美丽的喀拉峻

鲜章平的创作激情也有平复的时候，他一时的迷茫偶尔会流露在字里行间。《秋天是人到中年的沧桑》《微信时代》《开在深秋的花》都从意象里透出惆怅和对人生的思考。如《门》：“走出去/又是一个天/身后是空空的屋/和满屋的回忆……”“离开之后才明白/人的根永远无法腾挪/挣扎有什么用呢/我们能选择伴侣/却无法选择父母/彷徨/有时候真想停下来/任时光从身边溜走”。这大概就是中年人普遍需要面对的问题吧。

在诗集的第三部分，诗人以一种缓慢移动镜头的方式，带领我们将目光投向远处。《爱上攀枝花》《嘉兴吟》《绍兴，温婉的山水孕育出铮铮铁骨》《在乌镇，赴一场千年的约会》《在苏州，品味慢生活》等，这些游诗的创作方式，鲜章平仍然采用了他最熟悉的特定类型的词语，着重突出了红色历史和情怀。在这类诗歌上，他有力地展开了思想和语言，显然，对他而言，这有着进一步推敲、挖掘的意义。值得一提的是，在《攀枝花:五行之中的风景》组诗中，鲜章平使用了意象、象征等现代诗歌创作手法进行创作，从“金：刚柔并济的气质/木:生生不息的活力/水:兼收并蓄的胸怀/火:万千气象的源泉/土:万物生长的摇篮”展开想象，诗歌不仅召唤出诗人内心埋藏的情绪和感受，也给我们以活泼自如、节奏鲜明又文采斐然的感觉。

每一个中国人都有无法割舍的家国情怀。而在表现家国情怀的诗歌中，鲜章平的诗歌境界有时会从“有我”闪现到“无我”中，从自我的情感释放升华至家国情怀。岁月的沉淀与积累，让鲜章平在诗集中渗透了娴熟的语言技巧与叙事的自由，他的诗歌有一种缜密的逻辑表达，有历史的高度、人性的深度，但情感的表达方式一如他写作的本真——文字自由、叙述真切、语言畅达。不可否认的是，熟练地使用某种特定语言，在帮助诗人确立风格的同时，也可能让他陷入或多或少的自我重复中，这应该是鲜章平目前突破自己所要面对的最大难题。

鲜章平对挚爱的故乡有赞美亦有忧虑，我相信，诗歌真实的表达比虚无的呐喊更有价值，鲜章平为此付诸了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