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证时代变迁 守护乡愁记忆
——评黄孝纪散文集《老家什》
2023-01-25李向明
文/李向明
2022年10月,黄孝纪的散文集《老家什》由广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目前黄孝纪已出版“八公分系列”乡土散文集多部,其中广西人民出版社重点品牌“中国乡存丛书”先后出版了他的五本散文集,这之中,《瓦檐下的旧器物》荣获第十五届文津图书奖推荐图书,《一个村庄的食单》2021年获第九届冰心散文奖。
黄孝纪的散文创作,记录了一份中国南方乡村生态及社会变迁的文学样本,唱响了一曲农耕时代的苍凉挽歌,为乡土中国保留了一份珍贵记忆,已在读者中产生广泛影响。
《老家什》作为《瓦檐下的旧器物》的姊妹篇,它仍以作者故乡湘南山区八公分村为样本,截取20世纪70年代至90年代的历史为背景,按照老家什的使用功能,分为劳作篇、炊饮篇、起居篇、村俗篇、公用篇五辑,收录61篇精美散文,每篇记述一件老家什。
《老家什》的取材完全基于自己经历过的农耕生产和乡村生活,传承了千百年的老家什每一件都承载着一段难忘的农耕岁月。锄头是最常用的一种农具,用途最广。锄头又可细分,“主要是板锄和齿锄。板锄有锄头、镰刮、䦆头诸种;齿锄则包括四齿锄、三齿锄、二齿锄。”不同的锄头有不同的用途,如四齿锄,就是专用来出猪栏淤、帮田埂和梳稻草的。该书开头第一篇即为《锄头》,几种不同的锄头分别单独成篇,写成了《四齿锄》《䦆头》《镰刮》。
书名:《老家什》 (中国乡存丛书,文津图书 奖推荐图书姊妹篇)丛书名:中国乡存丛书作者:黄孝纪 著定价:47.00元
“在八公分村,每户人家必定有一个墙角落用来堆放日常使用的农具”,它们“一律带着长木柄,仿佛一堆倒立的‘7’字,紧挨着挤在一起。头部的铁器,多沾满黄色的尘土,或宽,或仄,或尖锐,刃口处闪着锃亮的金属光芒。”
书中写了十多件生产工具,每一件对应一种农活,每种农活都有着不同的操作程式。农人们手握锄头,雨天头戴斗篷,身披蓑衣,晴天戴着草帽,或手持禾镰去田野收割,或带着菜镰去山野坡地杀青,或举起斧头劈柴。当然,无论刀镰斧,用之前都要先在磨刀石上磨利了才好用。这些很平常的农家用具都被黄孝纪单独成篇写进了书里,读着这些白描式的文字,仿佛置身乡村,抚摸着这些带着体温的器物,眼前呈现出一幅农耕图,自己也似乎成了那画中人。
阅读该书,你会发现,每件老家什的背后都留存着一段生活过往。走进农家灶屋,除了天天要用的火钳、撑架、油盐罐、水缸、腌菜瓮、扫帚、搪瓷杯、瓜勺,还有经常用到的盾刀、砂罐、汤罐、油糍粑灯盏、过缸、糍粑臼、脚碓、石磨等。它们都被黄孝纪用温润细腻的文字一一展现出来,散发着撩人的烟火气息。如各家都有的大中小号三款铁锅,那是灶屋的主角,所有的食物最终要等待它们来“出锅”。小的是有耳的炒菜锅,是农家主妇手中的神器,她们一日三餐围着灶台转,洗菜、切菜、煮菜,把清苦日子烹炒得四季飘香,为一家老小的饮食供应提供了实实在在的保障。
妈妈的味道是世间最难忘的美味,一锅清汤寡水的“冬夜里煮萝卜”也能吊足孩子们的胃口,让一家人“热饭热萝卜”“吃得哧溜哧溜”。中号铁锅用来烧水蒸饭,包括煮嫩花生、焖红薯、蒸木甑饭。最大的铁锅则用来煮猪潲,一般在偏厂侧屋另砌一灶,秋收之后用来蒸红薯酒。
家里还有父亲的烟筒,母亲的搓线瓦和顶针,粗糙的草制品秆铺、秆筒、草鞋,孩童的玩具滚铁环、滚珠车、铁管枪,日用的蒲扇、煤油灯、挂锁、铜茶壶、棕绳,神秘的喇叭、神灯、钱凿,甚至还有宗祠、石桥、江坝、凉亭、石板路、水圳、老井、朝门等乡村建筑。它们有的早已消失,有的正在消失,有的即将消失,黄孝纪将它们重新拾起,提取浸润于老家什肌理中的文化印记,留取样本,见证时代变迁,守护乡愁记忆。
黄孝纪是一个乡土文化自觉意识极强的作家,将书写故乡视为个人使命,以为农耕文明立传为己任。正如他在自序中所说:“我常想,我有义务将那些已逝的和即将消逝的老家什,及其背后的农耕生活,一一写出来。不为别的,只为保留一份对故乡的记忆,只为我那微不足道的个人的心安。”
笔者曾在《节庆民俗是乡土生活的文化内核》(原载2022年2月12日《深圳特区报》)一文中提出,黄孝纪的乡土散文既是一份清新的文学文本,也是一份珍贵的人类学田野笔记。“与许多田野考察者所不同的是,他们记录的往往是一个与其本人生活无关的‘他者’的场域,黄孝纪笔下的八公分村,乃是他的出生地,他在那儿度过了自己的童年和少年,完全是一个‘自我’的世界。其借以审视的角度不是‘他者’的介入,而是‘自我’的体验。”黄孝纪以生活者和观察者的双重身份,系统性地还原了一个典型的湘南山区乡村在传统农耕生活场景,这是他散文创作的独到之处。
黄孝纪所写的每一件老物件,都并非单纯写物,而是将自己的感情色彩融入其中,物物皆“着我之色”,表达了自己和亲人凝结于器物中的丰富情感。如《蓑衣》一文,作者转述了父亲与蓑衣有关的几个生活片段。父亲是遗腹子,与长兄相依为命,家里很穷,也没上过学,长大后以三担茶油的身价顶替村里的一个富人去当兵,回家后一直做长工,解放前夕,36岁的父亲才成家。母亲也是穷苦人,两岁丧母,比父亲小十八岁。父母结婚时,家里一贫如洗,连床板都是借的。冬夜里,只盖着一床旧单被,父亲借来一件旧蓑衣盖上,仍冷得发抖。后来,家里有了几件旧蓑衣,挂在楼上乌黑的木板墙上,“毛茸茸的,像一只只巨大的蝙蝠”。每逢大雨,父亲便上楼取一件旧蓑衣披在身上,戴上斗篷,赤着双脚,肩荷一把铁锄走出门去,“在村庄附近的小桥小路巡查,疏通水流,把垮塌的地方整修一番”。
作者小时候,十分难得地遇见一次自家做新蓑衣的场景,见证了手艺人编织新蓑衣的过程。“新蓑衣织成,棕黄棕黄的,背脊光滑,针线密实,棕毛向两侧和下摆自然伸展。父亲披在身上,后背就像落了一只金色的大蝴蝶,笑呵呵地乐开了。”作者通过借蓑衣、旧蓑衣、新蓑衣的记述,父亲勤苦、善良、纯朴的形象跃然纸上。
又如《火把》一文,作者在一个简陋的火把中寄予着一段深厚的亲情。那时的乡村一般人家连手电筒都没有,人们夜行大多靠火把。拿一把平时储备好的烟杆、葵花秆或苎麻秆,用稻草简单捆扎一下,就是一只夜行的火把。
“母亲拿着烟杆,走在前面,有时我也一道相送。大姐姐抱着外甥,姐夫拿着烟杆,随后跟着。一前一后两只火把,火光熊熊,在呜呜呼叫的寒风里,不时掉落绯红的余烬。村庄寂静空落,石板路上只有我们急促的脚步声,零碎的说话声。光晕随着脚步推进,推开前面厚重的夜色。”待送到村外的石桥边,母亲和我才站定,然后目送他们过桥,绕过水田和溪水,上高墈,直到远处的小村口,如豆的火把停住了,方转过身举着烟杆火把往回走。
文字记录了一次送客的场景,这种不事渲染的镜头式呈现,通过场景转换和画面叠加,营造出极强的审美冲击力,丝丝温情如一个滴滴答答的钟表,把人拖回到那遥远而又熟悉的生活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