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手法与电视节目的融合创新
2023-01-25周敏
周 敏
党的十八大以来,新时代电视工作者以强烈的责任心与使命担当践行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文艺工作的重要论述和指示精神,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坚持以现实主义创作态度深挖历史富矿,赋能优秀传统文化当代价值。仅就电视节目创作而言,以《典籍里的中国》《古韵新声》《国乐大典》《技惊四座》为代表的一批新品类电视节目纷纷涌现,现实主义美学特征与坚定文化自信的创作诉求完美契合,引发文学手法与电视节目创作中的融合创新。无论是“戏剧+影视化”的《典籍里的中国》,“文物展演+文化访谈+古风乐舞”的《古韵新声》,还是“杂技+舞蹈+国乐+武术”的《技惊四座》,在这些以跨域流动为主要特征的电视新品类节目中,文学语言的间接构象性与电视语言的直接呈现性都互为补充、交相辉映,使节目兼具时代情怀与审美张力,让观众有了意象万千的审美体验,形成了屏幕热播、市场热捧、观众热议的新气象。
一、文学手法与电视节目创作的多元结合
自影视媒介和影视艺术诞生之初,影视与文学就产生了密不可分的联系。例如最早的电影、纪录片之一——路易斯·卢米埃尔所导演的《工厂大门》①,已经有了叙事属性。还有电视媒介刚刚问世不久出现的、由广播剧发展而来的情景剧,其剧本本身正是一种文学体裁。随着电视媒体的出现和发展,电视与文学的结合形式日益丰富。早期的电视散文是电视与文学最直观也是最水到渠成的融合形式。早期的电视专题片,特别是政论性的专题片,也带有浓厚的文学色彩。例如20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央电视台推出的《话说长江》《话说运河》《黄河》等一系列大型电视专题片就具有文本先行、以画面作为叙事辅助的特点。同时期由文学作品改编而来的电视剧,如《西游记》《红楼梦》《四世同堂》等,也极力还原原著的文学价值。这一时期的电视也被学界称为“文人电视”。②另外,在新闻领域,注重纪实的深度报道、注重思辨的新闻评论以及以“讲故事”见长的民生新闻等,都有不同文学体裁的痕迹。特别是近年来涌现的多种形式的民生新闻,如将曲艺与新闻相结合的齐鲁电视台的《拉呱》、主打“相声新闻”的河北卫视的《今日资讯》等③,其新闻文本的文学性大大提高。
随着电视艺术成为独立的艺术门类,并遵循自身规律向前发展,电视与文学的结合也更加深入。除了更多的文学作品的引入,以及电视文本的文学品质提升,更深层次的文学手法的借用和融合成为“电视+文学”的新样态。文学手法是作者在行文措辞和表达思想感情时所使用的特殊的语句组织方式,主要包含三个方面:一是文学表达方式,如叙述、议论、过渡照应、伏笔铺垫等,在电视艺术中主要表现为作品的谋篇布局;二是文学修辞手法,如对比、烘托、借代、夸张、双关等,在电视艺术里也运用了类似的修辞方式;三是文学表现手法,如借景(物)抒情、托物言志、欲扬先抑、寓情于景、融情入景、直接抒情等,在电视艺术中主要用于意境营造。④近年来,文化类节目的崛起,让文学作品和文学手法在电视领域有了更多的用武之地。文学手段的合理运用,在一定程度上能够提高文化类节目以及具有一定文化属性的综艺类节目的艺术品质,令艺术的美感借由电视手段呈现在普通大众眼前。
二、文学手法在电视节目创作中的创新应用
在影视艺术的支撑下,在受众对电视节目求新求异和对艺术品质的追求倒逼下,文学手法在电视节目创作领域,特别是在文化类节目创作中的应用出现了诸多新样态。
(一)静态构象:印刷品存储阅读功能的电视化
文学作品通过静态的文学语言等媒介符号来构象,并通过印刷载体让读者在存储阅读中感受构象的意境。广东广播电视台以“杂技+”为结构的《技惊四座》和湖南广播电视台的《舞蹈风暴》借鉴好莱坞“子弹时间(Bullet time)”技术(一种模拟变速特效,有强化慢镜头、使时间静止的观看效果)成功实现了电视叙事的静态构象。在上述两个节目中,同时有128台4K摄像机360度环绕舞台对表演者的表演同程录制,并实时捕捉和精选表演者的一个精彩瞬间,以“正常节奏下的舞动→被选中动作的慢节奏→定帧→360度全方位回放”的递进手法,形成“技惊瞬间”和“风暴时刻”这一爆款的媒介符号,使电视在线性传播的基础上具备了报纸、杂志等纸质媒介独有的存储阅读的功能,为电视叙事的创新加持效果。“百闻不如一见,人们更愿意相信眼见的非语言符号所传递出的信息的可信度。”⑤运用“子弹时间”完成的“技惊瞬间”和“风暴时刻”,让观众有机会“一见”真实。
(二)虚实结合:以排比手法强化视听领域的赋比兴意象
中国传统美学的核心概念是意象美——“书画留白,意象万千;虚实结合,情理相生”。2022年春晚节目《忆江南》,以虚实结合的文学手法,既以写意留白方式全景式呈现元代画风,又以工笔内雕手法呈现黄公望原作中的“渔、樵、耕、读、隐士”等细节美,同时以音、舞、诗、画这一跨域流动的排比打开方式,完美展现了美轮美奂的想象世界,叙述了作者的精神境界和心灵追求。节目中山水浓淡重叠,树石疏密错落,层次变化万千,让观众在与《富春山居图》的互文与对话中,体验了视听版赋比兴写就的意象美。
(三)一景多境:同屏呈现的平行式蒙太奇
线性传播使电视在叙述同一时间不同空间的故事时,大多采用单一时空、依序讲述的方法。当然,为追求某种特定效果,节目也偶尔会借助后期手段将不同时空的情节压缩在一个画面中。但由于制作成本与成像效果不够理想,这种文法并没有成为电视叙事的常态。一景多个典型环境,尤其是同屏呈现平行式蒙太奇的手法,由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典籍里的中国》率先尝试,逐步成为一种成熟的叙事语法。这得益于技术迭代进步,如4K设计视角范围是60度水平视角,可以让人同时对主体之外的其余环境因素都有清晰的认知,以帮助观众建立起对空间环境的整体感受。《典籍里的中国》抓住这个特点,在每期节目中设计4个以上的舞台,包括在表演区设3~4个空间,非表演区设1个访谈空间、1个观众互动空间,根据叙事需求和情节演进,用电视手段对多个空间进行调动,既可细腻地呈现画面主视觉区的表演细节,也可以在一个画面中同时展现所有空间的大气和内容的深邃,使舞台和屏幕都呈现了恢宏的艺术美感和审美气质。
(四)时空穿越:现实与幻想黏合的新奇叙述
时空穿越是文学幻想的视觉呈现。这种现实观念与幻想逻辑的恰当结合可以营造“意料之外和情理之中”的表达效果。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古韵新声·端午》堪称是这种叙事实践的新晋经典。节目的点睛之笔就是尾声部分的诗朗诵《我从光阴的长河中来》——在《漂给屈原》的作者余光中与楚辞《离骚》的作者屈原的穿越对吟中,深刻揭示了先贤价值观与当代价值观传承的血脉基因。《典籍里的中国》也以“戏剧+影视化”的叙事结构,通过主持人穿越时空与中国先贤对话的革新方式,讲述中华民族创造文明的故事。如在《尚书》一集中,以老年伏生与撒贝宁的对话为主线,在不同的舞台空间串联讲述了“大禹治水”“武王立誓”“晁错学《书》”的历史故事。在《周易》一集中,节目更大胆地呈现了“三圣神交”“伏羲与姫昌对话”“北宋张载与德国数学家莱布尼茨对话”等不可思议的新奇叙述手法。
(五)统分结合:写作文体嫁接电视的结构示范
统分结合是一种文体和写作结构,嫁接用于电视叙事,有杂而有序地串联成珠效果。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古韵新声·端午》围绕端午深揭节俗内涵,由端午起源开始,再逐层有序地讲述吃粽子、赛龙舟、赠扇、铸剑、插艾、饮雄黄酒等多地端午习俗,既通过展示河南二里头出土的绿松石龙、龙泉古剑等文物展示文物之美,又通过韩愈的《猗兰操》、欧阳修的《渔家傲·五月榴花娇艳烘》、明末清初陈洪绶的《斗草图》、清代金廷标的《儿童斗草图》、清代车万育的《声律启蒙》、近代傅抱石的《渔父图》等藏品展现端午雅趣。观众在统与分中接收了关于端午的海量信息。统分结合的文学手法在《典籍里的中国·周易》一集中也得以充分应用。节目围绕“诚者,天之道;诚之者,人之道”这一《周易》核心观点,分别以“孔子杏坛讲学”“姬昌山野求贤”“子牙垂钓”“崇伯虎害国”“羑里囚姬”“子厄陈蔡”“虞芮之鹿”等经典故事,细致阐述了“诚”在中国传统思想文化中,尤其是在自然哲学与人文实践中的重要地位,令观众对古代汉民族思想的理论根源有了系统而感性的认识。
(六)细节铺陈:以节奏快慢控制内容详略
文学写作有详略之分:精彩之处,浓墨重彩,以大量细节呈现;平淡之处,概而言之,一笔带过。在电视节目制作中,可以通过画面节奏快慢处理来达到类似效果:“详写”时,用慢镜头呈现拍摄对象的细节,让受众看清有价值的画面信息;“略写”时,加快画面节奏,让受众把握事件整体进程,仅凸显叙事的连贯性。例如,在《不可思议的中国·火神山雷神山医院建设掠影》节目中,为体现“中国奇迹”“中国速度”,全片以倍速方式全景化呈现建设进度全貌。在此过程中,编导运用对比蒙太奇,忽然以慢镜方式捕捉了一组建设人员的面部特写:额头的汗,眼角的泪,面颊的泥土,泪与汗交织,一滴一滴顺颊淌下,滴在地上的一瞬间,观众可以清晰地看到水滴中折射出的阳光,默默地融入大地……这一组非语言符号画面通过快慢对比得以强调,吸引受众注意力,让受众看到建设者“眼中有泪,泪中有阳光”的细节,提炼和传达了“勇于奉献,敢于牺牲”的鲜明节目主题。
(七)赋物情感:拟人化刻写“物”的性格
拟人化手法就是给物赋予人的行为举止、言语表现和思想情感,使之人格化,从而达到色彩鲜明、表意丰富、意趣横生的艺术效果。⑥在电视节目策划与创作领域,拟人化手法的应用越来越广泛。由广东广播电视台综艺4K频道创作、获得“理想照耀中国——纪念中国共产党建党百年”系列优秀作品奖项的纪录片《文脉中国》,通过弯管摄像赋能宣纸以人物性格,拟人化地展现了墨透纸背瞬间宣纸倔犟“抗争”的过程。在广东卫视纪录片《老广的味道》中,薄如羽翼的食材在改刀和烹饪过程中“欢快地笑着”,极具生活情趣。创作者把在生活中的独特感受升华为想要表达的思想、愿望和情绪,并将之赋予自然物,让没有生命的物“活”过来传情达意,这便是“象征性拟人”手法的运用。⑦在电视语汇中,“特写”是一个重要文法,文学拟人化的加入,使电视叙事的直观性达到了新高度。
(八)递进雅化:以诗词节奏使画面体现韵律
韵,本义是和谐悦耳的声音。律,是古代校正音乐的标准,兼有规范、规则的含义。一般人们将“韵律”理解为能够将文字排列得更加和谐美好的规范。中央电视台纪录片频道的宣传片《迁徙的鸟》,堪称充满韵律美的叙事佳作。首先,全景呈现飞行中的鸟。遥远的天边疾速飞翔着步调一致的鸟,那步伐就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在出操。接着,急拉至近景,疾速飞翔突然转化为慢镜,鸟儿滞留不前。这些迁徙的鸟像是要停下来与我们说说话,要讲讲它们要去的远方和飞翔的心情。清晰可辨的羽毛像是伴随着音乐的节奏上下翻动,翅膀拍打出的气流声与配乐的节拍浑然一体。最后,中全景跟拍,快镜。镜头随着配乐节奏突然变快,飞翔的鸟似乎一瞬间就离我们而去。无论是镜头的快慢转换,还是鸟儿飞翔的速度转换,都疾徐有致,无不呈现出“动”的节律。另外,广东广播电视台新闻节目《坐着高铁看广东》在长镜头中加进景别变化,使观众从一个大全景的环境交代中快速观赏沿途一瓣花蕊的纹肌,也是一种韵律之美。
三、文学手法应用要把握好“度”
在电视节目中,文学手法的创新应用需把握好“度”,避免走向两个极端。一方面,要避免为了追求“阳春白雪”而脱离受众的现实需求。部分创作者在“精英化”的电视创作理念主导下,容易将“我认为好的”作为受众“应该接受的”,致力向受众灌输自己的艺术品位。有的节目为了追求某种修饰效果,或故布疑阵,或堆砌技术,最终打造的作品虽然“高大上”,但是受众未必喜欢。脱离受众需求的节目,其艺术性、思想性再强,也无人问津。另一方面,要避免为了追求收视率和流量而滥用文学手法,令节目往过度娱乐化和低俗化的方向滑行。例如,有的“故事类”节目,包括一些民生新闻,其报道事件本身并没有多少新闻价值,但是创作者通过文学手法,把新闻“说”成了故事。观众收看这类节目时全程被节目叙事牵着鼻子走,而新闻事实的揭晓原来“不过如此”,最终只是看了个热闹,未获取有用的信息。把新闻“编”成故事,凸显了一种新闻娱乐化的倾向,需要警惕。
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艺术可以放飞想象的翅膀,但一定要脚踩坚实的大地。”在电视节目创作中融入文学手法,无疑是一种创新。这种创新成功与否,取决于“度”的把握,过犹不及。电视节目文学化的“度”把握得好不好,归根结底要看受众接不接受。创作者应该在听取受众的评价过程中,在与受众的持续互动中,不断审视自身作品的艺术价值。文学手段在电视节目中的应用,是为了更好地传递信息、传播文化,不能让受众只记住了酷炫的形式和外在,而忽视了有意义的内容和内涵。
四、结语
人们普遍认为,作为诸多艺术门类“发源地”的文学,由丰富多样的文学语汇形成的“文学性”,是文学的本质特征。广义来说,文学语汇强调的是精神性和审美特质,强调个人化、情感化、深刻化,需要有文化价值和审美价值。作为艺术门类的一种,尤其是作为工业文化代表的电视,其快速生产、标准化复制等特点弱化了电视的文学性。因此,强调文学手法在电视节目创作中的适度应用,以文学的内在美弥补电视的“短平快”,电视内容才会更富新意。
注释:
①[美]迈克尔·拉毕格.纪录片创作完全手册[M].何苏六,等译.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13:17.
②孟建,黄灿.当代广播电视概论[M].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20:101-103.
③田园.电视艺术的文学手法研究[J].长城,2011(06):180-181.
④陈虹 等.电视节目形态:创新的观点[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8:75-76.
⑤田钰佳.电视语境下的语言符号表达[J].新闻爱好者,2014(08):80-82.
⑥王龙飞.浅析拟人化手法在电视短片中的运用[J].改革与开放,2012(22)184-185.
⑦张小琴.试谈拟人化手法在鲁迅作品中的运用[J].科技信息,2006(11):114-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