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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时代90后群体的“青春杂志”记忆书写特征

2023-01-25李青杨

视听 2022年12期
关键词:媒介集体群体

李青杨

一、问题的提出

作为“下层历史书写的形式”,互联网中有很多时代酿就的情怀,其中关于媒介的记忆是重要的话题之一。吴世文和何羽潇注意到了由“QQ一代”书写的“QQ记忆”①,本文则将目光投向90后群体的杂志记忆。在互联网中,90后把中学时代的杂志称为“时代的眼泪”,时常抒发对过往阅读时光的怀念。这为本文提供了在电子时代复叙这一“旧媒介”记忆的机会。在他们的回忆文本中,《花火》《知音漫客》《飒漫画》等杂志是大多数故事的主角,大多创刊于2006至2010年间,陪伴90后走过了单调的中学时代。作为重要的课外读物和娱乐方式,这些杂志承载着90后的青春故事,同时也见证了杂志发展的黄金期和最终的衰落。

基于此,本文提出“青春杂志”的概念以明确本研究的对象,并在“青春读物”②的概念基础之上将其定义为:以中学生、大学生为主要受众,覆盖文学、漫画、影像等多种类别的娱乐性杂志。以社交媒体中的回忆性文本为材料,本文提出待研究的问题是:在网络时代,90后读者们对青春杂志的回忆性文字具备怎样的表达特征?这些话语的内容叙事和情感趋向又会呈现出怎样的特殊之处?

二、媒介记忆与集体记忆

媒介记忆(Media memory)最早是由卡罗琳·凯奇为媒介和记忆研究的交叉领域而提出的概念。她探讨了在媒介运作中媒介如何通过扮演一个记忆代理角色来完成与社会其他领域的互动过程。③2011年,Motti Neiger、Oren Meyer与Eyal Zandberg三位以色列学者在《论媒介记忆:新媒介时代的集体记忆》中首次对媒介记忆理论作出了系统性论述,试图探究媒介记忆场域并分析媒介记忆与集体记忆之间的互动关联。④此后,关于媒介记忆的研究一直伴随着集体记忆,有关特定媒介的自身记忆研究也成为其中一个重点维度。

集体记忆的概念由哈布瓦赫(Halbwachs)于1925年在《记忆的社会框架》中明确提出,他认为集体记忆是“一个特定社会群体之成员共享往事的过程和结果”⑤。有关集体记忆和群体、世代的关系,可以追溯到1920年德国社会学家曼海姆的《代的问题》一文。他在文中指出,受到社会事件共同影响的一个群体会形成共享的集体记忆,这群人可以统称为“一代人”。⑥而哈布瓦赫的集体记忆理论将“代”的研究转向了文化和社会学领域。他认为集体记忆在塑造和转变身份方面发挥着强大的作用,“每个集体记忆都需要一个有时间和空间限制的团体的支持”⑦。从这一层面来看,群体可以由其成员是否共享部分或全部的集体记忆来定义,90后读者围绕青春杂志所形成的共享的记忆即可成为他们的集体记忆。

由于记忆形成和被社会认可的最普遍方式是在媒介产品中形成的,如戏剧、纪录片、新闻、纪念网站和社交网络上的纪念帖子等⑧,各类媒介记忆和口述记忆文本是学界普遍采用“叙事—话语”分析的核心经验材料。⑨吴世文、杨国斌对“消逝的网站”进行的记忆研究认为媒介记忆因人们使用媒介而产生,必须关注个体与媒介的交往。媒介记忆既包括有关媒介的记忆,也是有关回忆者的记忆,具有媒介传记和回忆者自传的双重性质⑩,这也为如何研究媒介的记忆打开了新思路。

当前,数字时代的媒介记忆出现个人化转向,对媒介的记忆研究也应充分考虑个体记忆在参与历史书写时,以碎片化和个人化为特征的媒介记忆如何形成集体记忆。媒介作为承载记忆的重要工具,不仅能书写和呈现记忆,也成为记忆书写和呈现的对象。但是当前学者较多关注纸媒中报纸的记忆研究,相比之下,其他媒介的记忆研究则显不足,尤其对于纸质杂志而言,作为纸媒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相关的记忆研究文献近无。本文进一步将研究对象聚焦于青春杂志,既有助于弥补媒介记忆中有关纸质杂志的研究空缺,又可以此为切入点进行90后群体的“集体记忆”的相关探讨。

三、资料收集方法与分析过程

本文于2021年8月3日至7日以典型的青春杂志名称(如“花火”)为关键词在知乎、豆瓣和新浪微博分别进行检索,后来又于2021年10月22日至23日以同样的方式进行补充检索。随后,根据杂志发行期、网友年龄等文本,确认网友是否为90后,删除无法判断主体身份以及主题不明确、表达不清晰的资料。两次检索出的最终记忆文本共701篇。本文按照事先拟定的研究提纲并结合研究问题,通过反复阅读文本,对资料进行分析与阐释。

四、青春杂志记忆的网络书写与表达

90后读者对青春杂志的回忆性话语有一个宏观的框架归属。由于“青春”这一话题自带独特属性,他们在回忆的过程中也展现出不可磨灭的代际特征和时代烙印。就像哈布瓦赫在集体记忆理论中提出的“社会框架”一样,“我们的个体思想也将转身置于框架内,并汇入到能够进行回忆的记忆中去。”⑪

(一)亚文化资本的自我展露

为了适应90后群体广泛的爱好和阅读需求,当时盛行的青春杂志类别已经涵盖了文学、小说、漫画等各类长尾领域的细分市场,围绕不同的青春杂志也相应形成了多种不同的亚文化圈层。在这些圈层中,拥有青春杂志的人被视为是在社交、文娱和消费等场域结构的上层。90后读者作为当时的青少年群体,也在不断利用着这些杂志来积累自身的文化资本。而在如今的网络媒体中,面对有关青春杂志的话题,读者善于在文字中展露自身的“答题资格”,即摆出一系列文字、图片等自证“身份”,彰显自己对于此圈层的熟知程度。例如网友“Anonym的爹”说:“知乎上比我还了解《知音漫客》的真的不多,我于121期开始看《知音漫客》,几乎看完整个杂志巅峰期,更早的漫画如《高考2进1》《蝴蝶少年》也看过。”

桑顿在《俱乐部文化》中提出了“亚文化资本”的概念,认为亚文化资本赋予了它的所有者在青年人当中的地位,同时它也是可以被具身化(Embodied)和客体化(Objectified)的。⑫以《知音漫客》的读者群为例,对于这些喜爱漫画的青年人来说,“拥有漫画”这个行为本身就是他们在圈层内部进行亚文化资本积累的第一步,其次便是阅读漫画的广泛程度,这是从数量上对圈内的自我与他人进行区隔。除此之外,如果还能拥有他人没有的漫画赏析水平和绘制漫画技术,也能成为他们优越性的展现。正如有网友评价:“作画能算中等偏上,人物比例上有待加强,而且人物动态掌握得不是很好,显得十分僵硬。……毕竟没有办法像当年那样纯粹地以‘有趣’来审视一部动漫作品。”

这也印证了布尔迪厄对于“品味”的讨论,对于他们来说,位于文化上层的成员,通常是“酷”(Hip)的,而处在结构下层的普通爱好者,通常是“不太懂酷”(Confusing coolness)的。即便这些群体在当时共享着对于青春杂志内容与意义的解读,这种圈层文化在形成过程中,成员与成员之间也在不断进行划分与建构区别。他们试图寻找到自身与其他爱好者的不同之处,以突出自己的“唯一性”和“独特性”。而当这种情绪挪移到网络回忆书写时代,也就形成了90后群体回忆青春杂志时有意或无意展露出的“文化资本”和“身份资本”,成为他们记忆当中不可或缺的或是首选的一个基本话题。

(二)“我们”的共同体构造

与自我独特性塑造相对立的一面,是90后群体对于“我们”这一共同身份的集体构建。从众多资料中可以看出,许多网友在回忆作为青春杂志读者个体的经历的同时,也不忘唤醒同一代际群体的群体性回忆。

“以后跟比我小十岁或以上的人表述我们的童年是拿着纸质《飒漫画》和小姐妹一起看,他们大概会没感觉吧。”

“作为经历过国内动画产业和纸媒杂志巅峰的人真的很幸运啊……青春结束了,纸媒也开始走向低谷,就好像仅仅陪伴了我们这一代。”

很多网友在书写回忆时,都会将自我纳入一个更加广泛的群体范畴,可以是阅读青春杂志的群体,可以是纸媒时代的见证者和参与者,也可以是特指的“90后”这一代人。在描写话术上,他们倾向于使用“我们”“时代”“这一代”等极具圈定性的表述,以此实现自身的“贴近”与“脱离”。一方面,由于自己对美好的青春时代的追思,他们寄希望于从网络中获得更多有关这一阶段的细节,通过此类话语去寻找更多的同龄人,从而从他人的描述中重构彼此共有的青春记忆;另一方面,在时代飞速发展的洪流中,新生的年轻人掀起了新兴的“后浪”,曾经作为青年代表的他们,在代际更迭的孤离感中其实更需要一个情感依托,以此来证明他们不是被时代遗忘的一代。而在社交网络中,群体话语也更容易被联结起来。

这种话语同构和情感寄托其实正是一种“身份认同”的体现,90后读者群体的社会身份虽然是相对固定的,但是对于他们而言,以青春杂志为蓝本构建新维度的标签,其实也是当下他们对于自我身份的一种重构。自我赋予的“划时代”的宏观定义,使得90后读者群体挖掘到了新的自我价值和社会认同。值得注意的是,他们在表现这种新价值的时候,并没有掺杂与展示自我文化资本时相似的优越感,更多的文字情感则偏向于遗憾和惋惜。这一点其实也不难理解,对于青春杂志的90后读者来说,那个“辉煌”时代更多地与他们的成长经历挂钩,但是从更客观和更理性的时代发展视角来看,历史是无法倒退的。这一年代的美好可能终究仅限于在回忆的精神层面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三)“青春”与“成长”的重新定义

许多90后读者在回忆文本里都对“青春”这一概念进行了描绘,但这其实是多年后他们对自己青春的重新定义。当谈及“青春”时,他们的文字会呈现出一种蒙太奇的特征,具体表现为:描写一个记忆深刻的青春情境,或者以更朦胧的方式将其延伸到“梦想”“快乐”等概括性的层面。在这一过程中,他们其实潜在地将“青春”进行了符号化转变,更准确地说,青春在他们的话语中已经剥离了原本的样子,而以一些碎片化的回忆(而这些往往是网友们自我选择的结果)拼凑而成,并且融入了很多感性认知。网友“吉田春”写道:“那时我觉得喜欢就能克服一切。《知音漫客》的封面,有一行小字,‘年少有梦,青春有爱’,于我而言,《知音漫客》就是我的青春。”

在这里,网友将《知音漫客》与自己的青春划上了等号。可以看出,他其实更倾向于将“单纯地热爱一件事”当作自己的青春,因为《知音漫客》让他在成长过程中感觉到了“年少有梦,青春有爱”。事实上,90后读者在回忆青春杂志时,都会对“青春”进行解构与重构,而将自己认同的概念赋予到“青春”的定义之中。与此同时,他们也不可避免地深入到对“成长”这一话题的讨论中。90后读者在对成长的认知上,整体表现出一种理性之下的释怀。他们会将个人的成长融入更大的时代发展范畴里去考量,从“变与不变”的哲学命题进行反思,从而对青春记忆持有一种保留的态度。

“有人说《花火》变了,其实是认知度变了,经历的事也多了。……它是属于青春的我们,不是长大后的人。”

“如果已经不是那时我爱上他的模样了,那就让它留在记忆里,留在最美好那些年吧。”

当经历了“看山不是山”的成长历练后,90后读者客观地认识到了过去的不可复制性。他们不仅不能重返青春,而且早已无法用当年的世界观去看待各种事物。但他们对于这种改变给予了积极意义,认可自己的成长,认为自己“认知度变了,经历的事情也多了”,为成长的变化找到了现实归因。而在情感上,他们并不愿意抛弃青春在记忆中的美好,而是将其“还给”了少年时期的自己,“让它留在记忆里”。从这个角度来说,90后读者对成长的理解已经不仅仅停留在概念层面,而更多了一种对人生的哲学感悟。

(四)对“新旧媒体”技术的思辨

随着新媒体的逐渐普及,大多数读者自然而然地放弃了对青春杂志的消费,极少有人一直陪伴其走到最后。可以说,很多90后读者只参与了青春杂志的鼎盛时期,而对于其消亡的细节不甚了解。除了从市场和内容的变化层面归因,大家更偏向从媒介发展的角度去剖析,正如网友“◆hachi”和“魂青年王羔鱼”所说:

“现在听歌、看漫画,互联网随便就解决了,但方便之余总觉得缺少了什么,大概就是当年捧着纸质书,听着随身听,和朋友讨论还没完结的漫画的乐趣吧。”

“我们轻易获得更多信息,也轻易忘却。而那个慢阅读、深思考的纸媒时代,早已随着青春一去不回。”

90后读者对青春杂志的追忆带上了“技术怀旧”的思想。在他们看来,新媒体时代与青春杂志所代表的纸媒时代是继承性的,也是相对立的。青春杂志已经超越了一个物品、一种娱乐手段,而成为媒介的代名词,回忆青春杂志其实是在回忆纸媒建立起来的社会联结以及媒介使用所形成的社会空间。

媒介技术的快速迭代给人们带来更多便利的同时,也加剧着人们的紧张和焦虑。“技术怀旧”以一种“安慰剂”的形式出现,帮助人们缓解“新媒介”急速变化带来的焦虑。⑬杂志于读者们而言,代表着一种“慢阅读、深思考”的习惯。通过回忆,他们与过去建立了联系,对于“返还”那个时代的情绪也得到了纾解。从另一方面来讲,这也是90后群体对当下媒介技术发展进行的反思。这种对“人与媒介”关系的探究,在他们的情感语言中表现出来的更多是对新媒体时代的“叛逃”。也许对一部分人而言,纸媒时代真正带给他们的可能并没有回忆中那么美好,但相比于当下,他们或许更倾向于建构一种记忆世界里的完美乌托邦,以形成90后读者在当今快节奏的生活中的一个精神栖息地。

由此观之,90后读者群体对于技术的思辨归根结底是裹挟在情感记忆当中的。他们的文字中体现出的不是对“新旧媒体”的客观的技术性探讨,而是以此为背景展开的情感与时代记忆的复苏。虽然都是在记忆的框架之中,但是他们似乎没有关注到“此时”的新媒体对他们生命历程的“再塑造”作用,而是着力回忆从前的青春。那么,是否可以说,这种记忆的建构过程反映出的其实是90后群体对“青春”的遗忘过程?因为“记忆本身就是一种创作过程”⑭,他们不断在回忆中建构青春,在建构中回忆美好。正如网友“桃灼”发出的感叹:“熟悉的书报亭都关门了,再然后是渐渐地淡忘了……如果那些熟悉的书报亭还在,会不会我们的故事还能够更长一些?”

五、结语

围绕90后读者与青春杂志的故事,分析当下与过往的对话,本文呈现了90后读者与青春杂志的交互所承载的丰富内涵。新媒体时代,人们习惯了碎片化的信息获取和输出,媒介的使用方式改变了记忆旧媒介的方式。这既呈现于记忆书写的载体中,又呈现在记忆书写的形式上。同时,这也启示着我们,在记忆研究中,更需要通过媒介变迁的历程来考量人们的媒介记忆,更需要从媒介发展的背后看到社会形态的变化对个人和群体的影响。本文发现,有关青春杂志回忆的内容离不开自我和群体身份、成长的现实和怀旧的遗忘。在特定的历史语境下,对青春杂志的重访有助于进一步加深对90后群体个性特征的理解,填补其媒介接触史与社会化进程中的空缺。同时,理解以青春杂志为代表的纸媒从兴盛到衰落体现出的媒介变迁历程,也有助于扩展媒介记忆研究的领域。本文对有关青春杂志记忆的表达特征进行的探究,进一步拓展了集体记忆的研究维度,深化了对集体记忆的认识。

注释:

①⑬吴世文,何羽潇.媒介、情感与社交关系:网友的QQ记忆与技术怀旧[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21(09):144-150.

②孙桂荣.青春读物:繁荣背后的潜在问题与应对建议[J].出版参考,2012(06):8-9.

③Carolyn Kitch,Chapel Hill.Pages of the Past:History and Memory in American Magazines[M].University of North Caro lina Press,2005:11.

④Motti Neiger,Oren Meyer and Eyal Zandberg.On Media Memory:Collective Memory in a new Media Age[J].Palgrave Macmillan,2011.

⑤⑦Halbwachs,M.On collective memory[M].Chicago,EUA: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2:335,84.

⑥陈辉,熊春文.关于农民工代际划分问题的讨论——基于曼海姆时代的社会学理论[J].中国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04):51-63.

⑧Kligler Vilenchik,N.,Tsfati,Y.and Meyers.Setting the collective memory agenda:Examining mainstream media influence on individuals'perceptions of the past[J].Memory studies,2014(04):484-499.

⑨潘晓婷,陈莹.记忆实践:传播学视域下集体记忆研究的路径转向[J].新闻界,2021(07):55-63.

⑩吴世文,杨国斌.追忆消逝的网站:互联网记忆、媒介传记与网站历史[J].国际新闻界,2018(04):6-31.

⑪[法]莫里斯·哈布瓦赫.论集体记忆[M].毕然,郭金华,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68-69.

⑫Thornton S..Club Cultures:Music and Subcultural Capital[M].Cambridge:Polity Press,1995:1-15,98-105,116-160.

⑭[英]茱莉亚·肖.记忆错觉:记忆如何影响了我们的感知、思维与心理[M].李辛,译.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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