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汉书·刘宠传

［南宋］范 晔

刘宠，字祖荣，东莱牟平人，齐悼惠王之后也。悼惠王子孝王将闾，将闾少子封牟平侯，子孙家焉。父丕，博学，号为通儒。

宠少受父业，以明经举孝廉，除东平陵令，以仁惠为吏民所爱。母疾，弃官去。百姓将送塞道，车不得进，乃轻服遁归。

后四迁为豫章太守，又三迁拜会稽太守。山民愿朴，乃有白首不入市井者，颇为官吏所扰。宠简除烦苛，禁察非法，郡中大化。征为将作大匠。山阴县有五六老叟，尨①眉皓发，自若邪山谷间出，人赍②百钱以送宠。宠劳之曰：“父老何自苦？”对曰：“山谷鄙生，未尝识郡朝。它守时吏发求民间，至夜不绝，或狗吠竟夕，民不得安。自明府下车以来，狗不夜吠，民不见吏。年老遭值圣明，今闻当见③弃去，故自扶奉送。”宠曰：“吾政何能及公言邪？勤苦父老！”为人选一大钱受之。

转为宗正、大鸿胪。延熹四年，代黄琼为司空，以阴雾愆阳免。顷之，拜将作大匠，复为宗正。建宁元年，代王畅为司空，频迁司徒、太尉。二年，以日食策免，归乡里。

宠前后历宰二郡，累登卿相，而清约省素，家无货积。尝出京师，欲息亭舍，亭吏止之，曰：“整顿洒埽，以待刘公，不可得止。”宠无言而去，时人称其长者。以老病卒于家。

（原文据中华书局1974年版《后汉书》）

【注释】

①尨（máng）：杂色。指眉毛、头发花白。

②赍（jī）：怀抱着。

③见：被。

【译文】

刘宠，字祖荣，是东莱郡牟平县人，齐悼惠王的后代。悼惠王的儿子孝王将闾的少子被封为牟平侯，他的子孙就举家迁往牟平。刘宠的父亲刘丕，很有学问，人们称他是儒学大家。

刘宠年轻时跟随父亲学习，因精通经学被举荐为孝廉，被任命为东平陵县令，因他仁爱惠民而深受官吏百姓爱戴。母亲病了，他弃官回家。百姓送他，连道路都被人群堵塞了，车子不能前进半步，于是他只好穿着便服悄悄离去。

刘宠后来四次升迁被委任豫章太守，又三次升迁担任会稽太守。山里有的老百姓朴实谨慎，竟有从小到老没有进过城镇集市的，他们往往被官吏欺诈。刘宠除去那些烦琐的规章制度，并规定部属不得有任何扰民的不法行为，郡中秩序井然，老百姓安居乐业。后来他被征任命为将作大匠。山阴县有五六个老翁，眉毛头发都白了，从若邪山谷间出来，每人怀抱着百钱送给刘宠。刘宠安慰他们说：“各位长者何必这样呢？”回答说：“山谷里无见识的人，都没有见过郡守。过去太守在任时，派官吏到民间搜刮财物，白天黑夜不断，有时狗叫个通宵，百姓不得安宁。自从您上任以来，夜里听不见狗叫声，百姓看不到官吏。我们活到现在，难得逢此太平盛世，现在听说您要离任而去，因此我们特来奉送。”刘宠说：“我的政绩哪里有你们说的那样好呢？让你们辛苦了！”于是在每人的钱中挑了一枚大的钱币，拿走了。

后来，刘宠调任宗正、大鸿胪。延熹四年（161年），代黄琼为司空，因为当时的气候阴气超过了阳气，他被免官。不久，担任将作大匠，再任宗正。建宁元年（168年），代王畅为司空，接连任司徒、太尉。建宁二年（169年），因测算日食有误被免官，回归乡里。

刘宠前后连任二郡太守，多次担任卿相大官，但清廉朴素，家里没有多少资财。他曾经自京师外出，想在亭舍休息，守亭的小吏因为不认识他而阻止他坐，说道：“我们整顿屋舍，打扫干净，是为了等待刘公的到来，您不能在这里休息。”刘宠没有说话就走了，当时人们都称赞他为德高望重的人。刘宠后来因年老病死在家里。

【简析】

刘宠为官，特别注重禁止官吏的非法行为、去除官府烦琐苛刻的政策命令，因此，所到之处都有仁惠之政，郡县秩序井然，人民安居乐业，深受百姓爱戴。传中记载了两个故事令人印象深刻：一是刘宠任东平陵县令因母亲生病离职时，百姓送他离去，连道路都被人群堵塞，车子不能前进，他只能穿着便服悄悄离开。二是刘宠任会稽太守因升迁离职时，山阴县有五六个眉毛头发都白了的老翁，从山谷间出来，每人拿着百钱，送给刘宠，刘宠很感动，但不肯接受，只是从许多钱中挑选一个最大的收下，由此被后人称为“一钱太守”而留名青史，深受后人景仰。清朝顺治时期为官清廉的监察御史杨维乔就曾在刘宠的墓前题诗：“居官莫道一钱轻，尽是苍生血作成。”据说乾隆南巡时，也有感于刘宠清廉而作七绝一首：“循吏当年齐国刘，大钱留一话千秋。而今若问亲民者，定道一钱不敢留。”那么，清廉的刘宠为什么还是要挑选一枚最大的钱收下呢？后来绍兴人修建“一钱亭”时，在楹柱上镌刻的对联做了很好的解释：“功在一方，黎民感恩赠百吊；利归百姓，太守留念取一钱。”刘宠“留念取一钱”显然比“一钱不敢留”更接地气、更有人情味、更能得民心，同时并不以“清廉”自我标榜矫情厌俗，而更显胸襟气度。事实证明，即便刘宠后来在朝廷陆续担任将作大匠（负责宗庙殿堂、宫室陵园等土木工程）、宗正（九卿之一，是主持皇家宗室事务的官员）、司空（三公之一，掌管水土及营建工程）、司徒（三公之一，掌管教化）、太尉（三公之一，最高军事长官）等高官，也依然清正廉洁、节俭朴素、家无余财，确实终其一生都两袖清风，无愧令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