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山西旱灾危机与农事雩祭传统研究*
2023-01-23石国伟
石国伟
明清时期的山西,受地理位置与气候变化的影响,雩祭传统在当地得到很好的承继,官方和民间围绕旱灾危机展开相应的活动,并成为山西民众日常生活的重要一环。本文选取明清时期山西的雩祭传统为研究对象,从生态环境、文化空间方面梳理山西雩祭传统的时空变迁,分析山西旱灾的官方和民间应急措施的特点,以期理解民众生存境遇下的选择。
一、农事雩祭传统产生的场域
山西在远古时代已有较为成熟的农业文明,如属于旧石器时代晚期沁水下川文化遗址,发现了用于研磨植物种子或谷物的磨盘和可以斩断草木根茎的石锛。被认为可能是中国最早出现农业的地方之一[1](P9)。农业对自然的较强依赖性,雨水成为农耕生产最重要的制约因素,再加之早期民众所形成的农业民间信仰,形成非现代化语境下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观念、逐步形成天人合一的哲学智慧。于是农事雩祭成为常见的一项农耕祭祀活动。山西当地文化场域催生了雩祭的发生。山西不少地域是旱灾频发,如晋东南泽州市在明代的276年中,平均每四年发生一次旱灾。阳城县干旱连续发生,明万历十四、十五年,清乾隆四十二、四十三年,光绪八、九年以及十七、十八年,均是连续发生[2](P84-85)。晋北“土质干燥,气候较寒,山田高耸,无川流灌溉,所凭借者雨泽耳,故晴雨稍有失时,便成灾歉”[3](P492)。当地曾是农耕文化与畜牧文化的交界地带。本身自然条件欠佳,气候较为寒冷,农作物生长时间短,土地贫瘠,农业收成非常少。《晋乘蒐略》中记载:“太原以北,岗陵邱阜,硗薄难耕,乡民惟以垦种上岭下阪,汗牛痛仆,仰天待命,无平地沃土之饶,无泉水灌溉之溢。”[4](卷十,P662)整体上看,山西水源灌溉面积有限,农业生产依赖雨水。整体上明代山西旱灾发生频率为55.8%,清代旱灾发生频率为52.6%[5](P170)。
旱灾记忆烙印最深的是在清光绪年间。新绛县《光绪荒年碑》云:“窃闻邹衍下狱,忽六月而飞霜;齐妇含冤,历三年而不雨。是知天灾流行,虽在乎有定之天,亦必因乎人事尔。”[6](P537)灵石县静升镇尹方村,光绪十五年(1889)《尹方里言归于好碑记》[7](P548)载:“尹方里旧有公立社义仓,虑饥荒而备不虞,实廿五村公同鸠聚,值旱涝而灾授共恤,俾万千户赖免鸿嗷。计原存银盖贰佰壹拾贰两柒钱伍分。乃光绪丁丑岁,值奇荒,因会同阖里;念救歉之无资,通融粟积;俾余膏以遍及,共效瓜分。”从中可知,尹方里的公立社义仓的建立就是防备饥荒不测,也是廿五村共同协商的结果,存银贰佰壹拾贰两柒钱伍分。为了旱涝灾害时的抚恤,解燃眉之急,存在多年的社义公仓不复存在。旱灾发生后,最高统治者亲自祈雨或下令百官祈雨或下令州郡祈雨,以示对旱灾的重视,对灾民负责。
农业一直是我们国家的立国之本,但我们的农业并不发达,靠天吃饭所占比例较大。如果风调雨顺,加上农民的辛勤劳作,就会有好收成,百姓生活就没有冻饿之忧。伴随着农耕活动的发展,雩祭于天的祭祀活动经常出现。史前时期已经有燔柴祭天的,也有采用巫歌巫舞的形式来祈请神灵保佑农业丰收的。一定的文化传统会在特定的地域环境基础上生成,正是这种特殊的气候条件和浓厚的祭祀氛围下,山西逐渐形成以农业崇拜为对象的系列仪式,该仪式正是古老雩祭传统的传承。
二、雩祭传统在山西的传承脉络
雩祭也是人类在社会场域中无奈的选择,在发展中不断完善,最终形成千古流传的农事雩祭传统。
(一)作为礼俗的周代雩祭
从周代开始,雩祭被定为雩礼,设有专门的雩祭官和舞雩的女巫。《周礼》对雩祭有着制度化的规范,其载:“司巫掌群巫之政令,若国大旱,则帅巫而舞雩”“女巫掌岁时祓除、衅浴。旱暵,则舞雩”[8](P816)。此时的雩祭有两种形式:一种常雩,是由天子亲祭的固定时日祭祀,一般在孟夏举行,以祈祷风调雨顺为目的;另一种遇旱而祭。遇到天旱就举行雩礼,只是祭祀时不奏乐只跳舞;也会把人作为牺牲祭神,后来才把人牲祭天改为曝晒。担任祭司的巫和作为牺牲的尪在炎炎烈日下曝晒。周代祈雨对象比较丰富,除太庙祖先外,还包括天地山川神灵,以及其他神灵。祈雨活动有舞有乐,有仪礼性内容。鲁国隐公元年(前772)至哀公十六年(前479)200余年中就有20次大雩,国君曾到城南郊外主持雩祭。雩祭举行有着一套完整的礼制。
(二)雩祭发展成熟的唐宋
雩祭在唐宋,得到了长足发展。唐开元十二年(724)七月,“河东旱。帝亲祷雨宫中,设坛席,暴立三日”[9](P360)。唐代在继承的基础上有了新变化。雩雨属于吉礼,并有大、中、小之分,大祀是对昊天上帝、五方帝的祭祀,一年一次,由有司预定日期(为孟夏之月),再报请皇帝批准。常由皇帝亲自祭祀,或由朝廷中三公代为行事。中祀则是对风神、雨师的祭祀,和大祀之礼相同。小祀则到岳镇、海渎、诸山川、社稷、宗庙诸神面前祈祷,次数也不固定,目的是祈雨。唐对于雩雨程序有着缜密的部署。《通典·唐开元礼纂类》中对每项礼仪有严格规定,其程序如下:斋戒、陈设、省牲器、銮驾出宫、奠玉帛、进熟、銮驾还宫等。如有违规必受追究。现存的山西地方雩祭记载是芮城五龙庙唐大和六年(832)《龙泉记》:“顷年己土遇旱歉,前令尹因而祷之,遂得神应,乃降甘雨,始命为龙泉。”[10](P100)
宋代祈雨对象范围进一步扩大,子夏、信陵君、单雄信等历史人物也进入祭祀范围。李邕《祈雨法》以及《画龙祈雨法》流行,天旱时,太祖、太宗会到建隆观、大相国寺等地方亲祷;同时会遣官到天齐(东岳)、五龙等庙中进行祈祷,随着祈祷对象的不断增加,达到靡神不举、凡庙必拜的程度。在宋代所有皇帝中,曾经外出祈雨的有9位,共34次,共到68个地方祈雨[11](P174)。晋北存留的宋元丰年碑刻记载,晋北岚州守备副使刚赴任,恰逢当地大旱,欣然为民请命,到白龙庙中祈雨。参加祈雨的人包括巫祝都要斋戒,祈雨队伍抬着肥美的牺牲贡品献祭,结果甘霖普降[12](P93)。临汾龙祠世祀神龙为水之主,因祷雨灵应,在宋代被加封为康泽王庙。
宋皇祐五年(1053)“下壁村居人李从等,切为岁旱一事,农伤百谷,祈祷上苍,遂降甘霖。翌日霶霈,民得其苏。”[13](卷十二,P21)吕梁离石仙明洞留下宋代县令祈雨题记:崇宁二年(1103)三月十三日,王知县差手下李庆、辛政、张宗等三人取圣水;十八日得雨,二十一日,李庆、辛政、张宗、□荣、孟清、武谅等送水。崇宁三年(1104)七月二十七日,在县桑政、石州宋圣□、刘行者三人取水;二十八日雨水下足,八月一日送水。大观二年(1108)正月初七日,奉知县刘宣德差上押周燕、王分、耿思取水;至初九日雪下,十一日送水。金朝正隆元年(1156),天旱,知县刘央锄,白村□□、曹伟、曹荣、雷兴等取水;二十一日下雨,二十五日送水①。
(三)雩祭发展高峰的金元
元代,自从“国家统御以来,无德不报,自天地化育,以往靡神不宗”[13](卷二十八,P41),逐步确定和完善典礼制度。金朝天德(1149—1153)年间,盂县县令到藏山祈雨,态度不恭敬,天降冰雹;县令再次去祈祷,大雨倾降。金朝大定十年(1170)汾阳军天旱,太守王寿派西河县令萧特末到绵山抱腹岩祈祷,喜降大雨②。
大定十二年(1172)天旱,县令智揖“同县僚暨邦人斋戒沐浴,备祀事,洁之以牲,奠之以酒,往迎之。笙镛杂沓,旌旗闪烁,徜徉百舞。即迎之来,恍兮降格,油然而云兴,沛然而雨作,沾濡一境,使旱苗槁草,皆得蕃滋,百谷用成,而岁大熟”[14](P15)。
潞州壶关灵泽王庙,元代元贞元年(1295),知州“敬谒龙祠,密有所祷”。为酬报神灵,重修庙宇,知州“首捐己俸,施及同僚属吏”,民众“皆悦而为之助,上下如一,不谋而同”[13](卷二十八,P10)。泰定四年(1327)潞州“恒旸为沴,禾黍欲槁”,知州达鲁花赤、同知、判官及上党县达鲁花赤、县尹等一齐“谨斋戒,诣灵宇,车未旋而雨应时”[13](卷三十三,P24)。
至元五年(1339)夏五月,奉直大夫平定州知州张公因天旱无雨,出自己俸禄,“谨备祭仪”,择日到灵源公祠下,自省自责,祈祷神明“此宜罚我,无苦斯民”。[13](卷三十五,P7)至正二年(1342)三月,“并土大旱”,宪使、知事带领掾吏祷于晋祠,“祝神求雨,许愿修葺。”“大雨连夕,优渥沾足”。[15](P33)元至正二年(1342)《崔府君庙祈雨记》载:“至正初元,自春迄夏,六月不雨,境内土龟坼,禾稼殆,农民嗷嗷。承务郎同知平定州事保保字国卿公……乃于是月□巳斋沐,合千人免冠跣足,走庙焫香,罗拜祷于像前。明日,雨大降。”[13](卷三十五,P42)祈祷活动参加人数逾千,足见当时干旱程度之严重,官民的焦虑心情亦可见一斑。
三、明清山西地方社会的雩祭传统
美国人类学家雷德菲尔德在《农民社会与文化》中,把作为整体的人类文化传统分为“大传统”和“小传统”两个不同层级的组成部分。认为:“大传统是学校或教堂中培育出来的内省少数人的传统;小传统则是生长于村落共同体元文化的生活中。”[16](P156)“大传统”是指官方的、正统的、雅的、书本的传统;“小传统”则指民间的、日常的、俗的、异端的传统。雷德菲尔德的发现对山西农事雩祭活动研究的启示意义是,明清时期的雩祭传统同样也存在“大传统”和“小传统”之分,即分为官方和民间两种。
(一)大传统:官方的雩祭活动
人们在按照“仪式历法”生活,力图保持是自己的生活节奏和大自然的运行规律协调一致。风调雨顺是大自然的正常运行,干旱灾害的出现则是节奏的混乱表现。为应对危机,上层社会积极倡导官员祈雨,或者采取各种措施进行救灾。民众采用的自救方式就是向各种司雨神灵祈祷,求得甘霖普降。
官方雩祭的文化根基是建立在董仲舒的“天人感应”说政治和宗教理念上,是建立在历代朝廷的推崇和广大民众的深刻信仰上,成为历代王朝治理朝政、安抚百姓的主要措施之一[17](P35)。地方官员秉承雩祭传统,逢旱必祈雨。清雍正年间徐三俊从临汾县令调任辽州知州,每逢岁旱,就“设坛于城隍庙。先期,具公服诣庙,行二跪六叩首礼毕,复跪拈阄,请某处龙神取水。传示乡地洒扫街道,禁止屠活命;各铺户、家户门首,供设龙神牌位、香案。命在城五约各报乡耆十名,至日随同立方、僧众,架鼓吹手,出城取水,迎龙神。知县率僚属素服步行出城外,迎接入城,供奉雨坛,行二跪六叩首礼。每日辰、申二时,行香两次,乡老、僧众轮流跪香、讽经,典史监坛,礼房照料香烛。如是者三日,得雨,谢降撤坛,派乡老送水。旱甚,率僚属斋戒,出祷风云、雷雨、山川坛,并遍祷群庙”[18](P578)。乾隆辛巳年(1761)夏五月,久旱不雨,陶敦仁等恭率士民虔诚祈祷,取水十分。同治元年(1862)天大旱,襄垣知县陈宗海,于七月初二日赴康惠昭泽庙祈祷,当日即沛甘霖。同治四年夏又亢旱,县令穿布鞋,头戴柳条帽,跪迎泣祷。初五日合境大雨如注。地方官员祈雨一度成为其德行的验证程序,科技不发达的背景下,官员的祈雨行为也是应对旱灾的举措。
长治关帝庙,清代初期形成迎神赛会“西府社”和“供盏社”。迎神仪式由銮驾、关帝神驾、社火和鼓乐组成。巡行路线的起点是从二郎庙,过西门,过西大街,经十字街转向南大街,终点是新街关帝庙。仪仗通过时,戏台演出《堆八仙》还要放鞭炮。清朝咸丰年间,太谷县令吴宁候,在天旱时,带领百姓们到龙王庙祈雨。他披发赤足,一连祷告了三天三夜,仿效商汤自焚祈雨,在他跳进火堆时,倾盆大雨顷刻降临[19](P316)。
(二)小传统:俗化的民间雩祭传统
雩祭伴随着历朝历代的农业发展,在统治者的推动之下,由上层向民间下沉,在民间形成一套应对旱灾危机的传统。民间的乡村精英成为促成该项活动的主要力量。阳城府城村创建玉皇庙。晋城小孔村,在“正德戊寅岁大旱,众祷西山汤圣而时雨即获。成汤庙,明始立焉。”说明村里的汤帝庙建立是在西山汤帝庙祷雨成功之后。三年之后,再次亢旱,郝廷务捐款修庙,“铜锣鼓器而增置之”,另外“输三千余钱而付社首,转理每岁营息,予以补祈报之不足焉”[20](P357)。《泽州大阳小析山取水记》载:“取水之举,为甘泽计……晋豫人多取水于此。历世以来,嗣为故典。其取水之法,以人得乡望者主之往取。以金鼓旌旗引诸庙,伏堂阶祝之,又于池畔祝之,投金纸于池中,有异征焉。池水汲凡四瓶:一曰水官,一曰顺序,一曰润泽,一曰甘霖。仍金鼓旌旗导旋,敬祭于本镇之庙,捧四瓶供神前。修祀事者三日。仲春开瓶,顺其长养;孟冬封瓶,法其收藏,咸修秩祀。次年之复取也,祝池滨,计水还之池,复取水,贮之瓶。迄今循例行之。”[21](P688-699)
潞城下史兴村天旱,就发出祈雨告白:“且夫天地,五谷未生也。今旱魃为虐,苗未全生。不得已,到交漳村昭泽龙王位前,祈祷甘霖。合(阖)社人等虔心祈祷致敬,勿得喧哗搅扰,怠慢不恭。禁忌烟酒葱蒜,延迟自(至)点名不到者,神前重罚,决不宽恕!”[22](P554)要求参加祈雨的民众,大家虔心祈祷,不得喧哗,不饮酒,不吃烟,忌葱蒜等辛辣之物,每天要点名,如不到者在神前重罚。祈雨是除祈祷之外,就是在神前许愿,主要就是下雨之后,如何报答神的护佑。以山西潞安府潞城县平原乡史兴里下史兴村祈雨为例,具体内容如下:
把一张黄表折成作成三开剑(笺),在第一面上写维,第二、三面上写:□□□□□□山西潞安府潞城县平原乡史兴里下史兴村七、八甲合社人等到交漳村,共祝告于昭泽龙王尊神位前,曰:今旱魃为虐,禾苗枯槁。敬祈甘雨,急救黎民。三日以内,普降甘霖,同西六村、东三村社首恭请。神驾到下史兴村古佛殿前酬神贺雨。秋后送伞扇(送神时所用道具,长柄大扇,上面书写神灵封号)、故事(酬神时演出的歌舞百戏故事)、亭帏、小伞,更隆□□□□□□□□□□合社人等叩祈苍天!苍天□□急救黎民!急救黎民![22](P555-556)
当喜降甘雨之后就要酬神贺雨,迎接昭泽龙王神驾到下史兴村,此文是赛社前的迎神活动的公告,主要内容是:
尝思大恩宜报,圣德当酬,此固理之所必然者也。今当大旱之际,诸苗槁而心伤,视禾枯而首疾,凡我邻众,其孰不然也?故不得已到交漳村昭泽龙王尊神位前,恭祝曰:三日以里,速降甘霖。合外九村社首同接神驾到下史兴村酬功贺雨。今神有感即应,是灵雨既零,如影响然。故忧者以喜,病者以愈,敢不速报!我邻村务于明日虔诚致敬,各备香资,同到交漳村恭接神驾。或有怠慢不恭,延迟不到者,是伊获罪于神,非敝村之过也。专此报闻。神传既示,惟仰邻村各秉严肃,仍照前规,勿违是幸。司徒村、中华村、西至河村、呈寺村、下韩村、东至河村、南沟上史兴村、后窑口、起云台村。大清咸丰六年七月十五日□□阖社同具[22](P556)
本次祈雨是咸丰六年七月大旱,下史兴村,到交漳村的昭泽龙王庙祈雨,三日内普降甘霖,于是下史兴村就准备酬神贺雨,分布神传,通知相邻的司徒村、中华村、西至河村、呈寺村、下韩村、东至河村、南沟上史兴村、后窑口、起云台村等9个村,在通知的第二天,自备香资,到交漳村恭接神驾。
阳城西南部乡村是在清明前雨水后农历二月要“过赛走水”,12个村按照十二干支抽签排列,依次是:上义、侯井、谭村、董封、吉德、北次营、临涧、苏村、柴村、庄头、周壁、南次营各村,又称为十二社,十二年轮流主办迎神。过赛时,首社定下吉日后通知各大社准备,带领各大社首把“老五神”(尧、舜、禹、汤、龙王)迎到本村汤庙。首社的乡老对各社的民乐、供品、仪队进行评品排列名次。走水则是社首头前举令旗,用彩轿抬着“老五神”;社员头戴红帽、身穿黄衣、系绿带,手端诸神牌位,或举銮驾、金瓜、朝当、彩旗,乐队奏民乐,在主村游行一圈,回到庙内将神像及牌位摆于神坛之上,民众跪拜祈求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22](P248)。阳城横河、外郎、寺坪、建龙宫五社的赛过走水是农历二月十九,五社轮流主办,各社社首带领本社社员,敲锣打鼓赶到主社,依次到神坛献供、上香、磕头。接着以社为单位,比赛民乐、秧歌、高跷、擂鼓戏、上装故事等节目,走水时社首穿长袍短褂、戴绫帽,举令旗,八音会在前开道,后面是彩旗、牌位、供品队,两边銮驾护驾。每到一村,村头设坛摆凳,社首指挥打个坐场前去“接水”。
(三)交融:官方民间内外礼俗互动的仪式建构
“祭水神”本是民间百姓在旱灾情况下做出的一种选择,但在实际生活中,却被各方力量所利用,成为官民之间互动的日常行为。洪洞水神庙祭祀时间是农历三月十八。官方雩祭,可以说是一种应对旱灾危机的措施,同时也与德政联系在一起。
《祭霍山明应王祈雨文碑》[25](P31)载:“申奉大夫中书刑部尚书、行晋宁路总管兼府尹本路诸军奥总管、管内劝农防御知渠堰事熊载,谨以少许清酌之致,奠祭于明应王神位前。”当时祭品由各渠摊派,而摊派祭品的数量则是根据霍泉灌溉面积的大小来确定的。这种多灌多摊的方法不仅能够减轻老百姓身上的负担,而且能有效地抑制浪费。
即使祭祀活动下沉之后,官方并没有完全处于真空状态。官方也会在适当时机出面干预,针对民间的祭祀规模、祭祀的时间、祭品等做出严格限制。如明万历四十八年(1620)《水神庙祭典九联碑》[23](P49)中详细记载了祭日、祭品以及开支等,如第一碑:“一项三月十八日圣诞:天财二对,银二钱;宗猪一口,重五十斤,银一两七钱五分六厘;副猪一口,重四十余斤,银一两三钱;宗羊一只,银五钱;副羊一只,银四钱;大盘五卓,蒸炉食二卓,银一两;果子三卓,银五钱;牌花一卓,银五钱;鸡、兔、鸽、鸭、鱼,银三钱;合文一百,砖箔一个,银一钱五分。六处祭品、纸马,银四钱二分。”农历三月十八祭祀,渠长率领沟头斋戒致祭,不许杂项员役掺和,无关之人不允许祭祀。否则,是对水神的不敬。
每年农历三月十八日,赵城县令、值年掌例、掌例婆婆,分乘三顶八抬大轿,抬上宗猪全羊、时鲜水果、食箩果盒、祭祀香表,来到广胜寺祭祀水神。每年农历三月十八日由地方官员亲自出面隆重祭祀,并规定每隔三年由朝廷“御祀”一次,有专门诵读祈雨文的环节,这在《祭霍山明应王祈雨文碑》中有详细记载,水神庙壁画上关于祭祀求雨的画面也是明证。官府不断重修庙宇和碑刻,表面上是对水神信仰的认可,实际上是借司雨神信仰的神秘力量,统一乡民思想意识,使“水是神的恩惠应共享水资源”的意识得到强化,从而对乡民社会进行有效的社会控制。
四、结语
农事雩祭一直伴随着农业活动展开,周代至唐宋的不断完善,得以形成一种雩祭制度,与国家政治紧密结合。特殊的自然环境促成了雩祭传统在山西的承继,金代元代成为山西农事雩祭的发展高峰,围绕农业崇拜而创修的神庙,遗留至今天数量仍然可观。明清为应对旱灾危机,山西土地上的农事雩祭,活动是此起彼伏,而且作为官方礼乐制度的农事雩祭下沉到民间,构成当地民众的日常生活。官方出于国家治理考虑,对民间雩祭活动进行干预和引导,形成官方和民间在仪式上的交融。直到今天,礼俗互动仍是山西乡村社会的最大特色,协调了社会关系,推动了社会发展。
注释:
①据吕梁市此山楼楼主赠与的武建邦《中阳仙明洞历代壁书》资料整理。
②《谢雨祭文》于金大定十一年(1171)勒石,碑高89厘米,宽54厘米,厚10厘米,楷书。碑存介休绵山抱腹岩,2008年7月4日抄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