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炎培的美育理念与职业学校学生的全面发展
2023-01-20刘澍芃
刘澍芃
(南京工业职业技术大学 公共基础课部,江苏 南京 210023)
美育,全称美感教育或审美教育,是培育审美素质、高尚情操和艺术创造、鉴赏能力的教育。审美教育的概念源出德国哲学家、文学家弗里德里希·席勒(Friedrich von Schiller,1759—1805)写于18世纪末的《审美教育书简》。20世纪初,蔡元培和王国维将之引入中国。蔡元培是中国现代审美教育的奠基人,道德勋业显赫一时,与王国维在清末民初名望相埒,二人堪称思想文化界倡行美育的“双子星座”。蔡元培曾赴德考察学习,熟谙席勒的美学和美育学说,他与黄炎培既有师生之谊,又是教育事业和文化活动中志同道合的战友,黄炎培对其深为服膺。蔡元培对黄炎培职业美育观念的形成泽被良多。黄炎培在《吾师蔡孑民先生哀悼辞》特举出蔡元培以美育代宗教,“主张以美感教育,完成道德”之功,同时还在挽联中称颂其“讲学独倡美育”[1]3-5,切中肯綮地揭示了将美育引入教育工作是蔡元培彪炳青史的功绩之一,足见他对蔡元培的美育理念了解之透辟深刻。
席勒、蔡元培和黄炎培之间有直接的思想承袭关系。黄炎培一生从事职业教育的理论建构和工作实践,在职业教育中贯彻美育理念方面也多有尝试和贡献,他留下的大量有关职业美育的理论表述,即使在今天看来仍有很大启迪和借鉴价值。然而,在以往的黄炎培研究中,其职业美育理念一直颇遭冷遇。因此,发掘黄炎培的职业美育思想对于完善黄炎培职业教育理论的研究格局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一、健全人格:职业美育的目标
黄炎培以“健全人格”作为职业教育人才培养的目标。早在1922年,其在《中华职业教育社成立五周年间之感想》一文中就旗帜鲜明地揭橥职业教育的目标是培养“健全优良之分子”[2]341。到1948年,时值中华职业学校成立三十周年,又在告毕业和肄业诸同学的演讲中提出的五点“绝对不可忽视”的勉励意见中将“人格必须完整”[1]215放在首位。黄炎培这一认识源于席勒“完全的人”的提法,蔡元培又对其作了新的阐释。
席勒洞察到近代社会机器对人的限制和压抑,在《审美教育书简》中说这种情形把人“永远束缚在整体的一个孤零零的小碎片上……永远不能发展他本质的和谐”,使享受、审美与劳动、工作脱节,导致人性的物质和精神、感性和理性、知解力和想象力产生分裂。因此,席勒主张用“游戏冲动”(与“强迫”“压力”对立的“自由”,即审美和艺术)沟通“感性冲动”和“形式冲动”,从而恢复人性的和谐、完整。“在人的一切状态中,正是游戏而且只有游戏才使人成为完全的人,使人的双重天性(指感性和理性)一下子发挥出来”[3]38-89。冯至认为“游戏一词可以说是自由的同义词,席勒认为,人在自由中才是全人,不是分裂的人”[3]9。席勒强调审美是一种不受外在物质强迫的自由活动,审美教育是实现人的自由的唯一途径,因此应通过审美教育达到人性的圆满实现。
学界一般是从人格、人性的维度来理解“完全的人”这一说法。在评介传播席勒的作品和思想、倡行推广审美教育上用力甚勤的蔡元培也坚持这一理论认知,提出“健全人格”乃审美教育之鹄的。黄炎培为蔡元培撰写的挽联称赞他“求真一本自由”,意谓体现生命自由的“游戏”(审美和艺术)乃其审美教育的逻辑起点和终极指向。蔡元培于1920年在北京高等师范学校《教育与社会》杂志社演说时强调要“养成健全人格”。同年在新加坡华侨中学发表演说时提到,人的天性“本喜自由游戏”,指出“健全的人格”的哺育养成是体、智、德、美四育作用的结果,并进一步引申说传统的“礼”带有强迫、严肃的性质,“乐”带有自由、优美的性质,因此有必要把“注意美感”的美育“特提出来,与体智德并为 四 育”[4]82,261。在1931年 撰 写 的《美 育 与 人生》中,他也强调体现生命自由的审美和艺术活动对于情感的陶冶有决定性意义,而完整、健全人格的养成则源于美育。
黄炎培也十分重视完美、健全人格的养成在职业教育中的积极作用和重要地位,在席勒“全面的人”和蔡元培“健全人格”的基础上提出“健全优良之分子”和“人格必须完整”的说法。席勒以推行审美教育为消除社会顽疾、塑造完整人格的当务之急,在《审美教育书简》中说“美在自由之前先行……人们在经验中要解决的政治问题必须假道美学问题,因为正是通过美人们才可以走向自由”[3]18,强调恢复人的天性的和谐与统一、实现道德完善和人格圆满是政治自由的先决条件,视审美为实现人的自由、改造社会和国家的唯一路径。从本质上看,这种从历史唯心主义出发、视审美教育对于改造社会的意义超过了政治经济革命的观点其实是一种本末倒置的认识。
席勒的学说于19、20世纪之交传入中国后,在当时的特定语境下产生了相当明显的影响。蔡元培也极其重视美育的意义,置“养成健全人格”于“提倡共和精神”之先,并表示“第二句话离不了第一句话”[4]82,言下之意即人是通过审美的自由王国而达到政治的自由王国的。显而易见,蔡元培的观点与席勒一脉相承。他在“教育救国”理念的统摄下,将以陶养感情为旨归的美育列为教育工作的五大支柱(五育)之一。黄炎培则进一步指出,推行审美教育是达到“国无不教之民,民无不乐之生,乃至野无旷土,肆无窳器,市无游氓,因之而社会国家秩序以大宁”[2]182境界的必经之路。蔡元培和黄炎培皆视美育为改造国民性的手段,培养健全、完美人格的根本诉求不仅仅体现为个体的绝对自由和价值,还带有极大的政治、社会方面的功利性和进取色彩。这一点与席勒由审美的自由王国进入政治的自由王国的理念是一致的。黄炎培建国前躬身践行职业教育的倡导、管理和发展,其有关职业美育的话语大都是在此时期表述的。在特定情境的影响下,黄炎培也与席勒一样,将审美教育置于国家政治问题之先,没有摆对二者的位置,表现出一定程度的方向偏差。但是,他将审美教育引入职业教育,亦堪称慧眼独具。他确立了美育在职业教育中的重要地位,其“健全优良之分子”和“人格必须完整”的观点是对席勒的“完全的人”说和蔡元培的“健全人格”说在职业教育领域的具体运用。在职业教育实践中,黄炎培较为准确地体察、把握住了职业美育的核心价值取向。这成为黄炎培职业美育思想中价值较高、进取性较强的亮点。
黄炎培职业教育的宗旨是培养学生健全优良的人格,围绕“知、意、情”全面提升,达到真、善、美统一的理想境界,以德、智、体、美全面素质的铸就和发展为结穴。人的心理活动和功能包括知、意、情三方面,分别对应真、善、美。审美教育虽然主要属于美学范畴,但与哲学、逻辑学的“知”和伦理学的“意”紧密相连。席勒研究和倡行审美教育就是希冀恢复人的本性的完整,达到真善美的统一。蔡元培也从真善美统一的角度阐释教育的功能和价值。他在1924年撰写的《简易哲学纲要》中写道,“美的玩赏,可以使驰逐于官觉冲动的人,经过这种超脱意欲的观照,而引到真与善的最高价值上”[5]233-234,并以“游 戏”“游戏 的冲动”解 说席勒审美教育理论,强调审美教育是驱使人从自然的人升华到道德的人的正轨。他还在1927年大学院建立时草拟的演讲词《真善美》中说“心理上有知、意、情三作用,以真、善、美为目的”[6]137。黄炎培也认为知能、道德、审美和创造美能力的培育形成三位一体,都是健全完整人格的组成部分。他说:“人有知,乃求真。有为,乃求善。有感,乃求美。”[7]377在他看来,真善美虽鼎足而三,却又构成一个有机统一的整体。黄炎培在《中华职业教育社成立五年间之感想》一文中指出,职业教育“共同之大目标”即“养成青年自求知识之能力、巩固之意志、优美之感情,不惟以之应用于职业,且能进而协助社会、国家”[2]340。这也是完美、健全的人格的内容和标准。其中“知识之能力,巩固之意志,优美之感情”,即知、意、情三个方面的要求。这都足以说明,黄炎培对美育在职校学生健全完美的人格养成的作用和地位是十分重视的。
二、有业与乐业的统一:职业美育的理论基石
发掘和阐述黄炎培职业美育的理论必须从他关于美育在职业教育中的定位和意义的论述入手。一般认为,黄炎培“做学合一”“手脑并用”的主张是其在职业教育领域的指导方针和实践原则,属于实用主义教育思想的范围。其实,这一主张更突出地反映了黄炎培欲使职业教育和普通教育、社会教育彼此融通、优势互补的意向。黄炎培从“生存是第一要务”出发,揭示了所有类型的教育在逻辑起点和核心本质上的共性。《职业教育之理论与实际》中写道,“世界一切问题的中心,是人类;人类一切问题的中心,是生活……有生活,必有需要、有供给,那么人类必定有各个的特性、各个的特长,而人与人间亦必定有彼此相感的精神和相结的方式,在人群递嬗间,更必定有老辈根据的经验,来供给后辈的仿效,从仿效中获得改进的门径……这理论的主干,是不易磨灭的”[7]163。他表明,一切形式的教育都是“人类知识、能力之传递与演进的作用”,并沿着这一逻辑进一步推衍说职业教育也是“用教育方法,使人人依其个性,获得生活的供给,发展其能力,同时尽其对群之服务”[3]260-261。他为商务印书馆1930年版《教育大辞书》中的“职业教育”条目释文,进一步将“获得生活的供给”具体地表述为“获得生活之供给与乐趣”[2]496,语义更为明确、充实、完整。当然,他并不是孤立地谈“个性”,而是把个体与群体紧密结合起来。众所周知,黄炎培视“敬业乐群”为职业教育的核心价值取向,“敬业”涵括有业前提下乐业的内容,“乐群”则反映了与人同乐、舍己为群的价值取向。这就表明,他已经认识到人既是自然性的个体,又是社会性的存在。人的全面发展必须以人和社会的关系为前提,当个体和社会相互协调时,才能真正实现个体的全面发展。
黄炎培将职业教育的价值取向和培养目标概括为“为己”和“为群”两方面,一是使受教育者“获得生活之供给和乐趣”,二是使培养的人才能“尽其对群的义务”[2]496。他曾在为中华职业教育社起草的《宣言书》中说职业教育的意义“语小,个人之生活系焉;语大,世界、国家之文化系焉”[2]179。他语及职业教育原则时有一点不应忽略,即特别看重“依其个性”,并把“依其个性”视为职业教育实施的一个重要前提。《我之人生观与吾人从事职业教育之基本理论》中将职业教育目的归纳为四端,依次为“谋个性之发展”、“为个人谋生之准备”(为己)、“为个人服务社会之准备”和“为国家及世界增进生产力之准备”(为群)[7]381。其中将“个性之发展”置为职业教育目的之首,可见他将理想个性的造就视为职业教育的灵魂和结穴。在黄炎培看来,职业教育并非仅仅培养精通某一技能的工匠,而是着眼于受教育者健全完美人格的培育和铸就,既能获取生活的供给,又能获得生活的乐趣,而后者也正是审美教育的鹄的。根据黄炎培对教育意义的阐述,我们可以将其观点概括为:为适应生存需要、获取生活的供给,产生了依循人们各自的个性而传授经验和知识的教育,教育也就同时具备实用和审美两种功能和特质,职业教育同样要重视个性的发展和美育的作用。
在黄炎培的心目中,实用教育与审美教育是统一的、并行不悖的、水乳交融的,是职业教育宗旨的两极,职业教育的实用性质并不意味着将审美教育排斥在外。黄炎培在职业教育中提出“有业”与“乐业”相统一的理念,强调它们互为辅翼,具有同等重要的地位,体现了深刻的人文关怀和以人为本的意识。他以“使无业者有业,使有业者乐业”[2]496为职业教育的“最终目的”,前者强调其实用性,后者突出其审美性,并以此为依据定位审美教育在职业教育中的重要意义。
职业教育注重传授专业知识和技艺、培养实际生产操作能力,教学科目的划分也格外细致,尤其侧重于实际操作技能的培养,所以往往被人误解以为难以与审美教育结合。然而,黄炎培则将实用和审美紧密联系起来,使美育成为职业教育的一个重要板块。他泾渭分明地将实用教育与实利教育区分开来,主张实用教育涵括知识、技能与道德等项,不能单纯讲求实利,更不可偏废精神陶冶。他认为职业教育大厦的建构当以“有业”与“乐业”相辅相成、彼此融通为理论基石和发展方向。如果说“有业”的归宿集中体现在满足个人和社会的生活需要,那么“乐业”的意蕴则侧重于人的完美个性的发展,体现了浓重的“游戏”(生命自由)底色。他坚持有业和乐业的统一,实用和审美的互济,知意情、真善美相辅共融,从而奠定了非实用性质的美育在职业教育中的地位。
三、标举艺术:职业审美教育的实施
黄炎培十分重视美育在职业教育中的贯彻和施行,提出了很多富有启示性、指导性的具体意见和措施。他认为,追求完美健全人格的审美教育“以开发性灵、激励志趣为事”[8]185,是把人从物质和精神的强迫中解放出来的、体现生命自由的、诉诸灵性和美感的、充满生活乐趣的存在状态和活动形式,可以促使人释放自然天性。他倡扬“取自然”而排抑“取强制”[8]184,并主张课程设置应体现出审美特质。譬如,他曾说国文教学须“由应用而渐近于美术,美术的文字,非第求能解已也,字法句法,以有所本为美,以能运用成语成典为美”[9]46,并将应用性的文章与审美性文章区别开来,说“论文章之学,如目的纯为应用,则多读近世文为宜。如研究美术文字……非多读秦汉以前文不可”[8]265。此二处的“美术”乃审美或艺术之谓。除课程设置外,黄炎培还很重视教学环境对审美教育的重要作用,这一点与蔡元培极为相似。蔡元培在1927年《创办国立艺术大学之提案》中就强调“除适当之课程外,尤应注意学校的环境”[6]134。黄炎培认为,受教育者的求知欲、好奇心和期待意识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教学氛围的引导。因此,营造和谐、宽松、优美的环境,将技能教育、道德教育和审美教育熔于一炉,让学生在体验和享受情感愉悦中学习知识、掌握技能是非常必要的。黄炎培认为,教具布局和桌椅陈设要“以不同为贵……奖励学生能各出心裁,以翻新其花样。翻新之目的,一在价廉,一在美观,一在耐久”[8]177,认为教室内“优美之装饰”是培养学生兴趣和美感的手段,它能使学生“常得活泼之天机”,借领略自然天趣达到“点缀花鸟以诱起其美感”的效应[8]173-174,在观摩、欣赏、审视美的基础上进而创造出美。
审美是人从物质领域进入精神境界的轨道,艺术使心灵摆脱了物质需求的羁绊和压抑,具有再现客观世界和超脱现实人生两重功能,“在这里,‘教益’就是把情感释放在实际生活中,‘乐趣’就是把情感释放在娱乐的虚拟情境中”[10]84。因此,艺术在审美教育中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席勒认为艺术是精神自由的、欢快轻松的、令人愉悦的活动,艺术活动与游戏和谐、自由和快乐的本性一致,摒弃了一切物质和生活的强迫性和沉重感。蔡元培更进一步就课程设置说“语言与自然、历史之课程,亦多足以引起美感”,它们虽蕴含审美教育的因子,却只能间接发挥美育效应,而“游戏、音乐、图画、手工等,固为直接的美育”[6]600。后者皆为艺术科目之属,在审美教育中的价值和地位自然比实用性专业更为突出。黄炎培也特别注重艺术教育,希冀通过艺术陶冶提高学生文化、精神和审美的素质,尤其是审美和创造美的能力。他在为《教育大辞书》撰写的“职业教育”词条中谈到职业教育十大类别时,将“各项艺术以为业者”归入“为谋人群身心之健全发育”“为谋人群心灵之安慰”之系列[2]497-498。重视艺术在审美教育中的意义,乃其所处时代潮流影响的结晶。力倡美育的蔡元培在艺术活动和教学方面投入了大量的兴趣和精力,并在《创办国立艺术大学之提案》宣称“美育乃近代教育之骨干”,而“美育之实施,直以艺术为教育”[6]133。对艺术在职业教育中作用的重视,黄炎培与蔡元培的相关言论可彼此印证。无论中西,“乐教”传统都源远流长,黄炎培的有关言说极大地丰富了“乐教”理论。他始终秉持艺术教育是审美教育的重要手段的理念,主张教师的职责在于激发、启迪学生内在的“游戏”(自由)本性,学生亦可通过游戏而焕发出健全人格并提升自身的审美能力。
与蔡元培一样,黄炎培在艺术各门类的课程中也特别看重美术,尤其是绘画。美术兼有技艺和“游戏”两种性质,集实用和审美于一体,突出体现了跳出物质束缚和强制、激励生命活力和精神自由的性质,集中反映了功利性和审美性合一的特点,是美育精神的重要载体,也是美育意蕴最厚实、最充裕的文化元素。职业教育中的美术专业贯融了审美教育的理念,具有开发人的天趣、展示人的个性、表达人对自身生命和社会生活的体验感悟的特点,对人的生活情趣的陶冶、审美能力的提升、文化品位的增强、精神心理的塑造和综合素质的培养都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黄炎培认为,图画课不仅培养“观察物体”和“摹写之技能”,同时具有“养其美感”之功效[8]105-106。他在国内外访学观摩过程中,始终将美术教育作为主要视察对象,并留下了大量的文字史料。就绘画教学的美育功用而言,黄炎培对描摹法兴趣不大,唯独推崇摆脱了范本束缚的写生画,对熔写生和图案两种技法于一炉的绘画作品尤为青睐。他说“取法于天然物”的“美术之装饰品”,其“目的为应用”但又以“天然物”为“蓝本”,有利于激励和发挥人的天性,“使学生常看天然之物品,既足以活泼其天机,又可以作图画”[8]274。他对当时流行的直接以实物或景观为描绘对象的写生画特别是彩绘最感兴趣,说它们“盖皆取天然物,用写生画摹取其色彩形态,依之而自由变化……此美术家以天然济人功之不足者也”[8]220。
这种主张在畅适性灵的精神状态下体物感兴、驰骋神采、挥洒笔墨的艺术创造观,反映出黄炎培深受席勒“游戏冲动”说的影响。席勒在《审美教育书简》中表示,美是游戏冲动的对象,通过审美地、自由地观照自然才能创作出天趣盎然、生气灌注的作品。黄炎培强调师法自然、启发天趣的主张也与蔡元培完全一致。蔡氏认为自然的美才是真美,才是美育的材料,特别强调并大力提倡实物写生的重要作用,对临摹之作嗤之以鼻,嘲笑说这样的东西“失却生气,和机器差不多……不可算美”[2]262。
审美教育是黄炎培职业教育思想体系的一个重要板块。他既注重教育的实用价值和技艺、能力的培养,也强调美育、德育在健全人格形成中的重要作用。黄炎培职业美育思想是在职业教育实践中形成的,同时又吸纳了前人和时辈的理论因子,反映了职业教育宗旨和诉求的一个重要方面。
四、结语
纵览20世纪初的中国学术界和教育界,王国维提出教育“三部”(智、德、美),蔡元培标举“五育并举”,皆将美育作为教育方针的重要组件之一。黄炎培的职业美育思想突出地反映了时代潮流,对今天的职业美育工作也有一定的借鉴作用。但是,由于蔡元培和黄炎培的美育思想源于席勒,尚缺乏借助、运用更先进的理论对席勒的说法作高屋建瓴式的辨析和把握,固其不足也相当明显。
席勒的美育观是对法国大革命从热切向往和欢呼转向恐惧和失望进而退身转向哲学、美学的纯粹理性沉思的产物。他以审美教育为济世良药和通往自由的唯一门径,否认政治经济革命的必要性。蔡元培处于清末民初国运贫弱艰危、民智民德卑薄之际,在“立人”和重塑国魂的时代潮流冲击下,希冀以审美教育为起衰振溺、提升民族素质之利器。其初衷虽大可称道,然而在当时旧中国的历史条件下,实际上也是空谷足音,难见成效。黄炎培是中国现代职业教育的开拓者,他早年对马克思主义虽有一定的接触和了解,但真正深入钻研还是在建国以后,而他留下来的有关职业美育的言说绝大部分都写于新中国成立以前。他通过在职业教育中贯彻美育精神以启发人的天趣生机的做法与席勒恢复人性的圆满完美、蔡元培追求高尚情操一脉相接。但席勒和蔡元培的理论都是建立在抽象的人性论和唯心主义历史观的基础上的,属于资产阶级人本主义范畴,都有其局限性和片面性。在旧中国的历史背景下从事职业教育的黄炎培是在席勒和蔡元培相关话语的基础上建构职业美育理论的,自然也带有一定程度的局限性。我们固然不能苛求前贤,但探索和审视这份文化思想遗产时应持客观分析的态度,这样才能对当下职业美育建设有所裨益。马克思精辟、准确地指出私有制是导致人格分裂、人不能全面发展的根源,而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制度的建立乃实现人的本质的全面发展、真正达到美育的终极指向的唯一前提和路径。我们在吸纳、借鉴黄炎培职业美育观念的积极元素时,应坚持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进一步完善职业美育的理论和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