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科学技术发展对电影美学的影响
2023-01-20张煜晗
张煜晗
(北京师范大学珠海分校,广东珠海 519087)
一、从电影形成到电影发展
电影艺术在发展初期便是随着现代科技的不断发展而得到完善的。如果没有摄影机与放映机的发明,我们至今能看到的还只是胶片上的静态影像。随着声音可以加载到动态影像之中,加强了电影的纪实性;色彩可以映在胶片之上,让我们得到更丰富的视觉效果。电影艺术逐渐完备、优化其记录功能,为视听的绝妙盛宴提供了完备的技术基础。
在电影硬性技术发展之际,人类也同时对其综合的艺术性展开探索。随着格里菲斯《一个国家的诞生》和《党同伐异》的上映,电影从乔治梅里爱的戏剧式思维转变成以镜头为单位的电影思维,运用景深和移动的镜头、多线叙事结构使电影艺术的综合性——与绘画、戏剧、文学艺术上的结合得到独特体现。但世界上对于电影美学的探索才刚刚开始,创作者并不满足于综合艺术的完美结合,开始向电影自身独特的艺术特点挖掘。于是就有了德国表现主义的高反差布光塑造人形象、苏联蒙太奇运用剪辑方式将重塑时间、意大利新现实主义“把摄像机扛到大街上”使空间延展。不难发现,所有电影运动的美学探索,究其根本也都得益于科学技术的发展。灯光的强度、胶片的拼贴、摄像机的便捷等,创作者活跃的思维与过硬的技术形式使得电影在各种形式上积极探索,继而形成了由巴赞与克拉考尔理论奠定的经典电影美学——本体论与本性论。
二、电影的数字化时代
随着科学的不断探索,科技革命带来了信息时代。计算机的划时代发明使得电影的数字时代到来。在拍摄上,创作者不必再拘泥于胶片的昂贵和光影的严格要求,数码相机的超大内存和调控模式加强了摄影对画面的操控;在剪辑上,数字化时代为创作者们提供了虚拟特效、合成镜头,创作者不必再对长镜头调度进行严苛的调度,运用科技结合就可以形成一个虚假的长镜头,例如《鸟人》《爱LOVE》中的长镜头构建。创作者也不必拘泥于时间发生的地点,例如《火星救援》《阿凡达》,即使故事建立于外太空或外星世界,特效的构建也不会让影片突兀,在视觉上打造真实的体验;数字化甚至在演员身上也产生了影响,例如《复仇者联盟》中的绿巨人,就是运用全身跟踪系统拍摄,使得演员在影片中呈现非人的视觉状态。而数字合成在演员上还有更加突破想象的,例如《速度与激情7》,演员本身因为车祸身亡,为了满足系列电影影迷的期待,电影的制作方将保罗沃克的两个兄弟的脸进行人工合成,使得演员“死而复生”,继而完成此部电影的拍摄。数字化时代让不可能成了可能,为电影主体开拓了更多类型,也为电影带来了广阔的市场。
除去电影的编创阶段,科技的进步也使得电影在放映得到一次又一次突破。从正常的胶片到宽荧幕画幅,从3D技术到IMAX球幕电影。以李安导演为例,其《双子杀手》采用的120帧高帧速率和“CINITY”电影配合着杜比音效的使用,更是让电影在技术上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1]。不过单评李安导演近年来的创作,从《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使用3D开始,他一次又一次掉进电影科技的漩涡里,虽然《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和《双子杀手》都在不断地在科技上延伸,但是并没有激起多大的浪花,反而不支持的声音越来越多。因为在一定程度上,科技与电影之间的主体地位在慢慢发生倾斜,为了配合播放技术上的发展,电影不得不在视觉的美学上进行着探索[1]。构图边界的延伸,声音综合的纵深,电影艺术在配合着数字化时代的画面要求,进行革新。
本雅明提出过机械复制时代艺术的概念,而数字化让“复制”更为简单。艺术品在一次次复制的传达中渐渐失去了属于本身的膜拜价值。这也标志着,电影艺术难逃“大众化”命运,将离“精英艺术”越发遥远。同时技术的发展推动社会发展,促使经济蓬勃发展。使得很多情况下,电影的商业性成了比电影艺术性更重要的衡量标准。所以说,虽然科技带来了丰富的电影类型,也在科技的加持下慢慢突破新的电影叙事,促进了电影数量和播放的井喷发展,但究其对于时代的艺术价值却很贫瘠。甚至由于科技可以带来的噱头和红利,虽然电影类型被丰富,但导演选择的内容却有明显的偏向。此外,电影播放技术带动的影片内容,在质量上也并非全部正向的[2]。
所以,数字化时代,在电影上对于科技的泛用也让人开始思考,电影的本质究竟是什么?数字化时代下观影空间的多变,电影内容的随意被支配,虚拟的场景,虚假的演员与镜头。在表面上看似繁华的电影美学革新,实际上真的不是一场不自知的电影美学解构么?
三、被科技解构的电影基本美学
(一)真实与虚拟
我们曾经提及过奠定经典电影美学的导演巴赞,他所倡导的极力避免镜头的概念,代表的是对电影艺术展现客观与真实的能力的认可。也就是说,电影的根本,就是真实。所以,无论电影再怎样去探索美学大厦,都应该是基于这个地基进行扩建。但由科技带来的数字虚拟电影世界与真实的电影基础而言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悖论。
上述讲过,数字化时代电影最多的改变是构建内容时的简单化,无论是镜头、场景、人物,都可以通过数字设计打造出来,既然用到打造,就必然不是真实的。例如最新的《蝙蝠侠》几乎全片都是在LED屏下拍摄出来的,甚至是能看到街道外景的窗户。但这绝非个例,越来越多的电影在为了满足其后期的方便,在整个拍摄期间都不走出摄影棚,完全在绿幕下凭借演员的想象完成整部影片的表演。直到特效的制作完毕,演员甚至都不会特别明晰自己究竟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之中,例如《复仇者联盟》不止科幻电影如此,很多更偏向现实生活的电影,在内室场景的拍摄也是采用这样的方法:制作出的日光、复刻出来的街景……尽管这一切看上去那么的理所应当、熟悉与真实,但充满人为设置的世界与真实又有什么关系呢?[1]
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开始,那么多前辈导演开刀阔斧,极力打破电影与生活之间的屏障。依托科技的进步,将摄影机扛到大街上,尽全部的能力为我们呈现一个真实的世界、没有粉饰的生活。而如今,却又因为科技的发展,让我们把摄像机搬回在摄影棚之下,用创作者的幻想和数字的低成本构建一个“真实”出来。这样的真实,无论再怎么试图与平常靠拢,也不过是透过了导演的思维后,反射出来的虚假构建。客观世界进行主观润色后的真实是对客观真实最大的讽刺,也是科技发展与电影美学关系之间最大的纠结。
(二)审美价值降级
如今人们习惯依托于数字化打造真实世界,除了因为科技能补充其想象,还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数字化的使用可以降低美术成本,人工成本,将电影制作中很多烦琐的过程简单化。当一部电影的空间全都聚焦于棚内,光源便都是可控的,于是光照技术变不会因外景自然光的不同变化产生明显影响,灯光艺术就此变得简单;不必行走与室外,就代表拍摄过程不必受于场地制约,减少了很多对现场环境控制的时间,也减少制片环节的工作量。虽然看似科技是改变了烦琐的电影拍摄过程,但其实科技的简单化带来的是对于电影艺术价值的贬低。电影艺术之所以恢宏,是因为其是各方艺术的集大成者。无论是摄影、剪辑、灯光、置景、场记、制片都是可以单独罗列出来进行系统学习的学科。也是因为各工种对于电影最终呈现结果的不可或缺,使得电影的艺术承载拥有更深度的价值。但科技的出现将电影艺术各学科的承载力都削弱了,各学科都从复杂的划为简单的,都成为科学的技术而没有了人的技术。所以,科技在不自知中将电影的文化功能进行降级,失去了一大部分的审美价值。
当电影拍摄机摒弃胶片开始,拍摄的成本便开始降低;照相技术的普及让摄影常态化,又使得拍摄的门槛降低。于是画面从光影构图的精心设计变成可以滥拍多拍又或者进行技术加持,电影在慢慢失去人思考的力量。失去创作者独特性的电影慢慢通过科技的发展逐渐走向了工业的成批量生产进程中。而工业是成为商品产生的途径。那么,当电影走向成熟商品时,其生产时更多的注意力就会投放在投资与回报的比例之上,而不是其对于生活的思考和艺术的深造上[2]。如此看来,科技发展到这个如今这个阶段,与电影艺术间的关系已经过犹不及了。科技更多展现出的不再是对电影艺术的辅佐,而因为其特征演变的多种形态成了凌驾于艺术之上的元素,正在解构着电影美学百年来累积的基础和功能。
四、后电影时代的美学思考
(一)打破的洞穴
在电影艺术中,创作者与观看者之间的关系应该是双向的。一般来说,一部作品的摄制完毕不能算真正的完成,要到影片在影院进行放映为止,当其得到了观众个人的参与、经验、思考后,一部电影作品才算得到了完整。所以,观看者的个人意识也是构成电影美学的关键点。
柏拉图曾提出过“洞穴隐喻”,这是指人们沉浸在黑暗的洞穴之中,认为映在墙上的影子就是现实,以此在真实与“真实”之间难以辨别。电影恰巧配合了柏拉图的这一理念。摄影将现实生活复刻出来,投放在全黑环境里的荧幕之上,呈现给观众令其信服的真实世界,引得观众沉浸于此。此外,影院其他的规则:不能大声交谈、不可随意走动、不要影响他人也是为了让洞穴隐喻效果最大化。影院的存在让人们尽力地从自己的生活中走出来,并走进这个光影的世界。以此增强影片的信服度,引得观众对于电影人物的同理心,以此夺得观众对于电影的哲学思考。
但随着科技发展,柏拉图的洞穴已经被打破了。人们鉴赏电影艺术的途径成倍增长。电视、电脑、手机等,影院不再是观看电影的唯一地点。当洞穴被打破,包裹的大荧幕被小屏幕所取代,两种“真实”交织在一起,必然影响到的是观众对于电影真实的感悟能力。因为缺少了没有外界干扰的专注环境,那么受众走入电影的世界就会受到阻碍。移动媒体使得受众可以在任何地点去观看一部影片,受众也可以在影片的任何时间暂停一部影片。电影的叙事节奏被暂停键打破,电影的声音被地铁上嘈杂的噪音影响,画面的色彩被路上强烈的阳光吞噬[3]。注意力来回地游走使得本就微小的艺术细节更被无限缩小,甚至消失不见。无法连续的观影让我们无法与电影人物“共情”,也无法与电影真实“认同”。电影失去了交流的能力,大大的折损了电影艺术的社会功能。
当然,科技发展到如今,除了碎片化的移动媒体,还有类似与VR这种“全沉浸”式体验工具。电影的技术革新也开始其进行探索,试图以此挽救消失的洞穴,从观众认同电影的真实变为直接参与其中,成为电影真实的一部分。但目前为止,VR的使用更偏向于刺激的感官。眼花缭乱的特效、紧张刺激的情节,VR不是平淡生活的真实再现,而是人逃避现实的途径。
而此技术发展对于电影的颠覆不仅是电影与真实之间辩证思考的问题。还包括电影作为第七艺术,是需要有“意味”的,是需要传递一种哲学思考的[4]。但科技的发展使得电影行业越发轻浮。第一,前文说过,科技的发展使得电影艺术从精英艺术逐步转为大众艺术。那么当大众对电影艺术没有专业的审美态度,总是被电影的奇观化所吸引时,不免影响创作者创作时的倾向。第二,科技确实让奇观变得简单,当创作者使用简单的科技享受这行业的泡沫繁荣,通过科技的力量不断分散观众的注意力,主动的消解电影作为的思辨能力和文化价值。不敬重剧本、构图、光影与视听,注重于特技、特效美轮美奂、带给人虚假的刺激世界,艺术的品格将会被瓦解得单一甚至消失。这也是对于电影美学的彻底颠覆。
(二)破碎的影片
此外,科技发展不只带来了时间碎片化,还带来了电影碎片化。我们不难在各类自媒体平台发现,剪辑影片的权力仿佛赋予了每一个平常大众[5]。一部成熟的电影将会依据再剪辑人的思维,进行镜头的取舍,形成新的形态并进行官方投放。抖音粉丝量最高的电影解说博主——“毒舌电影”平台获赞12.8亿,粉丝量6302.7万。一千个观众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再剪辑的出现让看客对于电影本身的内涵面和接受面变窄了。尤其当再剪辑人为电影配上个人主观解说时,电影与观众之间的关系就会从影片的强制性输出变成观众想要如何去接受他。毕竟一部电影的价值是立体的,观者可以从多个角度去感悟他。比如心理方向、建筑方向、服装方向等等。但科技赋予人的解构能力使得其他观众只能得到故事内容,没有自己个人对于电影的思考了。同时,越来越多的人将电影解说视为了看电影的途径而不是得知电影并主动欣赏的途径。笔者曾亲眼看见过人比对着电影解说进行影评撰写。这样看电影真的还是看电影么?当电影艺术因科技发展多次遭遇威慑时,科技对于电影美学的探索绝不再是帮助那么简单,而是对电影美学的无情摧毁。
所谓“电影已死”,就是因为科学技术在不断发展中,对社会、对创作者、对大众的不断影响,使得电影美学及电影形态不停地被解构,从而形成的悲观观念。我们不得不承认,在电影发展的初期,如果没有技术发展的帮助,如今的电影还不能被称之为独立存在的艺术形式,而是依旧跟戏剧之间纠缠不清。可如今,在电影美学已经形成独立之后,技术的冷酷正在使得电影艺术独特的璀璨光芒冰冻起来。不过,科技推动的是全人类发展,人们的思想在随着时代脚步必要的前进,所以电影美学只能面对革新与思辨。所以,电影艺术承载的人文与深度、广度,要怎样妥协,又如何推陈出新在技术与艺术间得到平衡统一,将会成为科技时代电影艺术面对的最大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