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缺失值论
2023-01-20杨俊
杨 俊
(湖南师范大学,湖南长沙 410000)
非物质文化遗产技艺如何实现良性传承与继发性延续,而不让其在时代的潮流里被动消逝,这是需要非遗传承人和非遗研究工作者们不断探索、研究、解决的根本问题。“任何实际的活动,假如它们是完整的,并且是在自身冲动的驱动下得到实现的话,都将具有审美性质”①,杜威就“艺术即经验”这样指出。故而,非遗技艺的消失代表了这种艺术形式的消失,这种美的消失,是艺术研究者所不愿意看到的。诚然,一些落后和不符合时代的非遗技艺遭受时代的淘汰无可厚非,但是,我们应当在这类项目存在时,对其加以适应性修正和注入发展创新力以便于技艺得以保留延续。正因如此,对非遗技艺的良性传承尤为重要,技艺所展示的手艺技巧为其次,所承载的精神和经验才是技艺的内核,而此也是良性传承发展非遗技艺的关键所在。不论是哪一项非遗技艺,都可视为对生活经验的累积,由此,非遗技艺中生活经验的传递才是重中之重。
一、经验传递的断点
非物质文化遗产技艺,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它产生、成长、延续、消亡都需要经过漫长时间的沉淀。每一种项目技艺必然是先辈们在实践过程中,长年累月感受生活、适应生活、改造生活,进而对生活经验进行总结,凝结为生产劳动的智慧产物,并在世世代代的发展中留存至今,被我们所观察和感受到,成为当今时代人类共同的文化财富。
在时代的历史洪流里,先辈们顺应时代变迁的同时,技艺也在不断地发展演变,以满足不同时代里生产生活需要。随地理环境、自然资源的改变,在历史条件和实践经验的促进下,这种世代传承的手工艺技术得到良性创新,最终被认定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备具了历史渊源的技艺,引发文明统一性的共鸣,始终能够让人感受到历史感和文化认同感。
非遗技艺具有较强的地域性特点。技艺只有在特定的环境下才能够被孕育出来,与当地民族的生产生活方式有着紧密的联系,甚至可以这样认为,民俗造就技艺。非遗技艺是民族特点、民族习惯、民族信仰直观鲜活的承载物。非遗技艺孕育于民族群落这片土壤,生长于每一位运用技艺生存的手艺人身体里,通过言语表达、形体舒展和产物创造的方式展现,并在世代的言传身教中作为生存技艺和精神文化延续传承,展现艺术性与实用性的美。不难看出非遗技艺注重经验的累积,族群村落的存在是时间的沉淀,村落所处的地理环境是命运的选择,技艺的产生是生存的适应,三者稳定条件下孕育出非遗技艺。这种生存的经验累积造就的非遗技艺,不能通过简单的技巧复刻就能传承延续,技艺的施展者在展示技巧的同时,附加于其中对技艺的理解、对生活的的热爱、对作品的审美理念,才是非遗技艺精华。只有经过历代技艺传承者对传习者们,讲述技艺的起源,传授技艺的精髓,传递技艺的理念,再进由时间去千百次的实践、磨练,这样对技艺的传承才是真切的,而不是简单的技艺复现。附加于技艺中的经验属性,通过实践的体会和时间的检验才能造就非遗技艺的生,这种生命的鲜活才能真正地延续这门技艺,而不是贴附一个非遗的名目。
非遗技艺产生、生长、延续、消亡都是动态的过程,每一个动态发展的过程都面临着消亡的危险,都是替代或进化的选择结果。唯有“经验”如血液贯穿于其中,在选择中主导着技艺的存亡。当技艺面临挑战时,后技艺的出现必定是较前技艺有优势,但因其产生的时间短还未成熟,所以留足了前技艺改变的时间与条件,经由经验的提炼,势必会在挑战中胜利。但是,没有了经验贯穿的非遗技艺,只剩下技巧的非遗,随时可以被取代,故而时代总是淘汰落后的产物,尽管之前造过辉煌。非遗技艺如果其本身缺乏了延续的生命力,逐渐走向衰落,那保护也就是“临终关怀”罢了,缺失了内在生命的技艺,靠着外力进行挽留时,消亡只是时间问题,还会因关怀而耗费人力物力,所以,既然非遗技艺已经存在了就应该想办法注入生命力,健康的传承与延续。
二、文化传达的断层
非物质文化遗产概念由国外定义,后由我国对相关的概念进行引入和评定,在分类方式和申报程序等流程中倾向于西方的学术理念和价值标准。在评选过程中,“非遗”项目为了达到评选标准,可能对项目本身进行分解,原本由多方面因素构成的技艺,不得不进行裁剪加工,使得原本整体的形式变得碎片化、具有鲜活生命的变得如一具陈列观赏的标本,逐渐失去原有的吸引力。非遗技艺的所造就的画面我们可以观赏到,但是经由制作加工的过程,很难从中了解到。可能画面中一个微小的痕迹,只是当时创作者的无意为之,却被后来者过度的解读,凡不能从整个流程经历者,都会造成解读偏差。艺术的解读应该多样,但是脱胎于生活的非遗技艺是否也值得这样解读呢?
可知,作为制作过程的亲历者的表述,在非遗作品的呈现便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同样,在非物质文化遗产技艺的传承过程中,人的传承就显得尤为重要,不仅仅是技艺的传授,而是从艺多年的热爱的传递。现存的一些现象是对于非遗技艺名的传承,并非艺的传承,越来越多的技艺变为展览品供人观赏。非遗技艺之所以要保护,是因为其根植于劳动,脱胎于生活,并非是其观赏性,其具备的观赏价值也是服务于其他更重要的因素。如果非遗技艺徒有其表仅供观赏的话,这种文化技艺与古董、艺术品收藏便没有了区别,并且当这门技艺消失的时候甚至不会感到惋惜,在逐渐被淡化的实用功能消散后,还有什么艺术价值可言呢?
注重非遗技艺有形的表现,无疑会轻视非遗技艺中无形的文化内涵。我国非遗技艺都源自某个民族的文化,非遗技艺所表现的每一个细节,都包含着难以言传的意义、情感和其民族特有的思维方式、审美习惯,蕴藏着传统文化的最深的根源,保留着形成该民族文化的原生状态。[1]我们可以看到被修饰在服装上的图案纹饰,却不了解图案纹饰对于创作者的意义,无法通透其本质。是生活?是信仰?还是利益?非物质文化遗产如何保存其自然性和真实性,减少人的商业再造成分,避免过度商业化,依附于非遗技艺的文创产品,就产品本身也该体现出非遗技艺的文化底蕴。一些非遗项目注重节庆性,忽略了日常性实用性不再,带有更多的表演性质,以便吸引游客产生效益,这样只会淡化非遗技艺,成为迎合观赏的节目罢了,长此以往,非遗技艺就变得四不像。非遗技艺走上更宽广的舞台,也是这样的舞台束缚于技艺,民间性质转变得官方性。凡此种种,给非遗技艺增添了负担,掩盖住了属于它原始的美。
许多的非遗技艺起源于农耕时期,并在相对封闭的不发达地区得以保存,作用于当地特殊的地理环境和民族的生活习俗,这样的非遗技艺脱离了特定的环境便会水土不服,那这样的非遗技艺能够发挥的作用又是什么呢?《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提出,非遗必须“世代相传”,可以“被不断地再创造,采取措施,确保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生命力”②。随着社会的发展,不发达地区范围将逐渐减小,那非遗技艺赖以生存的空间也将被压缩。非遗技艺如何在现代化潮流中继而发挥作用,保持其独立性而不被同化,值得我们深思。
三、保护发展的断义
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不仅仅是非遗技艺逐渐丢失了原有的味道,并且可见的功利性质日益突出,非遗的文化品质不断的降解。甚至于在非遗的保留、申报乃至保护的过程,都有着极为明显的利益化心理。不难在非遗申报、保护过程中感受到,在个人乃至于政府的助推下,非物质文化遗产已经演变为为当地打广告、为旅游作宣传、为经济作创收的逐利心理,依托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噱头,增加经济收入才是显而易见的目的,当然我们不应该否认用非遗技艺带动经济发展,但是用功利化的角度来看待非遗技艺的出发点,绝不是对非遗技艺的保护,反而会在利益化后,只剩非遗技艺的名目躯壳,乃至于加速了非遗技艺的消失,使得正确的保护措施实施时,徒留为时已晚的遗憾。
不乏对非物质文化遗产毫无尊重性可言的现象,对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申报,如同一个异化、商品化、去神圣化、从文化常态剥离的过程,不再将非遗技艺视为文化的传承,将其视为牟利手段,利益至上的取财之道。[2]没有利益,那非遗技艺也就毫无价值可言,无法带动经济,就不会关注非遗技艺的文化本位。所谓文化自信,我们应当更专注于非遗技艺的文化基因,挖掘文化基因背后广阔的经济效益。自信于非遗技艺本身所搭载的文化属性,而不是简单地将非遗技艺商品化,商品化后的非遗技艺也许会获得短期的高效效益,但无特色的商业品,终究会被时代淘汰。
为什么一再强调经验之于非遗技艺的重要性?因为部分非遗技艺时代不服的境遇日趋糟糕。只有熟知非遗技艺的来龙去脉,非遗技艺的不足、缺点,甚至于遭人不齿的点,都应该了然于胸,总而言之,有关于非遗项目的点滴好坏都应该掌握,这样才能从根本上去改造、去升华这项技艺,而不是简单的不符合时代便随之淘汰。事物的产生、生长、延续、消亡过程不可避免,但是在消亡里可以再生长,将消亡后的化物作为新生事物成长的养料,而不是任其腐朽糜烂。手工艺被机械制造替代,传统材料被新型材料更迭,“低俗迷信”表演被“高雅”表演取代,似乎理所当然,但又能感受出一种传统的落寞,从一针一线的缝补生活,到十字、打籽的点缀图锦,是不是也有雅的落寞?我们无法去评判,毕竟时代下的择物必有其理由,只是千百年后再观,这种“雅”是不是也是消亡路径上的一步?似乎许多的非遗技艺都在从实用转向艺术,艺术的尽头又在哪里呢?会不会又是实用呢?那这种绕圈似的回归带来的是好还是坏呢?非遗技艺脱离底蕴意义以后,再而人为为了造艺而造的意是否有意义?
非遗技艺的本质是适应生活的实用技能,以及以人为本的技艺传承。当非遗技艺只能靠项目的申报进而对其采取保护措施,自身无法有效进行文化延续时,注定被列入时代淘汰的队列。我们可知,更多的技艺在我们关注不到的偏远地区艰难的呼吸着,并随着时代的发展这门技艺消逝在岁月中。当一个文化项目被装进保护的温室里,供后人从外部考察、观看、品味的时候,也许已经是一种凭吊了。相较之保护后的消失,倒不如让其自身自灭来得直接,生长于那片土壤再消散于那片土地。
四、技艺传承的断代
非遗技艺本是师徒、父子之间的传承,在经济浪潮的席卷下,80、90后两代人多选择南下务工,技艺的继承面临着生活的现实压力,凭借古老的技艺已经难以维持家庭的开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技艺的传承出现了后继无人的窘境,直到技艺被保护起来才再度回归视野逐渐被重视起来,可是这种时间断代的继承也让技艺显得肤浅,没有得到足够的时间来学习沉淀,技艺的纯熟一定来源于岁月的累积,未经过长时间淬炼的技艺,无法再现非遗的精髓,没有心无旁骛的热衷投入对技艺的锤炼、对非遗承载文化的思考,可想而知所习得技艺的浅薄度,这种技艺浅薄势必造成文化的肤浅,失去非遗文化的隐藏内涵。
生长土壤的改变也是造成断代的因素。后辈们无法感知非遗技艺被孕育的环境,自然无法体会其原生性,技艺的更迭若不运用于实践,极易培养表层的技艺,却无法窥视到隐含其中的思想神韵,这种技艺的传承显然是没有骨骼支撑的,在淘汰浪潮里极其脆弱不堪。非遗走向商品化的今天,除了本身孕育非遗文化的土壤改变,人们对于非遗技艺的关注点也在改变。非遗技艺的劳动性与实用性,原本作为其根本属性存在,但被取而代之的是观赏性和把玩性。关注点的断代,无疑是非遗技艺被遗忘的重要转折点。当人以玩物的眼光看待某一事物时,短暂的新鲜感过后随之而来的便是厌倦,非遗技艺是人适应环境、改造环境下实践的产物,显然经不起长久的耐玩。对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固然重要,但是以正确的态度对待非物质文化遗产更为重要。[3]
总结
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作为一项贴近生活实践的技艺,其从诞生到发展,经验的累积贯穿于技艺的始终。非遗技艺的延续,除了非遗技艺本身的实用技能,核心是对非遗传承人实践经验的传承。[4]传承人与传习者所处的生活环境、经济条件、时代背景等多因素的差异,导致了非遗传承中的经验缺值与断代,成为造成非遗技艺变质或消亡的重要因子,重视内在精神与实践经验的传承,不失为良好传承非遗技艺的道路。同时,时代发展的趋势不可避免,如何减少优秀非遗技艺泯灭于时代洪流中,也是对非物质文化研究者们的考验,用正确的价值导向来引导社会对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态度,任务艰巨的同时历时也会极为漫长,但确是持之以恒良性传承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有效手段。
注释:
①[美]杜威.艺术即经验,高建平译,商务印书馆,2005年,第42页.
②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2003),见《国际文化遗产保护文件选编》,文物出版社,2007年,第22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