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小小小小的火》中的“边缘人”形象及出路*
2023-01-20曹颖哲孙兆铮
曹颖哲 孙兆铮
(东北林业大学外国语学院,黑龙江哈尔滨 150040)
《小小小小的火》作为伍绮诗的第二部长篇小说,于2017年出版。出版后即获得2017年美国亚马逊年度小说奖等27项年度图书大奖。小说讲述了米娅和理查德森太太两位母亲以及以她们为代表的两个生活模式完全不同的家庭的故事。流浪艺术家米娅到达西克尔高地这一现代“乌托邦”时,决定留下来。米娅以及她的女儿珀尔的到来无声地挑战了房东理查德森太太家笃信的真理——安稳、幸福的人生必须经过严密的规划,她们的到来更使得房东的小女儿伊奇挣脱了自身的桎梏。理查德森太太为了维护西克尔高地的规矩,千方百计地调查米娅的过去。在发现了米娅的“秘密”后,理查德森太太毫不犹豫地将米娅母女赶走。最终,房东的小女儿伊奇在纵火焚家后离家出走,勇敢地追寻自由。
国内外学者从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存在主义、解构主义、文学伦理学等角度对《小小小小的火》中的人物进行了多维度、深层次的分析。但除了上述研究以外,作品中的“边缘人”形象及其出路的探索也颇值得我们关注。小说塑造了少数族裔、儿童和单身母亲三个典型的边缘人形象,她们因为种族、智力和体力上的弱势地位、社会对非婚生育的排斥等原因,甚至是在这些因素的交叠作用之下,在美国社会中处于边缘地位。其实,在现实生活中,除了小说中的几种“边缘人”以外,还有许多不同类型的边缘人,如残疾人、无业者、同性恋者等等。此外,随着年龄的增长,个人的健康状况、身体机能随之下降,健全人也会进入某种“残障”状态,沦为边缘人。可以说,在“中心-边缘”的二元对立思维模式之下,每个人按照某种标准衡量都可能是边缘人;同时,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环境的影响,普通人也会沦为边缘人,这是一个动态演变的过程。鉴于现实生活中“边缘人”群体的不断扩大,本文认为《小小小小火》中的“边缘人”主题具有普遍意义,因此从边缘人理论的视角对其加以研究和思考。
边缘人理论的原形由德国社会学家齐美尔首次提出,他于1908年在《社会是如何可能的》一书中提出了“陌生人”这一术语,并阐释为:陌生人不是人们通常理解的今天来到某地明天就走的“流浪者”,而是指今天来到某地并且要停留到明天的人,即“潜在的流浪人”。[1]遵循着齐美尔的分析思路,他的学生帕克于1928年发表论文《人类的移民与边缘人》,并在文中正式提出了“边缘人”的概念。他认为边缘人是处于两种文化或两种社会边缘的人,而这两种文化或两个社会从未完全融合在一起。[2]20世纪30年代,帕克的学生斯通奎斯特深入了对“边缘人”理论的研究。他在《边缘人》一书中提出:“边缘人是文化适应过程的偶然产物,当不同文化和不同种族的人在一起生活时,就不可避免地会出现这种情况。”[3]此外,他不仅对肤色、种族等因素进行考察,还深入地将价值观、文化、信念、心理等因素纳入研究范围。20世纪90年代,魏斯伯格对德国犹太人这一群体进行了深入研究,并在文章《边缘性及其方向》中总结了边缘人的四种结局:同化、平衡、回归、超越。同化,即被主流群体接受、吸纳;平衡,即遵从边缘性困境;回归,即回到犹太教;超越,即通过走第三条道路来解决两种文化的对立问题。[4]历经以上学者的发展,边缘人理论逐步呈现出体系化的状态。本文试从边缘人理论出发,分析作品中三个典型的边缘人物形象和各自的出路探索,这种分析有助于人们更为细致地了解边缘人这一群体以及她们的生存状态,也为人们从边缘人的角度认识和了解美国社会提供不同的范例。
一、种族歧视的受害者
“边缘性”即“边缘人”所处的社会情境,边缘性具有相互作用、不可调和性和分裂等特征。其中的不可调和性是指“主流群体与边缘群体之间因权力地位的不对等关系存在着‘屏障’”[5],“屏障”可能来自文化差异和文化冲突。在不能抹除“自身所处文化的怀旧”和“群体冲突”这两种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屏障”具有一定程度的不可调和性。[5]在《小小小小的火》中,伍绮诗塑造了一个弱势和受歧视的“边缘人”形象,即从广东来到美国的贝比,处于社会底层的她与西克尔高地的人们存在着一层“屏障”,这层“屏障”是由社会地位的不对等造成的。在失独痛苦的笼罩下,她在心中埋下了想回到中国的种子。在案件判决结束后她的愤怒达到了顶点,和西克尔高地人们的“群体冲突”也达到了不可调和的程度,最终在她迫于无奈选择了回归的道路。
“边缘人”的生命中会经历三个不同的阶段,即两种文化的导入、危机和适应。[5]导入即个体被引入两种文化时的准备阶段,这至少代表了两种文化的某种同化。危机是指个人通过一次或多次的经历,个人的生活受到严重干扰,会出现混乱、震惊、不安和幻灭的状态。适应是一种个体对情况的持久的反应。[6]在《小小小小的火》中,失语的弱势群体和受歧视的少数族裔这两种身份的叠加,使得贝比沦为典型的边缘人,游离于美国主流社会之外。她的人生经历了三个不同的阶段。第一阶段是两种文化的导入。贝比两年前跟随男友从广东来到美国,为了生存,她只能学习英语,这样才能更好地融入美国文化。第二阶段是危机。贝比怀孕后却被男友抛弃,语言不通加之经济上的拮据使她被迫地抛弃了孩子,将孩子放在消防局的门口。工作稳定后,贝比对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想要把婴儿带回家,独自抚养。但是麦卡洛家已经领养了婴儿。所以她只能通过法律手段夺回抚养权。在最后的适应阶段,“边缘人”的社会结果有以下几个方向:努力跻身于占主导影响力的人群中,成为其成员;或者接纳处于弱势地位的群体,成为对抗主流群体的“革命者”和激进的民族主义者;还有的人选择进入处于弱势地位的族群中,“担任调解人、改革者”、教育工作者的角色;抑或是迁移到其他地方来规避种族偏见。[5]贝比处于社会的底层,她没有能力跻身于主流社会,也没有勇气反抗更没有能力成为调解人来改变现状,所以她选择了离开美国,以此来规避种族歧视和偏见。
美国是一个多种族的移民国家,生活着华裔、非裔、犹太裔等少数族裔,这些少数族裔的出路值得我们研究。魏斯伯格对犹太人出路的分析具有代表性,可以代表一些少数族裔的选择。他认为:在遭遇了沉重的打击或一段痛苦的经历之后,一些犹太人最终选择了回归的道路,回归即从信仰其他宗教变为信仰犹太教。[7]贝比在经历了失去孩子抚养权的打击后,迫于无奈选择了回归的道路。夜晚,在麦卡洛夫妇入睡后,贝比偷偷地进入了麦卡洛家,偷走了熟睡的婴儿,并在当晚和婴儿一起乘坐飞机逃离了美国,回到了自身所属的文化之中,彻底逃离了美国社会带给她的歧视与不公。
二、既定规则的反叛者
教育在孩子成长中起到了关键作用,受到良好家庭教育的孩子才能成长为心智健全的人。“如果一个人由于教育、婚姻或其他一些影响而离开一个社会群体或文化,而没有对另一个社会群体或文化作出满意的调整,他就会发现自己处于这两个社会群体或文化的边缘,而不是两者的一员。他是一个‘边缘人’。”[3]《小小小小的火》中伊奇被作者塑造成一个反叛者的形象,她破坏了家庭的规则和学校的秩序。最终她无法忍受西克尔高地的人和事,选择了超越的道路。
伊奇是一个早产儿,所以医生提醒理查德森夫妇注意孩子的健康,以免得黄疸、癫痫等疾病,这使得理查德森太太在孩子出生的十年里都在谨慎地观察女儿。一家人去游泳的时候,理查德森太太允许其他的三个孩子在浅水区玩水,而伊奇只能坐在毛巾上。在这种规则的限制下,她终于忍无可忍,脑袋朝下跳进深水区,最后被救生员捞了上来。在学校中,伊奇作为校乐队的成员,在目睹了乐队老师彼得斯夫人对同为校乐队的黑人小孩德雅言语和行为上的歧视后,她挺身而出,把乐队老师的琴弓掰成两截,又把断掉的琴弓扔到了老师脸上,这一系列的过激行为使她受到了三天的停课处分。这使伊奇的报复心理更加强烈,从而策划了“牙签事件”。把一根牙签塞进锁孔,然后用力关门,折断牙签露在外面的部分。伊奇和二哥穆迪以及二哥的朋友珀尔三人一起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堵住全校的锁眼。这使得全校师生一片混乱。她异于常人的行为严重破坏了学校的秩序,不但在学校显得格格不入,就是在家里,其他孩子也都认为她的脑子不太正常,因此她成了西克尔高地的边缘人。
在孩子成长的过程中,严苛地限制和过度教育会影响孩子的成长。这种限制和教育会破坏亲子的和谐关系、扼杀孩子的潜能,还会对孩子的心理造成损害,使之产生逆反、焦虑等情绪。与其他三个孩子相比,理查德森太太十分关注伊奇的成长。看到女儿的字迹不工整,她会怀疑女儿的学习能力低下以及注意力有问题。“每当伊奇表现不好,她有时候会说:‘瞧瞧你惹的这些麻烦——’然后猛然闭嘴,怕自己说出更难听的话来。”[8]在母亲的限制和过度教育下,“边缘人”伊奇的人格特征充分显露。她的心智极为敏感,越是被母亲关注,就越觉得愤怒。这些愤怒使她做出异于常人的事,使她成为家中和学校中既定规则的反叛者。
在边缘人的出路探索中,一些“边缘人”会选择超越作为出路,即通过走第三条道路的方式来克服两种文化的对立问题。[7]在小说中,“边缘人”伊奇选择了非理性的超越的道路。在房客米娅的启发下,她决定摆脱西克尔高地的秩序和束缚,用火烧毁自己的家,义无反顾地逃离了这里,在流浪的道路上追寻自我。
三、世俗社会的游离者
与帕克“单纯的血缘混合即为边缘人”的观点相比,斯通奎斯特认为社会文化的差异也会产生“边缘人”。在两种或多种差异性的文化中,边缘人需要不断地进行自我调整,以此来适应主流文化即在两种或多种差异文化中占主导地位的文化。《小小小小的火》中的米娅就是处于西克尔高地的主流文化和她自己追寻的热爱自由的文化这两种文化中的边缘人。她是一位单身母亲,最后她选择了超越的道路。
米娅是一位温柔的单身母亲。在弟弟沃伦去世后,她赶回家参加葬礼,被父母发现代孕的事。父母认为女儿为别人代孕的事很羞耻,并对这一做法表示谴责,认为米娅不应该将自己的孩子送给别人。米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回到纽约后,她向瑞恩夫妇撒谎称失去了孩子,自己却悄悄生下孩子,将孩子抚养长大。在照顾孩子的过程中,她没有向任何人寻求帮助,只是依靠自己的力量。这些事件也侧面体现了米娅的坚强。虽然两个人生活得不富裕,米娅仍然乐观地面对生活,她没有因为生活的窘迫而疏于对女儿的照顾。在母女二人来到西克尔高地后,她向女儿承诺,要在这里留下来。迫于生计,她去房东家做保姆。因为米娅没有严肃地对待孩子们,她受到房东小女儿伊奇的喜爱。“那些日子里,每当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时候,伊奇都会很容易地把米娅当成她的母亲,假装走廊尽头的那间卧室是她的……伊奇会想象自己待在温斯洛路的房子里,躺在珀尔的床上读书或者写诗,米娅则在起居室忙到很晚。”[8]房东理查德森太太报着对米娅怀疑的态度,费尽心思地调查米娅的过去。在她知道米娅曾为人代孕且带着孩子逃走的事情后,以此为缺点来胁迫米娅离开西克尔高地。在被房东驱逐后,米娅没有向伊奇说明实情。伊奇提出“明天见”的疑问,米娅的心里十分难受,“她没有回答,一下子把伊奇拉近怀里,亲吻洛伊奇的额头——她经常亲吻珀尔的位置。”[8]这一系列行为体现了米娅的母性与温柔。
作为游离于世俗之外的边缘人,米娅也选择了超越的道路。在被房东理查德森太太驱逐后,她丝毫没有不舍和留恋之情,快速地打包好行李,和女儿离开西克尔高地,继续过着流浪的生活。米娅的出路值得我们借鉴,一方面她既没有对以往居住在西克尔高地的稳定生活感到留恋,也没有对继续流浪对生活感到担忧,而是勇敢地面对所发生的一切。另一方面她没有对理查德森太太的所作所为感到愤怒,而是宽容地给理查德森一家留下了一组有特别意义的照片。最终,米娅带着女儿还有对艺术的热爱,继续前行。
结语
人的社会属性决定了人具有多重的社会身份,当环境发生一定的变化,身份也会随之转换。在身份转变的过程中,往往会出现身份迷失和混乱的状况,从而产生强烈的边缘感。在现代社会,边缘遭遇随处可见。小说中的边缘人物形象,为我们了解边缘人的状态提供了很好的参考。在当今的时代背景下,人人都有可能因为某种原因沦为边缘人,只不过边缘化的程度有所不同。因此小说中边缘人物的分析能够成为一种超越民族和文化的、具有普世价值的主题,这种研究思路可以为我们带来更多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