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记忆理论视角下三线工业遗产的活化研究态势及展望
2023-01-16翁春萌陈子阳
翁春萌 陈子阳
(武汉科技大学 艺术与设计学院,湖北武汉 430081)
一、引言
三线建设始于20世纪60年代,是以我国西南和西北地区为重点开展的以备战为中心、以工业交通和国防工业为基础的大规模经济建设运动[1],是中国经济发展史上重要的节点,为西部地区经济建设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留下了宝贵的物质财富与精神财富。三线建设工业遗产(后文统称“三线工业遗产”)是指三线建设运动后所留下的物质、精神、文化、制度等历史文化遗产,不仅是新中国工业进程发展与行业变迁的历史见证,也是谱写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生动篇章,成为红色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具有多重标志性意义。近年来三线工业遗产的保护与开发面临巨大的机遇与挑战,保护利用与商业开发、遗产活化与文化失语等矛盾日渐凸显。在国家推动工业文化传承与发展的背景下,三线工业遗产所在地的社会经济发展,特别是遗产活化所带来的三线记忆保存、三线精神传承、集体文化复兴和重构已成为研究新热点。
三线工业遗产目前的大众认知度并不高(1)联合课题组对全国29个行政区(除港澳台、西藏、青海)的调研数据显示,了解三线建设的仅为14.78%(有效回收问卷1975份)。,客观上更亟待记忆的存储、传播与主动构建,从而形成代际传承以及对新中国文化系统、价值取向的认同。因此三线工业遗产的活化不仅要考虑到“人地关系”“保护与更新”等,还面临从记忆的角度如何再现与认同的问题[2]。20世纪70年代法国历史学家皮埃尔·诺拉从历史学科的角度阐述了地理符号、功能与物质空间反映着国家认同与集体记忆[3]。扬·阿斯曼在集体记忆、社会记忆的基础上提出文化记忆理论,将记忆的研究范围从社会层面延伸至文化层面,既为社会群体间联系过去与未来,也为文化本体的再现与重构提供了思路,为工业遗产文化研究变迁与延续发展开启新思路、新途径。本文在对前人研究成果进行述评的基础上,以文化记忆理论为视角探讨三线工业遗产活化的文化研究进展和内容体系,旨在为未来研究提出前瞻性的展望。
二、三线工业遗产的研究现状
(一)研究统计分析
1.文献统计方法
本研究选择中国知网作为样本来源数据库,为保证文献的查全率,采用“主题”检索方式,检索词设置为“三线建设”并含“三线工业”“三线遗产”和“工业遗产”等主题词,文献资料检索年限设定为2007年1月至2022年7月,共检索到国内期刊公开发表文献232篇,将数据进行逐一比对、筛选,剔除与主题不相关等无效记录以及报刊或会议等文献,以避免对分析结果的干扰,最后筛选出201篇检索文献(其中,北大核心索引论文和CSSCI索引论文共25篇),完成图谱量化分析。
本研究采用文献计量和可视化分析方法,用CiteSpace软件对样本文献进行知识图谱梳理分析,将时间区间选择为2007-2022年,将Node Types分别设置为Author、Institution、Keyword,为确保数据的合理性、后续分析的便捷性,Author和Institution两处节点的时间切片设置为5年,Keyword节点的时间切片为1年。提取标准(Selection Criteria)依次设定为TOP20、20、50,并分别依次绘制作者合作图谱、机构合作图谱、关键词共现及聚类图谱。基于关键词共现及聚类图谱的绘制结果,利用Timeline、Burstness生成关键词共现时间线图谱和突现关键词[4],以总结三线工业遗产的研究进展及热点趋势。
2.文献发表数量
图1展示了2007—2022年三线工业遗产文献发表数量的变化趋势。图中显示近15年来发文量以2017年和2018年为界,呈现出前期平稳增长、后期快速攀升的特点,国家政策的牵引效应较为明显。同期,国家工信部印发的《国家工业遗产管理暂行办法》、国家文物局颁布的《关于加强三线建设遗产资源保护利用的提案》等一系列政策促使三线工业遗产的相关研究引发更多关注;此外,2018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出台的《关于加强文物保护利用改革的若干意见》的施行,也为三线工业遗产的保护利用及活化改造提供了政策依托,逐渐引发全方位、多学科、宽领域的研究热潮。
图1 三线工业遗产领域发文数量(2007—2022年)
3.核心作者与研究机构分布
核心作者是该研究领域最活跃、最具影响力的代表,我国三线工业遗产核心作者包括谭刚毅、徐有威、吕建昌、周晓虹等学者。对主要文献作者机构、合作网络进行梳理,可见我国三线工业遗产的主要研究机构、不同作者及研究机构之间在该领域的研究兴趣及其链接关系(如图2和图3)。节点的大小反映作者及相关研究机构的发文量,无明显的突出节点表明三线工业遗产的总体研究数量
图2 三线工业遗产核心作者及机构合作分布图谱
图3 三线工业遗产主要研究者所在机构的合作分布图谱
并不多。作者节点连线数量分布较为平均,说明三线工业遗产的研究从初步阶段便已受到广泛关注,其中具有代表性的合作群有谭刚毅和徐利权、蒲培勇和唐柱的同校合作,吕建昌、刘伯英、徐苏斌等人的多校合作;但核心作者之间连线较少,反映核心作者的联系不够密切,不利于碰撞、产生学术前沿成果。从作者的分布机构看,主要研究机构有华中科技大学、上海大学、攀枝花学院、贵州民族大学、西南科技大学等高校,节点连线表现出一定的研究合作关系。整体而言,三线工业遗产的核心作者及机构之间交流合作不够密切,多限于同一机构内部合作;点状式的节点分布说明机构之间的合作程度有待进一步提高。
从学科角度审视,目前三线工业遗产研究分布于建筑科学与工程、历史学、农业经济、高等教育等学科,其次是旅游、工业经济、环境科学与资源利用等(见表1)。核心作者成果涉及学科数量较少,学科交叉的多样性有限,三线工业遗产的研究存在学科分野的现象,但也出现艺术学、地理学等新学科介入研究的势头;相关研究尚处于初级阶段,呈现关注度持续上升、研究领域不断拓展、研究成果不断丰富的发展趋势。此外,西方相关研究的视角相对片面,尚未真正从生活、政治、教育等方面切入展开[5];亟需国内学者开拓更广泛的学科领域探索三线建设的独特价值、作用、意义和保护、活化的有效路径。
表1 三线工业遗产研究的核心作者发文数量、所在机构及研究领域
(二)研究热点及趋势分析
1.基于关键词共现的研究热点
将201篇三线工业遗产的研究文献生成关键词共现及聚类可视化图谱(如图4),计算得出模块值Q=0.6066(>0.30),说明三线遗产各研究主题之间的差异显著,聚类结构显著。平均轮廓值S=0.94(>0.70),说明聚类结果符合大聚类的分布特征:研究视角较为单一、研究范式较为集中。图4显示,三线遗产、保护、再利用、文化价值等关键词之间联系紧密,且三线遗产、保护、改造利用、文旅融合、文化遗产、创意产业等关键聚类存在彼此交叠分布,主题之间存在明显的相互融合、相互影响的逻辑关系。上述关键词结果更多呈现出既有的研究成果总体趋势,尚不能充分体现出该领域更前沿的相关研究热点。
图4 三线工业遗产关键词共现及聚类图谱
用可视化软件绘制时间线图谱(如图5)以进一步分析聚类之间的关系及其动态演变。三线工业遗产的相关研究热点主题随时间变化不断演进,从早期的价值评估、研究述评等主题逐渐转变成文旅融合、再利用、三线精神等,2015年出现“活化”概念,之后“文化概念”与“价值评估”关键词出现在“三线工业遗产活化利用”的聚类中,体现了相关文化价值研究为后续研究奠定基础。从图谱时间线中可以看出价值评估、城市复兴、乡土建筑等主题正在消退,体现在图谱中下半部分区域断开的节点区段。自2020年开始,注重旅游资源开发的同时,对文化的挖掘逐渐受到关注,其中文化记忆、三线精神、产业活力、生活区等关键词开始出现,表现在图中纵向时间线右侧区域,其快速、显著突现的发展态势展示了三线工业遗产的当下研究热点及发展方向。
图5 三线工业遗产关键词共现时间线图谱
2.基于关键词共现的动态分析
CiteSpace时区图谱的绘制,可以借关键词的交联关系分析梳理研究领域的演变和发展脉络,有助于判断未来发展方向。在CiteSpace的关键词共现的基础上得出时区图谱和关键词突现(如图6),“活化”关键词延伸、细化出文化记忆、文化传播、旅游资源等主题词,不断丰富了三线工业遗产的研究内涵与深度。从时区图谱中还可看出,三线建设的研究自2017年开始研究逐步细化出“大三线”“小三线”,研究地域从西部川贵等地区(大三线)向中部鄂皖等地区(小三线)拓展,其研究内容不断细化,策略探讨与案例研究并重。
基于可视化软件“strength” 节点显现数据,进一步整理前25位关键词(如图7),可将整体研究划分为三个阶段:2003—2014年以中国、城市记忆、城市复兴等主题探索为主,2015—2018年围绕文化遗产、利用再生、工业景观、融合等主题进一步深化研究,2019—2022年在多学科领域融合和旅游经济推动的基础上注重文旅融合、城市更新、旅游开发、工业文化等主题研究。从突现历时看,“中国”“城市记忆”“重庆”“创意城市”和“中航工业”具有长效影响和关注度,充分体现了三线建设是工业化进程当中具有中国特色的文化研究内容,三线建设的生产状态与生活形态构成了当时社会与文化特征的重要组成部分。三线工业遗产是一种超越时代的文化载体类型,凝结了社会、经济、技术
图6 三线工业遗产关键词共现时区图谱
图7 三线工业遗产前25位突现关键词
等信息,成为中国特有的文化记忆,也进一步证明三线建设所孕育的精神文化是新中国最重要的红色资源之一。从时间序列看,自2019年开始,形成了新晋七大热点研究主题:文旅融合、保护利用、工业文化、城市更新、工业遗存、价值、旅游开发,为三线工业遗产的研究从文化、旅游、生活等各方面赋予更多内涵。
(三)文化记忆理论运用于相关领域研究概况
1.文化记忆理论运用于工业遗产活化的研究进展
2018—2022年,国家工信部先后印发《国家工业遗产管理暂行办法》、公示《国家工业遗产管理办法》,对推动工业遗产保护利用、传承弘扬工业文化起到了积极作用,工业遗产的价值认定进入更成熟、综合管理的阶段。纵观当前工业遗产研究,活化主题成为研究热点,旨在通过对工业遗产的保护与利用达到记忆工业精神、传承工业文化的目的。受历史观影响,工业遗产的“见证”作用被主动放大,既有研究成果更多聚焦于物质载体及有形层面(厂房建筑等),工业遗产的价值传承与文明重塑、工业文化与国家形象塑造的研究则相对偏少[6]。引入文化记忆理论,探讨唤醒集体记忆的概念符号、实现新时代文化价值回归,有利于促进工业遗产与社会、情感等紧密联系在一起。
在中国知网数据库,检索与文化记忆理论相关的工业遗产活化文献,仅有18篇(核心4篇)。最早见于范晓君(2016)的研究,提出文化记忆是工业遗产的形象载体[7];王焯(2018)将工匠精神视为文化记忆,探讨文化记忆在文化演进中具备的社会功能[8];冼宁(2018)通过提取沈阳市现存工业遗产的记忆符号,归纳记忆符号的提取原则和展现方式[9];黄晓菲(2020)通过研究当代德国工业遗产保护,总结出建设“文化记忆”场所是城市文化遗产保护的发展趋势[10];王天赋(2020)提出在工业遗产转型为公园时,构建“空间—传播”文化记忆的策略[11];赵金海(2020)、于明玉(2020)主张规划文化记忆街区[12],提出在工业遗产的景观设计中要注重文化记忆再现的命题[13];余宏(2020)分析安徽工业遗产的文化记忆价值,从政府层面提出对策建议[14];乔治、张新平等通过文献计量分析全球工业遗产的知识图谱和研究进展,提出通过建立文化记忆空间挖掘工业遗址的价值,有助于实现差异化保护与利用[15][16];并以宝鸡申新纱厂、大华1935厂、西安纺织城等为例展开设计实践,探讨工业文化价值传承及空间更新[17],从记忆提取、记忆传承、记忆再塑等视角探索工业遗产的文化记忆价值和社会、文化、心理之间的互动[18][19][20];王月伦(2021)总结、提出文化记忆类的城市废墟来研究遗产的价值保护策略[21]。此外,国外学者中,David Sables(2017)通过研究英国工业和前矿业社区的发展历史,指出英国遗产机构参与构建国家的文化记忆,却忽视了工业遗产近代历史价值,不利于反映英国社会存在的内部压力、主流要素之间可能的冲突[22]。
2.文化记忆理论运用于三线工业遗产活化的研究进展
三线工业遗产是具有中国特色的工业遗产类型。关于三线建设的研究从历史学、社会学发端,从聚焦现状记录、价值评估拓展到多学科领域,活化与利用、三线精神的提取与弘扬等已成为研究热点。基于遗产类型的特殊性,文化记忆理论的引入对三线工业遗产的活化研究,提供了文化认同、记忆传承等新视角。目前据中国知网文献查询结果,仅有4篇相关文章:吕建昌(2022)提出要研究三线精神,挖掘其文化记忆价值,为研究提供基础性指导;左琰(2022)从记忆传承的视角强调“三线”军工遗址保护利用的重要性[23];谭刚毅(2019)提出三线建设与集体主义、家国情怀、地方与时代记忆、身份的构建与认同有关,设计时应注重传统的重构、记忆再生的问题[24];丁小珊(2021)依托文化记忆理论提取三线精神内核作为记忆再生的核心,强调营造场所精神[25]。西方学者主要从经济学、交通、军事、地理等方面研究三线建设,个别学者如柯尚哲从集体记忆的视角探寻了三线建设的人员动员、工作、士气等内容[26]。
综上所述,在工业遗产活化利用及文化价值研究方面,文化记忆视角的相关研究取得了长足进步,并形成了一批成果,但基于文化记忆探讨三线工业遗产活化的空间更新、功能再造、记忆再现、精神传承等研究则相对较少。因此,研究文化记忆视角下三线工业遗产活化的核心问题、内容及其表达对于推进三线工业遗产活化实施具有理论价值和现实指导意义。
三、基于文化记忆理论的研究核心与表达
(一)研究核心内容:空间与符号
文化记忆理论蓬勃发展,在过去的二十年里逐渐受国内关注并成为研究热点。从哈布瓦赫的集体记忆、瓦尔堡的社会记忆到扬·阿斯曼的文化记忆,与遗产学、建筑规划、设计学相结合的研究尚不丰富,具有高度的跨学科性(源于研究对象的具有统一的本质属性,即符号性)。文化记忆的核心是“再现”,须借助符号实现记忆的可视化、可感化;即文化记忆借助符号载体、依赖象征符号,需要深层挖掘文化记忆的符号表达机制。
图8 文化记忆视角下三线工业遗产活化演变逻辑
因此,三线工业遗产的活化研究与文化记忆的形成与再现存在紧密关系,同时基于遗产本身具有符号性这一特质,具备内在逻辑与演变框架(如图8)。文化记忆不仅促成工业文化的传播与认同,也能确保遗产本身的传承与延续,对保护和活化三线工业遗产、促进文化再生产有积极作用,成为“文化空间”[27]里的主要内容之一。在一定社会条件下的框架中,三线工业遗产的原生内容被存储在其“原始文化空间”当中,该文化空间包括物质空间(工厂、建筑、设备、文献等)与非物质空间(组织管理、工业知识、三线精神等)。通过文化记忆的媒介挖掘、提取,建立三线工业遗产的符号资源库;其次通过文化记忆再现,将符号集群从文化记忆凝聚性结构的三种维度(时间维度、空间维度、功能维度)中进行符号选择、符号解释、符号再现,共同构建一个由经验、期待和行为主导的文化空间——“象征性文化空间”,最后通过功能表征达到三线工业遗产活化的终极目的。同时三线工业遗产的活化有助于原始文化空间的保护开发,反哺于遗产本身,从而形成多次互济的闭环结构。
“任何社会秩序下的参与者必须具有一个共同的记忆”[28],立足于文化记忆理论的三线工业遗产活化,有利于形成连续、稳定的“三线”集体记忆,并持续对如今社会秩序发挥内化作用。同时,除了遗产本身所具备的符号提取及合理开发问题,也需关注到遗产地活化前后的符号价值与符号表征,故文化记忆媒介挖掘、文化记忆途径再现、文化记忆功能表征作为研究核心所在。将三线工业遗产记忆及其文化表达作为研究对象,注重记忆与符号的融合,解读三线工业遗产活化所需的文化提取、再现与重构,进一步形成“空间内容划分——记忆符号提取——记忆空间维度——记忆空间建构——表征”的研究主线。
(二)文化记忆空间:凝聚性结构
通过文献梳理可见,学者对于记忆的既有研究往往侧重于时间、空间、功能三个维度其中之一,较少关注三个维度之间的共同作用。文化记忆本身是通过时间、空间、功能和建构四个维度的共同影响下进行表征与建构,缺一不可[29],即文化记忆并不完全依赖自然生成,而是通过有目的、有计划的建构,多维度、共同赋予文化记忆以内涵,这是文化记忆区别于其他记忆理论的重点所在。
图9 三线工业遗产活化的凝聚性结构框架
构建“象征性文化空间”有赖于借助文化记忆的凝聚性结构,完成三线工业遗产活化过程中的记忆表征与建构,以三线工业遗产活化的凝聚性结构研究框架(如图9)进一步丰富三线工业遗产活化的内容、深度。三线工业遗产从时间、空间、功能三个维度涵盖全部内容:时间是贯穿三线工业遗产过去与未来的逻辑线,空间包括思维空间、话语空间甚至是具有现实意义的场所地点,而功能是赋予三线工业遗产本身实际意义的一种固定属性。三个维度中两两之间同时也存在相互影响,例如时间维度不仅是三线工业遗产其他维度发展的基本衡量尺度、提供延续的保障,空间、功能维度也为三线工业遗产在现在、过去和未来三种时间维度上构成的“实体空间+意义空间”给予发展支持与方向指引[30]。三个维度具有互济、内嵌的逻辑关系,通过建构的方式,共同形成凝聚性结构空间,进一步进行文化表征、符号象征化的实践过程,让受众在独特的象征性文化空间内“凝视”,进而“对望”,从而形成经验主体的意义世界的有机组成部分[31]。
(三)文化记忆符号:建构性表达
文化记忆是借象征以表征过去,不同时代社会的群体和个体行为经验具有指导功能。扬·阿斯曼在《集体记忆与文化身份》指出,文化记忆包含稳定和传达社会自我形象的三个系统:文本系统、意象系统和仪式系统;文化记忆也正是借助这三个系统的文化符号形成[32]。文化符号系统作为最能够代表文化空间的象征,承载着人们的记忆、想象与联想[33]。因此在三线工业遗产活化的过程中,以档案、口号、标语等为代表的文本系统,以生产工艺、人物形象等为代表的意象系统,及以社交、工作、节日等外化的仪式系统共同构筑了三线工业文化集群化、系统性的符号系统,这也是一个相互作用的意义场域。在将上述内容符号化、表征过程中,通过符号选择(提炼)、符号解释(能指、所指)、符号再现(表征)逻辑顺序来实现。皮尔斯认为,符号是由符号代表物、所指对象和解释者构成,符号的构成本身就是符号的活动或符号化思维过程:由第一性的符号代表物到第二性的所指对象,再到第三性的解释者,人类是通过符号来认识世界的[34]。因此,三线工业遗产符号的符号编码与解码过程同等重要,把握好符号的能指与所指,实现三线工业遗产活化的符号价值诠释,最终完成从“原始”功能空间到“象征”文化空间的路径转换和时代表达。
四、文化记忆理论视角下的研究展望
(一)未来研究方向
亟待多学科交叉融合。国内外文化遗产保护的实践与理论的发展,多学科的参与起到了积极、客观的作用。目前国内三线工业遗产的研究涉及历史学、经济学、社会学、地理学等诸多学科领域,但融合不够深入,存在“孤岛化”现象。纵向来看,三线建设史的研究成果较为丰硕,活化与利用在学术界备受关注。横向来看,历史学、经济学等学科奠定良好研究基础,旅游管理、遗产保护、环境保护等学科直接切入研究,彼此密切的内在逻辑,积极引进文化研究、企业管理、新博物馆学、体验设计等多学科视角和方法,拓展三线工业遗产的研究思路,是三线工业遗产活化研究的迫切之题[2]。
积极促进记忆内容可视化。文化记忆通过不同的媒介传播,使得记忆在被识别的基础上确保连续性。三线工业遗产在活化的过程中,不仅要将遗产的记忆内容通过符号转换,同时也需要让受众群体在接受文化,即解码过程中形成自己的可视化内容。在将三线工业遗产记忆可视化过程中,将文化记忆内容和价值植入三线文化精神载体,有利于传承红色精神,不仅能够将遗产本身所蕴含的价值通过符号的形式有效地让受众群体接收与理解,还能通过不同的可视化方式建立起受众群体与三线工业遗产的记忆共鸣,建立文化认同,丰富三线精神,更有效促进三线工业遗产的活化效果与进程。
自觉营造文化记忆空间。三线工业遗产是国家形象的表征之一,具备丰富的物质空间、深厚的文化空间,文化记忆作为该空间的重要内容之一,是其活化的重要动力。将三线文化的特有价值凸显在“场地”向“场所”的演化过程中,形成文化记忆价值的空间承载[16]。营造具有三线精神的独特文化记忆空间是三线工业遗产活化的重要落脚点。将三线精神、价值内核植入文化空间,实现“空间协调”,包括:(1)形成文化保护,深化空间内涵;(2)挖掘功能价值,构建空间框架;(3)重塑空间记忆,强化空间形态;(4)创新虚拟空间,加强记忆体验;(5)促进文化消费,传递文化认同。综合运用上述路径,以形成三线工业遗产的文化记忆空间模式,助力遗产活化。
(二)未来研究主要内容
三线工业记忆的时间维度。三线工业遗产的记忆对时间维度的感性认知最为突出,其形成与发展阶段存在时间尺度和动态过程,即对于三线工业遗产所包含的空间、功能、“人—集体”等的演变过程展开研究[35]。集体记忆体现的是当代对过去的重构,表现为群体意识的权力统摄[36]。三线人的集体记忆与文化认同研究在目前三线工业遗产保护利用的研究中较为薄弱[2],可从共时性和历时性两个视角继续探析三线工业记忆在发展过程中的形式转变、特征变化、功能转型等内容。从共时性的视角,同一时期的文化记忆类型具有符合社会特质、且不会在短时间内出现明显变化的持续性特征;三线工业遗产以军工、交通、通讯等工业类别为主,但在企业管理模式、生产类型、生活方式、工厂选址方式等方面存在差别,相应的集体记忆、时代记忆亦有所不同,有待类型化、情感价值的深入研究。从历时性的视角看,不同时期、不同社会框架中的三线工业记忆在文化延续过程中不断重构,记忆内容所处不同政治、经济、文化的社会框架,呈现出不断经历遗忘、储存、重构、再现的螺旋上升的变化状态。无论是三线人“无私奉献、团结协作”的个体记忆,还是承载“爱国主义、艰苦奋斗”的集体记忆,都已建立起“人—集体”情感共鸣的纽带关系,如何利用凝结时间印记的各种三线工业文物做好工业文化信息的传递、红色革命精神的阐释与创新传播[37],如何在文化重构的过程中传承、延续与有效活化,是未来研究的重要命题。
三线工业记忆的空间维度。三线工业记忆的空间载体(物质+非物质),在形态上体现了文化记忆的碎片到整体的空间联系。在遗产空间中可以依据记忆的划分标准分为硬记忆空间和软记忆空间。其中,三线工业的硬记忆空间包括具有典型象征意义的建筑实体、生产路线、特定规划范围,例如生产厂房、俱乐部、宿舍、车间设备、生产流水线、灯光球场等。软记忆空间包括文本、意象、仪式等类型,例如以静态的文本、符号,动态的行为、声音等为内容组成的记忆承载体,也包括三线子弟及相关者之间的流传故事及约定俗成的范式,还包括凝聚三线精神、制度文化等文化记忆类型的文化空间,潜移默化、不同程度地影响着一代又一代人。因此,三线工业遗产的空间概念不仅包括物质性的载体,也包括抽象文化空间中的具有象征性意义的文化记忆,并通过这些实现文化认同与建构。因此,分析三线工业遗产各空间的关系、文化记忆在空间上的分布及相互影响,深入探寻不同空间所能承载的文化与记忆功能成为未来相关研究的重要面向。在实施保护和利用的过程中,如何统筹三线工业遗产的空间结构和产业结构?如何平衡三线工业遗产空间多样性保护与文化建设?如何统筹规划三线工业遗产的文化空间建构与三线文化旅游产业融合?是建构富有特色的三线工业记忆空间、提供可体验可消费的优质吸引物,必须回答的问题。
三线工业记忆的功能维度。三线工业遗产具备的功能表征赋予遗产实际意义的文化内容,决定着文化记忆的用途和归属。在研究的过程中,将功能维度从技术、政治、经济、社会四个方面展开分析,可多方位呈现三线工业遗产活化的具体思路[18]。技术方面包括三线工厂拥有的核心技术(武器制造、交通运输、基础设施等)、建筑建造工艺(干打垒、前苏联工艺等)以及工厂管理模式(先生产、后生活,厂社结合)等重要资源,这对当代技术革新及工业文化传承具有重要意义。政治方面指三线工业遗产具有浓郁的红色基因,三线精神(艰苦创业、无私奉献、团结协作、勇于创新)以及 “备战备荒为人民”“好人好马上三线”等动员口号,对丰富共产党红色精神谱系有着深刻、积极的影响,成为建构、认同工业化的时代注脚。经济方面指三线工业遗产具备的经济价值(已废弃或改造后),工业旅游、主题研学、遗址公园、国防科教、党建开发、休闲度假等模式都可为三线工业遗产的功能更新、经济变现提供有效路径。最后,从国家战略角度,三线工业遗产是我国工业发展史上的重大成果之一,是工业文明的缩影及历史的承载物,产生的社会影响是其功能维度的重要构成,包括承担记忆主体的人和因此作为记忆储存器的媒介。作为文化记忆主体的“人”是回忆共同体,有亲历者、三线子弟和专职记载三线工业遗产的人员,还包括三线工业遗产活化的参与者、参观者和体验者等,共同影响着三线工业遗产活化发展的社会框架发展方向。既遵循传统叙事的真实性,也存在重建理想的想象性可能,如何形成符合当下社会框架需求的记忆储存媒介将是另外的研究进路。
三线工业记忆的建构维度。文化记忆依托媒介,通过特定的“凝聚性结构”从时间、空间、功能三种维度对文化有目的、有计划的进行表征和再建构。建构目的是重现(representation),只有通过符号才会发生[38]。社会群体透过符号建构自己的记忆形象,通过符号化的建构过程实现文化表征目的。霍尔“对事物的使用”就是对符号的运用,因此三线工业遗产的活化,归根结底是对遗产所提炼出的符号的运用[39],包括三线工业遗产时间、空间、功能三个维度中的所有特性,三线工业遗产的建构维度表现为时间上的记忆再生、空间上的多重呈现和功能上的多感体验。对于三线工业遗产目前大众认知度处于较低水平,须以复古、新颖的视觉呈现形成被当前社会框架所容纳的记忆符号,如以红色面貌出现的三线工业精神更易为大众所接受和认可。空间上依据三线工业遗产特有的文化空间和物质空间,通过不同媒介载体如书籍、影视、创意产品等,和不同展示方式如主题公园、创意园区、博物馆等,多样性呈现三线工业记忆。功能上不仅可以通过功能更新升级改造,如军工题材的休闲娱乐功能改造、引入新兴业态、新科技的功能加持等,也可以依托三线文化记忆中蕴含的红色精神,打造成为具备先进文化知识传播功能的精神驿站。总而言之,需要巧用、活用记忆符号,转换成易接受、广传播的三线文化记忆,利用三线文化资源来进行有效建构,促进社会群体的广泛认同,赋能三线工业遗产的保护与创新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