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一生,《幸福终点站》原型去世
2023-01-15怜青
怜青
法国戴乐高机场,纳赛里坐在他的专属红色塑胶长椅上
2004年,威尼斯电影节开幕式上,一部首映电影赢得了专业评委们的阵阵掌声。好莱坞著名导演斯皮尔伯格收起了往日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温情脉脉地讲述了一个男子被困机场航站楼9个月、看尽世间百态的故事。
这部名为《幸福终点站》的电影,所讲述的话题有些沉重,但整体呈现却温暖治愈,最终拿下了2.19亿美元的全球票房。
与影片中汤姆·汉克斯饰演的男主历经艰辛最终走出机场、收获了自由与爱情的大团圆结局相比,《幸福终点站》的故事原型—迈赫兰·卡里米·纳赛里的命运则残酷很多。
今年11月12日,纳赛里因突发心脏病,在法国戴高乐机场航站楼内去世,享年76岁。
纳赛里的一生颇为传奇。自1988年起,他在戴高乐机场1号航站楼生活了足足18年,直到2006年因病入院,才第一次离开机场。
此后,已经获得难民身份的纳赛里始终在法国生活。直到几个星期前,他才又重新回到了机场航站楼。
“无端更渡桑干水,却望并州是故乡。”回不去故国的纳赛里,或许早已把机场当成了他的第二故乡,把机场视为他始终在寻找的“幸福终点站”吧。
1988年,法国戴高乐机场迎来了一位奇怪的旅客。这名自称为纳赛里的中年男子想前往英国伦敦,但却无法提供身份证明—他说自己是“意外丢失”了全部证件。
没有证件,纳赛里不仅无法正式进入法国,更不能离开法国。法国警方一度曾以“非法入境”为由,逮捕了纳赛里。但由于他无法提供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信息,因此连警方也束手无策。在这无解的悖论下,纳赛里开始了在机场的流浪岁月,而这一待,就是足足18年。
或许没有人能想象,在机场如何长时间生活下去,但纳赛里做到了。经历了起初的慌乱后,纳赛里尽可能地让自己的生活过得井井有条:他在机场的盥洗室里洗漱,还不忘刮胡子,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也洗得很干净。白天,他喜欢阅读报纸、杂志和各类书籍,还和机场书店的员工们分享本月好书;夜里,他睡在一张红色塑胶长椅上,不时响起的播报声也不妨碍他安然就寝。
如此一来,纳赛里慢慢和机场工作人员及商店老板成为了朋友。这些了解到纳赛里所遇困境的善良陌生人,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他提供了方便—他们乐于倾听纳赛里讲述的故事,作為回报,偶尔还会请纳赛里喝杯咖啡或吃点什么。纳赛里也被允许在员工厕所内洗漱。机场的医生还不时过来,帮他做些简单的身体检查。
有游客专门来机场找纳赛里合影打卡,作为来到或离开巴黎的纪念。
纳赛里(右)在机场的流浪岁月,一待就是18年
据机场工作人员介绍,纳赛里个性严谨,但为人和善。拾金不昧的他,不止一次将旅客丢失的财物交还给警察。这样传奇的经历自然吸引了文艺工作者的目光,不断有人找到纳赛里,愿意付费听他诉说自己的传奇经历,这也让他的生活不至于窘迫。
英国作家安德鲁·唐金还为纳赛里整理并出版了自传《空港浮生记(The Terminal Man)》,《星期日泰晤士报》认为此书“虽令人深感不安但却精妙绝伦”。
并不像人们刻板印象中的流浪汉形象的纳赛里,反倒成了戴高乐机场的“另类招牌”。电影制作人保罗·贝泽勒曾和纳赛里同吃同住过一段时间,他称赞纳赛里“那瘦削、秃顶但威严的面容有一种奇怪的神秘感。他看起来像是禅宗大师和卓别林间的混合体”。
甚至有游客专门来机场找纳赛里合影打卡,作为来到或离开巴黎的纪念。他来者不拒,但却不接受旅客给他的衣物或是钱财,因为他认为自己并不是一名乞丐。
自纳赛里出名后,愿意援助他的人也越来越多。在律师的帮助下,1992年,法国法院承认了纳赛里合理入境,表示不会将他驱逐,但因他既没有身份证明,也没取得难民身份,他依然哪里都去不了。
对于纳赛里的出身,媒体报道众说纷纭。采访过纳赛里的GQ记者迈克尔·帕特尼表示,甚至连纳赛里自己或许都说不清他的遭遇,“他出生于1945年或1947年或1953年,并自称是伊朗人、英国人或瑞典人”;而保罗·贝泽勒认为纳赛里在有意无意地模糊自己实际的出身,“有一次他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向我坚持说他真的是瑞典人”。
综合对比纳赛里对帕特尼和贝泽勒的表述后,笔者梳理出了其中叙述内容一致的版本。纳赛里称自己1945年出生于伊朗石油重镇马斯吉德苏莱曼市,他的父亲是英伊石油公司的一名内科医生,在当地称得上是收入颇丰。
1972年,纳赛里的父亲因癌症去世后,纳赛里的母亲告诉他,自己并非纳赛里的生母。按照“母亲”的说法,纳赛里是其父亲与一个苏格兰护士所生,为了避免丈夫因通奸而被处以恐怖的石刑,她只能假装自己是纳赛里的生母。
阔别16年后,纳赛里重新回到他生活了18年的戴高乐机场,最终在这里病逝。
《幸福终点站》影片结尾,维克多成功入境美国
争吵过后,纳赛里以不得返回伊朗为代价,换取了由养母资助前往英国留学的机会。或许是因为生母是苏格兰人的缘故,纳赛里给自己取了一个叫“阿尔弗雷德爵士”的名字。
3年后,纳赛里突然无法联系上家人,于是打算返回伊朗看看。没曾想,他刚落地便被逮捕并遭拘禁,原因是他曾参与反对伊朗当局的游行示威活动。
最终,纳赛里失去了他的伊朗国籍并被遣送出境。他不得不向欧洲各国寻求难民身份,并最终在1981年获得了比利时授予的难民身份。此后多年里,纳赛里过着漂泊无依的生活,不止一次因非法入境而遭到逮捕或驱逐,直到最终被困戴高乐机场。
有别于其他采访者,贝泽勒在文章中称,自己找到了纳赛里的家人。纳赛里的哥哥赛勒斯否认了弟弟是私生子以及因示威被伊朗驱逐的说法。赛勒斯表示,他的父亲其实逝世于1967年,而自己和妻子最后一次联系弟弟是1976年,他计划找时间飞往伦敦当面和纳赛里谈谈。至于双方最终有否见面,以及赛勒斯所说的真实性,早已无法考证。
唯一明确的是,拥有比利时难民身份的纳赛里之所以无法离开,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法国与比利时之间的互相推诿。比利时方面表示,确实有纳赛里的难民档案,但必须要其本人亲自来取—但按照该国法律,一个自愿离开比利时的难民,是无法再度以难民身份回到比利时的。
纳赛里与机场内的《幸福终点站》电影海报
多年以后,法、比两国都做出了妥协,愿意为纳赛里提供居留权。但他以两国均未承认他是英国人,且身份信息上的名字并不是“阿尔弗雷德爵士”为由拒绝。
2003年的一天,纳赛里就寝的长椅旁,一家药店的电话铃声响个不停。纳赛里接起来后,电话那头的男人自称是好莱坞导演斯皮尔伯格,他对纳赛里的经历很感兴趣,希望买下故事的改编权,于是就有了后来的《幸福终点站》。
纳赛里从中获得了多少收益说法不一。有说他赚了超过20万美元的,也有媒体报道称,他仅收到数千美元。纳赛里曾对媒体表示,自己并没有看过这部以他为原型的电影,但他会把电影海报挂在长椅旁的手提箱上,享受着电影给他带来的名气。“我现在出名了,因为这部电影,我对美国更感兴趣了,这非常好。”
2006年,倔了小半辈子的纳赛里终究拗不过自己的身体。他因病被送往了医院,此前他也曾短暂离开机场,但很快就在他的强烈要求下重新回来。然而这次却是例外,病愈后的纳赛里不再坚持,出院后安静地在法国生活。
十余年间,媒体上再也见不到这个桀骜不驯大叔的身影。或许是上天对他颠沛半生的补偿,纳赛里离开机场后的日子,虽不像电影里收获爱情与自由的大团圆,但总算是平淡如水,波澜不惊。
经典电影《阿飞正传》說:“这世界上有一种无脚鸟,它一辈子只可以落地一次,那就是它死亡的时候。”无国无家、无牵无挂的纳赛里就像一只“无脚鸟”,“飞”了一辈子的纳赛里无法回到故土,也去不了英国,但他却可以选择在何处离开这个世界。
今年9月中旬,或许是预感自己大限将至,阔别16年后,纳赛里重新回到他生活了18年的戴高乐机场,最终在这里病逝。
对于这位“老朋友”的离去,不少机场员工为之落泪。巴黎机场管理局发言人表示,警察和医疗队对纳赛里进行了治疗,但未能救活他。“他是一个标志性的、有魅力的角色。在他去世后,机场里充满惋惜的情绪。”
责任编辑吴阳煜 wy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