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凤翔千层底纹样的艺术特征与文化内涵

王教庆,赵晓艳

(西安工程大学 服装与艺术设计学院，陕西 西安 710048)

千层底也称纳鞋底、土布鞋，其是凤翔六营村、彪角村、牛钵村等村落的特色文化产物，也是凤翔地区重要的民间艺术瑰宝，具有浓厚的文化内涵。凤翔千层底鞋底纹样特征鲜明，具有强烈的地域性。目前对于凤翔千层底的研究甚少，其中周亚楠[1]对千层底的纹样造型进行分类、归纳总结与解析。王冰雪[2]对凤翔千层底的传统工艺做了系统的整理与论述。两位学者虽然对千层底进行了详尽的基础研究，但未从其艺术特征角度深入挖掘千层底所传达的文化和情感。文中基于两位学者的研究成果，进一步从造型、工艺、构成方式等方面，深入探究凤翔千层底背后所传达的民俗特色与文化情感，使人们能够感受到凤翔千层底的文化魅力，并对千层底的保护与传承发挥一定的作用。

1 凤翔千层底概述

凤翔自“炎帝神农耒耜是教”和周先祖后稷“播百谷以烝民”起，便具有强烈的农耕文明基因[3]，且地理环境优越，自然资源丰富，尤其宋代麻占据农作物主要地位，给千层底制作提供了丰厚的材料基础。凤翔地处关中平原西部，狭窄封闭，文化发展较为保守，民间生产生活及文化仍保留其传统风俗，具有鲜明的地域特色。

凤翔地区以农业生产为基础，人们在劳作时对鞋的品质要求较高，千层底一方面具有较强的耐磨性，另一方面其造型简约、风格朴素，符合当地人的审美，是当地人们的重要服饰品。千层底的纹样原本只采用简单的线条装饰来增强其耐磨性，但随着民间生活日益丰富，千层底纹样呈现出由单一向多元的发展趋势，并且形成了具有浓厚地域文化特色且蕴含特殊意义的纹样。凤翔千层底经过艺人的情感投入和精心制作，已然成为实用与审美兼备的艺术作品。此外，受地域文化和民俗观念的影响，凤翔千层底纹样造型特征鲜明，艺术形态具有延续性，是群体审美意识和审美认同的体现。千层底纹样作为千层底的重要组成部分，凝聚了凤翔人朴实的性格与智慧。

2 凤翔千层底纹样艺术特征

2.1 造型艺术

2.1.1纹样题材 千层底的纹样题材主要来自自然界，可分为具象纹样和抽象纹样两类，其中具象纹样包括植物纹样和动物纹样，抽象纹样包括文字纹样和几何纹样，具体如图1所示。不同类别的纹样可相互搭配使用，且以两组不同类别纹样组合最为常见，同时可根据不同寓意和不同应用场合，设计纹样的大小、主次和排列顺序，以形成层次鲜明的图案。如在动植物类别纹样组合中，常以植物为主体，动物作为点睛之笔烘托氛围，整个画面富有生气。

图1 纹样分类Fig.1 Classification of patterns

2.1.2构成要素 千层底是以线勾勒纹样，点塑造纹样，线为主，点为辅，主次分明、生动形象，形成了独特的点线艺术[4]。线在纹样中多用于勾勒外轮廓，或以漩涡形、弧形等作为内部装饰纹路，以表现线条的虚实疏密、空间层次，纹样因此呈现出自然生动、圆润的特点，同时也展现了凤翔女性艺人柔美、细腻的内心世界和概括自然的能力。点多用于表现纹样特征，以展现其背后的寓意，如通过籽粒、花蕊等点状要素来表现动植物内部结构，象征多子多孙，点元素排列有序、装饰感强烈。

2.1.3造型装饰 千层底的纹样设计并非凭空想象，而是从旧的纺织品、寺庙建筑装饰中提取图案并描摹，再由手艺人重新创作，手艺人结合自己的主观意识和对纹样特征的把握，精细入微地描绘纹样纹理，并添以点线装饰，使纹样更加灵动饱满。如图2和图3桃纹、石榴纹千层底中，将具象的植物自然形态转化成抽象化的符号纹样，并在其基础上突破空间思维模式，在纹样内部装饰点状籽或线状叶子，整个画面细腻圆润，极具表现力。

图2 桃纹Fig.2 Peach pattern

图3 石榴纹Fig.3 Pomegranate pattern

2.2 工艺特征

千层底从鞋面到鞋底的制作工艺共分为切底、鞋底包边、圈底、拓印图案、纳鞋底、绱鞋、槌底楦鞋[5]7部分，其中纳鞋底是纹样成型的关键。千层底纹样的形成也包括7个步骤，具体制作工序如图4所示。此外，千层底纹样中的针法丰富多样，如打籽结针、平针、小麦针、大麦针、葫芦针、三叶针、毛针等，其针法主要通过纹样中的点与线进行表现。

图4 纹样形成的制作工序Fig.4 Process flow of patterns

2.2.1表现“点”的针法工艺

1)打籽结针与大麦针。在千层底纹样中常用打籽结针法进行纹样点缀或几何纹的填充，具体如图5所示。打籽结针法在千层底中一方面起到增加粗糙感，提升摩擦的作用，另一方面也体现了植物多籽的特点，传达了人们对繁衍后代的美好愿望。大麦针在打籽结的基础上变化而来，其在完成第一步打结后，再绕圈拉出，所出形态如麦穗颗粒一般，既具有点的特征，又富有民间农家生活气息。千层底作品中的大麦针法多用于刺绣几何图案，通过不同几何图形构成新的图案，具体如图6所示。这两种针法的线迹凹凸感强且耐磨性好，但制作却费时费力。

图5 打籽结针Fig.5 Seed and needle

图6 大麦针Fig.6 Barley needle

2)大荞麦针与三叶针。此两种针法都是凤翔艺人喜用的点装饰针法，其中大荞麦针是由中心处的打籽结向四周发散线，形成形似三角形的荞麦造型，常用作动物图案内部纹理的填充。具体如图7所示。三叶针一般用于植物内部纹理的装饰，具体如图8所示。在和凤翔手艺人的交流中得知，这些针法的形成并非偶然，而是她们通过自己的认知和想象对自然物象的提炼和概括，并采用不同针法表现其主体特征，使纹样生动传神，展现出民间乡俗气息和地域特色，体现了凤翔艺人的智慧与创造力。

图7 大荞麦针Fig.7 Large buckwheat needle

图8 三叶针Fig.8 Three-leaf needle

2.2.2表现“线”的针法工艺

1)平针与拧针。平针是表现线最基础的针法，针脚整齐，线迹平滑细腻，常用以装饰纹样内部细节，具体如图9所示。拧针针脚紧凑密集，织出的线可曲可直，灵活多变，基本所有形态的纹样都可由拧针完成，拧针所勾勒的纹样外轮廓与纹样内部的装饰线形成鲜明对比。拧针缝制的线凹凸明显，比其他针法所织纹样立体感强，因此可增强鞋底防滑性能，具体如图10所示。

图9 平针Fig.9 Flat needle

图10 拧针Fig.10 Screw needle

2)铁环针与毛针。相对于平针和拧针而言，铁环针和毛针更具地域特色。铁环针如同铁环造型一样，一环接一环连成直线，铁环针织出的线较粗，整体图案面积较大，常用于字体勾勒或几何纹样的填充。当铁环针织出的线有规律的重复排列时，则可形成特殊的艺术效果，具体如图11所示。毛针编织的线条呈放射状，常用于表现动物毛发，及叶子、辣椒、鱼尾、金瓜等内部纹理，可增强纹样的表现力。由于放射线密而多，在画面中起到面的构成效果，具体如图12所示。

图11 铁环针Fig.11 Ring needle

图12 毛针Fig.12 Hairy needle

由于千层底色彩单一，因此手艺人只能通过技法上的多样化，来达到装饰和塑造纹样的效果。如手艺人将两种不同针法结合，设计出许多丰富多彩的千层底纹样。借助针法塑造的纹样，纹理丰富、立体感强、层次分明，达到了很好的装饰效果，并且不同针法的肌理也可提升鞋底的摩擦力，满足凤翔地区人们常年农耕劳作的需求。

2.3 艺术构成

2.3.1纹样骨骼 千层底纹样在不同的应用场景下，其构成样式也大相径庭，主要为折线式、“丨”式和“S”式3种骨式。人们日常劳作时所穿的千层底纹样设计多为折线式，此设计方式使纹样在足底和脚掌部位较密集，中心留空，鞋底摩擦力大，具体如图13所示。随着民俗事项的日益丰富，千层底纹样以体现民俗活动为主题的创作增多，其纹样构成具有一定的完整性和艺术性，充分表达画面所传达的内容与观念，纹样骨骼多为“丨”式和“S”式,具体如图14和图15所示。其中“丨”式骨骼构成为中心对称式，具有平衡、稳定之美；“S”式骨骼是由古代的阴阳图演变而来，象征阴阳相合、化生万物的宇宙观。

图13 折线式骨骼Fig.13 Broken line skeleton

图14 “丨”式骨骼Fig.14 "丨" skeleton

图15 “S”式骨骼Fig.15 "S" skeleton

2.3.2纹样布局

1)动静结合。凤翔艺人常使用动静结合的布局方式进行纹样布局，如将动物与植物结合，静态的桃纹、花叶与动态的蝴蝶产生呼应，底部蝴蝶纹展翅欲飞，四周叶子形成向上趋势，动感十足，生动活泼，具体如图16所示。在单一纹样中，也会以一种植物形象为主，将纹样向上方聚拢，静态的花纹通过组织形式的变化而独具动感和生命力，从而影响观赏者的视觉中心，具体如图17所示。

图16 桃纹1Fig.16 Peach pattern Ⅰ

图17 桃纹2Fig.17 Peach pattern Ⅱ

2)多种纹样组合。多种纹样组合包含同类型纹样组合和不同类型纹样组合。同类型纹样组合主要为抽象与抽象纹样组合或具象与具象纹样组合，如将寓意都为生命延续的金瓜、葫芦、蝴蝶等动植物纹样进行组合，多用于婚庆礼俗场合；或将寿字与三角回纹抽象纹样相结合，常用于寿诞礼俗中，具体如图18所示。不同类型纹样组合即抽象和具象纹样间组合，常见的组合形式有植物与文字、动物与文字、植物与几何等，如“喜”字纹与葫芦纹的组合、三叶草纹与三角回纹的组合，具体如图19所示。在多种纹样组合的千层底作品中，各纹样间的排列错落有致、主次分明、疏密有序，整个画面层次清晰、统一中又有变化[6]。

图18 “三多”纹样Fig.18 Pomegranate pattern

图19 “喜”字纹样Fig.19 Happy character pattern

3)留白的艺术。千层底刺绣纹样较其他刺绣形式有所差异，其是通过线的不同变化勾勒出纹样的外形，而中间部分则留白。通过留白的手法，可凸显纹样造型，使纹样与底形成强烈的凹凸对比[7]。除此之外，艺人巧妙利用折线式骨骼形式在足心处留出空白的三角区域，符合人脚底用力习惯，使得留白具有了实用价值，体现创作者追求实用与审美兼备的匠心。

3 凤翔千层底纹样的文化内涵

中国民间艺术常以观物取象作为表现手段，来体现深厚的文化观[8]。凤翔千层底纹样亦是如此，纹样创作由传统的实用性向文化象征性转变，不同纹样具有不同的象征寓意，纹样寓意背后折射出凤翔地区浓烈的地域文化特征。艺人的创作灵感多来自自然界中的动植物，通过隐喻、谐音的手法表达人们求子求福等民俗观念和美好愿景[9]。纹样题材与寓意见表1。

此外，凤翔千层底兼具实用、审美与传递文化等多种功能，多出现于民间民俗活动中，如人生礼仪、岁时、节日等，深受当地人们的喜爱。

表1 纹样题材与寓意Tab.1 Theme and implication of patterns

3.1 民俗活动中的吉祥文化

3.1.1婚嫁与纳福吉祥文化 婚嫁礼仪在凤翔人生礼仪中至关重要，出嫁之际凤翔女子会将绣有纹样的千层底带入男子家中，以展现女子精湛的手艺，此外，鞋与“邪”同音，有送邪之意。婚庆习俗中的千层底纹样主题多以纳福吉祥为主，如双喜组合，有成双成对之意，预示着新人婚姻吉祥、夫妻恩爱，具体如图20所示。鸳鸯纹样如图21所示。鸳鸯作为雌雄双宿双飞、形影不离，被人们视为夫妻和睦、爱情忠贞的象征。

图20 “双喜”纹样Fig.20 Double happiness pattern

图21 鸳鸯纹样Fig.21 Mandarin durk pattern

3.1.2生育与多子多福文化 《孟子·离娄上》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10]生存和繁衍是人类社会最基本意识，子孙繁衍成为凤翔人心中最为重要的事情，只有多子多孙，才能家族兴旺。因此，艺人将自然界中具有繁衍寓意的动植物作为祈子文化的创作元素，并借用谐音、象征、符号的手法表现。如在凤翔千层底作品中，用“二鱼”相背旋转之态以及双鸟、双狮成对组合的形式，来表现阴阳相合、生殖繁衍的意识,具体如图22所示。用“鱼戏莲”“鸟和莲”的搭配方式，表达男欢女爱和对生殖繁衍的向往。用“蝶戏花”“蝶与瓜”“蝶与桃”的组合形式，传达子孙昌盛、繁衍不绝的美好意愿，具体如图23所示。此外，艺人还经常使用石榴、葡萄、辣椒、葫芦等植物纹样，寓意多子多福、族群兴旺。

图22 “二鱼”相交纹样Fig.22 Two fishes intersect pattern

图23 瓜瓞绵绵纹样Fig.23 Flourishing of descendants pattern

3.1.3庆生贺寿与健康长寿文化 《尚书.洪范》：“五福，一曰寿，二曰福，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传统“五福”中，寿为第一位[11]。凤翔地区对于诞生礼仪、祝寿礼仪十分重视，送寿鞋成为民间庆生贺寿的重要民俗活动。儿童诞生之际，母亲或亲友赠予绣有桃、梅花、回纹的千层底，期望孩子能够健康成长。高寿老人的贺寿礼中，有子女亲手缝制的带有吉祥纹样的千层底，含有祝老人长寿之意以及表达对高寿者的敬爱之情。这类千层底多用寿、桃、牵牛花、菊花、卍字等纹样造型，并围绕主纹样搭配丰富的花叶，寓意延年益寿、长寿平安。“寿”字纹和桃纹如图24和25所示。

图24 寿字纹Fig.24 Longevity pattern

图25 桃纹Fig.25 Peach pattern

3.1.4祭祀与丰收余年文化 凤翔地区以农业生产生活为主，但受自然条件影响生产力低下，因此人们希望通过祭祀活动向神灵祈求硕果丰收。由此，人们建立了许多庙宇，并组织相关的岁时祭祀活动，如“二月二”祭祀龙王、秋祭秋神等，长此以往凤翔人形成对自然神灵的信仰[12]。自然神灵主要包括自然现象的神灵(如雨神)和无生物神灵(如土地神、秋神、水神)。在祭祀活动中，人们将这些自然神灵转化成抽象的几何纹样应用在千层底纹样中，如雨纹、水纹、波浪纹等，以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庄稼丰收。波浪纹和水纹如图26和27所示。

图26 波浪纹Fig.26 Wave pattern

图27 水纹Fig.27 Water pattern

3.2 道法自然的天人合一文化

千层底的材料、纹样、色彩、工艺等要素都体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其中在色彩和材料上保留了麻纤维的质地，不做过多修饰，这种就地取材的方式，是凤翔人适应自然的结果，具有较强的实用功能；从纹样来看，石榴、葡萄、葫芦、佛手、向日葵、孔雀、鸳鸯等都取自自然界中的事物；从工艺针法看，制作千层底的每一个环节都遵循自然法则，针法的创作上也以模仿自然物的形态为主，如三叶针法、葫芦针法、雪花针法等，体现了凤翔人对自然的追求，形成物我合一的境界[13]。整个千层底的形成遵循自然发展规律，并将情感、意识、文化等主观意识融入自然物体中，形成主客体合一，创造一种天人合一的宇宙观。

4 结语

凤翔千层底是凤翔地区独有的民间艺术瑰宝，其纹样更是凝聚了凤翔深厚的地方文化，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挖掘凤翔千层底纹样中的造型表达、工艺特点、构成方式等艺术特征，是有效传承与发展千层底的重要方式之一，而纹样背后的风俗文化更是体现了凤翔人民的民俗情感和观念意识。通过对艺术特征和文化的深入解读，以期推动凤翔千层底的文化传承和创新发展，同时为千层底设计者提供更多理论支持和创作源泉。